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有狐自家中来》作者:花匠先生 文案: 她这辈子有三个名字。 父母为她取名陈霁,取意雨后天晴, 妖怪们唤她青青,愿她不尽野火,不倒风雨。 还有一只狐狸,从小将她捧在手心,青梅竹马,缱绻天涯。 他会低着声轻轻地唱: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宝宝要睡觉,青狐从不吵……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霁,青狐 ┃ 配角: ┃ 其它: 晋江2013-03-06VIP完结+番外 总点击数:49297  总书评数:1082 当前被收藏数: 627 文章积分: 21,090,974 ☆、一只鸡引发的惨案   作者有话要说:青狐和陈霁的故事终于开始了,不知道会不会合大家的心意,但无论如何,我可以保证,这是我心中的青狐,也是我心中的陈霁,更是我心中的,属于《猫先生在家中》的续集。具体的故事会怎样走下去,我不会剧透,也希望大家如果喜爱这个故事,能在这里陪花匠一路走下去,花匠会努力地写,也请大家多多监督,多多提意见。以上,就是我写在这个故事开头的话,接下来就是青狐和陈霁的生活大冒险,敬请期待=v=   第一章一只鸡引发的惨案   陈霁很小的时候看过一篇介绍大象死前离开象群独自前往象冢的文章,此后她便喜欢上大象这种沉默稳重的动物,她总觉得,自己身上一定存在着大象的基因,否则,为什么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决定了,一旦临死,便要离开家人回到自己的墓冢,安静死去。   是乖顺地接受死亡的安排,还是挣扎地创造活着的机会?   陈霁不做选择,因为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那只狐狸已经做了选择。   于是,属于他们的故事,要从这只狐狸——偷的某只鸡——开始讲起。   “外婆,市场黄奶奶家的母鸡不见了。”陈霁将手上的菜篮子放到厨房的地板上,一边往外放食物,一边漫不经心地告状。   “什么?”正在餐桌边榨豆浆的郑老太太一听这话,火气上涌,立即破口大骂,“青狐呢?该不会是躲到哪里毁尸灭迹了吧?”   “可不是吗?”叶舟的声音从客厅传了过来,“这小混蛋!自从这一带的公鸡都被他吃光后,我早晨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呸!”郑老太太损她,“你也有脸说。”   陈霁今天起得早,便跟着母亲叶舟上市场买菜,菜没买着多少,素喜八卦的叶舟便被市场中段卖土鸡蛋的黄奶奶的叫骂声召唤了去,一打听才知道,黄奶奶家的老母鸡昨夜神秘失踪,现场毫无入侵与挣扎的痕迹,警醒的黄奶奶甚至没听到任何声响,一番勘察后,黄奶奶笃定作案者必定就是近几年闻者惊叹听者动容的采鸡大盗——鸡仙子!   鸡仙子一出,围观的群众立即同声声讨,其罪状人人例举,数不胜数,简直是县城一害。   叶舟越听越觉得丢人,拉着陈霁悄悄遁了,回到家,两母女连拖大衣的时间都没有,立即向上级回报情况。   “这可不行!黄奶奶老两口就靠着这么几只鸡过日子!”郑老太太解下围裙,低头嘱咐仍蹲在地上的陈霁道:“青青,找你爸爸要几个钱,给黄奶奶送过去。”   陈霁乖乖站起身,往自己父母房里走去。   父亲陈曜嶙刚醒,正躺在床上将拳头捏得嘎嘎响,一侧头看见探头进来的陈霁,便笑了,“如果是要秋后问斩鸡仙子,我只有一点建议,记得堵住他的嘴。”   “爸爸,给点钱。”陈霁走到床边,一头又长又黑的马尾垂在脑后。   “你妈妈塞到那边的箱子里了,”陈曜嶙手一指,问道:“你拿钱做什么用?”   “劫富济贫。”陈霁走到墙角的一个快递纸箱边,手一捞,捞出了一叠红钞票,“一只母鸡值一千块钱吗?”   “那要看这只鸡的造化了。”陈曜嶙坐起身,笑道:“进了千年九尾狐的五脏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羽化登仙。”   “没有哪一个道士在成仙后还会记得自己曾经排泄出去的那些屎。”陈霁将钞票随意塞进口袋,打了个哈欠。   陈曜嶙看着女儿精神不济的脸,心疼地问道:“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回来再睡,”陈霁转身往屋外走,“我出去了。”   “青青!”陈曜嶙赶紧唤住女儿,“早去早回。”   已经走到门口的陈霁点点头,“知道了。”   陈霁将手□大衣口袋,一路低着头往市场走去。   他们家位于一中路路口,拐出去便是东风街的菜市场,时值清晨,买菜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几乎要阻断菜市场的大门。   陈霁瞅了眼熙熙攘攘的市场正门,转身拐进一旁的小巷,她记得这条小巷的另一个出口正通向市场中段,再稍微走走,便能看到黄奶奶的鸡蛋摊子。   小巷初始较为宽阔,越往下越狭窄,期间有一段路仅容一人而过,陈霁一路低头沉思如何将钱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黄奶奶的钱匣子里,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小巷最窄处的正中间。   早上九点多的静僻小巷深处,朝阳从巷子外的高楼里倾斜而下,阴冷静透,空气里夹杂着市场冬天独有的腥味和潮味,一眼望过去,小巷长得竟恍惚失去了尽头。   “喵。”一声温和的猫叫从正前方传来。   陈霁抬起头,与小巷对面款款而来的花猫相视。   花猫直走到陈霁面前,这才停下脚步,它昂扬着脑袋,两只淡然的猫眼静静地凝视着陈霁。   陈霁从小就被教育,孤身一人时偶遇异类,第一要义便是当做没发现对方的奇异处,像任何一个平凡人该有的模样走下去,如若骗不过对方,便谨遵第二要义,能跑多远跑多远。   此时青狐不在身边,陈霁面对这只明显有备而来的猫妖,一时也有些怔愣,她摸摸脖子上的银链,表情疏冷,却也客气有礼,“麻烦让一让。”   花猫摇摇头。   陈霁有些头疼,她回头想要离开,却惊异地发现,身后原先的小巷已经被无限延长扭曲,那些长着杂草的踏实地面像麻花一般翻卷到天空。   她根本走不出去。   慢慢调匀呼吸后,陈霁开口问道:“找我有事?”   花猫端正地站着,脑袋却谦恭地低下,“我的孩子要死了,我想请你参加它的葬礼。”   陈霁眼眸轻垂,“我认识你?”   花猫点点头。   沉默片刻后,陈霁松开摸着银链的手,“那好吧。”   花猫带的路还是陈霁原先要走的那条路,陈霁跟在花猫身后一路走过,发现脚底下的野草越来越茂盛,直到后来,这些野草已经蔓延到整条小巷路面,陈霁来不及惊讶,身前的花猫带头拐了个弯,陈霁头一抬,发现他们竟然从闹市来到山区。   花猫带着陈霁又走了一段山路,钻进一片龙眼林后,快步跑了起来。   “等等!”不擅运动的陈霁摆动着双臂,吃力地追了起来。   她一直跑一直跑,那只花猫却始终在她身前,原先看起来不大的龙眼林也像没有边际的大海般,怎么跑都看不到出口,   “喵!”   “喵!”   陈霁惊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脚边多了好几只猫,随着她的奔跑,在她身边聚拢而来的猫也越来越多,到最后,陈霁几乎是带着一大批野猫,在葱绿的树林里费力狂奔。   最前头的花猫终于停下脚步,陈霁踉跄了几步,也停下来呼呼喘气,果树林里多的是蚊蝇细虫,陈霁刚刚站定,□的双脚便被叮起一个又红又痒的包。   花猫小跑几步,钻到一棵大树底下,消失了。   陈霁弯下腰凑近一看,发现树底下竟然暗藏一个极深的树洞,花猫钻进去没多久,便衔着一只幼猫重新钻了出来,它将幼猫放到松软干燥的草地上,低头在它身上爱怜地舔了又舔。   在奔跑过程中聚拢而来的猫们包围住花猫和她的幼猫,陈霁匆匆扫了眼,发现猫群竟有几十只之多,从杂种猫到名贵猫,其中有布满伤口和污渍的野猫,也有戴着项圈被保养得很好的家猫,品种繁多,叫人目不暇接。   花猫抬起头,冲陈霁哀鸣两声。   陈霁蹲□,近距离查看后,她发现那只幼猫的两眼中有不少分泌物,眯缝着的右眼里眼白上翻,明显是失明了,此外,这只幼猫从被花猫放下开始,便一直有气无力地趴在草丛上,小小的猫脑袋不断往下垂,下巴重重地靠在地面上。   “它生病了。”陈霁说道。   花猫侧躺在幼猫身边,将幼猫裹进自己温暖的胸怀,她低头舔了舔幼猫的脸,低声说道:“它要死了。”   “你们的葬礼,我能做些什么?”陈霁挥开胳膊上的一只毒蚊子,问道。   花猫抬起头,在昏暗的林子里,她的两只猫眼愈发晶亮起来,“在这孩子死后,麻烦你把它挂到树上。”   陈霁点点头,就在花猫和幼猫身边,背靠着那棵龙眼树坐了下来。   花猫圈紧幼猫,轻声说道:“我们还有一个客人。”   陈霁好奇地抬起头,她刚想问是谁,林子不远处便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啸声。   “啊啊啊!我脑袋上的是鸡毛!不是猫毛!我身上的也是鸡屎味!不是猫尿味!你们不要跟着我!”   伴随他的哀嚎声,是许许多多响应而起的猫叫声。   花猫伸长脖子,神色严峻,“来了。”   果然,下一秒,一个少年乘奔御风而来,他乱糟糟的脑袋上还沾着一两根鸡毛,昨晚换上的灰白条纹毛衣皱皱巴巴,脚下的布鞋只剩下一只,整个人看上去极其狼狈,唯独那双眼,依旧清亮有神,在看向陈霁的时候,永远快活明朗。   “哎呀,青青,你怎么也在?”少年鹤立猫群,满脸惊喜。   陈霁站起身,一直插在口袋里紧握成拳的双手终于松开,她摸摸自己的马尾,冲那被猫群包围的狼狈少年笑道:“鸡仙子,妈妈让我转问你,你是打算自首以谢天下,还是血溅菜市口以平民愤?”    ☆、猫儿骨   第二章猫儿骨   青狐一把扯下脑袋上顶着的鸡毛,跳脚道:“你们竟然要大义灭亲?”   陈霁看看已经被遮盖扭曲得看不出原来色彩的天空,叹气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诶?”青狐一愣,继而哀号道:“青青……”   “喵!”花猫忽然长声哀鸣,惊得陈霁与青狐同时蹲□,一起凑近草地上的幼猫。   已经奄奄一息的幼猫的身体连抽搐的动作都显得力不从心,它粉红色的鼻头下不知何时涌现出白色的泡沫,看上去已是命不久矣。   周围的猫群开始发出急躁的低呜声,花猫埋下头,将自己的脸贴近幼猫的脸。   “猫太太,”青狐抚了抚花猫的背,安慰道:“节哀。”   花猫抬起头,凌厉的猫眼里透出血红色的彻骨的愤恨,“我的孩子本不必死的!”   青狐摇摇头,叹道:“幼猫早夭,这不是吉兆,更何况,它是人祸而亡,这其中的怨恨积累过深,猫太太,如若你不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又怎么会背着我将青青带到这里,猫族的葬礼,你比我清楚。”   花猫颤抖地闭上眼,低头留恋不舍地舔着幼猫的脸。   陈霁抬头看向青狐,询问道:“怎么回事?”   青狐面露难色,犹豫了半天,这才解释道:“猫是极通灵的生物,它们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偏向阴性,所以古人才会有‘死猫挂树头,死狗弃水流’的说法,为的就是严防它们的灵魂在死后触地化为厉鬼,幼猫早夭在它们猫的习俗里是凶兆,尤其是这种打从娘胎里就带上煞气的幼猫,死后的处理更是不容忽视,决不能有一丝差错。”   青狐顿了顿,眼神游移,“死后被挂在树上,对它们而言,其实是一种类似于鞭尸的极刑,非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受这样的罪,而执行这一极刑的过程,才是真正的猫的葬礼。”   陈霁点点头,她想她能理解花猫此时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与绝望,她的视线转向周遭肃穆庄重的猫群,“不管你们是因什么理由找上我,只有一点不要忘记了,找我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   花猫抬起头,看向陈霁的瞳孔被一层湿润的水雾所覆盖,“我听说过你,青青,你们的规矩我明白。”   在x县城妖怪们之间流传着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文兴巷的神秘少女青青,她和她的九尾狐狸可以帮助妖怪们完成所有复杂困难的愿望,唯一的交换条件便是,在任务完成后,妖怪们需要交付出与它们的愿望等价的阳寿。   以性命相交托的愿望,这是对少女青青和妖怪青狐的考验,也是对所有前来寻求帮助的妖怪们的考验。   陈霁站起身,她的体质不好,只不过蹲了一会儿,便有贫血的症状,她闭上眼,不去看地上濒死的幼猫,“既然这样,我该怎么做?”   幼猫的身体正在渐渐失去体温,周围的猫群越发焦躁,每一只猫的瞳孔里都放射出警惕与畏惧,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草屑味道。   一月份的天,冷得彻骨,陈霁弯腰从花猫怀里托起幼猫的身体,它还那么小,小到只需陈霁一只手掌便能安稳蜷缩,她微微缩起手指,发现这只猫儿的身体瘦得只剩下嶙峋的骨头,那些骨头,一根根,在她的指尖僵硬出悲哀的触感。   花猫站在陈霁的脚下,呜咽着仰起脑袋,努力想看清楚陈霁手掌上的幼猫。   “青青,”半蹲在树上的青狐将一根小蛇般粗壮的绳子抛到陈霁面前,“把绳子系到小猫身上,一定要系紧。”   陈霁拉过绳子,发现这条绳子的编法很是复杂,显现在绳身上的图案也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左手托着幼猫,右手将绳结套上幼猫的肚子,粗壮的绳子从幼猫的脑袋上穿过时,触醒了幼猫,它费力睁开一条眼缝,眼神毫无焦距。   “你为什么会死?”陈霁与幼猫的视线骤然撞上,她忽然问道。   树上的青狐听不真切,反问道:“诶?”   陈霁的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她平淡地问:“这只猫为什么会死?”   “呃……”青狐张张口,正想着如何解释的时候,底下的花猫已经哀怨地开口了。   “我怀孕的时候被几个坏人抓了,他们给我注射麻醉药,得贵人相助,我挣扎着逃走了,可肚子里的孩子受那药的影响,生命力不断流失,我被迫将它早产下来,”花猫的声音哽咽起来,“我知道它不会是个健康的孩子,即使这样,我仍然希望它能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   陈霁低下头,手掌上的羸弱小猫无声无息地蜷缩着,花猫的声音像咒符一般,拖曳着她的精神,令她回想起小时候重病卧床,母亲叶舟也是这般苦苦祈求。   我的孩子,即使你命中注定早夭,我也希望你能继续活下去,只要还活着,我们便有希望……   “青青!”青狐突然厉声呼喊,他抓着绳子的另一头,绕过树枝,纵身下跃。   陈霁从回忆中惊醒,手掌上的幼猫身体正在快速抽搐,一团白烟从幼猫的眼耳口鼻里不断涌出,与它相接触的掌心灼热异常,疼得她紧紧皱眉。   青狐手中的绳子在他跃下的瞬间极速绷紧,绳子另一头的幼猫却重如千斤,反倒吊得青狐的胳膊要断掉一般,被悬在半空中的青狐急得直蹬腿,“青青!它要化鬼了!抓紧它!千万不要让它落地!”   白烟升腾而出,在半空中扭曲成一张惊骇的脸。   陈霁不顾掌心灼热,一把捏住幼猫的身体。   “喵!”幼猫在陈霁掌心嘶叫出最后一声呼喊,声音稚嫩却凄厉,传入底下花猫耳中,是撕心裂肺的痛。   “我的孩子死了!”花猫全身的毛根根竖起,灰蓝的双眼瞪得通红,她两爪抓地,锋利的指尖深深抠进泥地。   周围的猫叫声此起彼伏,有几只猫扑到花猫面前,冲它警告性地咆哮,有几只猫跃到树上,紧紧盯住陈霁手中的幼猫,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吵死了。”嘈杂的猫叫声中,陈霁后退一步,她始终低着头,视线不离死去的幼猫半寸,语调清冷,“你以为你是带煞凶兆,却不知道我才是命定煞星,死便是死,又有什么好挣扎的?”   “青……”青狐自陈霁出生起便一直看护着她长大,对她的心思最了解不过,此时见她话音有异,心中大感不妙,刚要出声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陈霁捏住幼猫,反手一摔,幼猫直直落地。   猫群集体龇牙,冲陈霁愤怒喊叫。   幼猫着地的瞬间,那团白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幼猫身体里飞撞向半空。   它快,却有人比它更快。   陈霁伸手一抓,五指一扣,准确扼住白烟的中段,看似无形的白烟被她抓在手里,竟如有形的躯体般剧烈挣扎起来,她胳膊一甩,像扔沙包般将白烟狠狠砸向树头,“青狐!”   “恭候多时!”树头上,一只通体雪白的成年九尾狐狸迎声飞纵而出,毛绒蓬松的九条尾巴在空中掠过一道阴影后,准确无误地咬……吞下了那团白烟。   轻盈盈落回地面,体态优雅的九尾狐狸伸长尖细的脸,惊天动地地打了个饱嗝。   “是鸡好吃,还是这触地而生的獠牙鬼好吃?”置之死地而后生,陈霁拢紧敞开的衣领,怕冷般地偎下头。   九尾狐狸咂咂嘴,“鸡鸡复鸡鸡,自然是鸡。”   周围蓄势待发的猫群被这忽然的转变惊得反应不过来,一只只痴愣亮着尖爪,真正的傻猫模样。   陈霁蹲□,双手捞起幼猫瘦小的尸体,将它捧到花猫面前,“这个孩子只剩下躯壳,我想它应该不需要被挂在树头了。”   花猫怔怔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陈霁。   “你的愿望是让你的孩子安息,作为一只妖怪,自然没有墨守成规的道理,葬礼什么的,不要也罢。”陈霁淡淡地笑,“生前无安,死后无居,太太,你的孩子不希望你把自己逼入魔道。”   花猫惊愕地仰视陈霁,半晌后,它轻轻吻上幼猫的脸,低低呜咽,“谢谢你。”   陈霁将幼猫交还给花猫,起身招呼那只不停打着嗝的狐狸,“荆条已经备好了,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九尾狐狸眼珠子一转,笑道:“自然是要回的。”   身后的猫群自动分散开一条道路,陈霁带头走过,身后的九尾狐狸摇摆着尾巴频频回头,“青青,你真的想不起来那只花猫吗?”   “她说我认得她,那便是认得的。”陈霁的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黑长的马尾束在脑后,迎风而动。   “啧……”一只穿着灰白条纹毛衣的手揽上她的肩膀,少年的声音慵懒散漫,“想不起来你还跟着它乱跑?”   “不是认的吗?”陈霁漫不经心地答。   人形的青狐蹿到陈霁面前,指责道:“你明明不记得……”   “十二岁那年,我在花鸟市场暗巷里放走过一只母猫。”陈霁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灰蓝色的天空,“它能保住它八年的性命,一定很不容易。”   “你……”青狐惊愕。   陈霁低下头,越过青狐重新往前走,“回家吧,妈妈一定等急了。”   “噗……”被留在原地的青狐低头轻笑,无奈地叹气,“这性子,也不知道到底像谁。”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要我用两个字高度概括青青的性格,我只能说:“别扭。” ☆、二十周岁   第三章 二十周岁   青狐的鞋子掉了一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样子颇为滑稽。   走在前头的陈霁看不下去,建议道:“你还是变回狐狸的样子吧。”   “不行。”青狐断然拒绝。   陈霁盯着他莫名倔强的脸,问道:“为什么?”   青狐走到陈霁身边,伸手去牵她的手,“我要随时准备好,等你累了,我就背你回家。”   陈霁闻言微愣,继而失笑,“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那也是我的青青。”青狐晃了晃陈霁的手,脸上神采飞扬,“你小时候最喜欢靠在我身上睡觉,我用尾巴盖着你,又轻又暖和,你一躺下就能睡着,梦里也会叫着青狐哥哥,青狐哥哥……”   “胡说八道,”陈霁轻笑,“那是妈妈在问我谁打翻了家里的酱油瓶。”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往山下走,陈霁上山时走的是花猫变化出来的捷径,这会儿脚踏实地地踩着山路,没一会儿便有些支撑不住,她又不肯说出来,只是憋着口气一直走,要不是青狐察觉出她手心里的汗越来越湿,她当真会咬牙坚持回家。   “上来!”青狐在陈霁身前弯下腰,双手往后伸,“我背你。”   “不,我自己能走。”陈霁后退一步,避开青狐的背。   青狐不死心也跟着后退一步,“你累了。”   陈霁看着它,异乎寻常地执着,“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照顾我。”   “怎么不可能?”青狐回过头,年轻人明朗的五官显出气恼的神色,“只要你还是青青,我就会照顾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杵在山路上,瞪着眼对峙,直到青狐没了耐心,挺直背跨到陈霁身边,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臀,“呼”地一下,像抱孩子般将她抱了起来。   陈霁重心不稳,赶紧搂住他的脖子。   青狐一路快走,起先为的是故意颠簸陈霁,走到后来,他的脚步越走越慢,整颗心也越来越沉。   再过几个小时,陈霁就满二十周岁了,正常的女孩在她这个年龄,少说也有九十多斤,可她的身体却轻得像一个未发育的孩子。   如果单从体型来看,陈霁虽然瘦,却也是正常女孩该有的模样。   青狐知道,陈霁缺失的是灵魂的重量,她的生命像纸一样薄,微风拂过,说不定都能将其摧折。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青狐很多时候会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用幻术帮助叶舟暂时躲过咒术的反噬,那么,这场被幻术迷糊了方向的反噬说不定就不会沿着血脉报应在陈霁身上。   如果这样,他的青青必定就能像正常的孩子那般成长,无忧无虑,快乐自由。   陈霁搂着青狐的脖子,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让猫太太找我?”   “呃……”青狐瘪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幼猫的经历与陈霁的身世太像,她们都是伴随着母亲的罪而出生的孩子,是从出生开始就被死亡阴影所笼罩的生命,青狐不愿意让猫太太接近陈霁,最担心的便是陈霁触景伤情。   尤其,他不愿意让陈霁亲眼见到幼猫的结局。   只可惜,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尽人意。   陈霁抬头望向随着青狐的脚步一抖一抖的天空,“一想到以后遇到的大部分医生都是大学里考前临时抱佛脚的人,对生死忽然也就看开了……”   “看开个屁!”青狐被她气得眼冒金星,在空荡无人的山路上恼得直嚷:“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陈霁扯着脖子看天空,嘴角的笑淡到几乎看不见。   深冬的夜总是降临得早,等他们从后山步行回县城,天色已经暗沉,陈霁早已乖顺地趴到青狐背上,眯着眼似睡非睡。   一个清瘦的妇人正站在巷子口的杂货店门口,来回转悠,时不时探出脑袋往前看。   “青青,醒醒!”青狐轻轻摇了摇背上的陈霁,“你看,你妈妈在等你呢。”   “妈妈?”陈霁迷迷糊糊睁开眼,打了个喷嚏。   巷子口的叶舟已经看见他们,四十多岁的女人了,一路急急忙忙小跑过来,还是那么冒失。   “不管多晚回家,她永远都会等着你,”青狐扭头,在陈霁脸颊边蹭了蹭,轻声说道:“这样子,你还舍得有一天不回家吗?”   陈霁愣住。   叶舟已经跑到他们面前,双手叉腰,气得面目潮红,“这么晚才回家!罚抄《妙法莲华经》一遍!”   “不是吧?”青狐哀嚎,“几万字呢!”   走在楼道里,还未上四楼,就听到郑老太太的声音,“是青青回来了吗?”   “外婆,我回来了。”已经下了地的陈霁立即出声回应。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从楼道上飞奔而下,直直扑向陈霁,“姑姑!”   青狐闪身挡在陈霁面前,被那火车头一样的冒失孩子撞到下巴,当即咬伤舌头,“呜!陈黑子!”   陈霁从青狐身后探出脑袋,问道:“净隐,你爸爸呢?”   “爸爸公司还有事,让我们不要等他,先吃。”陈净隐是陈家名义上三代单传的独子,父亲陈霖是陈霁的堂兄,他虽然只比陈霁小几岁,论辈分却要喊她一声姑姑——说到辈分,陈净隐刚学会识文断字,就被严格的父亲要求论辈分喊人,喊到陈曜嶙和叶舟头上时,这实在孩子一声脆响响的“叔公叔婆”差点没让当时仅三十多岁的叶舟脑溢血昏厥。   这就是和一个实际年龄已经七老八十的男人谈一场忘年恋的后遗症。   一家人论席而坐,几道家常菜很快上了桌。   “青青,生日快乐!”叶舟率先举杯,在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有着时光消磨不去的乐观与豁达,“在我二十岁生日时,我许的第三个心愿是能够完成我的孩子在二十周岁生日时许下的任何心愿。”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心愿。”陈曜嶙将杯沿碰向陈霁,笑道:“青青,不管未来如何,谨记一点,我们爱你。”   郑老太太的月牙笑眼在层层叠叠的皱纹中浮现,“孙女,外婆祝你生日快乐!”   陈霁淡淡地笑,“谢谢爸爸妈妈,谢谢外婆。”   “既然这样,那我们还等什么?”陈净隐高举手中的可乐,笑得露出两排粉红的牙肉,“为了姑姑!干杯!”   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生日礼物,甚至没有好酒好菜,陈霁过去的十九个生日也是这般平静。   当生日成为一种生命的倒计时,谁也不忍心加重它的存在感。   终于又平安度过这一年,下一岁又会经历什么,谁也无法预测。   众人脖子一仰,灌下这一杯酒。   只要还活着,便有希望。   等到外婆和陈曜嶙夫妇都进房睡觉了,留宿的陈净隐抱着几罐酒来敲陈霁的房门,陈霁睡不着,便披了衣服随他往阳台走,冷风吹着她的衣领,她一面发抖,一面却更伸长了脖子往天上望。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温暖的围巾从背后环上她的脖子,她低头看,发现是那条已经被她戴旧了的灰色围巾,那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后,正义凛然地指着陈净隐骂,“未成年人不许喝酒!”   陈净隐不理他,只拉着陈霁坐到阳台的小板凳上,姑侄两并排而坐,双双抬头望向夜空。   青狐晚上喝多了酒,这会儿已经略显困倦,他眯着眼瞧了半天陈霁,见她不为所动地坐着,索性变回小狐狸的模样,又抓又挠地往她身上爬。   陈霁拗不过它,只得把它抱起来,塞进怀里,暖暖和和地窝好。   四周一片静悄悄。   一只蜘蛛垂着蛛丝从天花板上吊了下来,被风一吹,摇摇晃晃。   陈净隐“啪”地一声揭开一罐啤酒,递给陈霁,“姑姑,为下一个二十年,干杯!”   陈霁接走他手里的啤酒,“可乐杀精,啤酒促进雌激素,不论从哪个性别来考虑,我都建议你喝白开水。”   陈净隐嘟长嘴,像小时候那般撒娇要往陈霁身上蹭,被青狐嗷呜一口咬住胳膊,疼得他捂嘴低嚎,“松松松手!”   “不放!”青狐龇出牙龈,两只狭长的狐狸眼瞪得要喷火,“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她是我姑姑!”陈净隐恼得几乎要嚷起来。   “她是你堂姑!”青狐毫不退让,“一表三千里!她亲妈都没你这么腻歪!”   陈净隐怒指青狐的鼻头,气的舌头都大了,“你你你!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青狐在陈霁怀里挪了挪屁股,无耻地掩面偷笑,“我是狐狸,我不是人。”   “你!”陈净隐愤恨地扭过头,自我安慰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难道不是长鸡鸡吗?”一直举头望月闷不吭声的陈霁突然转过脸,正直而坦荡地问了句。   耿直的小少年震惊了。   青狐和陈霁同时低下头,猥琐地笑开了。   陈净隐醒悟过来,直扑到那一人一狐身边,摁住他们俩,狠狠一顿揉搓,他虽然只有十二岁,个头却着实不小,因为喜欢运动,寒假又去了趟澳大利亚,整个人被晒得分外黝黑壮实,陈霁矮了他半个头不止,只好祭出青狐抵抗。   青狐闭上眼一阵乱挠,直挠到陈净隐求饶,这才停了手。   陈霁抱着青狐坐在板凳上呼呼喘气,陈净隐坐回自己的位置,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们俩,“你们从小就不带我玩。”   “哎哎哎!”青狐两只前爪一挠,将自己的尖尖耳朵翻下来盖住耳眼,“快给他酒!喝醉了省事!”   陈霁眼一闭,直接将酒递了出去,“一醉解千愁。”   其实没有什么愁的陈姓少年很快就醉了,他坐在小板凳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依依呀呀地唱了段不着调的地方戏后,呼呼睡着了,反倒是真正心里愁肠百结的陈霁与青狐,在冷风的灌溉中,越来越清醒。   陈霁刚要弄醒陈净隐让他进屋睡觉,怀里的青狐打了个哈欠,“猫太太,你又来了。”   今早的花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另一头的石栏上,“我是来向你们告别的。”   “你要离开这里吗?”陈霁看向楼下的小巷,路灯的温和黄光软绵绵地照在巷子口的石子堆上,几只飞蛾在光圈里翩跹缠绕。   花猫依然站在石栏的尽头,它的眼在冥冥的角落里显出灰蓝的色彩,“青狐,我来兑现我的诺言。”   所谓的诺言,便是交付与自己的愿望相等价的寿命。   花猫踱着步来到青狐面前,眼神深沉,“这一带的妖怪都知道你们的事。”   青狐狐狸嘴一撅,厚颜无耻地笑,“我们俩上有父母指腹,下有竹马之情,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陈霁手一摊,怀里的青狐没了依靠,“砰”地一声砸到地上,“你们慢聊,我去睡觉了。”   直到听到陈霁房门合拢的声音,青狐这才转头正视花猫,眼神寒冷,“我说过让你不要找她,今天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你。”   花猫凝视青狐,半晌后,它摇摇头,“青狐,所有的妖怪都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不论你试图挽救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成功……她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   青狐站在石栏上,冷风掠过它的毛发,蓬松起寂寂冷意,它低头目送花猫离开小巷的身影,嘴角的线条抿得死紧。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故事都该有一个主题,如果说《猫》讲述的是因果循环轮回报应的话,那么《狐狸》就是一个与死相争的故事。看这文的时候,请所有朋友们谨记文案上硕大的两个英文字母,本文“HE”。=v= ☆、灯市   第四章灯市   醉醺醺的在阳台上吹了半夜的风后,人称一朵小花压海棠的x县牛犊子陈净隐光荣阵亡了。   秉承着哪里摔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的四有思想,重感冒的陈净隐决定在叶家长期疗养,这一赖便赖到了正月十五,陈家终于遣了司机来接这位不比泰山瘦小的未成年少爷。   “你怎么还不走呢?”青狐赤脚站在客厅大门口,一根根扒开陈净隐紧扣门框的五指,“快滚快滚!慢一步我咬死你!”   陈净隐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抓住青狐的胳膊,先下手为强地咬了一口。   “嗷呜!”青狐哀号。   叶舟抱着衣篓从浴室走了出来,“今天晚上枫桥镇有游灯活动,你们去吗?”   蜷缩在客厅沙发上补眠的陈霁软绵绵应了声,“麻烦。”   从卧室走出来的郑老太太恰好听到这话,便坐到陈霁身边,拍了拍她的屁股,笑道:“可是外婆想去看看呢,听说今年的规模与往常不一样呢。”   “太伯祖母,我送您过去!”陈净隐从青狐的胳膊底下钻出来,笑道:“听说今年有舞龙,一定很热闹!”   陈霁抬起头,郑老太太充满希冀的眼神撞入眼里,她蜷了蜷,将脑袋重新埋进厚重的毛毯,“我去。”   陈净隐几步跃过来,与郑老太太无声地击了个掌,老少二人笑逐颜开。   元宵节的传统游灯从晚上七点半开始,陈霁一行人坐了二十多分钟的车,终于到达枫桥镇镇口,再往里走便是镇子的主道,宽敞的道路两侧已经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楼房的窗口上也探着许多观望的脑袋。   路口拉了车障,青狐和陈净隐一左一右护着陈霁和郑老太太往里挤,走近了才看清,这一段马路中央的绿化带已经挂上了形态各异的灯笼,每盏灯笼底下都悬着五彩缤纷的纸带灯谜,青狐随手拉下一条,念道:“笑死人……打一成语?”   “乐极生悲。”陈霁随口应道。   “呃……”青狐嘴角抽搐,“这可真喜庆。”   道路两侧的行道树下,瞧准商机的商贩们张灯结彩,一路吆喝着自己的货品,路尾的小广场上,以乡镇政府特别搭建的九鲤戏珠灯架为主,四周环绕着各商家的宣传彩灯,加上广场边沿被缠上彩灯的树,一时火树银花,美艳至极。   周遭人声嘈杂,人影叠乱,陈净隐将口罩摘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闷死我了。”   郑老太太作势要掌他的嘴,“过节呢!动不动就说那个字,你们这些孩子,真气人!”   “啊,那边有卖茶水!太伯祖母,我去给您买茶!”陈净隐拨开人群,拔腿便跑。   “小心跑散了!”郑老太太急得直喊。   人群似潮水般瞬间回拢,将陈净隐淹没在重重叠叠的身影后头。   “净隐!”郑老太太伸长脖子往人群外头瞧,“可别走丢了!”   “别急,我去找他。”青狐将刚才扯下的彩带塞进陈霁手里,嘱咐了一句照顾好外婆后,循着陈净隐跑远的方向,追了过去。   陈霁搀着郑老太太,两人守在原地,不敢走开。   “龙头过来了!”远远的楼房上,有眼尖的人热闹地喊道。   “哎呀!”郑老太太急道:“人群要乱了!”   果不其然,随着那人的一声吆喝,前方远远传来的铜锣声也渐渐清晰起来,人群开始纷涌后退,挤得郑老太太与陈霁不得不随着人流踉跄移动。   慌乱中,陈霁惊觉有人在扯她的衣摆,她低头,惊讶地看见一个只有六七岁儿童高的白发老头正不依不饶地揪紧她的外套。   那老头的眼神浑浊暗黄,在密密斜斜的皱纹斑痕间,上挑着看向陈霁,那目光,让陈霁联想起污糟暗巷里的黑鼠,狡猾,世故,随时都能扑过来咬走你的一口肉般。   充满危险。   陈霁回头看向郑老太太。   老太太见外孙女看向自己,以为她在担心那走散的二人,便笑着安慰道:“没事的,青狐认得回家的路。”   陈霁低下头,默默松开紧搀着外婆的手。   外婆看不见那老头。   人群还在汹涌后撤。   松开了手的陈霁很快便与郑老太太走散了。   老头桀桀怪笑,“你不用防着我,我不会对那老太婆下手的。”   陈霁站在陌生而躁动的人群中央,低头看向紧攥着自己衣角的老头,平静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灯。”老头笑得眼尾眯眯,“小姑娘,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不客气吗?”   “既然不是人,就不用说人话了。”陈霁将手□衣袋,“你找我,有事吗?”   “我听说你在做生意。”老头的手攥得更紧了。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飘忽,陈霁注意到那些涌动的人潮在自己的视野里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转了转脖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在拿你们的命换我自己的命。”   “嘿嘿,我知道。”老头一笑,一张暗红色的嘴便歪到一边,“文兴巷的青青,是只有二十几年阳寿的短命鬼,靠着和妖怪交易来延长自己的生命。”   “既然如此,”陈霁闭上眼,再睁开眼时,路还是那条路,张灯结彩,光影绚烂,人群聚散,欢声笑语不断,只可惜,花非花,雾非雾,物是人非事事休,眼前所看到的,未必是真,“你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到我的妻子,”老头低头,他的声音像被轻风吹散开的白发般,“……我找不到她了。”   “啊哈哈哈!”在迷离的花灯会上找了一圈的两个人停歇在广场的鲤鱼灯柱下,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陈霁,眼神放肆,之后便仰天长笑,“你说我们俩这样像不像暴发户带着小蜜逛灯会?别人会不会羡慕我老牛吃嫩草?”   “……你确定你妻子是迷路失踪,”陈霁低头瞥了眼只到自己腰部的糟粕老头,眼神越发冷淡,“而不是嫌你耄耋衰朽,进而一枝红杏出墙去?”   “黄口小儿胡说八道!”老头勃然大怒,“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妻子!”   “……哦。”陈霁的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向远处。   “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头尽管怒极,却依然没有松开陈霁的衣角,“你不相信我说的吗?”   “我信啊。”陈霁随口接道。   “……你根本不信。”老头颓然地低下头,口气俶尔沮丧,“所有人都不相信郁象对我的感情,这对她不公平。”   “我信不信根本不重要,”陈霁的口气极淡,她仰望着身旁的高耸鲤鱼灯,视线凝聚在最顶上的那条辉煌彩鲤,以及它口中的皎洁白玉球,“只有你相信,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你……”老头猝然抬起头,满面惊愕地瞪着陈霁。   陈霁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老头的惊愕很快消散,他摇摇头,歪着一边的嘴,古怪笑道:“没什么……你说话的模样,好像一个人。”   陈霁点点头,“哦。”   “……哦?”老头暴跳如雷,“你为什么不问是谁?正常人都会问的吧?”   “……是吗?”陈霁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非问不可吗?”   老头严肃地点点头。   陈霁看了老头半晌,最后摇摇头,叹道:“我终于知道你妻子为什么会离开你了。”   为老不尊,为人不智,真是太幼稚了。   “你……你……”老头横眉竖眼地气了好一会儿,眼珠子一转,忽然笑了,那笑容,好似盯住了一块生肉的饿鼠,森然诡异地叫人禁不住心惊肉跳,“我突然发现,你不仅仅气味像那个人,连命也像,都是多舛无望的命格,注定一世飘零,骨肉离散!哈哈哈!这样的你偏偏要叫青青,给你取这名的人倒当真把你当宝,你可要好自为……嗷!”   一个硕大的金黄桔子狠狠砸上老头的后脑勺,撞得他一个前扑,险些松开攥着陈霁衣角的手,他愤恨回头,怒瞪来人,尖声骂道:“臭小子!你不知道尊老爱幼是国民美德吗?”   青狐一手举着盏红冠金鸡彩灯,另一手上上下下地抛接着一个桔子,狂傲不羁地斜视老头,冷笑道:“你倒是摔一跤,也让我有个学雷锋的机会。”   “臭小子……”老头张口便要骂,却被迎面飞来的桔子吓得闭上了嘴。   青狐走到陈霁身边,动作轻缓地揉开她一路紧握的手心,取出那张已经汗津津的灯谜彩带,笑道:“幸好你没扔掉,否则我要费更大的劲才能找到你。”   陈霁也笑,“这个不是可以领奖吗?”   “又装傻。”青狐笑过之后,脸转向老头,口气硬得能活剐了人,“第一,我满山刨野鸡窝的时候,你的先祖还没有出生;第二,你没有听说过你青狐大爷的处事法则吗?”   “什么法则?”老头瞠目结舌。   “欺负青青者,”青狐忽然蹲□,与老头平视,他的嘴角噙着笑,眼里却幽邃冰寒,“即使万物有灵,放我这,依然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要说:花匠的工作有所变动,生活也有所变动,所以更新速度比不上以前了……这一点,花匠很惭愧,在此表示真诚的歉意,请大家见谅T T ☆、郁象的禁地   第五章郁象的禁地   路边的草丛一阵窸窸窣窣,陈霁扭脸去看,“吓坏花花草草了。”   青狐立即噤声。   他的态度前后差异过大,转变又过快,弄得老头瞪圆了双眼,一时收不回来。   绿化带里的矮常青和鬼脸兰扑簌作响,片刻后,陈净隐黑壮的个头顶着满脸的红红绿绿钻了出来,“呸呸!当真吓坏老子了!”   老头简直要形神俱灭,他惊惧地瞪着那花脸巨人,颤声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青狐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热气,“粪肥。”   陈净隐大吼一声,扑过去与之扭打。   陈霁在老头面前蹲下来,“你知道那孩子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吗?”   老头犹然胆战心惊,他愣愣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本是一个神秘狭窄的,峰回路转的世界,如果没有人牵引,即使是灵能者,也未必进得来。   “因为他心里牵挂着我们啊。”陈霁理所当然地说完这句话,突然问道:“你的妻子很爱你吗?”   老头木讷地注视着陈霁,片刻后,坚定地点点头。   “那你也很爱她吗?”陈霁又问。   老头更坚定地点头。   陈霁挺直身,扫了眼老头紧抓不放的衣角,冷冷说道:“你一开始便将你妻子的名字告诉我,可你自己的名字,你却一直避而不谈,名字对于你们妖怪来说意味着束缚与危险,这我明白,可你不觉得,这恰好表现出你对你妻子的忽视与随意吗?”   暗暗瞥了眼后头吵闹不休的两个人,陈霁低下头,微微笑道:“如果真的相爱,又怎么会让另一半彻底消失。”   “可是……”老头急急辩解道:“郁象她……”   “你妻子离开你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你们不信任彼此吧。”陈霁的神情渐渐恢复无波,她的口气十分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得不到信任的爱,比起得不到祝福的爱,更叫人难堪。”她手指下滑,扣住老头抓着她衣服的手指,缓缓地,不容抵抗地往外掰。   “我没有不相信她!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老头攥紧五指,空出的另一只手痛苦地揪住花白的头发,“她与那个人私会被人撞见,所有人都坚定认为她水性杨花,她们都这样说她!每个人都藏在角落里暗暗耻笑我们俩!我爱她又如何?是她的错导致爱情的毁灭!郁象疯了!她从我身边离开,带走了一切,我找不到她,无论我找了多久,我始终找不到她!”   陈霁低头看他,眼里无同情之意。   “唉,”陈净隐突然松开捏住青狐脸颊的手,感慨道:“爱情往往便是如此,可同甘,却不能共苦。”   “没有谈过恋爱的小朋友不要乱说话。”青狐揉揉肿痛的脸,龇牙咧嘴地冲老头问道:“喂,老头,你被困在这个花灯世界里,有多少年了?”   老头骤然一惊,难堪地避开青狐探寻的眼。   陈净隐凑过来,好奇地问:“这位老先生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见异思迁,三心二意,自私自利,好妒擅忌……”青狐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过。   不待他数完,陈净隐已经搭上他的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走走走,咱们回家去。”   “对对!回家去!”青狐应道。   “嗯哼。”陈霁忽然咳了一声。   青狐最是见风使舵,闻声立即回转,神情严肃而正直,“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陈净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青狐上前一步,将老头提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被困,但这个花灯世界是郁象在绝望之中创设的心理迷宫,她因你而绝望,这迷宫困的自然是你,你把青青强行带进这个世界,大概也是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想借由她这个局外人的介入最后一搏,让自己最终脱离这个困境,重获自由……嘿,老头,爱情是融合不是逃离,更不是以融合为借口的另外一种逃离,你口口声声说爱你妻子,可是我们看到的却只是你的自私和狡猾!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胆大包天地妄想利用青青!”   老头从青狐的胳膊底下望向陈霁,他的眼失去了先前狡诈的凶狠后,反倒混沌迟缓起来,“我是不是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   一滴眼泪落在陈霁被捏皱的衣角上,迅速晕出暗色的湿痕。   陈霁闭上眼。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相爱的方式有成千上万种,可到底哪一种才是最适合我们的?郁象即使疯了,也依旧舍不得我,她把我困在这个荒芜的世界里多年,直到垂垂老矣,却一直不愿露面,”老头的脸上露出痛苦而迷惘的表情,“我们明明相爱,为什么还要彼此折磨?”   “既然相爱,为什么不愿意陪她留在此地一生一世?”青狐质问。   老头垂下头,他的声音沉闷而艰涩,“……来不及了……”   沉默是此刻的音符,指尖弹动,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青狐的五指不自觉松开,紧揪着的老头衣领不知不觉松散开来,“你……”   不过是一时的疏忽,老头腰杆一扭,瘦小的身体像条泥鳅般从青狐手里滑落,钻进一旁的草丛,一溜烟不见了。   陈净隐摁下青狐僵硬的胳膊,幸灾乐祸地笑,“你也有今天。”   “走吧。”陈霁看也不看他们二人,径直往回走。   “哎……等等我!”青狐嘟哝着追了过来。   “姑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手忙脚乱跟上陈霁的陈净隐急急开口。   “女人的肚子要么是被男人弄大,要么是被自己吃大,主动与被动往往只在一念之间。”陈霁边走边抛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陈净隐作了个揖,“姑姑圣明。”   青狐一路欢天喜地地蹦到陈霁身边,“诶,青青,此刻便是良辰吉日,择日不日撞日,不如我们今天就把肚子给……嗷呜!”   陈霁甩甩揍痛了的手,往彩灯交织而成的路中央一站,仰头深呼吸,下一秒,她用尽全力冲着遥远的苍穹怒吼道:“郁象!出来!”   整个夜空与街市静谧如死水。   青狐蹲在一旁的花灯下,捧着被揍出鼻血的鼻子,苦笑道:“青青,面对一个闹别扭的女人,你这样直接是没有用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用?”陈净隐扭头看他。   青狐抹掉鼻血,笑得神秘,“因为我以身试险了。”   陈净隐还想损他几句,头顶上晦暗的天空忽然呼啸着落下几盏彩灯,彩灯包围住他们三人,在离地两米高的空中,飞速旋转。   陈净隐好奇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那些花灯。   “呲!”空气中迅速传出肌肤被烧灼的焦臭味,陈净隐捏着自己的手指尖,“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庆幸自己皮糙肉厚。”   “入乡随俗,这里是元宵灯会,”陈霁踏出一步,手指隔空指中一盏旋转出白影的花灯,“给我谜面。”   花灯骤然停下旋转。   三人凑上前一看,发现面前的灯身竟是一幅白纸,毫无内容。   “无面之谜吗?”陈霁低声沉吟。   陈净隐歪着脑袋看,“那怎么办?”   “既然无面,那么我们便给它生相。”陈霁扯住青狐的胳膊,一把将他推到花灯面前,“相由心生,只要有谜,便必定有底。”   “诶?诶诶!什么歪理邪说……哇!青青!”青狐挣扎不过,便只能任由自己的脸被陈霁推到花灯正前方。   空气里倏然绽放出甜蜜微苦的海棠香。   “出来了。”陈霁松开青狐完好无损的胳膊,凑近花灯。   花灯灯面上原本空无一物的白纸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副用淡墨勾勒出的星空图,奇的是,夜空正上方竟然悬挂着一圈亮圆,画面的右上角提着一行细细的小纂。   “星星不见太阳光……”青狐低低吟出题词,“这是字谜。”   “嗯,”陈霁微一沉思,答道:“答案是‘生’。”   “诶?”陈净隐既惊讶又敬佩地仰视陈霁,“姑姑会猜谜?”   青狐的鼻子翘得老高,“我们青青虽然只接受了义务教育,猜几道灯谜还是不在话下的。”   海棠香从三人鼻尖飘散而去,围绕着他们的花灯迷阵转动一格,重新递上一盏白纸花灯,花灯的灯身在转动到陈霁面前时,已自动出现了新的图案和谜面。   “永眠长逝莫悲伤!”青狐笑着念出第二个谜面。   “通达明了,”陈霁也笑,“这是‘死’字。”   花灯迷阵继续转格。   “虚空极尽莫能计!”陈净隐率先念出灯谜。   “虚空无计,”陈霁答道:“‘无’。”   “每在心旁总情长。”青狐轻声念出新的谜面。   “这个我知道!”陈净隐抢答道:“这是‘悔’。”   “人随水去泪汪汪……”青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水去剩王,”陈霁答道:“‘全’。”   “心力点点酒苍茫!”陈净隐热情地接着念词。   “‘为’。”陈霁暗暗瞥了眼青狐。   “还记十月相倚伴!”陈净隐觉得有趣,笑了起来。   陈霁的声音不自觉也低了下去,“‘有’。”   最后一个花灯转到陈霁面前,陈净隐笑嘻嘻凑头去看谜面,“谁人犹在我他旁!”   陈霁张了张嘴,青狐在她身后轻声说出答案,“‘你’。”   所有花灯退散而去,马路两旁的彩灯依然熠熠灼目,陈净隐开心地举高双臂,与陈霁青狐击掌。   掌声不响,陈净隐不满地看着他们二人。   青狐抿抿唇,笑了,“喂,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   花灯退散而去的路面,彩灯忽然大炽,这条五彩绚烂的道路直通向前方更为灿烂夺目的某个地方。   “去不去?”陈霁转头,眼神晦暗莫测地直直看向青狐。   青狐避开她的眼,苦笑道:“你猜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个会猜谜的人,更不是个会出谜的人,所以,此灯谜来源于百度。另外,我领养了一只小猫,它的名字叫做麦芽0 0 ☆、璋琼的火   第六章璋琼的火   陈霁不猜,青狐也不问,三个人一路沿着灯街往前走,谁也没想到,明亮的街道尽头竟然是一堵矮墙。   陈霁颇为费力地翻身坐上一米多高的土墙,灯色渐远,皎洁的月光高高地照在她铅灰色的厚重外套上,透出点清冷的孤寂之气,她的双手支撑在粗糙的土块上,微一低头,便与墙底下的青狐对上眼。   青狐先她一步翻过墙,高瘦的年轻身形站在月光聚拢的平地上,自信地朝墙头上的女孩大张开双臂,他的笑容在明朗的月光下,带着某些只属于动物的天真烂漫,“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陈霁坐在墙头,低垂着脑袋,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青狐。   陈净隐攀上墙头,打趣笑道:“好一幅月夜私奔人兽图。”   陈霁一掌拍过去,挂在墙头的陈净隐“砰”地一声,屁股落了地。   隔着一座墙的高度,陈霁身体前倾,视线随着身体的移动,迅速缩短她与他之间的距离。   跳下去的时间只需一秒,陈霁却恍惚记起小时候的漫长年月里,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选择,不论多高的地方,只要底下有青狐在,自己便总能无所顾忌地往下纵身一跃。   青狐稳稳接住陈霁消瘦轻盈的身体,搂着她在原地即兴转了一圈。   “喂喂!”灰头土脸重新爬上墙的陈净隐嫌弃地看着墙底下的二人,“光天化日,你们也注意点影响。”   “月黑风高夜,良辰美景时,情不自禁也是情有可原的。”说话的声音前一刻还飘渺在远处,下一秒已经近到陈霁青狐耳边,青狐心中一凛,抱着陈霁闪到一边。   陈净隐心急如焚地从墙头滚下来,骂道:“来者何人?”   “我是郁象。”随着话语响起,一个艳丽美妇站立在众人身前,她的脸微微垂着,整个背脊也弓着,看起来竟像是驼得厉害,眼神倒还明亮,瞧不出疯傻的模样。   “呃……”青狐放下陈霁,想起老头猥琐肮脏的模样,摸了摸鼻子,笑道:“这真是美人的悲剧。”   “距离上一次有客人光临,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啊……”郁象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身上的残疾就像完璧上的劣伤,有种毁灭性的美,她的目光凝聚到陈霁身上,在审视片刻后,神情微诧,“你和他的命格竟然如此相像……”   一天之内被连说两次像一个人,饶是陈霁这般淡泊无谓的人,都有些许好奇了,“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谁?”郁象面露困惑,继而苦笑,“他是我的座上宾,是我此生知己,温柔俊雅,生性良善,可惜……这样的好人竟已成为故人。”   陈霁心中无端端骤然一跳,她隔着厚厚的冬衣,摸到了胸口上的银链,“他是谁?”   郁象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陈霁追问。   青狐略感惊奇地拉住陈霁的手,“青青?”   郁象似是陷入回忆,她的神情变得古怪,“他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我不能辜负他对我的照顾,既然答应保密他的行踪,我便不会告诉任何人。”   “既然这样,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告诉我有这么个人存在。”陈霁冷冷说道。   “可是你们俩实在太像了。”郁象靠近陈霁,纳闷地在她脸上看来看去。   “所有人都说我长得像我父亲。”陈霁在郁象探寻的眼神下,露出不耐的表情。   “不是长相。”郁象笑道:“是气质,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命格’。”她的脸色倏然一变,原本淑雅貌美的一张脸忽然鬼气森然起来,“天命不可违,你们都逃不出厄运的魔咒,你们将牵累到身边最不舍之人,你们将体会到蚀骨的绝望感,这就是你们的……呃!”   不知何时潜过来的老头乍然出现在郁象身后,他用力反剪郁象的双臂,一把将她摁倒在地,怒吼道:“你到现在还为他说话!”   面露黑气的郁象艰难回头,一瞧清老头的脸,涕泪纵横地嘶吼道:“璋琼!”   “你就是这样!你就是这样!这么维护他!才会让所有人误会你!”老头的双目瞪出鲜红血丝,一边哭一边吼,“郁象!他已经死了!”   “我答应过他!”郁象使劲挣扎,却无论如何也脱离不开老头的钳制,“璋琼,我只要你信我!”   那两夫妻一上一下扭打成一团,惊得旁观三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傻傻地看着。   “郁象,让你孤独了这么久,我很抱歉,接下来的日子,我会一直陪着你,死生无悔。”随着老头璋琼的话音,他臂上青筋突起,被他钳制在下的郁象一阵哭喊,“好痛!璋琼!好痛!”   陈净隐年轻气盛,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就要冲上去推开璋琼,却被陈霁一胳膊扯住了后衣领。   “冲动是魔鬼。”陈霁淡淡说道。   “诶?”陈净隐不过稍一迟疑,前方地面上,璋琼老头已经坐到了郁象驼起的脊背上,他拗住妻子的背,将她的身体拉扯压制出一个诡异的极限。   “咔……”郁象的骨头发出沉闷的脆裂声,她绝望地哭道:“璋琼!我不要你死!”   “这辈子,你不用再躲着我了,想见面就见面,想吵架就吵架,郁象,我们是夫妻啊……”说完这句话,老头泪眼朦胧地咬住牙,双手用力一拧,郁象凸起的脊背发出脆生生的一声响,断了。   郁象像一张轻飘飘的纸跌回地面,大张的嘴里连气息都凉了。   “你……你……”陈净隐尖叫起来,“你把她杀了?”   “她几十年前就该死了,却为我苦苦撑到今天,她这几十年所忍受的孤独寂寞,全是为了我……”璋琼从郁象身上滚下来,抱住妻子了无生气的脑袋,用手轻轻合上她的眼。   “你在这迷宫里找了她几十年,为的就是一见面便拧断她的脊椎吗?”陈净隐愤怒地不知所以,他在原地转了又转,始终找不到适合表达自己愤怒的言辞。   “是的。”璋琼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陈净隐撸起袖子便要上前揍人。   青狐扯住陈净隐,“小心!”   璋琼抱紧郁象,两个人的身体轮廓渐渐起了红光,乍一看竟像火焰般,“我们是灯,是灯便有燃尽烧毁的一天。”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和稳重,被他们夫妻二人身上渐渐燃起的火光一衬,更显现出厚重的深情,“麻烦你们转告他人,油尽灯枯,再无挽救的必要了。”   陈霁点点头。   火光潋滟中,璋琼的老脸无波无痕地看向陈霁,“谢谢你帮我到她,我已经没有阳寿能交换给你们了,只有一句忠告,权当回礼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霁叹道:“你说。”   “与你极为相像的那个人,许多年前在一场事故中去世了,虽说是天灾,我们却都知道这其实是人祸,不管怎么样,警惕你身边的亲近之人,他们虽然爱你,却也会为你带来灾难……”璋琼的声音在热气滚滚的火焰中缓缓化为灰烬,消散在漫漫长夜之中。   待地上的灰烬被飞卷散,陈霁转身原路返回,“净隐,带路吧。”   “嗯。”年少的陈净隐似被眼前的悲剧所震撼,面目沉重,久久不能恢复。   青狐凑过去搂住他的肩,安慰地打趣道:“任何结界和幻境都挡不住你,你父亲资质一般,你倒传承了陈家的灵能力。”   “隔代遗传是正常现象。”走在前头的陈霁接道:“我的眉毛最像外婆,多情且深情。”   “……呃……”陈净隐被冷得一哆嗦,“姑姑,你可以不用安慰我的。”   陈净隐带的路不比寻常,一行三人在各条窄巷里来回穿梭,不知何时,前头窄巷深处,黑暗的狭缝里,一抹亮光从高处倾泻而下,陈霁直走而去,手指尖刚触到光亮边缘,光亮中心忽然探出一只布满老人斑的手,用力抓住她的手,将她扯进光源。   陈霁吓了一跳,再睁开眼时,愕然发现抓着她手的人正是外婆。   “这么乱,可别走丢了。”郑老太太拉着陈霁往人群里挤,老当益壮。   “青狐和净隐呢?”陈霁眨眨眼,问道。   “前头有热闹瞧,他们已经过去了,”郑老太太笑道:“我们也去。”   所谓的热闹,原来是挺立在广场中心的九鲤戏珠灯不知因何缘故,从最顶上塌了一段,里头的灯线走了火,火势瞬间侵蚀掉整座花灯。   陈霁站在人群外头,讷讷地仰望熊熊火光。   郑老太太感慨道:“这座花灯有好些年的历史了,我年轻时候就听说最顶上衔着玉珠的那条鲤鱼的支架坏了,随时会倾倒下来,乡人本打算换下那条鲤鱼,可等了很久也没见它倒下,一检查才发现,原来是它身下的另一条鲤鱼恰好顶住了它,旁人又修修补补,这灯作为乡镇的标志,这才保存至今,没想到今夜居然烧着了,真可惜。”   “她是怎么支撑他的?”陈霁轻声问道。   “嗯?”郑老太太回忆道:“说起来还真有趣,支架坏了以后,压在那条鲤鱼灯上的重量重达千斤,旁人都说它能撑上一年就不错了,也有人出于安全考虑想要挪开它们,可不知怎么的,这事总会被人遗忘,一眨眼,竟然十几年过去了……那鱼的筋骨,早就面目全非了吧?”   火势太大,周遭又都是纸扎的花灯,已经有工作人员出面疏通游客了,人群在往回撤,郑老太太捏紧陈霁的手,随着人*流一边慢慢移动,一边感慨道:“我年轻的时候来见过这花灯几次,据说是匠人仿着传说造的,加上这几十年的灯明灯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像传说里说的,越过了龙门,夺得了玉珠,此后便不再受肉体凡胎之苦。”   “白玉不毁,孰为圭璋。”陈霁低下头,“或许我们都错了。”   “错什么?”郑老太太回头,不解地问。   陈霁抬头,笑了笑,“外婆,我的眉毛最像你,对不对?”   郑老太太一愣,继而笑道:“多情且深情!”   婆孙俩在来往的人群中,相视一笑。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陈霁回头,迎面一阵热风拂来,她眯起眼,在上腾的白烟中,仿佛看见璋琼那张狡猾情深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 ☆、一个孩子   第七章一个孩子   从花灯会回来后,陈净隐的感冒迅速好转,反之,拖着千年之躯存活至今的老古董青狐刚回到家,便跌破众人眼镜地感冒了,为了这件事,传染源陈净隐被病狐无情地驱逐出叶家,本着体恤病人的原则,所有人对此霸权行径均保持沉默。   于是陈净隐小朋友被强制遣返了。   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感冒,加之青狐的身体素来健康,谁也不曾想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青狐的这一场病,竟然当真应验了这一句古话。   陈霁自小就是个病秧子,大病小病不断,家里备着的常用药连起来能绕一个篮球场一圈,可这些药全没一副是替青狐备着的,一来他身强体健壮如牛犊,二来谁也不能肯定给人吃的药被狐狸精吃了,会不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副作用。   青狐的感冒被这么一耽误,竟然拖上了十天半个月,雨水一来,阴寒的南方小城里便成天淅淅沥沥横斜着密雨,每到夜里,更是冻得叫人骨头都禁不住簌簌打颤,青狐夜以继日地头晕目眩,每日必定抽噎着两条鼻涕,在屋子里有气无力地来回晃荡。   终于有一天,叶舟被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弄得心慌,决定冒险带他去看医生。   “你是打算带他去医院,还是兽医院?”陈曜嶙对此也无计可施,只能不厌其烦地勒令青狐喝热水。   “他已经够痴痴傻傻的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要从狐狸退化成鸡。”叶舟取了件毛毯往青狐脑袋上罩,边拢边说:“外界纷纷谣传我是青狐的后妈,做后妈的,最大的趣味便是和继子比美,比不过了再下毒害他,他若因为感冒伤了皮囊,我这日子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青狐打了个寒噤,双眼雾蒙蒙的湿润,他抹掉鼻孔下的清涕,张大嘴,边呼呼喘气边说:“美少年即使感冒了,也还是羸弱的病体美少年,弱柳迎风,真真惑人……哎!痛!”   不知何时出现的陈霁一掌劈在病弱美少年的脑袋上,她看向母亲,淡然开口,“他现在的身体是幻化出来的,他的本体还是狐狸,人的药,若是吃坏了怎么办?”   叶舟讷讷地问:“那县城里有给狐狸看病的兽医吗?”   “你要让所有人知道咱家养着一只狐狸吗?”郑老太太披着件针织毛外褂从卧室走出来,“我认识一位退休的老兽医,我去和他聊聊天,等套到了药方,我们自己去抓药。”   “妈!”叶舟扑过去搂住郑老太太,笑道:“您果然风韵犹存宝刀未老!”   郑老太太笑得双眼全瞧不见,“那你陪我走一趟,青青留在家里照顾青狐,他照顾了你二十年,终于给你逮着机会报恩了。”最后一句话是老太太挑着眉对陈霁说的。   青狐坐在沙发上,背脊弯着,脸却仰得极高,年轻人的俊朗眉眼在光线的投射下显出灰色的阴影,看上去轮廓分明,鼻梁挺直,唯独那笑,小孩一般的得意,还透着股病弱的稚气,“青青,如果你以身相许,我一定药到病除!”   叶舟靠到丈夫背上,笑得直抹眼角,“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卖得了萌,耍得了狠,关键时刻绝对厚得住脸皮,青狐啊青狐,你不做言情小说男主角,实在是暴殄天物!”   陈霁瞥了眼青狐,见他侧着头开心得哼哧喘不过气,低下头,淡淡地也笑了。   午后,陈曜嶙被陈家请走,郑老太太和叶舟相伴去找那位老兽医,临走前,老太太特地叮嘱陈霁,说是有个亲戚晚些时候会过来,如果她们俩还没有回家,便由陈霁先招待。   陈霁目送外婆和母亲离开后,转身面向客厅沙发上哀哀望着自己的病号,轻声说道:“去床上躺着吧。”   青狐摇摇头,“躺着鼻塞。”   陈霁自己经常感冒,对其中的痛苦深有体会,这便点点头,“那你坐着吧,我给你拿条毛毯。”   毛毯是从陈霁床上抽下来的,青狐刚裹上毛毯,便忍不住缩缩脖子,往毛毯里嗅嗅味道。   陈霁坐在他身旁,奇怪道:“有味道吗?”   “嗯,”青狐低低地笑,“味道很大。”   陈霁皱眉,低头正要细细闻毛毯的味道,却不想刚一凑近,就被青狐用毛毯兜住了脑袋,她视野一黑,就要挣扎,不想已被青狐搂住臂膀,拉到身旁。   生病的人竟然还有这样大的力气,陈霁伸手扯下盖在头上的毛毯,露出脑袋挨着青狐,半恼半笑,“到底什么味道?”   青狐黑亮湿润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狡黠地笑,“是青青小时候尿床的味道。”   陈霁黑着脸挣了挣,青狐嘻嘻笑着搂紧她,两个人缩在温暖松软的毛毯里,脸颊触着脸颊,是分外安心的亲密。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毫无意义的广告,喧嚣嘈杂,传递着迫不得已的热闹,客厅阳台上透过来的光由明转暗,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而去,居然已经入暮。   冬天的白昼,实在短的不像话。   “总是舍不得。”一片祥和的寂静中,青狐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陈霁侧过脑袋看他,“舍不得什么?”   青狐盯着她笑了半会,突然在她鼻尖上亲了一口,“舍不得这大好时光。”   陈霁从小被他亲到大,虽然越长大越觉得不适合,倒也从不扭捏躲避。   冬天的夜总是暗得十分早,外头的天渐渐黑了,电视上,新闻联播如期而至,陈霁想起他们俩都还没有吃晚饭,正要起身去厨房,电视机的光骤然消失,视野里的一切被黑暗瞬间吞噬。   “……停电了?”青狐的声音在黑暗中悠然近耳。   “可能是跳闸了,我去看看。”陈霁边说边站起身,她摸着黑在阳台上望了一圈,回来说道:“整条街都停电了。”   青狐裹着毛毯蹲到电视机柜前,一阵东翻西找,末了拎出一袋蜡烛,转身冲陈霁笑道:“没关系,我们还有蜡烛。”   黑暗的客厅里,只有桌面上的蜡烛闪着温暖的黄光,光线印到墙壁上,暖融融好似松软的黄皮蛋糕般,陈霁举起一只手,手的影子投到光墙上,是黑暗暗的一团。   青狐从毛毯里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手,慢慢揉开,“你小时候很爱哭,一哭就容易被自己的眼泪鼻涕呛到,又咳又哭,脸蛋呛得通红,谁也拿你没办法。”   “是吗?”陈霁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摆出小狗的造型,“那怎么办?”   “我就趴在你的婴儿床边给你唱歌捏手影啊,”青狐自得地笑,“你只要一听到我唱歌你就不哭了。”   陈霁笑道:“我怎么不记得?”   青狐捏着她的手指哈哈大笑,“记忆是不会消失的,它们都在你脑子里储存着,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两个人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摇曳的烛光照在青狐脸上,照得那两只眼看上去异常水润黑亮,陈霁盯着久了,不自觉伸出手摸上他的眉眼,笑道:“青狐,你跟我说说爸爸妈妈的故事吧。”   “你爸爸妈妈的故事吗?”青狐微微偏过脑袋,陷入回忆,“你妈妈总是能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她这一辈子遇到的最奇异的事,就是你爸爸,所谓因缘大概就是像你爸爸妈妈这样,命中注定,斩其不断。”   “妈妈是咒术师,”陈霁淡淡开口,“我也是。”   青狐急道:“你不能用咒术,咒术的反噬很厉害的,你的身体受不住!”   “我知道,”陈霁轻轻地笑,“外公当年用自己的余生替妈妈挡去了一半的反噬,剩下的反噬又是你用幻术暂时隔离开,而我,一出生便注定代替外公替妈妈承受剩下的反噬,这些,我都知道。”   九尾狐狸最厉害的本事便是幻术,叶舟当年抱着必死的决心入冰窟救陈曜嶙时,青狐在陈曜嶙的默许下用自损的幻术在叶舟体内建起迷阵,让反噬一时找不到噬主,这样一拖便拖了好几年,直到叶舟怀孕,身体结构被重组,当年的幻术迷阵有了缺口,被隔绝多年的反噬一举突破豁口,撞入当时还未出生的陈霁体内,使这个孩子还未降临人世,便已经被剥夺了大半的寿命,成为一个命定早夭的孩子。   为了救陈霁,青狐想到借命延寿的方法,他不断地在县城附近接触那些有求于他的妖怪,只要帮他们完成一个愿望,对方便要交换出等价的寿命给陈霁,以此来延长陈霁的阳寿,久而久之,县城附近的妖怪全都听闻了他们的事,有些时候也会主动上门寻求帮助。   “青青,你不会死的,”青狐握住陈霁的手,两手举高,烛光墙上立即映照出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我最大的舍不得,就是你。”   “……你……”陈霁看着他,失笑道:“你有时候真像我妈妈……”   “诶?”青狐手一松,就要蹭到陈霁脖间抗议,客厅大门处却突然传来门铃声,他们二人面面相觑,最后一同站起来,往大门的猫眼上瞧出去。   门外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门铃却还在响。   陈霁笑道:“是人是鬼?”   青狐皱眉,“不是妖怪。”   “罢了,”陈霁伸手拉住门把手,咔哒一声,门的锁舌跳了开来,“宾至如归,这才是好的。”   门一开,烛光跳跃而来,昏暗的门口站着一个瘦弱的男孩,他仰着头,平静地看向陈霁与青狐,冷冷开口道:“我不是鬼,也不是妖怪,我是你们的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工资了,突然很欣慰= =+ ☆、这样的夜里适合调情   第八章这样的夜里适合调情   客厅矮桌上的烛光摇摇晃晃地照在来客的脸上,那是一张十分稚嫩的脸,像青涩的果子还未抽长开来,一切便都是新鲜至极的,他静静地站在门口,仰着无波无痕的一张脸,嫩的像笋衣里的嫩芽,冷的像冬天夜里的水泥。   陈霁与他相视片刻后,“嗤”地一笑,“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站在陈霁面前只及她的下颌,头发松松软软的垂着,连声音都像冷却的糯米糕,“我姓林,叫做岳白。”   “山岳潜形,白露未晞。”陈霁恍然大悟地笑,“你是林岳白,林小舅的儿子。”   “什么?”青狐惊奇地探头看向林岳白,“你就是小林那对双胞胎里的弟弟?”   一提到双胞胎,林岳白冷水似的脸骤然一沉,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陈霁抖抖肩,让趴在她背上的青狐下来,自己也让到一边,笑道:“你来得不巧,我们家停电了,先进来坐吧……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奶奶送的。”林岳白绕过陈霁与青狐,一步踏进叶家家门。   青狐往黑漆漆的楼道里张望,“那你奶奶呢?”   林岳白站在客厅里,头也没回,“接人。”   陈霁与青狐面面相觑,这孩子过于言简意赅,反倒令他们无话可说。   “咳。”青狐摸摸脑袋,走到林岳白面前,诚恳地低下脑袋,问道:“接什么人呢?”   林岳白抬头看他,眼神称不上冷漠,却尤其疏离,青狐被他看了半会儿便挨不住,铩羽而归,趴到陈霁肩头,嘤嘤抽泣,“青青,这孩子不理我……”   陈霁拍拍他的背,安慰道:“这孩子看上去精怪得很,不像是缺心眼,不理你也是正常的。”   青狐听了前言频频点头,听到后头顿觉不对,撅着嘴正想耍赖,却被陈霁的发尾搔到了鼻孔,冲着近在咫尺的陈霁脖颈,打了个雷阵雨似的喷嚏。   陈霁身上汗毛倒竖,她退后一步,眼神闪烁地瞥了眼青狐,又闪开了。   青狐自知不对,眉眼五官全皱成一团,挨挨蹭蹭地往陈霁身边挪。   陈霁抽了张纸巾往自己脖子上擦,脑袋垂得极低,昏暗中完全看不见神色。   “我饿了。”林岳白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已经端端正正坐到了沙发上,就连摸着肚皮的手也是规规矩矩地五指合拢。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陈霁看也不看青狐,径直往厨房里走。   青狐挨着林岳白坐下,热情问道:“青青不会做饭,给你拿的一定是面包蛋糕,你要喝点什么?可乐还是橙汁?冰箱里还有陈净隐喝剩的几罐啤酒。”   林岳白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青狐拿出新世纪主人翁的姿态,再接再厉道:“我会做些热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岳白索性闭上眼。   青狐自从被陈曜嶙从陈家老宅带出来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见的人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暖热心肠的,唯独今日这位林岳白小少爷,从头到脚冷心冷性,膈得青狐左右不舒服,最后只能悻悻地起身跟去厨房找陈霁了。   陈霁举着根蜡烛正弯腰掏冰箱,一回身见到耷拉着脸的青狐,立即笑了,“平时怎么不见你对谁上心。”   青狐凑过去与她一同往冰箱里看,“不知道,我看着他的时候就想多照顾他一些,诶,蛋糕我放最上层了。”   “哦。”陈霁看不清楚,垫了脚伸手摸索,手里举着的蜡烛一歪,滚烫的蜡油荡在烛边,眼看便要滴上陈霁的素手。   “小心!”青狐眼疾手快握住烛身,蜡烛一颤,满满的热油顷刻倒在青狐虎口处,烫得他立即甩开蜡烛,嘴里直吸凉气。   蜡烛在地上滚了两圈,灭了。   “烫着哪了?”黑暗中,陈霁的心一冷,继而急速跳动起来,她侧耳听着青狐的吸气声,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伸长手,强自镇定地往前摸索,“你得去冲冲凉水。”   青狐身上的毛毯落了地,他捂着手往后退,“别急,我没事。”   “没事你躲什……啊!”陈霁被地上的毛毯一绊,整个人俯身跌进一堵温暖的胸墙里,鼻子被撞得火辣,“呜!”   青狐的胸口被陈霁的额头顶了个闷响,他背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怀里紧紧搂着陈霁,被烫伤的手固执地斜伸开,黑暗中,他侧脸贴到陈霁冰凉的脸颊上,轻轻咬住她的耳朵,低低地笑,“你在担心什么?”   陈霁微怔,下一秒,她手脚并用要把青狐往外推。   “嘘!”青狐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哄:“宝宝……”   一道闷雷炸响在陈霁干涸的脑子里,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再也说不出,挣扎不动。   在陈霁还是个婴儿的时候,青狐便大包大揽了保姆该做的所有事,他哄她睡觉,喂她吃东西,逗她开心,等她再大一些后,他手牵手地教她走路,摸着她的脸教她说话,在她生病哭闹的时候,趴在她的婴儿床边一遍一遍地给她唱歌。   他喜欢压低声地唱,“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宝宝要睡觉,青狐从不吵……”   如果说父母对陈霁的爱是宠爱和照顾,那青狐对陈霁的爱便是永无止尽的陪伴与呵护,他甚至愿意幻化人形,在妖怪们不能理解的眼神中,一岁一岁,数着日头的东升西落,慢慢陪她从幼儿到孩童,再到少年,直至成年,成为街坊四邻眼中的普通人。   陈霁的脸贴在青狐胸口上,黑暗中,她清晰听到身下男人的心跳声。   砰。   砰。   砰。   陈霁闭上眼,心生感慨。   有谁像她一样,在短暂的一生中能拥有三个名字。   父母为她取名陈霁,取意雨后天晴。   妖怪们唤她青青,祝她不尽野火,不倒风雨。   还有一只狐狸,从小将她捧在手心,日日夜夜,用一颗真心,哄她一声宝宝。   郁象的那组灯谜她至今记在心里。   生死无悔全为有你。   “我的饭呢?”昏暗中,林岳白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厨房的拐角,客厅的烛光映照在他身后,晕染出黄黄旧旧的光。   他的声音惊醒了依偎在角落里的两个人,陈霁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身下的青狐将伤手背在身后,也站了起来,他说:“岳白,你等等,我给你弄点吃的。”   说话间,客厅大门外传来郑老太太的洪亮声音,“倒是点上蜡烛了!青青?青狐?”   看来是郑老太太和叶舟回来了,陈霁一边答应着,一边捂了脸往外走。   她的脸是前所未有的热烫,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客厅里果然站着郑老太太,叶舟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陈霁眯了眼瞧,一时没认出人来,倒是身后的林岳白低低叫唤了一声,“奶奶。”   林家老太太笑道:“岳白,在郑奶奶家还乖吗?”   青狐笑了声,“挺乖的,就是不爱说话。”   “诶,小林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叶舟笑着往前,伸手要去摸林岳白的头,“有两三年没见了吧?”   郑老太太笑着上前,正要和林岳白说两句话,客厅的灯却在这时闪了闪,亮了。   节能灯的光亮白如昼,激得众人一时不能适应,纷纷眨起眼,站在林岳白身前的叶舟最先看到这孩子,“咦?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站在客厅里的男孩又瘦又小,皮肤白净瞳孔黑亮,身形完全看不出是一个14岁正上初中的男孩,偏偏那对眼又深沉地仿若一口井,叫人摸不透看不明。   “咚!”郑老太太手里的礼盒落了地,众人回头,只见老太太目瞪口呆地紧盯着林岳白,手脚微颤,全不复往日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老太太抖着手颤步前进,在她身后,林家老太太瞪大的一双眼里写满深沉的无奈与忧虑。   叶舟、陈霁与青狐站在一侧,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失魂落魄的郑老太太。   郑老太太走到林岳白面前,讷讷感叹道:“真是太像了,真是太像了……绣锦,这孩子……”   林家老太太姓孙,闺名锦绣,她走上前,扶住郑老太太,低声叹道:“孩子们不知道,我却记着,这几年,岳白越长越像他,我想无论如何都得带这孩子来见见你……”   郑老太太盯着林岳白,老暗的眼里忽然落下两串清泪。   叶舟与陈霁都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郑老太太,叶舟心急,忙问道:“妈妈?您怎么了?这孩子到底像谁?”   “这孩子……”老太太抹着眼,哽咽道:“他长得像极了你爸爸啊……”   此话一出,就连叶舟也呆立在原处,傻傻地看向那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有小改动,不影响阅读。《猫》的校稿结束了,应该可以印刷了,现在要全力投入狐狸的故事里! ☆、添丁还是招婿   第九章添丁还是招婿   孙绣锦扶着郑老太太的胳膊,脸却转向叶舟,神情忧虑,“我是见过你爸爸的,他年轻时候的模样我虽然记不清,但这几年眼看着岳白长大,五官即使没长开,却也让我越来越觉得熟悉,直到去年冬至,小林那孩子提起要回来给叶大哥扫墓,我才醒悟,岳白这孩子,可不就是像叶大哥吗?”   叶舟心中五味杂陈,父亲叶济申在她7岁时便因咒术反噬离世,她对其长相的记忆仅仅停留在几张老照片上,唯独那份沉甸甸的愧疚之情,这些年随着女儿陈霁的成长,不减反增。   陈霁对外公的印象倒是淡薄,除却长辈的口头介绍,基本等于无,青狐更甚,对叶济申其人,大概除了“陈霁外公”外,再无任何想法。   在场诸人中,对林岳白长相反应最为强烈的,莫过于郑老太太,她捏着林岳白的手腕,止不住地一阵抖,眼神片刻不敢稍离那男孩,耳后的头发在灯光的映衬下,恍惚又白上些许,“……比我刚见到他那会儿还要小一些……怎么能这么像……我……”   “妈妈!”叶舟急得脸色有些白,“您别激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先坐下,绣锦阿姨也在,您别吓着孩子们!”   郑老太太这几年的身体大不如前,孙绣锦不敢疏忽,一边劝一边给孙子使眼色,想让他帮忙劝劝老太太,可林岳白的眼神四处转了一圈,只回到青狐脸上,不论抓着他手的郑老太太多么激动,给他打眼色的奶奶多么无奈,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与疏离,“我的饭呢?”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孙绣锦尴尬一笑,额角抽搐地问:“岳白,肚子饿了吗?”   林岳白坦率地点点头。   场面莫名尴尬起来。   “咳!”青狐站出来,他的一只手仍背在身后,面露微笑,“我去做些吃的,姨姥姥,您和岳白有什么忌口的吗?”   孙绣锦慌忙摇头,“能吃就行。”   “那姨姥姥等会儿可别嫌我的手艺粗陋。”青狐笑着转进厨房。   孙绣锦感慨道:“青湖这孩子这些年越发成熟稳重了。”   陈霁的眼越过众人,飘向厨房。   叶舟看得通透,轻笑道:“青青,你去给他打下手。”   陈霁乖顺地点头,还没走进厨房,就听见哗哗的水声,她踮起脚尖拐过墙角,从墙边探出脑袋,立即看见青狐一个人站在水槽前,正低头冲洗着什么,她悄无声息地靠近,在他背后迅速抓住他的肩膀。   青狐被吓了一跳,正在冲洗的伤手来不及收回,只见湿漉漉的虎口上一片夺目的嫣红。   陈霁蹙眉,伸手去握他的手,将那只手重新凑到水龙头底下,默默地冲水。   “青青……水冷,你会冻着的。”青狐往外缩手。   “别惹我生气。”陈霁低低警告了一句。   青狐的性子也是极奇怪的,对着外人的态度全看心情,对待自家人也是一人一个样,多少年从未变化过,就像此刻,不管陈霁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他对她,从来没有拒绝与反抗。   他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一同接受冷水的冲刷,初春刚至,天阴冷得厉害,青狐本来就感冒,被冷水冲了好一会儿,鼻涕不知不觉便淌下鼻孔,他低头去抹,忽然瞥见陈霁蝴蝶一样的眼睫毛,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脑袋,朝那只蝴蝶轻轻吹了吹。   陈霁差点跳起来,她甩着湿淋淋的两只手,窘迫地瞪着青狐。   青狐用手背擦去清涕,鼻音浓厚地笑,“你流鼻涕了。”   陈霁摸摸鼻子,触手湿得厉害,也不知是水还是鼻涕。   青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陈霁转身就要走,片刻后又满面懊恼地转回来,“做饭!”   “诶诶!做饭!”青狐扶着厨台站着,边笑边问,“今天想吃什么?”   他这话问得再是寻常不过,叶家的几口人里,叶舟打从姑娘起便不擅厨艺,做的东西能饱肚不能回味,郑老太太前些年便退居二线,最小的女娃陈霁与她父亲一样,都是君子远庖厨的反面典型,只剩下个青狐,因为陈霁小时候挑食,恨不得琢磨透世间所有美味,一样样诱着她吃,久而久之,竟锻炼出一手绝佳厨艺,旁人等闲享受不得。   “冰糖肘子。”陈霁站回他身边,看他眉飞色舞的一张脸,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两个人缩在毯子里时,他说的那句舍不得。   “……青青,咱们没有肘子。”青狐扭头僵着脸笑。   陈霁点点头,“那就雪豆蹄花汤吧。”   青狐上下打量了眼陈霁的胸口,摸着下巴笑,“想要丰胸的话,我推荐精油按摩。”   他摸下巴的手正是烫伤了的那只,过了这么久,虎口还是通红一片,陈霁盯着那处伤口直皱眉,“怎么还没好?”   青狐甩甩手,漫不经心地笑,“又不疼,懒得恢复而已。”   陈霁还想说些什么,厨房门口走进叶舟,“诶!多弄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青狐抽出菜刀,摁着一节胡萝卜快速切丝,“主人要养活你,真不容易。”   “话可不能这么说!”叶舟从柜子里翻出一包饼干,咔嚓咬了两口,这才凑过脑袋,压低声问:“那孩子什么来历?怎么能长成我爸爸的模样?瞧把老太太给哭的……”   青狐手下刀速不减,“小林的双胞胎当年不还是你等在产室外第一个见到的吗?是不是正常孩子你比我清楚。”   “我瞧着不像有问题。”叶舟捞过青狐的脖子,鬼鬼祟祟地说:“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青狐朝客厅方向瞥一眼,沉吟道:“莫非是外公和姨姥姥有奸情,林岳白那孩子隔代遗传……”   “外婆!”陈霁忽然扯着嗓子叫唤了一声。   “不好!”叶舟急忙推开青狐,抱着脑袋要往外跑,“这孩子要叛变!”   青狐举着菜刀,冲陈霁嘿嘿笑,“末将生是主公的人,死是主公的鬼。”   就要逃跑的叶舟突然想起一事,又折了回来,“我记起来了,很多年前,我和小林曾经相约结为姻亲……青青,身高不是问题,年龄也不是问题,你看岳白那孩子怎么样?”   “什么?”青狐立时亮起刀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今日就叫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真是臭嘴!”叶舟气得直笑,“快放下凶器!”   “拿来。”陈霁朝青狐伸出手。   青狐委屈至极地将刀柄递给陈霁。   叶舟喜得直夸,“还是青青乖巧。”   陈霁点点头,握着刀径直往客厅走,“青狐老眼昏花,准心不对,还是我去比较保险。”   “诶!”叶舟乐极生悲地抱住女儿的腰,哀凄道:“我错了!我错了!现在是自由恋爱时代,不管是耽美百合人兽穿越,只要不出人命,爸爸妈妈都随你!”   青狐站在一旁桀桀怪笑。   叶舟突然扭头问他,“你真瞧不出什么不对?”   青狐点头,“我瞧不出。”   叶舟神色一松,“看来这一切纯属巧合。”   陈霁忽然叹了口气,“妈妈,您越来越糊涂了。”   叶舟不解。   陈霁低头,手里的菜刀反射出慑人的寒光,“连青狐都瞧不出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啊。”   青狐的脸色立即端正严肃起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叶舟,你看看能不能把这孩子留在我们身边照看着,将来有个万一,也好过什么准备都没有。”   叶舟为难地皱眉,“我不太擅长拐卖孩子的勾当……还得看他奶奶和爸爸的意思……”   “他们不会不同意的,”突兀的冷声在厨房门口低声响起,林岳白抱着双臂站在墙边,脸上的表情深沉晦暗,叫人琢磨不透,“我愿意留在这里。”   陈霁问道:“为什么?”   叶舟低下脑袋,青狐瞥她一眼,便知她懂得隐情,恼得暗中踩她一脚。   林岳白那张传说中与叶济申极为相似的脸在厨房的明灯下暗淡了,“我回家也只是给他们添麻烦。”   陈霁诧异地看向母亲叶舟,后者苦着张脸,无奈解释道:“呃……岳白上面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他们俩……呃……不太合得来……哎其实这一切都是你爸爸妈妈的错!岳白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既然你愿意留下来,那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吃好睡好玩好!呐,这位是青湖哥哥,看着聪明机灵,其实是个榆木脑袋!这位是青青姐姐,也就是你的未婚……啊呀!”   叶舟话未说完,青狐已经双手抽出刀架上的另两把尖刀,刀锋在灯光的照耀下,炫出诡异肃杀的寒光,他紧盯着林岳白,一反先前的殷勤客气,敌意满满。   林岳白的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默默转身。   叶舟摁下青狐的胳膊,笑道:“吓着孩子了。”   青狐怒吼:“丈母娘都管别人喊女婿了!我还理那什么尊老爱幼!”   已经离开的林岳白忽然探出脑袋,沉沉说道:“我这张脸的秘密,我会跟你们一起找出来的。”   陈霁拈起两片饼干,丢进嘴里,谁也不看,咔嚓咔嚓嚼得起劲。   叶舟在青狐的威胁下,伸手冲林岳白比划了个“ok”的手势,笑道:“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真的很希望有人能猜出这个故事的情节…… ☆、野狼崽子与牛犊子   第十章野狼崽子与牛犊子   孙绣锦做事风格也是雷厉风行,林岳白这天晚上答应留在叶家,她第二天早上便把小孙子的生活用品全送了过来,甚至连转学手续都着人办了起来,青狐对此目瞪口呆,直叹孙姨姥姥办事效率太高。   到了晚上,等到孙绣锦离开,林岳白便算正式入住叶家了。   叶家的房子是四室一厅一厨的普通套房,两间主卧分别是郑老太太和陈曜嶙夫妻的房间,陈霁睡在自己的闺房,剩下一间小卧室,过去是叶家的杂货间,等青狐在邻里间化出人形正式出现后,这一间便收拾出来成了他的卧室,如今林岳白来了,青狐未等叶舟发话,已经自发抱着被子往陈霁屋里蹿了。   “回去回去!”叶舟拎着拖鞋一路追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当年不也是这样和猫先生厮混过来的吗?三令五申都拆不开,还好意思说两个小的。”郑老太太在客厅里好整以暇地看戏,眼珠子转到卧室门口悄然而立的林岳白,神色顷刻间暗淡了,“岳白,你喜欢姨婆家吗?”   林岳白点点头,提着自己的行李箱默不作声地进了青狐卧室。   郑老太太站在沙发前,欲言又止地看着那孩子的背影,眉眼间浸满哀痛。   青狐最终被叶舟从陈霁卧室里赶了出来,他抱着自己的被褥毯子,愁眉苦脸地往陈曜嶙身边靠,拖长调子喊道:“主人……”   陈曜嶙放下手中的报纸,笑道:“青狐,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我理解并支持你,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对你的无耻行径感到极端愤怒。”   失道寡助的青狐放弃了挣扎,垂头丧气地往自己卧室挪动,叶舟在他身后嬉笑着安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狐拖拖拉拉回了屋,林岳白已经将自己的衣物挂进衣柜了,见到青狐,他头也不回地问:“霁姐没有上大学?”   “她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了。”青狐气呼呼地躺到床上,缠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林岳白罕见地表现出好奇心,他追问道:“为什么?”   青狐从乱糟糟的被子里探出脑袋,“她学不好数学,中考数学和理化统共只考了30分,叶舟便把她留在家里,由她去做她喜欢的事。”提起旧事,青狐的心情大为好转,他盘腿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给林岳白讲陈霁小时候的事,“青青虽然理科学不好,文科却特别好,她13岁的时候就把她妈妈的藏书全看光了,先前还匿名给人当枪手写文章,拿了全国大奖呢!后来还有杂志社找上青青,说要签她当明星作者,都被她拒绝了。中考后其实有重点高中要特招青青,可青青不愿去,我们就让她留在家里了。”   青狐就像一个讲述孩子成长史的母亲,絮絮叨叨,眉开眼笑间,全是对孩子的期许与宠爱,有些时候,他会故意让自己遗忘掉陈霁这看似自由的人生背后,那个被寿命限制住的最大的不自由。   林岳白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我也不想上学。”   青狐掀开被子,诧异地看着他,“那怎么行?你才14岁。”   “我不是读书的料,继续读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林岳白倔强地看着青狐,“霁姐不也没念高中吗?”   “你和青青不一样!”青狐隐隐有些生气,“我们有责任让所有适龄儿童接受义务教育!”   “你倒是先天下之忧而忧,”陈霁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她的背微微倚在门框上,两条又细又长的腿轻松闲适地交叠着,她的视线转向衣柜边的男孩,淡淡地笑,“岳白,你的人生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吸纳消化这些经历,如果平白放弃了,不可惜吗?”   林岳白摇头,“我明明只是一杯白开水,却不断有人按着自己的意愿添加调味料,与其最终不伦不类,我宁愿一开始就被倒掉。”   陈霁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这真是白天不懂夜的黑,白开水不懂压缩饼干的痛。”   “啊?”林岳白抬起脸,不解地看着陈霁。   陈霁笑道:“净隐带了一箱宝贝过来,正嚷着要见你呢。”   青狐嚎啕一声,在床上鲤鱼打挺,一跃而起,“这刚来了只野狼崽子,那头憨牛犊子也来凑热闹!不行!我一想到他就鼻子疼!”   他的话音刚落,卧室外头已经响起牛犊子吭哧吭哧的喘气声,陈净隐一头扎进房门,高高壮壮的身体堵在房门口,愕然阻了三分之二光线,“林叔叔家的鬼见愁呢?诶?你不是还比我大两岁吗?怎么这么小?看上去像个小姑娘!”   陈霁一把拎住陈净隐的后衣领,把他往屋外一扔,冲已经黑了脸的林岳白说道:“这孩子小时候喝了三鹿奶粉,你别介意。”   陈净隐从屋外爬回来,满面哀戚地问到:“姑姑,我听说他爸爸和我爸爸是好兄弟,我们俩难道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兄弟义气吗?”   面对这个耿直的小少年,陈霁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世上还有一句俗语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林岳白自小随他父母定居在省城f市,陈净隐则和家人生活在p市,两家长辈虽是两肋插刀的好友,但下一代却因为地理隔阂而长年未见,更别提有什么感情基础,尤其又遇上林岳白这种性子的,饶是陈净隐这热乎乎的大脸蛋,也未必捂得热他的冷屁股。   青狐适时跳出来,“诶,陈黑子,你带的宝贝呢?在哪?”   “哦!在外面!”陈净隐立即忘了林岳白的冷漠,自顾自拉着陈霁往外走,“姑姑,你快来看,我找到一个很像叔婆的人!”   “像叶舟?”青狐一愣,立即想起造成叶家灾难的罪魁祸首——已逝的叶舟姑姑,他穿过堵在门边的陈家姑侄,赤脚跑回客厅,“在哪?”   客厅里,原先坐着的郑老太太和叶舟不见了踪影,就连陈曜嶙都不知去向,青狐的视线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徘徊,最终定格在跟出来的陈霁脸上,“人呢?”   “叔公开车送她们去家具城挑新床。”陈净隐不知何时蹲到一个大纸箱边,边拆塑胶袋边说:“这几天雨水潮湿,我在家里整理爷爷的遗物,找到几本姑姑之前想要的绝版书,还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你们等等,我找给你们。”   林岳白被他们的动静吸引,也静静站在卧室门边,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陈净隐拆了半天箱子,好不容易拉开一道口子,纸箱封口处忽然冒出一阵青烟,呛得他屁股落地,坐在地上直咳嗽,“咳!咳咳!什么东西?”   “这烟是怎么回事?”青狐跳过来拽开陈净隐,烟雾以他们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蔓延到整个客厅,雾气缭绕,肉眼已看不清一臂之外的景象,青狐紧张地大喊:“青青,你在哪?”   “在你背后。”陈霁的声音乍响,吓得青狐急扭身,嘴里立时发出一声哀鸣,“呜!”   陈霁扶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青狐痛苦地捂着腰,“腰闪了……”   地上的陈净隐摇头晃脑,嘿嘿笑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陈霁严肃教育他道:“错了,应该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神龟虽寿,犹有尽时。”   “啊呸!”青狐怒吼道:“小狼崽子呢?你们把他丢了!”   陈霁与陈净隐面面相觑。   混乱之中,谁也没想到那个倚在卧室门边的冷面少年。   烟雾越来越浓,整个客厅像被沉进一块铅色的海绵,厚重地叫人几乎要忘记呼吸。   “黑子,你把青青带出去!”青狐一脚踹开陈净隐,下一秒,他已化回狐形,四脚着地,风一般冲向未知的迷雾。   陈净隐在地上滚了一圈,滚到陈霁脚边,“姑姑,敌人都打进家门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霁蹲□,不失时机地戳戳牛犊子结实的小臂,莞尔一笑,“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净隐……”   “呃……姑姑,我觉得还是按照青狐吩咐的去做比较好,我带你离开这个迷阵吧。”陈净隐一本正经地看着陈霁。   陈霁不说话,只是笑。   陈净隐无奈地站起身,边挠头边嘀咕,“他让我带你离开,你偏要去找他,你们是患难见真情,我却是两头不讨好,好吧好吧,我就是少爷的身子指南针的命啊……”   陈霁站在他身边,摸摸少年短刺的脑袋,笑得如沐春风,“好孩子,在我百年之后,定送你一件传家镇宅之宝。”   “呸,传家宝不就是青狐吗?你把他送给我,这是存心折我的寿!再说了……”陈净隐唠叨地就像一个小老太婆,“只要有青狐在一天,我就坚信姑姑你不会死。”   在咫尺不见五指的雾气里,陈霁静静地凝视陈净隐坚定异常的脸,后者在雾海里捞起陈霁的手,语调高扬,英气勃发,“向着青狐的方向!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我希望能在感情戏上有所突破= =+ ☆、书中自有颜如玉   第十一章书中自有颜如玉   陈净隐拉着陈霁的手,两个人在迷雾中摸索前进,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家客厅,转角的花盆,沙发边的矮架,这些却像统统消失般,只留给他们一个辽阔摸不到边的空地。   陈净隐在前边探路,他是个有着绝佳方向感的少年,不论是秘境还是幻界,他总能凭借直觉找出出口,陈霁跟在他身后,倒也不担心找不到青狐和林岳白,这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她唯一担心的是——   “姑姑,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把这玩意儿从家里弄出去?”陈净隐停下脚步,道出心中的忧虑,“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今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看到我的脚露在被子外面,我以为我终于长高了。”陈霁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话。   陈净隐回头,诧异地看着她,“难道不是吗?”   “其实是因为,我把被子盖横了。”陈霁面色波澜不动。   陈净隐沉默半晌,抽着嘴角问道:“姑姑,你想说什么?”   “很多时候,换个角度去看待事物,我们会得到不一样的结论,”陈霁拍拍侄子的肩,安慰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哦!”陈净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又恍然大悟地坐到地上,掏出手机开始切水果,切了一会儿,他暂停游戏画面,将手指头靠到衣服上反复蹭。   陈净隐低头看他,不解问道:“你在干什么?”   “磨刀啊。”陈净隐嬉笑着仰视陈霁,“磨刀不误砍柴工。”   陈霁冷笑一声,“你再这么故意拖延时间不带我去找他,我就把你这十根铁杵全部磨成绣花针。”她的话音刚落,后方浓雾深处,一声少年的尖叫扯着陈霁的耳膜响起,惊得她与陈净隐同时回头,“是岳白!”   紧接着又是一声怒吼在后方响起,“你这家伙!跑得比青青还慢!”   这一声毋庸置疑,是陈家姑侄极为熟悉的青狐的声音。   陈霁甩开陈净隐的手,往声音的方向跑去,她边跑边喊,“青狐!”   “快跑啊!你这个笨蛋!”青狐还在骂,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在耳边,可无论陈霁如何呼唤他,他也没有半点回应。   “算了吧。”陈净隐将陈霁拉回身边,“这边的雾阵是重叠的,听声音你们似乎就在近旁,可实际上,你们却很有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陈霁颓然地低下头,她极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在皑皑白雾里,陈净隐忽然想起那一夜在灯市大火下,身旁的青狐眺望人潮远方,脸上的神情,也是这般寂寞。   他忽然很想问问自己的姑姑,你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陈净隐最终还是没把这话问出口,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向青狐告了个饶,然后拉住陈霁的手腕,二话不说,带着她朝雾气的另一端拔足狂奔。   陈霁一路无话,直到她迎面与秒速八米的青狐撞在一处,她才捂着淌下鼻血的鼻子,愤恨地瞪向对面紧捂胸口的年轻男人,骂道:“你他妈下次再未经我允许擅自离开,我……”   “你怎么来了?”青狐弯腰站在陈霁面前,一面嘘嘘喘气,一面手足无措地围着她转圈,“你的鼻子怎么了?来月经了吗?”   陈净隐站在一旁吭哧笑,“青狐兄好修辞!”   “你们……”青狐身后慢慢爬出一具瘦小的身躯,林岳白苍白着一张稚嫩的脸,无限哀愁地看着他们三人,气喘如牛道:“……它要追、追来了……”   陈霁捏着鼻子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能是什么东西?”青狐怒指陈净隐,骂道:“这笨蛋黑子!把白蚁带进咱们家了!”   说话间,在青狐他们跑来的方向上,一种细密的爬地声密密传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青狐来不及解释,他在陈霁身前弯下腰,迅速将她背上背,“快跑!”   “诶?”陈净隐眼见青狐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立即俯身将林岳白扛上肩,跟着跑了起来。   一时间,白雾森森的环境里,青狐背着陈霁跑在最前头,陈净隐扛着已经没了声响的林岳白紧随其后,期间,陈霁好奇地回了一次头,便又沉默地转回脑袋。   她实在不想承认,某年某月某日,她在自己家里,被一只巨型白蚁追得仓皇四窜。   这真是一件丢脸的,匪夷所思的,闻者落泪的事。   这不科学!   跑了好一会儿后,陈霁听到青狐嘀咕了一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后,身下那具充满爆发力的年轻身体骤然停下奔跑的脚步,陈霁下意识抱紧他的脖子,青狐已经转身朝白蚁冲了过去。   直到与白蚁面对面,陈霁不得不承认,用巨型来形容这只爬虫,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这只白蚁两只巨大的黑色口器像两把锋利的黑刀,在棕色透明的脑袋前端,威风赫赫地凌立着,它的腹部透白明亮,瞧上去柔软绵和,似乎一捅就破,青狐背着陈霁与它相对而立,身高竟然只及它的胸部,着实令人惊叹。   最叫人诧异的是,白蚁两侧口器之间竟然交叉贴着两张明黄色的封条。   白蚁低下头,念珠状的两根触角动了动,左右六条腿蓄势待发,好似随时都会攻过来,给他们致命的一夹。   “现在虽然是雨季,但我家着实不适合你安窝,你还是速速离开吧。”青狐仰着头,朗声说道。   身后离了一米远的陈净隐探出脑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蚁,“就是就是!你是从我家带过来的,还是回咱家去吧!这栋房子少说也有五十年的历史了,实在不够你啃的。”   白蚁的触角又弹了两下,瞧不出哪里是眼睛的脑袋突然转向陈净隐,困惑地侧了侧头。   陈净隐背上的林岳白悠悠转醒,天真的孩子睁开雾蒙蒙的两只眼,不解地看向身前的景象,白蚁的两侧口器忽然弹开,锋利的刀口在白雾中仿佛有削石销金之能,直吓得林岳白“啊呀”惨呼一声,又晕过去了。   青狐冲白蚁笑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你多担待。”   陈霁在青狐背上挺直腰,一头长发倾斜而下,覆盖在青狐眼前,她赶忙弯腰去捞。   白蚁的触角急速弹动,那颗棕色的脑袋倏然转向陈霁,被封住的脑袋里,传出呜呜的低鸣声,直把珠子似的触角往陈霁脸上覆去。   陈净隐惊叫:“喂!你干什么?”   随着他的叫喊,他肩上的林岳白被惊醒,口里呢喃出痛苦的□。   白蚁的脑袋在林岳白与陈霁之间转来转去,六条腿烦躁地动了动,看上去颇为困惑。   青狐心中惊诧,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朝两侧暗暗指开,一直躲在他身后的陈净隐看得明白,心中已经了然。   青狐一脚微微后退,脚尖踮起,陈净隐扛紧体力透支的林岳白,只等前方的男人一声令下……   “跑!”青狐平地一声吼,声未落尽,他的人已经向右侧离弦而去。   陈净隐的速度完全不输人形的青狐,只不过一瞬间,他的身形已经如风般疾驰在左侧的迷雾中。   被留在原地的白蚁一时无法适应突发情况,六条腿齐齐迈动,在原地转了两圈,竟然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追去。   青狐的朗笑声远远传来,“哈哈哈!笨蛋!”   “嗷嗷嗷!呜!啊!”白蚁挺起半身,两侧口器愤怒地张开,贴在头上的明黄封条应声裂开,“啊啊啊!叶济申!你这个混蛋!你敢耍老娘!”   陈霁正一颠一颠地被青狐背着往前跑,听到这句声嘶力竭的怒吼,惊得扭身差点从青狐背上摔下来,“是外公!”   青狐慌忙放下陈霁,“错了!是外公的老相好!”   他们俩这一耽误,那边,白蚁六脚齐动,已经追了上来,那两把镰刀一样的口器直勾勾竖在陈霁面前,怒得青狐伸手就要去拦,陈霁急忙将他的手摁下,紧紧压在怀里。   “叶济申!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这么多年!一见面就敢耍我!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娘?”白蚁压下脑袋,怒气冲冲地质问陈霁。   陈霁与青狐这回听清楚了,白蚁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嘹亮、高昂,带着岁月积淀下来的自信与明朗,像极了夏季正午的日头。   陈霁有点懵,她屈着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子,刚要开口,嘴巴却已被青狐捂住,他朝她眨眨眼,继而仰头笑道:“你找叶济申?”   “他不就在你身边吗?”白蚁的脑袋依然垂得极低,两根触角不离陈霁丝毫。   青狐轻笑一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转身,看看你背后又是谁?”   白蚁闻声回头。   陈净隐扛着林岳白站在白蚁身后,他的胸口因为剧烈运动而上下起伏,“喂!你再不放开我姑姑,我就拿他砸你!”   白蚁的触角动了动,它的脑袋再次于陈霁与林岳白之间来回摇摆,“为什么会有两个叶济申?叶济申!不要玩了!老娘要生气了!”   林岳白从陈净隐肩上滑下来,不安地看了过来。   青狐扶起陈霁,两个人并肩而站。   四个人中间的空地上环绕着层层蔷薇花一般的白雾,巨型的白蚁身处其间,它摇摆着它慌张的脑袋,不安地来回查看。   青狐的声音空落如迷失的灵魂,他仰望那只无眼的白蚁,淡淡说道:“叶济申几十年前便去世了,你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是叶济申叶外公= =+ ☆、朱砂痣与蚊子血   第十二章朱砂痣与蚊子血   “去世了?你说谁?”白蚁棕色的大脑袋来回晃荡,那两张被扯裂的明黄封条在半空中摇摇欲飘,像她此刻被撕碎的声音,最终定格在面前的陈霁身上,“不可能!如果叶济申死了,那么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谁?”   “……是真的,外公41年前便因故去世了,”陈霁站出一步,仰头与白蚁并不存在的双眼对视,“我是他的外孙女。”   “外孙女……怎么可能……你们的气息一模一样……”白蚁难以置信地扬高声音,尖利地笑,“叶济申,你不要以为我是个瞎子,就能像以前那样蒙骗我!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陈霁深深叹一口气,“你看不见吗?”   “姑姑,”白蚁身后的陈净隐探出脑袋,讷讷科普道:“白蚁因为长期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它们的视力基本退化了……”   “哦,”陈霁点点头,继而抬起头,一本正经问道:“你要摸摸我的胸部吗?虽然它们的存在感不强烈,但也不至于被误认为是男人。”   “……”青狐捏捏自己的后脖子,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不小心把感冒传染给她了……一定是这样的……”   “叶济申不会死!”白蚁的情绪极为激动,语调也跟着不断上扬,原先烈日一般的声音倏忽间便恍如电闪雷鸣,叫人惊惧,“他保证过,为了郑唯心和他女儿,即使再艰难,他也会活下去!他不会死!”   “……很抱歉,”陈霁尽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外公的死道歉,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低沉下声音,“外公是为了救我母亲才去世的,那个时候我还未出生,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了解,要不,你问青狐吧,他知道的比我多点。”   “青青,你不该这样说话……”青狐头疼地看着陈霁,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刺激眼前的白蚁怪,自己却不由自主抬头对白蚁说道:“喂,人死不能复生,虽然你有可能是外婆的情敌,但我还是要祝你节哀顺变……”   陈净隐哀嚎道:“你们这两个笨蛋!”   林岳白在陈净隐肩头绝望地闭上眼,“我要是死了,一定是被这两个奇葩气死的。”   “……死了……”白蚁的六条腿突然凌乱而暴躁地划动起来,“叶济申死了……叶济言呢?”   “……也死了。”陈霁一想到那个只活在家人只言片语里的姑姥姥,眼角便不自觉抽搐,“几十年前的事了,你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白蚁没有答话。   陈霁无奈叹道:“你是从净隐他爷爷的遗物里被带过来的,听说很多年前,净隐他爷爷和我姑姥姥有□,他爷爷的遗物里会有姑姥姥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那么,这位女士,你和我姑姥姥是什么关系?和我外公又是什么关系?”   “还能有什么关系?”青狐上前一步拽过陈霁的胳膊,嘀咕道:“她要么是外公的老相好,要么是姑姥姥的余孽党羽,前者对外婆是巨大的精神创伤,后者对你妈妈是潜在的肉体伤害,如果她现在还想对你不利,那她就是你们家三代妇女的共同敌人了!”   陈霁回头看他,揶揄道:“那你呢?”   “我?”青狐自豪地挺起胸膛,“我当然是你们家三代共同的妇女之友了!”   “呸!”陈霁笑骂:“无耻。”   青狐立即严肃摇头,“不对不对,你应该义正言辞地骂我‘狐狸精’!”   “喂!”陈净隐看不下去,怒骂道:“对面那俩个!现在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请你们不要打情骂俏好嘛!我们快死了谢谢!”   一句“快死了”成功挽回失足男女青年的心神,陈霁与青狐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白蚁不知何时竟然又胀大了许多,眼看着就要比上大象的个头,不仅如此,白蚁两根电线杆一样的触觉笔直地朝上挺立着,白色柔软的腹部鼓鼓蠕动,像凝结成果冻的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散发出不知名的香味。   “什么味道?”陈霁用力嗅了嗅。   青狐皱眉,“闻着像蔷薇花香。”   “姑姑!”陈净隐趁白蚁不注意,依然扛着小鸡仔似的林岳白偷偷溜到陈霁身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陈霁侧耳倾听,渐渐也听到了一种奇异的沙沙声。   陈净隐满脸期待地看着陈霁。   陈霁面上毫无波澜,“虽然我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但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眼前这只……”她伸出一只手,指向越来越大的白蚁,“是白蚁。”   “……”陈净隐忍了又忍,终于把一句“废话”憋回肚子里。   “啊!”肩膀上的林岳白忽然弹起上半身,满面惊恐地尖叫道:“她是白蚁!”   陈净隐被他吵得耳里嗡嗡作响,骂道:“我当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青狐凑近陈净隐身边,笑道:“群起而攻之,这才是蚁类的作战方式,也就是说……”   那些遍布幻境每个角落的沙沙声,是成群结队攻击而来的白蚁的脚步声。   这是战争的号角,也是蚕食吞噬的前奏。   陈净隐的脸色已经白透。   白蚁群来势汹汹,陈霁诸人很快便目睹到了它们的盛况。   长千上万的白蚁正从幻境的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它们虽然只是普通蚁类的大小,却也因此显得更加密集繁多,叫人只瞧一眼,心头便寒气翻涌。   “啊!”陈净隐最先痛叫出声,“它咬我!”   率先爬到陈净隐脚边的蚁群已经开始攻击,它们高举着两把锋利的口器,一口便能咬破陈净隐的牛仔裤腿,再一口,便是毫无遮拦的皮肤与肌肉,陈净隐被咬得嗷嗷直叫痛,他两条腿来回踩踏,一脚便踩死百来只积聚的蚁群,却敌不过更多的蚁群前仆后继涌上来。   林岳白彻底清醒,抱着陈净隐的脖子往上蹿,边爬边嚷:“青狐!你快想想办法!”   青狐早已托着陈霁让她坐到自己肩膀上,他的腿也被咬得厉害,但他扛着陈霁,不好乱动,便只是咬牙站着,朝四周望去。   陈霁弯下腰,揪心地看着那些已经叠爬到青狐膝盖上的白蚁,“30秒之内你再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你就把我放下来,然后自己往外跑,以你的速度,它们想要包围你是不可能的。”   青狐还在紧张地举目四望,只当没听见陈霁的话。   陈霁又重复了一遍,见他还是不理会自己,心里一气,索性拧住他的两只耳朵,破口大骂,“叫你装聋作哑!”   “诶!痛痛痛!”青狐昂着脖子大声叫痛,也不知到底是被脚下的蚁群啃咬的痛,还是被陈霁揪住耳朵往外扯的痛,他一个劲叫痛,叫到后来,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亢,到最后简直震耳欲聋,完全覆盖住地面上蚁群的沙沙声和大白蚁身体里发出的嗡嗡声。   陈霁惊得早已松开自己的手,她坐在青狐的肩膀上,抱着他的脑袋往下看,惊喜地发现那些群聚在青狐脚边的白蚁有渐渐退潮的趋势。   另一边的陈净隐也是相同的情况,他与林岳白怔怔地看着嚷痛的青狐,禁不住感叹道:“古有河东狮吼,今有巷角狐叫,皆非善类,此番受教了……”   陈霁脱下脚上的拖鞋,瞄准陈净隐的脑袋,直直砸过去。   “哎呀!”林岳白抬起头,怒道:“谁砸我?”   陈霁立即转过脸,对着大白蚁义愤填膺地问:“你想杀我吗?”   被青狐的嚎叫震得有些失聪的大白蚁好不容易辨别出陈霁的声音,一颗巨大的脑袋缓了三秒这才慢悠悠转过来,木讷地对准陈霁,“诶?”   “傻了……”陈霁将拳头握在嘴下,轻轻咳了一声,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想要什么?”白蚁的声音已经不复先前的热烈激昂,倒像十多岁的少女初历人事的迷茫,“……我只想让他活着……活着就行……”   “你这几十年一直都生活在这个幻境里吗?”陈霁问道。   白蚁迷惘地点点头,“叶济言告诉我,这个幻境是要用来迷惑敌人的,只要我乖乖守在这里,就能保护叶济申……”   “所以你就乖乖守在这里,一守就是41年,连外公去世了都不知道?”陈霁叹气,“你这样做,外公是生是死,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白蚁匍匐□体,在它的四周,那些萦绕的白雾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绪,纷纷缠绵而来,“在我心里……一直相信他还活着……和他最爱的两个女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两个女人?”陈净隐凑到青狐耳边,不满地嘟哝道:“太伯祖父怎么对得起太伯祖母?”   “……会是谁呢?”青狐压低声,猜测道:“难道是璋琼他老婆?”   “不不不!郁象太美艳,和太伯祖母完全不是一个类型!”陈净隐用力摇头。   “笨蛋!”青狐桀桀怪笑道:“白玫瑰和红玫瑰,男人的心头肉,永远都是得不到的那一个啊……”   陈净隐大惊,牛犊子般的眼在青狐与陈霁身上来回走了几圈,最后勃然大怒,几欲要揪青狐的衣领,“姑姑永远都是朱砂痣!即使被拍在墙上,那也是糊你一脸的蚊子血!”   “哎哎你想到哪了……”青狐摆着手就要解释,肩上的陈霁突然一颤,急道:“青狐!快看!”   场地中央的白雾越积越厚,在他们插科打诨之际,已经将白蚁逐渐淹没,等到陈霁发现不对劲,白雾里的白蚁已经消失了身影。   “去哪了?”青狐伸长脖子朝浓雾深处望去,陈霁居高临下,也搭了手朝前望。   林岳白忽然冷笑道:“管你是朱砂痣还是蚊子血,弄到现在这样,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还提什么白头偕老?可笑!”   陈净隐瞥了眼陈霁的脸色,急得直捂林岳白的嘴。   “你们实在太像叶济申了……”消失的女声在背后乍然响起,惊得众人急忙回头。   白雾缭绕处,一个华服盛装的纤瘦女子亭亭而立,她的艳红裙子长及脚踝,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披散在背后,素白的脸小巧莹润,一条明黄的绣纹缎带横绑在她双眼上,将艳而不俗的丰润红唇衬得愈发殷虹,她悄无声息地站着,语调清透而悲凉,“我一直坚信,只要我守着这里一天,他便能安全一日,如今既然他已抛弃承诺,我也不必执守于此……既然你是他的外孙女,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务必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在《猫》里隐藏了近三十万字的大反派姑姑,今天终于有自己的名字了- - ☆、刺蘼   第十三章刺蘼   白雾消散的尽头,是一扇陈霁再熟悉不过的房门,她倾身向前,手指尖刚刚触到门上的锁柄,门板已经自行转开,她回头去望浓雾深处孤独伫立的女人,眼前一阵花白。   青狐将手搭在陈霁的肩上,轻轻推着她往前走。   房门被打开,一束白光从渐敞的门缝里透射出来,刺得他们同时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一切恢复如初,她与青狐站在客厅的大门边,两个少年站在他们身后,低呼一声,一同瘫倒。   “诶?青青?你们要出门?”叶舟的手还握在门柄上,她的身后站着郑老太太和陈曜嶙,三位长辈皆是诧异地看向陈霁。   陈霁垂下手,笑道:“没有,我听到你们回来的声音,过来给你们开门。”   郑老太太从叶舟后头探出脑袋,瞥了一眼,笑了,“哎哟,这是怎么一回事?”   客厅里,陈净隐俯趴在长沙发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林岳白赤脚跌坐在地板上,神情恍惚,状若失神。   叶舟推门而入,笑道:“春光乍泄,少年热汗,这真是诗一样的鲜肉。”   青狐“哼”了一声,嘲笑道:“你这油嘴滑舌、误人子弟的本事,还真是十年如一日。”   陈曜嶙上前一步,把无论多少年过去始终喜欢吵嘴的两个人推开,他环视一圈客厅,眉毛微挑,扭头对陈霁笑道:“我怎么觉得这房子挺挤的。”   陈霁心头一跳,勉强应道:“要不您把这俩孩子赶出去?正在发育中的肉体最占空间。”   “……姑姑……”陈净隐从沙发上抬起头,有气无力地叫唤。   林岳白抹着汗津津的额头,冷冷看向陈霁,“过河拆桥。”   陈曜嶙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回到叶舟身边,“逛了这么久,老太太也累了,你带她去休息吧。”   叶舟眨眨眼,搀着老太太笑了,“行啊,我们俩去休息……今天家里确实多了些人。”   她们母女俩手挽着手朝老太太屋里走去,陈曜嶙吩咐两个少年随他进屋整理卧室,路过陈霁身边的时候,他顿了顿脚步,意味深长地笑了,“青青,不要怠慢了客人。”   “嗯……”陈霁抹着额头的汗,低头应道。   随着客厅大门的重新关上,一名红裙艳妆的女子静静出现在门后的墙角,她的眼被明黄缎带绑着,本该无法视物,却依旧固执地望向郑老太太和叶舟离去的方向。   陈净隐和林岳白唉声叹气路过身旁,竟无一人回头。   “你说爸爸妈妈是不是看到她了?”陈霁低声问身边的青狐,“净隐和岳白竟瞧不见她。”   青狐摇头,“这白蚁是幻兽,想让人瞧见的时候,他们自然能瞧见。”   陈霁点点头,“如果让外婆看到,指不定得打起来。”   “那可未必,”青狐朝红裙女子努嘴,“你看看她……”   陈霁依言瞧过去,即刻惊诧。   两行清泪从红裙女子的遮眼缎带下汹涌流出,她紧咬红唇,肩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呃……你还好吗?”陈霁伸手轻拍女子的肩膀,不善言辞地安慰道:“小三嘛,眼泪掉一掉,也就习惯了……”   “哇!”红裙女子忽然纵声大哭,吓得陈霁立即缩回手。   青狐探过身子,奇怪地问:“你这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还是睹物思人心有戚戚?”   “哇!”红裙女子忽然蹲□,将脑袋埋入膝盖,越哭越大声,“郑……郑唯心老了!她竟然老了!叶舟也长大了……她们都这么好……为什么叶济申却看不到这些?”   陈霁陪她蹲在墙角,“外婆常说外公是一个没福气的人。”   “不应该是这样的!”红裙女子哭得分外伤心,“他费尽心思逃出来,为的就是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可是……可是……你看看他,他还是死了……死的这么早……甚至看不到女儿成长、嫁人、生子……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陈霁叹气,“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公平呢?如果真要计较命运公平与否,我心底也会不服气,甚至任何人都会有他们不服气的地方,这样的执念是一辈子都没办法理清的。”   “可是……”红裙女子抬起湿漉漉的一张脸,“起码要活着啊……”   “活不活,不是我们任何人能决定的,我们唯一能决定的,是在这有限的时光里,尽量让自己活得公平,活得有价值。”陈霁的声音很轻柔,“我相信外公在做出决定时,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红裙女子哽咽道:“那他……是怎么死的?”   陈霁摸摸鼻子,回忆道:“听说是外公用自己的命换下妈妈的平安,顺便救了我爸爸……妈妈虽然总是笑,但只要一提起外公,她的心里就会落泪。”   “……叶济言骗了我!”红裙女子忽然咬牙切齿,怒道:“我原先是寄名在叶济申手下的护宅妖怪,只要有我在,叶济申无论住在哪,他的处所都不会被他的敌人发现,有一天,他在没有通知我的情况下离开房子,一走便是几日,音讯全无,直到几天后,叶济言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告诉我,只有将我自身都融化为幻境,叶济申的行踪才能被彻底隐蔽,他才能平安归家……”   “你居然信了那个坏女人的话,”旁听至今的青狐对叶济言印象深刻,忍不住插嘴道:“如果不是她死了,我真想亲自会会这个女人,一往情深,诡诈多谋,蛇蝎心肠,真可怕……”   “你爱外公吗?”陈霁忽然问。   女子毫不避讳地点头,“我爱他,但他一生只爱郑唯心一人。”   陈霁苦笑,“爱而不得的人的心智最是迷惘,最容易让人有机可趁。”   “那个时候,我完全感受不到叶济申的气息,我日日守着郑唯心,可是就连她都见不到叶济申,我越来越担心,叶济言虽然心术不正,对她哥哥却一向敬重有加,我这才信了她……”红裙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落寞,“我亲手将自己的躯壳融为雾水,化进幻境,此后人世相隔,孤寂数载,我舍弃一生修为,只为换他有家可归,可如今……如今……”   陈霁伸出胳膊,将纤瘦的女子搂进自己并不宽阔的胸膛,“既然你一直误把我当成外公,这样……”她低头抚摸她的柔亮黑发,九曲回肠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能好过一些。”   红裙女子在陈霁怀里咬紧丰润的红唇,拳头紧攥着她的外衣,将那柔软的布料捏出细细密密的皱褶,她拼尽全力地忍耐,却还是止不住口中绝望的呜咽。   陈霁抬起头,与站着的青狐相望,后者的眼里清波流动,千言万语,湮为无声。   卧室的房门被推开,露出郑老太太渐显老态的身体,她一步一步朝蹲在角落里的陈霁走来,笑道:“你怎么蹲在这?和青狐吵架啦?”   陈霁惊讶地发现郑老太太一出现,红裙女子便消失了,她略微木讷地仰视老太太,惊得有些合不上嘴,倒是青狐开口解释道:“我在给青青讲故事呢。您不是进屋休息吗?怎么又出来了?”   “我做了一个梦,醒了,就出来喝口水。”郑老太太笑道:“你给青青讲什么故事?也讲给我听听。”   青狐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道:“我告诉青青,从前有一只蚂蚁,爱上了一头大象,有一天,这头大象要死了,有个神仙告诉蚂蚁,只要它能把通往象冢的道路清空,这头大象就不会死,于是这只蚂蚁开始与时间赛跑,它日以继夜地搬运着道路上的沙砾,终于在大象来到象冢前清空了道路,于是大象得救了。”   郑老太太哈哈笑,“那只蚂蚁呢?后来和大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青狐摇摇头,笑道:“它累死了。”   郑老太太嗔怒道:“这结局不好。”   陈霁从地上站起来,她蹲得太久,气血不足,脸色有些发白,只能靠墙倚着。   青狐笑问郑老太太道:“那您做了个什么梦?”   郑老太太神秘一笑,“我梦到咱们家住进了一群白蚁!”   陈霁与青狐面面相觑,复又心虚地别开脸。   郑老太太没有察觉他们的神态,自顾自笑道:“梦见白蚁可是招财的吉兆呢!”   陈霁看着郑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再想到红裙女子艳丽的妆容,不自觉脱口问道:“外婆,你有情敌吗?”   “情敌?”郑老太太愣住,继而失笑,“有啊。”   陈霁追问道:“是谁?”   郑老太太故作神秘地将食指抵上嘴唇,眼神瞟向叶舟的卧室,笑道:“嘘!”   “在我心里……一直相信他还活着……和他最爱的两个女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红裙女子的话历历在耳,清晰地仿佛前一刻的呢喃细语。   陈霁低下头,“扑哧”笑出声。   叶济申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结发同心的妻子郑唯心,另一个是用生命去呵护的爱女叶舟。   果然是一生挚爱。   “哎呀!”郑老太太忽然惊喜道:“青青,快看你肩膀上爬着只什么?”   陈霁扭头,瞥见自己右肩上竟赫然爬着一只身体绵软的白蚁。   郑老太太欢喜道:“梦境成真!这真是吉兆!”   青狐使坏,要去捏那只白蚁,被郑老太太止住手,老太太严肃教育道:“万物皆是生灵,别随便杀生。”   青狐喊冤,复又笑道:“要不我们把她养起来吧!青青,你给她起个名字。”   陈霁盯着肩头上的白蚁,心中想到艳丽女子一身血色长裙,以及她隐藏在明黄缎带下,泪眼婆娑的一张脸,她唇齿微动,声音低的旁人听不清,唯独肩上的细小生灵,因为离得近,便听得一清二楚,她说:“她的一生都在守护一场破碎无望的爱情,既然是无果之爱,那便叫做刺蘼吧……”   作者有话要说:刺蘼就是蔷薇0 0刺蘼阿姨是个好阿姨,你们不要黑她>< ☆、消失的身影   第十四章消失的身影   到傍晚的时候,陈曜嶙订的新床送来了,工作人员合力组装好床铺后,陈曜嶙让林岳白和青狐并排躺到床上试试大小,被愤怒的狐狸严词拒绝,叶舟十分认真地嘲笑青狐歧视同性肉体,青狐为表忠心,立即往陈曜嶙身上扑,不想却差点把主人压趴在地上。   陈曜嶙挺直五十多岁的脊背,捶捶胳膊,笑道:“如果我有儿子,一定也像青狐这么大。”   叶舟笑道:“他不就是你儿子吗?”   青狐点头如捣蒜,笑得如沐春风。   门边凑热闹的陈霁也跟着笑,“那他不就是我亲哥哥?”   青狐一惊,立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叶舟笑骂:“你一点都不像他儿子,倒像是我儿子,这见风使舵的德行不随我,又能随谁?”   站在陈霁身后的陈净隐大笑,“哈!我觉得姑姑的性子像叔公!厚积薄发,内敛深沉。”   陈曜嶙与叶舟相视一笑,继而皆摇头,做妈妈的仔细凝视女儿片刻后,笑道:“青青的性子最像她外公,看似温和细致,底子里却有一股宁死不屈的倔强。”她说得轻松,可话刚出口,她自己也怔住了,其他人的讶异与她一致。   一秒钟后,房间里除陈净隐外的所有人,齐齐将目光投往一直闷不吭声坐在床沿的少年。   那个越长越像叶济申的林岳白。   陈净隐察觉出气氛的诡异,他拉拉身旁陈霁的衣袖,低声问道:“……为什么你们都看着他?”   青狐率先回答道:“因为老革命们都说他长得神似外公。”   陈霁奇道:“难道不是一模一样吗?”   叶舟回头笑道:“你们这就是典型的三人成虎了!岳白还没长大,他现在的模样顶多只有七成像你们外公。”   “为什么有这么多长得相像的人呢?我今天还见到一个长得像叔婆的……”陈净隐的困惑被青狐的一声尖叫打断。   “啊!”青狐一个箭步蹿到陈净隐身前,揪着他的衣领吼道:“混小子差点耽误正事!你说的那个长得像叶舟的人呢?在哪?”   “哎呀!”陈净隐一经提醒,立即醒悟道:“在箱子里!是在我爷爷的一本相册里看到的!”   陈净隐的爷爷正是陈曜嶙的亲弟弟陈曜峋,41年前,陈曜峋与叶舟的姑姑叶济言使计谋害陈曜嶙,被叶济申阻止后,陈曜嶙以孤魂野鬼的姿态在人世间游走十数年,直到重遇叶舟,这才结束漫长的孤独人生,并与之结为连理,生下陈霁。   陈曜峋与叶济言曾经是情侣,在他的遗物里发现叶济言的照片,并不为奇,巧的是叶济言与叶舟姑侄二人长相相似,这才令从未见过叶济言只认叶舟的陈净隐大为惊叹,抱着爷爷的遗物兴冲冲赶到叶家,却不想引蚁入室,酿成一灾。   但或许,是重回故土才对。   陈净隐跑出屋子,很快抱着个纸箱回到室内,他从纸箱中掏出几本封面泛黄的老相册,兴致勃勃地翻动起来,其他人觉得有趣,也凑近脑袋细看。   “就是她!”陈净隐指着一张相片中的年轻女子嚷道:“你们看她长得像不像年轻时候的叔婆?”   叶舟二话不说敲上他的脑袋,忿忿不平说道:“是我长得像年轻时候的姑姑好不好?颠倒主谓会让人对我的实际年龄产生误解!”   陈净隐笑嘻嘻地点头。   陈曜嶙翻看手上的相片,心生感慨,“他们看上去……过得很好。”   相片中的叶济言与陈曜峋站在一处,他们看上去十分稚嫩,可说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他们年轻的神情上闪动着对于爱情的向往与对生活的希冀,那个时候的他们像大部分的年轻人般,眼是天真的眼,笑是无害的笑,只不知道,这些年少清纯的东西为何会被时光所剥夺,到最后只剩下客死异乡与生不如死的悲惨结局。   叶舟在丈夫纹路深刻的掌心里摸了摸,安慰地笑:“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陈曜嶙微微笑,握紧妻子的手。   “啊!”青狐欣喜地笑,“主人!这里有你啊!”   “诶?哪呢?”叶舟惊奇地挨过脑袋,边看边笑,“哎呀,比猫先生还要年轻的猫先生!”   虽说是已经陈旧泛黄的老照片,但照片里那个挺拔高昂的身姿依然如鹤立鸡群,一眼便叫人认出来,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陈曜嶙站在树下,他的后背微倚着树干,神态悠闲,将一路紧扣到脖子的衣领纽扣衬出一丝淡薄的禁>0<欲味道,他没有看镜头,视线下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在他身后,气息更为年幼的陈曜峋安分守已地站着,唯有那双与兄长相似的眼,偷偷地向上斜睨着前方的男人,眼神里是叫人看不透的冷清。   “大公子从小就根正苗红,二公子有些小聪明,但差在心术不正,老主人这才不喜欢他。   ”青狐小心翼翼地查看陈曜嶙的神色,暗暗嘀咕道。   陈霁认为他这是偏私护短,忍不住微微笑。   叶舟想起一事,禁不住揶揄道:“青狐,说到年纪,我想到一件事……”   青狐惊恐地捂住陈霁的耳朵,“不要听!”   叶舟哈哈大笑,“你可不就是看着陈曜嶙长大的吗?说到底,你的年纪……”   “你们在说什么?”被忽视许久的林岳白不知何时站在了床上,他今年14岁,体格在同龄男孩里偏瘦小,即使站在床上,给人的感觉也只是像个迷茫不解的小男孩,“你们的对话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为什么青湖要喊曜嶙姑丈‘主人’?你不是他们收养的亲戚家的小孩吗?‘看着姑丈长大’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你们都不提刚才那只怪物的事?为什么你们几个在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后还能淡定自如地站在这里聊天?”   这个给人感觉冷漠怪谲的男孩很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他的问句各个直击要点,紧凑地让地板上的大人小孩们一时无言以对。   他们要怎么去向一个过去14年里只生活在正常世界里的孩子解释他初来乍到第一天里所发生的这些事?以及如何去向他说明,他们作为家人,许多时候,默契比质问更为重要。更何况,他们已经适应了这样光怪陆离的生活,以至于他们不由自主便忽略了身边硕果仅存的正常人。   沉默半晌过后,叶舟忽然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陈曜嶙问她:“你要打给谁?”   叶舟笑道:“当然是打给小林,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送羊入虎口也就算了,他难道不知道,作为老虎,在吞下一只小羔羊前还要向他解释为什么吃他,这是一件多么影响食欲的事情。”   笔直站在床上的林岳白乍然白了脸。   青狐同情地看向他,“这孩子要适应这个家的环境,还有一段漫长的道路要走。”   陈净隐深有感触地沉痛点头。   “咦?”一直埋头翻照片的陈霁忽然出声道:“你们觉不觉得,有几张照片有古怪。”   “什么?”青狐离她最近,也是最先看到她手中那几张“古怪”的照片,“哪里奇怪了?”   “你看这里,”陈霁指着相片中的女人,说道:“这张她的眼神虽然没有明显的移开镜头,但还是有些往外看的,她在看什么?再看这一张,姑婆和叔叔两个人分开站着,可你看姑婆的手,像不像勾着什么东西?他们中间的距离也隔得不自然。”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那么些不对劲。”青狐眯起眼仔细辨认,“你觉不觉得,姑婆的手指像是勾着另一个人的手指?”   “你们看这张!”陈净隐叫道:“这张最明显!她在冲另一边的空气笑,可她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照片里的女人自然到理所当然的笑,在空无的相片角落里忽然显出森然诡异的气息。   陈净隐将手上的照片丢回陈霁手中,他狠狠搓搓自己的手臂,恐惧道:“难道她身边站着一个鬼?”   “说不定是某些拍不进相片里的人,比如……”叶舟偷瞄一眼陈曜嶙,捂嘴暗笑,“比如我无比怀念的那只黑猫先生。”   “我也无比怀念那只体型比我还小的主人,毛茸茸暖绵绵,恒源祥,喵喵喵……”青狐与叶舟一道咧嘴憨笑,双双陷入遐想。   陈曜嶙哭笑不得地在两个人脑袋上各弹一指。   “诶?你们怎么都在这?”屋外路过的郑老太太好奇地走进卧室,“该吃晚饭了,你们怎么都杵在这?咦?这是什么?”   陈霁将照片递过去,解释道:“这是从净隐家里翻出来的姑婆的照片。”   郑老太太黑着脸从外孙女手中接过照片,随着她的翻动,老人家的脸色渐渐惊变,陈霁慌忙扶住老太太,“外婆,您怎么了?”   郑老太太的手止不住地哆嗦,“这些照片我都见过!这几张照片里该有叶济申的!为什么他不见了?”   叶舟暗惊,口吻却平淡,“妈妈,您没有记错吗?”   “我不会记错!”郑老太太怒道:“这些照片咱们家原先也有一组,在你爸爸去世后,遵照他的遗嘱全烧掉了!但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你爸爸就是站在叶济言身边的!”   并不宽敞的房间里,陈氏夫妇,陈霁与青狐,陈净隐、林岳白与郑老太太,他们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明明白白的困惑与不解。   看来那个消失的身体,正是叶济申,可他为什么会从相片中无端消失呢?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的辈分好混乱@ @……这一切都是猫先生的错= = ☆、一千零一夜   第十五章一千零一夜   叶家的饭桌甚少挤满这么多人,青狐举着筷子数了人头,叹道:“7个人!挤死我了!陈黑子你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陈净隐正要拿勺子去挖梅菜扣肉,听到这话,心不甘情不愿地丢下汤匙,哀怨道:“为什么林岳白可以住在你们家,我就不行?”   “因为他比你懂事。”青狐大言不惭。   陈净隐怒了,“出了事扛着他跑的是我啊!无论怎么看都是我比他大吧?”   这倒是大实话,陈净隐的身高自小就像撑高跳般,蹭蹭往上长,12岁的半大孩子,却有着完全不输成年人的身高,反观大他两岁的林岳白,则有些营养不良的趋势,那身高就像缩了水的仙人掌,蔫得厉害。   陈霁忽然笑了,“原来显老也是一件得意的事。”   一句话噎得陈净隐瞠目结舌,最后嘤嘤嘤哭倒在叶舟怀里。   “哎哎!压着我胃了!”叶舟撅着嘴就要吐他一脸,吓得陈净隐扭身差点掀翻桌子。   青狐应景地笑。   这是异乎寻常的热闹,却仍然无法打动老人家睹物思人的惆怅心绪。   “唉……你们吃,我去看电视。”郑老太太搁下筷子,佝着背,慢腾腾离开餐桌。   陈净隐从桌底下爬出来,满面忧愁地看着老太太拐出餐厅的身影。   青狐揉揉脸,笑骂陈净隐道:“你演得太夸张了。”   叶舟摸摸陈净隐的脑袋,笑道:“你们慢吃,我去陪陪她。”   “我和你一起去。”陈曜嶙也从位置上站起来。   长辈们集体离席,剩下的四个小辈面面相觑,忽然没了声音。   “啊!”林岳白忽然扔了筷子,细长的手指颤巍巍指向餐桌纸巾盒,在他指尖,一只白蚁正慢悠悠爬行在纸巾盒的边沿。   “是刺蘼吗?”陈霁瞥了眼客厅,低头压低声轻唤。   白蚁昂起头,应道:“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刺蘼。”   “……你这名字不就是青青给取的吗?”青狐翻白眼,腹诽道:你又何来的不更名改姓?   “蚂蚁说话了!”林岳白怕极了先前的幻境,这会儿又要叫,立即便被身旁的陈净隐死死捂住嘴巴。   陈霁问刺蘼道:“你是和那本相册一起送回家的,那你知道为什么外公的身体会从相册里消失吗?”   刺蘼摇晃着它的棕色脑袋,“我不知道,我是白蚁,一直生活在书籍之中,下午若不是你和那孩子身上的气息一时误导了我,我也不会被你们唤醒。”   陈霁想起刺蘼在幻境里说过的话,问道:“你先前说你一直在帮助外公躲避外人的追踪,是谁在追他?”   刺蘼还是摇头,“我是叶济申带着叶济言在外流浪时遇到他们的,叶济申从来不说是谁在追他,他只是不停地在逃,直到在这里遇上郑唯心,他开始徘徊犹豫,我曾经劝过他,但是那个时候郑唯心已经怀孕,他便打定主意在这里定居,之后的事郑唯心比我清楚。”   “外公在躲谁呢?”陈霁看向青狐,“正常人怎么会从照片中消失呢?这会不会是外公躲避那些人追踪的一个方法?隐藏自己的身形?”   “不会的,”刺蘼说道:“直到叶济申去世前的那段时间,他的行踪一直都是我负责隐藏的,像照片这种真实存像的实际物品,我只能用障眼法让普通人看不见他,却不能令他的身形真的消失,更何况,我根本没做过这些事。”   “哦。”陈霁点点头,“原来如此。”   青狐好笑地看着她,“别弄得你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陈霁眨眨眼,嘴角挂着轻松无谓的笑。   “有一件事,我也想问你们。”刺蘼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严肃,“为什么你和那孩子的气息这么像叶济申?我听你们说,他甚至连长相都与叶济申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陈霁失笑,“妈妈刚说三人成虎,这边又有人夸张了……是挺像的,但还不至于一模一样……我没见过外公,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那你呢?”刺蘼激动地追问:“即使是我,一不小心也会认错你和叶济申!”   “说来也是,”青狐的表情有些凝重,“元宵节去逛灯市那天,郁象和璋琼也说青青的气息特别接近那个人,只是当时他们没说是外公……青青,你怎么想?”   陈霁正在嚼一颗鱼丸,听到青狐问她,鼓出的腮帮子来不及咽下食物,只能支吾说道:“我整么知道……”   青狐的眼在林岳白与陈霁间徘徊,“希望外公带给你们的,不会是什么坏事。”   陈霁已经将鱼丸咽下去了,她舔舔嘴唇,笑道:“横竖不过二十多年的性命,即使是坏事,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青狐正要反驳,叶舟忽然从外走进餐厅,笑道:“你们怎么还没有吃完?饭都凉了吧?”   陈霁适时推开碗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吃饱了。”   “你们三个快点吃,吃最慢的那个要洗碗。”叶舟冲陈霁笑道:“青青,你和我上顶楼收被单。”   陈霁答应着跟随出去,留下餐桌旁一脸郁卒的青狐。   晚上的时候,陈净隐死缠烂打再次留宿叶家,那张新订的双人床被他一人占据,林岳白只能蜷缩着侧躺在角落,此外再无青狐的容身之所,青狐看着他们两个,只能变回小狐狸的模样,在床头蜷缩成一团,将就躺着。   他这一恢复真身,林岳白再次癫狂,那孩子指着青狐的手半天伸不回去,青狐今夜失去调戏小少年的情趣,不耐烦地翻身下床。   陈净隐把林岳白压回床上,笑眯眯道:“来来来,我给你讲故事,只要讲够一千零一夜,这一家子的故事你就明白了。”   青狐用爪子扒开房门,刺溜一下,钻了出去。   客厅已经熄了灯,黑暗暗一片,青狐慢步走到陈霁房门口,他侧耳听了一会儿,知道里头陈霁已经熟睡,心中又是轻松又是烦闷,最后索性趴在房门前的空地上,用毛茸茸的九条尾巴将自己裹好。   “你果然是九尾狐狸。”清冽的女声近在咫尺,青狐连眼皮都不抬,只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刺蘼爬上青狐前掌,又顺着它的下巴爬到它尖尖的鼻子顶,挥舞着两侧口器,惊叹地说:“我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九尾狐狸,你是他们的守护神吗?”   “我是青青爸爸家的守宅神兽。”青狐不敢大口哼气,就怕把鼻子前的小白蚁喷飞了。   “叶舟的夫家是这么了不起的家族吗?竟然能够饲养九尾狐狸镇宅!”刺蘼的语调高扬,急得青狐直说:“你轻点声!别吵醒青青!”   刺蘼赶紧压低声,说道:“我今天出去逛了一圈,发现这儿的街坊四邻都改变许多,我听了许久的闲言碎语,倒是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   青狐懒洋洋地趴回去,“我大概知道那些家伙又在嚼什么舌根。”   刺蘼口中的街坊邻居并非寻常百姓,万物有灵,她所指的朋友乃是生活在附近的各路妖怪,“他们说青青是短命鬼,为什么?”   “这是我的错。”青狐轻轻叹了口气,“你保护了叶济申几年,知道他的身份吗?”   “你指的是……”刺蘼神神秘秘地问道:“咒术师?”   青狐点头,细长的狐狸脸上写满落寞,“叶济申之所以会死,就是为了代替叶舟承受咒术的反噬,当年为了收回全部的诅咒,叶舟已经做好了以命相抵的准备,是我用幻术帮助她躲避了她所应受的惩罚,没想到这惩罚最后竟然应验在青青身上……”   “为什么要收回咒术呢?”刺蘼对咒术师的职业有所耳闻,“咒术一旦施出,本身就会反噬咒术师,如果要收回咒术,咒术师承受的风险更是可怕!以叶济申的性格,他怎么会让叶舟施咒害人?又是什么样的人让他们非收回自己的诅咒不可?”   “当年骗着叶舟去施咒的人是叶济言,受害者是我的主人,也就是陈霁的爸爸,至于真正的幕后黑手,则是主人的亲弟弟,也是叶济言的情人。”青狐回想起那段时光,不免有些恍惚。   “也就是说,青青的叔叔和青青的姑姥姥有奸情,想借青青的妈妈杀青青的爸爸?没想到最终害了青青的外公和青青本人?”刺蘼惊叹道:“这真的不是一个家庭伦理爱情悲剧吗?”   青狐惆怅地闭上眼。   刺蘼陪着它叹气,“我还听说了你为青青做的事……”   “嘘!”青狐骤然挺起脑袋,慌得直把耳朵贴到门板上,直到听见里头青青香沉的呼吸声,这才松了口气回头。   刺蘼被它一口气喷出老远,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这才抱着脑袋停在墙角,“喂!老娘的真身很金贵的!”   “对不起。”青狐走到刺蘼面前,将凉凉的鼻头伸到刺蘼身前。   刺蘼用一只脚同情地摸摸它的鼻尖,说道:“你的前爪受伤了?”   青狐扭头舔舔先前被烫伤的爪子,咕哝道:“不碍事。”   “这还不碍事……啧,算了。”刺蘼转身往墙缝里钻,边钻边叹气,“你啊,和当年的我,一样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速度慢,我非常抱歉,实在是工作耽误不得,最近压力也比较大,有时候想想,去年这个时候开始连载猫的时候,我的日子多轻松啊T T对了,很多新朋友如果还没有看过《猫》的话,可以趁着我没更新的时候去看看那个故事>3<最后说一句,真的很抱歉T T ☆、最强钉子户   第十六章最强钉子户   第二天,当青狐从陈霁的床上迷蒙转醒,一睁眼瞧见近在咫尺的陈霁的脸,它恍然间有种酣梦不复醒的幻觉,它眨眨眼,腮边细长的狐狸须触到陈霁的鼻尖,它赶紧憋住呼吸,可惜陈霁的鼻子已经动了动,下一秒,一个喷嚏响亮而出。   青狐心中万分可惜,连连哀嚎,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凝视陈霁,笑道:“早安宝宝。”   “早安。”陈霁揉揉鼻子,睁开水亮的眼,嗓音因晨起而略显喑哑,“你昨晚怎么睡在地板上?”   青狐笑道:“是你把我抱到床上睡的吗?”   “嗯。”陈霁还是困,她闭上眼,想要扯过被子盖住眼,却被青狐厚厚的肉掌抱住了手掌,她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它,“我天亮的时候起床上厕所,看到你睡在门口,顺手把你抱到床上睡,我看你睡得也挺香的啊。”   青狐挺起上半身,小伞一样的九条尾巴在陈霁身上扫来扫去,“青青你对我真好。”   陈霁被它招得烦,扯了被子转身躲进被窝,打算睡个回笼觉,可她刚刚闭上眼,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劲瘦有力的男性胳膊,环着她的腰,整个人靠了过来。   陈霁眨眨眼,再眨眨眼。   背后的胸膛过于熟悉过于炽热,那一口一口喷发在脖颈间的潮热气息更是叫人毛骨悚然却又难以自制。   陈霁在青狐看不见的地方睁大眼,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扑通,扑通,仿佛就要跃上喉咙,从她紧咬的双唇里跳出去。   “青青……”青狐将下巴抵在陈霁脑袋上蹭了蹭,嘀咕道:“那屋子太挤了,净隐和岳白两个人一摊开,就没我的地了。”   “……你想说什么?”陈霁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青狐笑道:“他们俩睡一屋,咱们俩睡一屋,反正过去咱们也是这样睡的,现在,以后,都可以这样睡啊。”   “……我爸爸会打死你的。”陈霁的声音渐渐染上笑意。   青狐瘪嘴,“我以前和叶舟一起睡的时候,主人都没打过我。”   陈霁把脑袋往被子里拱了拱,半晌后,突然翻身跨坐到青狐身上,手里的被子兜在他脸上,双手掐着他的肩膀一阵摇晃,“你这只为老不尊的臭狐狸我还是替天行道先杀了你吧!”   “诶?”房间的门被推开,叶舟探进脑袋,立即笑道:“在打青狐吗?算上我的份,一起打!”   陈霁反倒停了手,青狐见状顺势溜下床,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笑嘻嘻往外跑,“吃饭吃饭!”   叶舟哈哈大笑,转头看向衣裳不整坐在床铺上发呆的陈霁,笑道:“你这是引狐入室。”   陈霁低头笑而不语。   叶舟从梳妆台上拿过梳子,坐到陈霁背后,帮她把一头长发拢到身后,用梳子慢慢梳齐整,“青青啊,青狐那点心思,其实大家都清楚,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陈霁还是不说话。   叶舟也不催她,只是不急不慢地为女儿打理长发。   良久之后,陈霁似是睡醒一般,喃喃说道:“我不知道。”   叶舟温柔地笑,“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青狐心里的真实想法,”陈霁低着头,颊边的长发垂下来,遮盖住她素白柔和的脸,“我甚至不能确定,他知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怎么说?”叶舟问道。   陈霁沉吟片刻后,张张嘴,却又闭上了。   叶舟听不见声音,正要探头去看,客厅外忽然传来郑老太太的呼喊声,“叶舟!快来!”   “怎么了?”叶舟立即跑出去,只见客厅的电话机柜旁,郑老太太反复搓着手,忧心仲忡地看着她。   陈霁也走出卧室,“发生什么事了?”   郑老太太愁容满面,“老家刚才打来电话,说你郑二舅昨晚去世了。”   这所谓的二舅其实只是郑老太太娘家的一位远房亲戚,除了逢年过节互相问候外,平日里连电话也没两个,这会儿忽然传来去世的消息,当真吓了郑老太太一跳。   叶舟问老太太道:“那礼金我们该给多少?”   郑老太太愁道:“按规矩我们家该有人过去送他一程,可是我在居委会的事也耽误不得……”   叶舟无奈道:“下午我得去一趟老年大学,老李他们已经从省城过来了……”   两母女互看一眼后,同时将脸转向身后的陈霁。   陈霁把最后一节辫子编好,甩了甩头发,笑道:“我去。”   郑老太太的娘家位于小县城东北方向的一座小山上,山上有个不大的郑家村,这些年随着年轻人的外流,郑家村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开发商们的各个工程项目,傍着这青山绿水的宝地,肆无忌惮地享受一切,破坏一切。   计程车停在山脚下就不愿往上开,陈霁便撑了把阳伞,慢慢往山上走,在她身后,兴高采烈主动请缨的陈净隐和不甘不愿被迫而来的林岳白并排前进,再往后,便是一路举目四望的青狐。   “青狐,你为什么走那么慢?”陈霁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擦汗,南方四月天,说不上冷也谈不上热,只是太阳亮得有些唬人,除此之外,一切都温温吞吞不紧不慢,偶尔下点小雨,更是恨不得将全世界的人都阻下脚步,一起雕刻一座无声城市。   青狐几步越过那俩少年,走到陈霁身边,笑道:“这儿人杰地灵,说不定冒出一两个指路仙人。”   他的话音刚落,水泥灌出的山间公路上,几团黑乎乎的小身影从路边的草丛中滚了出来,翻了好几圈,最后撞上陈霁的脚,这才停了下来。   他们只有大拇指大,一个个身形玲珑,灰头土脸,陈霁不得不俯□,才能看清他们的脸,“这是……”   青狐拉着陈霁往后退开一步,给这些小黑人让出一条通道,他们立即站直身,拍拍身上的灰,在耀眼的正午日光下,拖着和他们的身体一样黑的影子,列着纵队摇摇晃晃横穿公路。   身后的陈净隐和林岳白也跑了上来,两个孩子一同蹲□,惊奇地凝视他们。   青狐牵着陈霁的手,笑道:“这是土地娃娃,是只生活在自然山林里的精灵,等闲人可看不到他们,你们真是好运气。”   林岳白抬起头,眼神微眯,伸手指向远方,“你们看。”   众人循着他的方向放眼望去,皆是一惊。   山间公路左侧百米外是一个占地极广的工地,工地上机器轰鸣,挖掘机的铁臂一上一下,挥舞出机器时代的狰狞面孔,在工地荒芜的边沿上,一栋两层楼的瓦房遗世独立,两辆亮黄色的推土机停在瓦房正门口,正虎视眈眈地瞧着这孤零零的小房子。   “钉子户大战拆迁队,这真是……”青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适当的措辞,最后只能推着一步三回头的陈霁往山上走,“快走吧,误了时间就不好了。”   陈霁与青狐多年未曾来过郑老太太娘家,在山上转悠了两圈后,果断迷路,最后还是陈净隐找到一位正在田里耕作的农民大伯,这才问对了路,可惜等他们四人找到郑二舅家的小院,院里已经只剩下两个老弱妇孺正在看家。   郑二舅的遗体已经送去火化,陈霁没赶上送葬,也不愿久呆,只留下丧礼礼金,便告辞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依旧曲折多岔路,他们不再赶时间,索性在山上踏青起来。   春意盛荣,陈净隐在各种羊肠小道上奔跑跳跃,“姑姑,我们家的老宅也在这座山上!”   青狐在那座荒圮老宅里被关了千年,一想到它,心中既亲近又惆怅,笑道:“那儿正在进行修缮,你别过去给人添麻烦。”   “哦,我才不会……啊!”陈净隐转身和青狐说话,后脚跟不知被什么东西一拽,竟然直直跌入山道一侧的斜坡下。   “净隐!”青狐大惊失色,飞扑过去,一同滑下深不见底的斜坡。   陈霁趴在山道上,惊喊:“青狐!净隐!”   林岳白审时度势,观察了一圈地形后,急道:“路在那边!”   陈霁立即跳起来,带着林岳白沿着小路往斜坡下跑。   从山上往下看,斜坡被横斜的树枝密密匝匝地遮挡,加上那些数年积累下来的枯枝落叶,虽然叫人看不清底细,但真要摔下来,除了划伤外,倒也没有伤筋动骨的大碍。   陈霁与林岳白往下爬了十多分钟,双脚便踩到坡底平实的地面,在一米多高的落叶丛中把蓬头垢面的青狐挖出来后,三人再合力搜索,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陈净隐的踪迹。   “怎么可能?我不过是晚了他几秒钟!”青狐奇道。   陈霁站在树丛间,着急地左右摸索。   “等等……”林岳白忽然出声道:“他会不会去了那里。”   陈霁与青狐同时直起身,透过扶疏的树木,在坡底平地外的下一个斜坡下,是一栋两层楼的灰瓦土墙老房子,老房子的正门口,两辆亮黄色的推土机如妖魔鬼怪般安然矗立。   陈霁与青狐面面相觑,青狐苦着脸叹道:“正义牛犊子碰上强硬钉子户,这是要上演复仇者联盟吗……”   作者有话要说:海葵走后,福州立即变回她盛夏的怨妇脸,好热T T ☆、“鬼婆婆”   第十七章 “鬼婆婆”   青狐趴在房墙边上鬼鬼祟祟地往前望,“目测没有陈净隐的身影。”   他的胳膊底下,陈霁把长辫子盘在脖子上,一同探出脑袋,“陈净隐自小五行都不缺,唯独缺德缺心眼,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林岳白蹲在陈霁身下,随手拔掉脚边一株野草,奇道:“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进去?”   一句话惊得青狐与陈霁齐齐低下头,冲白面少年说道:“嘘!”   林岳白不解地仰起脑袋。   他们三人头顶上方忽然传来“咻”的一声响,青狐一把抱住陈霁往外闪,脚下也不闲着,一脚就把林岳白踹得连翻数个跟头,落在外头。   “砰!”一个着火的啤酒瓶炸开在他们原先猫腰的位置,火势瞬间上蹿,吓得林岳白连连后退好几步,“这是怎么回事?”   青狐在安全的位置上放下陈霁,摸着下巴故作深思,“这就是国情现状啊……”   陈霁解下脖子上的辫子,抚平衣服的皱褶,这才搭着手往老房子的顶楼上望去,“诶,你们觉不觉得,楼顶上那个朝我们扔汽油瓶的兔崽子有点眼熟?”   “哪?”青狐随之往上望,这一眼,气到牙龈肿痛,“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蛋兔崽子!陈净隐!你他妈再不下来,老子的床你这辈子也别想沾边!”   二楼的小土窗边慢悠悠升起一面小白布,白旗迎风招展,半天后,陈净隐那张憨厚黝黑的脸小心翼翼探了出来。   “咚!”一块石头砸中陈净隐脸颊旁的土墙,扑簌簌落下一手心的石土,也吓得那熊孩子迅速缩回脑袋。   陈霁拍拍手上的灰,笑得神朗气清,“这口气总算顺畅了。”   土窗里头,陈净隐使劲摇晃小白旗,哀嚎道:“姑姑!我错了!刚才真的是手误……”   瓦房的两扇棕色大门伴随着嘎嘎声打开,一个满脸褶皱的老阿婆神秘兮兮地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冲他们三人笑,“你们都是陈阿弟的朋友吧?来来来,快进来!”   陈霁与青狐互看一眼,都把对方的犹豫看在眼底。   阿婆继续招手,“快来,别让那些混蛋有机可趁!”   青狐还未说什么,林岳白已经拍拍屁股站起来,往阿婆的方向走去。   陈霁立即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   林岳白扯扯自己的头发,眼神瞟向上方土窗,不耐烦地瘪嘴,“那个傻子不就在上面吗?”   陈霁一愣,继而失笑,她将林岳白拉到自己身后,大步走进木门。   “诶!”青狐急追过去,大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合上。   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这是陈霁一进入瓦房后最切深的感受。   按理来说,这样的瓦房构造,一进大门,首先踏足的会是方方正正的客厅,客厅两侧有对称的房间,可能是四间,也可能是两间,如果是两层楼的设计,那么楼梯一般都在客厅正面的侧边……   “哎哟,电线都被那帮流氓扯断了,真是不好意思,你们往这上面走,楼上亮点。”阿婆的声音在黑乎乎的环境中骤然响起,吓得林岳白立即往青狐身边跳去。   青狐打趣道:“一边去,我的手是留给青青牵的。”   林岳白不满道:“我没有牵你的手!”   “你没牵那是谁……”青狐愤愤骂了一句,突然静下声。   黑暗中,林岳白吞了口唾沫。   陈霁的声音倒是平静,“我证明,我也没牵。”   阿婆的声音晃悠悠飘到青狐耳边,笑得分外油滑,“好俊俏的少年人,阿婆喜欢牵你的手……”   “……阿婆,您不要吓人好吗?”青狐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无奈说道:“您也一把年纪了,这样神鬼不忌,担心老来湿鞋。”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对于未知的事物,常人还是心存敬畏的好,以免招来祸患。   “你不怕我?”阿婆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惊讶,“别人都唤我鬼婆婆,他们都怕我。”   “他们还说我是千年狐狸精,您信不信?”青狐的口气一本正经。   阿婆笑了,“你虽然长得俊俏,可惜一点狐媚骚气都没有,谁人眼瞎了才把你当成狐狸精。”   “那是当然。”青狐挤眉弄眼哈哈笑,可惜黑暗中谁也看不见,“婆婆,你们这不通电,拿什么照明?”   “呲!”空气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硫磺味,细弱的火柴光中,阿婆的一张柿子饼脸诡异地笼着红光,她举起一支蜡烛,将火柴上的火种引上蜡烛。   青狐借光探头去看陈霁,却见她一脸深思地往黑暗深处凝视。   蜡烛的照明毕竟有限,一行人循着微光穿过凌乱的客厅,接连爬上楼梯,二楼开着一扇天窗和两扇土窗,中午的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照亮大半的地方。   陈净隐一看到他们,立即从墙边的藤条椅上一跃而起,撒欢地跑过来要抱陈霁,陈霁闪身躲过,与左侧土窗边的男人对上了眼。   那是一个十分高大俊挺的男人,面貌是北方人的硬朗,看向陈霁的眼毫无遮掩地透露出豪爽大方的脾性,他站在凹凸不平的土窗边,手肘撑在土块上,强劲有力的胳膊下五指微张,闲适安然,却又蓄势待发。   青狐跨出一步,挡在陈霁与那个男人中间,怒斥陈净隐,“你是球吗?怎么会从山坡上滚到人家的屋子里来?”   陈净隐委屈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啊,我一醒过来,已经在这房子里了。”   林岳白在一旁说风凉话,“下一次等你醒过来,说不定你已经怀上外星人的孩子。”   陈净隐“嗷”地一声扑过去,和矮他一个半脑袋的林岳白厮打成一团。   陈霁转向带他们上来的阿婆,笑道:“您这儿是怎么回事?外头那些机器是……”   “拆迁呗!”阿婆驼着背坐到藤条椅上,慢慢地摇,“这儿的人都被他们赶走了,只剩下我这么个老太婆,可能是因为他们听说了我的事,倒也不敢贸然抢进来。”   “您的什么事?”陈霁问道。   “鬼婆婆呗。”阿婆嘿嘿笑,露出两排漆黑的牙,“这整座山叫做匪山,前些年,西山那片开发成风景区,去年的时候,有开发商盯上东山这一块,想把这弄成高级别墅区,工程前期都很顺利,可是开发到这一块的时候,村里的老人死活不答应,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这座山自古被南蛮流寇所占据,不管是盗贼劫匪还是当年政府军队,但凡死在这儿的人,全被按照规定葬在匪山一角,也就是俗称的万人坑。”青狐接道。   阿婆朝他投去赞赏的目光,笑道:“你看上去年纪不大,知道的倒挺多。”   青狐微微笑。   阿婆笑道:“你说的没错,但你知道,所有活着的人都把这些尸体葬在一处地方,为的又是什么吗?”   陈霁不解地看向青狐,青狐摇摇头,脸色却渐渐沉下去。   阿婆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清楚状况,笑道:“按照老人们的说法,这儿之所以会有万人坑,其实为的是饲养这片土地下的万妖冢。”   “这块土地自古便是南蛮荒地,东南环海,丘陵、平川、藻泽交错相连,多少生物共存期间,自然也养育出一方妖怪,再加上千百万年的时间里,封闭的环境里几乎无人类踏足,久而久之成为了真正的妖怪之乡,当人类的足迹蔓延至此,妖怪们虽奋起反抗,却依旧不敌人类文明的入侵。”阿婆津津乐道地说着老人口中代代相传的故事,“后来,人类与妖怪定下协议,他们约好将这片土地一分为二,丘陵归妖怪所有,人类进驻平川,就在妖怪齐齐涌入山间时,聪明的人类却在山林里设下陷阱,将妖怪们一网打尽埋入地下,这才造就了传说中的万妖冢。”   林岳白冷冷地看着阿婆,率直讽道:“果然聪明。”   阿婆瞥他一眼,脚下轻踩,藤椅嘎吱嘎吱地摇摆起来,“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么一群古老的妖怪被埋在地底下,居住在上头的人类又岂能安宁?”   “所以他们就想出另外的馊主意,”陈霁忽然出声说道:“以成千上万的尸体作为饲料来安抚它们吗?”   阿婆猛踩一脚踏板,藤椅骤然停下,“没错!真是愚蠢至极!”   “哼!”青狐冷笑道:“您有什么好愤怒的?若不是您的这房子就建在万妖冢的上头,您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无家可归了。”   “哼!”阿婆的冷笑和青狐如出一辙,“你错了,那么多户人家都被赶走了,我会留在这里,倒也不是因为万妖冢的传说。”   “不是因为万妖冢,难道是因为您这里闹鬼吗?”青狐忽然想起底楼的黑暗,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诶!你怎么知道?”阿婆原先冷冷的笑声忽然变得明亮,她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看着青狐,笑道:“没错!我这儿正在闹鬼!”   作者有话要说:……我为什么要写万妖冢的故事呢?……我不会告诉你的T T ☆、大雪压青松,青松矮且挫   第十八掌大雪压青松,青松矮且挫   阿婆一句话刚说完,二楼昏暗暗的楼层里,四对镭射灯一样的眼齐刷刷瞪向土窗边的男人。   男人的两只壮手在胸前小幅度急摇,“不是我不是我!我是人!”   青狐扎马步似的直指他,“脚正不怕鞋歪!你能证明你是人吗?”   “啊?”男人不解,“怎么证明?”   青狐收回脚,一脸理所当然地笑,“吃屎啊。”   “啊?”男人更困惑了,“为什么?”   “是人都得吃屎!”青狐摸着下巴得意地笑,“勾践还吃屎呢!别人也都吃屎种出来的庄稼!”   “别听他胡说!什么屎不屎的!”陈霁一拳砸在青狐后脑勺上,将他拖回自己身边,冲那已经被唬懵了的男人客气笑道:“要不……你吃泥巴试试?”   “噗!”缩在一旁的陈净隐埋头偷笑,被身边的林岳白不客气地剜了一眼。   “哈哈!不是他!他和陈小哥一样,也是从山上不小心滚到我屋后头的!这几天一直留在这边照顾我!”阿婆佝着背坐在藤椅上,一张脸笑得全是褶子,“村人以为我家闹鬼,说的是我老伴。”   “您老伴?”陈净隐倒不生疏,一听有故事,立即搬了把凳子往阿婆面前一坐,撑着下巴兴致极浓地瞪大眼。   “我这辈子没结过婚,只年轻时候和山里来的一男人处过几年,我们虽然没领证,却也是相亲相爱,比寻常夫妻还要和睦幸福,可那男人毕竟来历不明,为了这事,我和家里闹翻搬出来在这儿建了这栋房子,我们又守了十多年,直到后来他实在是呆不下去了……”阿婆絮絮叨叨地说:“这才在某一个夜里,趁我睡着了,他离家出走,此后再没出现过。”   “诶?他为什么呆不下去?”陈净隐支着下巴问得认真,“你们不是很幸福吗?”   阿婆摸摸陈净隐的一头短寸,笑容里带着被岁月湮没的沧桑,“因为他明明和我过了二十年,却一点也没有变老啊。”   此话一出,听众们恍然大悟。   阿婆倒显出释怀的轻松神色,笑道:“我一天一天变老,他却犹如二十年前初见那会儿,英俊倜傥,眉目如画……呵,他只要往那一站,外头的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闲言碎语总是避免不了的,到最后,乡人统一口径,纷纷指责他是鬼,而我,自然也成了他们口中的鬼婆婆。”   “既然那个人因为受不了舆论压力离您而去,您又为什么十年如一日地守在这里呢?”陈净隐颇为不忿。   “当然是因为我很不高兴啊!”阿婆哈哈笑,“我要等他回来,然后亲口问问他,他为什么不问问我是否在意他是人是鬼,就这么擅自做主把我抛弃掉。”   “婆婆……”陈净隐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陈霁打断。   “您上山找过他吗?”她问,声音略显低沉,不似平日漫不经心的轻忽。   阿婆点点头,“我每天都要上山转悠,就是想着能不能再遇见他,可惜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这个始乱终弃死没良心的坏蛋,我每天都要诅咒他喝凉水塞到牙缝……呵……”阿婆抱怨到后头,自己也忍俊不禁起来。   “您想见到他吗?”陈霁问道。   “废话!”阿婆掷地有声地笑,“要不然我为什么把这弄得黑不溜秋,整天装神弄鬼?为的就是和那些要赶我走的拆迁队较劲,家被他们拆了,那混蛋要是良心发现要回来,可上哪找我哟?”   陈霁垂下脑袋,让人瞧不清她的表情,“或许我可以帮您找到他。”   青狐走到陈霁身边,低头看她,“青青……”   他们自身早已烦恼不断,陈霁的性子也从不曾乐衷于热闹与助人,此番忽然主动提出要帮忙,着实让青狐吃了一惊。   阿婆震惊地抬起头,仔细打量陈霁,“你说真的?”   陈霁点点头,“我会尽力。”   陈霁这个人平时不说话,说出口的话就一定要做到,她的性格里有大而化之的任性随意,也有决不妥协的倔强执着,这些成分的转换往往取决于她的心情。   一种随遇而安却偏不随波逐流的心情。   青狐陪着陈霁往山上走,陈净隐主动请缨留在宅子里,林岳白厌恶一切体力活动,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肯爬山,便也留在阿婆身边。   分别前,陈净隐悄悄拉住陈霁的衣袖,低声说道:“姑姑,我先前听阿婆说,这房子被切断电线水管多日,那些拆迁队是想逼迫阿婆自己投降,可奇怪的是,每天夜里房子厨房的水桶总会自动填满,就连菜篮子里的食物也源源不断变化出来,阿婆也是因此才能坚持至今!我怀疑……”   “嘘。”陈霁瞥一眼二楼土窗边正俯视他们的陌生男子,沉声叮嘱道:“小心那个男人。”   陈净隐点点头,表示明白。   上山的路既有水泥砌出来的环山公路,又有农人修剪出来的林间小径,可陈霁偏偏谁也不选,专挑那些无路可走的密林矮丛,又急又快地往上爬,她的体力不好,没爬几步便开始气喘吁吁。   青狐看着她后背上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心疼道:“青青,我背你吧。”   陈霁正要伸手去攀一根树枝,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手劲一松,树枝上的粗糙树皮立即在她虎口处划出数道血丝,“嘶!”   “怎么了?”青狐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她的手查看伤势,陈霁却将手往后缩回,扭头不看他。   青狐抓抓头发,急道:“你从刚才开始就在生气,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陈霁还是不理他,她用左手包住右手,踩着石头继续往上走。   “青青!”青狐跟上去,围着她打转,“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陈霁伸手推开他,眉头微蹙,“你没做错什么,我只是在迁怒。”   “啊?”青狐懵了,“意思就是,我躺着也中枪了吗?”   他的表情过于无辜,任何人看了都不免心软。   陈霁低低叹一口气,越过他往上走,只是脚步慢了下来,青狐跟在她身后,不言不语地一起爬山。   山林很深,在大半还未开发的自然地界里,沟谷纵横错落,未知的小道与蔓长的植物将空间分割成捉摸不透的深暗领域,在没有任何通讯工具的情况下想要找一个人很困难,这也是许多搜救行动进展不快的原因,但是,如果你要找的不是一个人,并且找人的又是像陈霁与青狐这类的人,那么,前面所有的结论都可以被推翻。   一路上,青狐不停地揪出一只只躲在暗处窥伺他们的小妖,小妖们在青狐的手中扭打扑腾,吓得尖声叫嚷,拼命讨饶。   青狐很快便打听出几十年前下山与阿婆同居的妖怪名字,他扭头正要告诉陈霁,却看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棵矮青松前,脸上是云淡风轻的散漫。   那棵矮青松生长在一座斜坡顶端,它的脚底下是陡峭的荒坡,身后是这个城镇一眼望不到头的落寞与孤苦,陈霁单手摸上它倾斜的枝干,忽然笑了。   青狐蹙眉看她。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一个清亮的男声在他们身后响起,陈霁回头,看到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山道的另一头,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   陈霁淡淡说道:“你看上去好年轻。”   那男子垂下脑袋,叹道:“我也希望自己能老去。”   陈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极淡,眼里却有掩盖不住的急切,“你明知道她终有一天会老去,你也明知道自己是不老不死的妖怪,当初为什么还要承诺给她爱情?她在山下的那栋小屋里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在她看不见的山上守了她这么多年,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青狐握住陈霁的手,担心地看着她。   陈霁回头,只看了他一眼,便慌忙别过头,她的神情带着青狐从未见过的失落与彷徨,那种心惊肉跳的躲闪,让青狐既摸不清头脑,也耿耿于怀。   年轻男子的视线在陈霁与青狐中间转了一圈,眼神若有所悟,他看向陈霁,苦笑道:“我是个道行极浅的树妖,她是个平凡的人类女子,她这辈子的悲苦都是由我引起的,倘若当初我没有遂她的愿出现在她面前,没有答应与她相恋,或许她此刻可以像大部分的人那样,过着普通且宁静的生活。”   陈霁质问道:“这些,你当初难道预想不到?”   年轻男子沉默。   陈霁冷笑一声,说道:“即使你修行浅薄,也比一般的人类来得长命,你见过的人心叵测,你经历过的世事变迁,这些会比山下那位阿婆少吗?你难道预料不到,就因为你的一响贪欢,旁人却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青青悲愤了T T ☆、灯火阑珊   第十九章灯火阑珊   “我怎么会不明白?”年轻男子突然叫嚷开,他的双手在身侧握紧成拳,肩膀因为激动的情绪而紧绷,整个人看上去紧张而激烈,“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爱她!即使只有十年,我也想和她朝夕相处!你只懂得衡量得到与失去,可是你懂得爱情吗?”   陈霁怔怔后退了一步,她的后脚跟下便是斜坡,不过一动,便是尘土飞扬。   青狐伸手在陈霁后腰上托了一把,转头冲年轻男子笑道:“你口口声声都在谈爱情,可是你们的爱情不也没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吗?输了就是输了,不要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我们今天来找你,只是希望你能再次出现在阿婆面前,圆她一个念想,这里要拆迁,她即使想继续等你,恐怕也等不了多久了。”   “我……”年轻男子垂下脑袋,他的声音低沉而落寞,“我每天都会给她送去新鲜的食物和水……人的性命太短暂,我看着她一天天老去,像一朵鲜花转瞬枯萎,你不会明白这种心情……这种……这种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被死亡追逐,我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生命是这个浩瀚宇宙里最绚烂的一抹奇迹,空气、水、泥土、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男女老少……任何事物从出生开始,便都被赋予了生存的权力,唯一差异的是,他们的生命长度与广度不一样。   你养过宠物吗?一只寿命只有十几年的猫,你从它蹒跚学步开始照顾它,盯着它学会嚼动坚硬的猫粮,听着它成熟发T T情暴躁不安,看着它老态渐显最终不复活力,然后生命的痕迹开始一点点消失,有一天,它老得再也爬不上你的膝盖,老得连发泡后的软粮都咽不下去,可一回头,你也不过过了十年,或许还年轻,甚至幼稚,那么,你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了吗?   你的心情呢?   不过是宠物,你已经伤心欲绝,如果换成爱人,你甚至连陪她老去的资格都没有。   一滴眼泪从年轻男子低垂的脸颊上慢慢滑落,迅速低落脚下的土地。   有风从山坡的尽头缓缓吹来,拂动矮青松翠绿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陈霁突然蹲□,两只瘦瘦的手掌盖住苍白的脸,沉默不语。   青狐站在斜坡上,他低头看着陈霁黑亮的发顶,再看向斜坡下苍茫的土地,有风吹在他脸上,柔和轻缓,却拂不走他内心的寂寂苍凉。   他们三人就这样沉默在斜坡窄道上,直到树林里陈净隐一声惊惧的呼喊传来,这才打破他们的伤感。   “姑姑!”少年的叫唤里透着细密的恐惧,跌跌撞撞爬上山的模样说不出的狼狈。   陈霁慌忙站起身,惊问道:“怎么了?”   陈净隐连滚带爬地扑到陈霁身前,“阿婆突然不舒服!说是喘不过气!岳白已经打了急救电话!我上来找你!”   “从县城到山上,救护车哪能那么及时?”青狐也急,“旁边不就是工地吗?那些工人呢?他们一定有车!”   “找了!”陈净隐脸上的表情极为愤恨,“工头不答应借车!阿婆让他们损失了太多工程款,他们巴不得阿婆有个三长两短!”   “这群混蛋!”青狐转头去拉陈霁的手,“我们快下山!”   陈霁挣开手,转身看向年轻男子,“你呢?”   “我……”那男子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迹。   “再婆婆妈妈唧唧歪歪!小心我揍你!”陈净隐冲过去,不由分说抓住那男子的手往原路跑去。   下山的路他们跑得极快,十多分钟后,他们已经穿过阿婆小屋那漆黑无光的底层,回到二楼的小土窗下。   站在阿婆简陋床铺前的林岳白看到陈霁与青狐后,哭丧着脸低低唤了声,“姐。”   青狐越过少年,站到床铺前低头查看阿婆的病情,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青狐记得在他离开前,阿婆还精神矍铄地送他们下楼,陈净隐拉着陈霁说悄悄话的时候,阿婆犹然神采奕奕地躲在自己身边,悄悄捏了把他的屁股,在阿婆身上,他看到的是虽苍老却健康的生命力,可现在,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阿婆,她体内的生命却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她的身体也正以青狐看得见的速度枯萎。   这样的死亡速度,根本没人能阻止得了。   陈霁坐到床侧,俯身贴到阿婆耳侧,轻轻说道:“您睁眼看看,是谁来了?”   阿婆睁开无光的眼,浑浊的瞳孔在眼眶里无意识地转了一圈后,哑声问道:“谁来了?”   陈霁回头诧异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低下头,泣不成声。   青狐叹道:“她快死了,已经看不见他了。”   陈霁闭目,双唇紧紧抿住。   阿婆的眼神在听到青狐的话后,骤然亮了,“他……在这里吗?”   年轻男子绕到床头,蹲在半米高的竹床边,将脸贴到阿婆耳边,极缓极缓地蹭了蹭。   陈霁睁开眼,嘴角勉强勾起一个笑,柔声说道:“是啊,他就在你身边,他从来没有离开你。”   “他……”阿婆的嘴唇干且暗,她吃力地问:“他长什么样?”   “皮肤白得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眼睛长得不错,可惜现在哭得又红又肿,”陈霁摸着阿婆枯树皮似的手,笑道:“倒也称得上玉树临风。”   阿婆抖着双唇,半天后,笑道:“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陈霁叹气,“阿婆,您恨他吗?恨他临阵脱逃,不能陪您走到最后。”   阿婆摇摇头,“我不恨他,我只是……只是有点恼他……”   年轻男子抬起头,悲痛欲绝地看着阿婆的脸。   阿婆却看不见他,她的眼神越来越飘散,声音也越来越无力,“你代我问问他……我这个人……都没有害怕……他……怎么就怕了呢……怎么……就怕了……”   陈霁看向那个男人,他已经趴倒在阿婆脸侧,呜呜痛哭起来。   阿婆的眼缓慢地转动,最后定在陈霁脸上,她的指尖弹了弹,嗫嚅道:“你……凑近点……”   陈霁急忙俯□,将耳朵凑到阿婆嘴边。   阿婆颤抖着声,急急喘气,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小心……你的……名字……”   “嗯?”陈霁不解地侧过脑袋。   阿婆看着她,欲言又止。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的青狐忽然急道:“青青!阿婆要去了!”   “什么?”陈霁挺起身,不安地去摸阿婆褶子一样的脸,“阿婆?阿婆!”   阿婆的眼努力地睁了睁,最后不堪重负一般,终于闭上。   陈净隐扑到床边,痛哭失声。   陈霁红着眼看向青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然死亡……”青狐困惑地看着阿婆安详的脸,“这是自然老死……可是……怎么可能呢?”   “小心名字?”陈霁喃喃自语。   青狐没听清,问道:“什么?”   陈霁猛然抬起头,脸色大变,“小心名字!”   青狐见陈霁变了脸,心里骤感不安,“怎么了?”   陈霁却不回话,而是转身拔腿往楼下跑,青狐大急,慌忙追出去,“青青!”   “砰!”陈霁一头撞开底楼的大门,屋外耀眼的阳光一瞬间扑进眼眶,刺得她一阵头晕眼花,她扶住门框,用力眨眼,身体有些虚脱地往下滑。   青狐已经追了过来,他抱住她,急得心痛,“青青!”   “那个男人!”陈霁泪眼朦胧,也不知是心伤,还是被太阳晃的,“那个男的是凶手!”   “什么?”青狐还未反应过来。   “名字!”陈霁攥着青狐的衣领,怒吼道:“阿婆临死前让我小心我的名字!她身体那么健朗,需要警惕名字,又能让她在十几分钟之内自然老死的办法我只能想到一种!青狐!你忘记了吗?”   青狐大骇,“你是说……”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上头传来,“你们俩果然不是普通人。”   陈霁推开青狐,朝外踉跄跑了几步,四处张望,“你在哪?”   “我在这。”男人的笑声再次从他们头顶传来。   陈霁仰起头。   黑瓦灰泥的屋顶上,一个男人正背光而坐,他的轮廓强悍而硬朗,在烈烈的阳光下,披覆上一层夺目的金光,虽然瞧不清他的脸,但陈霁一眼便认出,他正是先前站在阿婆家二楼窗边的陌生男人。   “你到底是谁?”青狐眯着眼,质问道:“为什么要害阿婆?”   “她赖在这里不走,因为种种原因考量,开发商那边动她不得,便只好找我帮忙除掉她。”男人的表情暗成一团,谁也看不透,“阿婆虽然性格倔了点,人倒是不坏,我也没怎么折磨她,让她安乐死了。”   “你在她身边呆的时间比我们都久!”陈霁咬牙切齿,怒道:“你怎么忍心对一个老人家下手!”   “第一,我会呆在她身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知道她的名字,没办法啊……全村人只知道她叫鬼婆婆,却没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名,这让我怎么办?”男人探出上半身,似乎正在看陈霁,“第二,聘请我的人要我悄无声息地杀掉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   陈霁大怒,“你到底是谁?”   “我吗?”男人的上半身越探越出来,到自后简直像是挂在屋顶上,壮硕的身体摇摇欲坠,声音却依然镇定明朗,甚至带着笑,“我是叶三十五啊。”    ☆、咒术师标准   第二十章咒术师标准   叶三十五盘腿坐在屋顶上,他的上半身严重前倾,下盘却像粘了胶水般牢固不动。   陈霁仰头看他,心里一会儿寒气聚拢,一会儿怒气勃发,只能攥紧拳头,狠狠瞪着那个人。   青狐握住她的手,指尖坚定有力地探进她的拳头,将她捏到发烫的手指慢慢松开,待到陈霁深吸一口气,他才轻捏两下她的指尖,继而抬头看向屋顶上的男人,镇定问道:“你的名字怎么这么古怪?姓叶,叫三十五?哼,这是你的真名吗?”   叶三十五摇摇头,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从下方看上去,竟像随时都会倾倒下来一般,“当然不是真名,做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让人知道真名。”   陈霁与青狐相视一眼,彼此都证实了心中的猜想,青狐冷笑道:“看来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   叶三十五哈哈大笑,“确实是见不得光啊。”   陈霁忽然朗声问道:“你既然视人命如草芥,下一步是打算杀我们灭口吗?”   “哈哈哈!”叶三十五笑道:“我一天只杀一个人,今天的份额用完了,算你们幸运。”   “哼!”陈霁冷笑,“恐怕不是你不想杀,而是你不能杀!”   叶三十五原先随着酣笑而前后晃动的身体忽然静止,他的脑袋微微侧下来,从模糊的外形看上去,似乎正在思考。   良久之后,他开口问道:“你们俩是什么人?”   青狐笑道:“你看不出我是什么人吗?”   叶三十五摇摇头,“看不出来。”   青狐大笑,满脸的鄙夷。   叶三十五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青狐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回头撞上陈霁的眼,两人心中明镜似的清朗。   青狐瘪嘴:你妈妈一眼就能看出我是狐妖。   陈霁摇头:比妈妈还弱的咒术师不是好咒术师。   青狐点头:既然如此,我直接办了他吧。   陈霁点头:那行吧,记得毁尸灭迹。   青狐得了许可,前腿一伸,正打算运气跃上屋顶,他蓄势待发,紧握的手背上有细密的白毛透过青色的血管纷纷涌出,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银色的光芒。   屋顶上的叶三十五瞬间跳起来。   “姑姑!”摇摇欲坠的破败大门被用力撞开,陈净隐湿漉漉的黑脸出现在大门前,“那个男人把阿婆带走了!”   青狐提起的气“咻”的一下松了,他回头怒瞪陈净隐,骂道:“你不知道高手对决重在刹那吗?”   “高手?在哪?”陈净隐不解。   青狐食指直戳屋顶,“就在……那?”   屋顶上,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就连气息都没有留下丝毫。   陈霁穿过那两人,走回黑漆漆的屋内,“算了,冤家路窄,总会再见面的。”   阿婆的尸体消失了。   据陈净隐和林岳白这两个目击者报告,阿婆是被那个树妖带走了,两个孩子势单力薄,一时没法阻止他,等陈净隐叫回陈霁和青狐,那树妖早跑得没影了。   “追不追?”林岳白看向陈霁。   陈霁摇摇头,“咱们回家。”   陈净隐不答应,在二楼的格子间里跳脚,震落一片灰尘,“为什么不追?他丢下阿婆几十年不管,现在为什么要把阿婆还给他?”   “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这也算另外一种长相厮守吧。”青狐拍落肩膀上的灰,黯然笑道:“你觉得是让阿婆孤零零睡在无人祭奠的公墓里好,还是让她消失在这片大山深处,和她等了一辈子的那个男人在一起好?”   陈净隐咬牙沉默,他垂下脑袋,用手臂狠狠抹了把眼睛。   “好了好了,”青狐走过他身边,伸手按了按他的脑袋,安慰道:“那树妖也不是一直不管阿婆的,这些年如果不是他暗地里照顾着,阿婆的境遇只会更差,绝不会像之前那样……起码平安。”   “嗯……”陈净隐哽咽地点点头。   四个人陆续走出阿婆的小屋,小屋的后头是葱茏浓郁的山脉,屋前是正在施工的工地,下午的阳光炽热明亮,黄沙漫天之中,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声响在机器轰鸣的新世界里震荡、鼓噪、抑郁、不安。   青狐站在小屋前头,怔怔地凝望远处的工地与更远处的高楼。   “怎么了?”陈霁站在他身后,同他一起举目。   青狐摇摇头,微笑道:“没事,回家吧。”   回到家后,陈净隐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关在青狐房间,林岳白无处可去,便坐到餐厅里慢慢地喝一杯已经没有气泡的可乐。   叶舟冲泡了两杯花茶放在陈霁与青狐面前,笑道:“发生什么事了?那两个孩子看上去就像失水过多的蔫菜。”   “那俩孩子,一个生理早熟,一个心理早熟,可不管怎么样,他们终究只是两个孩子。”青狐啜了一口花茶,感叹道:“死生不由己,他们大概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吧?”   叶舟惊讶地瞪大眼。   青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洗澡。”   叶舟看着青狐走进浴室,这才转头低声问陈霁道:“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青狐连牛都不吹了,原来他才是被打击得最严重的那个人!”   陈霁抬头看一眼关得严严实实的浴室门,心中哀郁,面上不由自主也显现出一派恻然,叶舟看她的模样,心里顿时柔软,连忙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陈霁窝在母亲怀里,慢慢将在山上遇到的事一一讲述,关于那个固执的阿婆和那个软弱的树妖,陈霁不是个容易情绪起伏的人,她的快乐和痛苦很多时候都被潜意识压抑,加上从小已知天命,对人情世故往往看得比老人还淡泊,可这一次,她明显地伤心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的心情,就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耗子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只只都撞得她生疼,可偏偏只只无路可去。   “妈妈……”陈霁的声音闷在叶舟怀里,显得异常低沉软糯,“阿婆临死前都没有见到那个男人,我却还让他把她带走……”   “青青……”叶舟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心里愁肠百结,这孩子心思太深,性格又温吞似水,很多时候,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未必能及时体察出她的想法,“虽然看不见,但是阿婆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这种感觉,我们都明白的,不是吗?”   陈霁缓慢而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我再明白不过。”   叶舟摸着陈霁黑亮披肩的长发,眼睛一眨,她突然想到今天早上自己与陈霁的那一番谈话,她一直最想不透也最想明白的便是陈霁对青狐的态度,现在经由阿婆和树妖一事,不正是给她当头一棒,偏巧她居然开窍得如此之慢!   真是人老珠黄,连智商都跟着脸皮松弛退化了!   “咳!”叶舟翻了个白眼,努力回忆当年做班主任给学生做思想工作那会儿的心得,开口说道:“青青啊,想当年你爸爸还是一只黑猫的时候,我不也顺其自然地和他相处下来了吗?虽然你外婆当年也恐吓过我,但是这一切在现实面前不也……”   “噗,”陈霁突然抬起头,双目炯炯有神,“妈妈,你了解爸爸吗?”   “诶?”叶舟答得理所当然,“了解啊。”   陈霁淡淡地笑,“是了,你看你能这么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而我却办不到。”   “诶?”叶舟迟疑地将目光转向浴室大门,“你不了解青狐吗?”   “我知道他在遇到任何事时会有的所有反应,但这只能说明我熟悉这个人,却不能代表我了解他,”陈霁叹气,“他是只对家庭,对亲人朋友充满责任心和爱心的狐狸,更何况爸爸是他的主人,我是他下一任主人,一直以来,我总是想不明白他真正在乎的到底是他对我造成的伤害,还是只是单纯的我这个人?他这么在乎我,是因为对我的愧疚,还是因为从小看着我长大?妈妈,你能肯定地告诉我,他对我的感情,真的是你们想象的那一种吗?”   “我……”叶舟怔愣着不知该说什么。   陈霁站起身,目光飘散没有聚处。   叶舟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一阵发酸。   陈霁所说的这些她又怎会不明白,只是,对陈霁的生命真正该感到愧疚的,应该是她和她的丈夫,而不是青狐。   这两个孩子,她一个都没有照顾好。   大门在这时咔哒一声打开,陈曜嶙指尖挂着钥匙,不解地看着那一上一下母女俩,“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俩看上去都不好。”   叶舟站起身,从丈夫手臂上接过外套,苦笑道:“发生了一点事。”   陈曜嶙往沙发上坐下,伸手把陈霁重新拉下来坐好,笑道:“难怪我今天右眼跳得快抽筋,怎么都不踏实,没关系,就算是天塌下来了,爸爸也一定帮你撑住。”   陈霁侧头看向父亲,看着看着,他鬓角的一丝白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伸手将它拔掉,一直笑吟吟的陈曜嶙“哎哟”一声,笑了,“虽然爸爸有白头发,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爸爸的实力。”   陈霁也笑,她伸长胳膊搂住陈曜嶙的脖子,将下巴搁在爸爸的肩膀上,浅浅地点了个头。    ☆、古女士   第二十一章古女士   四个去参加葬礼的孩子回到家后集体垂头丧气,这景象自然也引起郑老太太的怀疑,在晚饭桌上,郑老太太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在叶舟的眼神示意下将疑问吞回肚内。   到了晚上,叶舟都已经替孩子们收拾好房间,陈净隐却忽然死气沉沉地说要回家,正在看杂志的郑老太太这回再也憋不住,摘下老花眼镜,向杵在门口的大男孩招招手,笑道:“净隐,你过来陪太祖母坐一会儿,岳白,你也来。”   正抱了本武侠小说准备回房的林岳白瞥了眼陈净隐,径直坐到郑老太太左边。   陈净隐闷不吭声别扭至极地坐到郑老太太右边。   叶舟笑道:“你们好好陪着老太太,我上楼去晾衣服,青青,来帮下忙。”   青狐从单人沙发上一跃而起,抢先接过叶舟手里的衣盆,谄媚地笑,“我来帮你,青青今天累了,你让她休息休息。”   “休息,休息一下,不要着急,”叶舟摇头晃脑,揶揄地笑,“聪明的一休马上回来吗?”   两只手一左一右贴上她摇晃的脑袋,陈曜嶙站在叶舟身后,忍俊不禁地开口说道:“我们一休也忙了一天,该去休息了,家务事我和青狐来就好。”   叶舟咧嘴直笑。   青狐挫掉一身的鸡皮疙瘩,抱着衣盆往楼上走,陈曜嶙跟在他身后,一路微笑。   他们家还是多年前自建小楼房的模样,楼层之间没有打通,就连五楼也依然出租给熟识的人家居住,这栋老楼的年龄已有几十年,占地面积也有限,对于常驻人口与日俱增的这一家人,日常生活颇有些抓襟见肘的窘态,以他们家现在的经济能力,想要换个更大的住处绰绰有余,可在这一件事上,无论陈净隐父子如何相劝,他们一家人都不为所动,大有集体老死在这个家中的打算。   转过五楼的楼道,陈曜嶙推开嘎吱作响的顶楼铁门,伸手扭亮顶楼的灯。   “主人,我们今天遇到一个叫叶三十五的男人,”青狐跟在陈曜嶙身后踏入顶楼,“我和青青觉得,他也是咒术师。”   白炽灯的光线在夜间的顶楼透出条条明暗分明的界限,陈曜嶙转过身,看向青狐的眼里有了然的笑意,也有为难的困惑,“我就知道你们遇到的事绝不简单。姓叶的咒术师吗?你们俩都没有告诉其他人吗?”   “没有。”青狐将衣盆放在地上,抖出一件郑老太太的外衣,取了衣架边晾边说:“我听你们说过咒术师是一个已经消亡的种族,可如今他们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有些担心,想先听听主人您的意思。”   “告诉我们咒术师已经灭绝的是年,当年它确实是这样说的没有错。”陈曜嶙俯身拎起一条裤子,用力甩了甩,这才往裤架上夹,“但是也不排除有漏网之鱼,比如咱们家这种情况的。”   “问题就出在咱们家这两条小鱼上,”青狐停下动作,郁闷地看着陈曜嶙,“你说这三十五姓什么不好?偏偏要姓叶?这种概率太小的巧合……说实话,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嗯,这种巧合预示的往往不是好事。”陈曜嶙皱眉,“她父亲那边除了妹妹,没有其他亲戚。”   “青青她外公好像正是逃亡到这里的。”青狐挠头,“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这事得问老太太才行,”陈曜嶙忽然想起自己的过去,无限凄凉地叹气道:“唉,想要从老太太嘴里挖出点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事还有一个人可以问。”青狐眼珠子转了一圈,眼里的光芒比天上的明星还要闪亮。   陈曜嶙看着他笑,“哦?是谁?”   青狐笑道:“青青只知道蔷薇花是无果之恋,却不知道,她也代表着无穷无尽的思念,求而不得最相思,刺蘼,你说是不是?”   陈霁弯腰放下一怀抱的衣服,叶舟坐在床边,挑了一件边叠边笑,“你猜你外婆在和那俩孩子说什么?”   “无非就是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急躁,这样不好之类的。”陈霁站在床前,眼睛望向大敞的窗外。   “你外婆这么多年也就迷这么一部电视剧,你还笑话她。”叶舟笑道:“小心外婆割断你屋子里的网线。”   “只要不割断我屋子的电线就好。”陈霁话刚说完,立即联想起被拆迁队断水断电的阿婆,心里又是一阵堵,她让自己笑了笑,说道:“我去上厕所。”   叶舟夫妇卧室内就有一个洗手间,当初装修的时候洗手间被隐藏在衣柜右侧的一个木门里,从外头看,谁也不知道那堵衣柜墙后竟然还有一个小隔间。   陈霁走进厕所,将门关好,室内只剩下叶舟一人坐在床边慢吞吞地叠着衣服,她的手指很细,灵敏地翻动在柔软的布料之间,带着家庭主妇特有的柔婉,叫人心安。   “你就是那孩子的母亲?”窗外突然响起一声男音。   叶舟抬头望去,便瞧见趴在窗台外的高大男人,她眨眨眼,忽然笑了,“我们家许多年没出现过梁上君子了。”   那男人哈哈笑,“这么说来,这些年你们家一定积攒了不少财富。”   叶舟嘴唇一撅,朝屋角的一个杂物盒点点头,“那里都是我买菜剩下的钱。”   男人翻过窗台,落地无声地站在叶舟卧室里,他的身形高大俊朗,透着股北方男人的干练强硬,眉眼间甚至有一点失传许久的江湖豪气,他大步走到杂物盒边,蹲下一翻,浓重的黑眉立即耷拉下来,像一条大型犬般垂头丧气,“夫人,你买菜剩下的钱够普通的一家三口吃两个月的了。”   叶舟探探头,温厚地笑道:“是啊,我家先生每半年发一次菜钱。”   男人掐指计算了半天,摸摸后脑勺,笑了,“夫人真是持家有道,家庭理财理得丝毫不差。”   叶舟心虚地摇头,“哪里哪里。”   男人客气地点头,“谦虚了。”   两个人静默了几秒后,叶舟放下手中的衣服,用一对真挚的眼殷殷地看向来客,“这位先生,你到底是人是鬼?亦或是妖?没有关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古人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真心向善,我对你是不会有种族偏见的。”   “呃……”男人诚恳答道:“我是人,活生生的人。”   “哦……”叶舟转头在衣服堆里翻找着什么。   男人好奇地看着她,“你找什么?”   叶舟理所当然地回道:“手机啊。”   男人奇道:“找手机做什么?”   叶舟找到手机,瞥一眼男人,严肃道:“报警啊。”   男人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我叫三十五,不是坏人。”   叶舟埋头啪啪摁手机,“连名字都这么古怪的人,肯定不是好人。”   男人急忙摁住叶舟的手,古怪地笑,“我的名字古怪,那你的名字呢?”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舟抬起头,瞪着叶三十五,义正词严地说:“我姓古,单名一个楫!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的楫。”   叶三十五听得一愣一愣,眼珠子转了半圈转不回来,最后只能尴尬地笑,“那古女士你认识姓叶的人家吗?”   “叶?”叶舟认真地摇头,“姓叶的不认识,倒是认识一个姓花的,人也是貌美如花弱柳迎风,只可惜是个男的,诶,这位先生,你断袖吗?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不不不用了!”叶三十五慌乱后退。   “为什么不用?你等等,我找下他的电话……”叶舟低头翻动手机里的电话簿,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花小莲那个混蛋,一定又擅自删除我的联系方式了。”   “妈妈……”陈霁不知何时已站回屋内,她无奈地盯了会儿叶舟,忍俊不禁道:“人早被你吓走了。”   叶舟将脑袋慢慢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哈哈大笑着滚倒在了床铺上,“哈哈哈!哈哈哈!哎哟我的肚子!不行!不行!太好笑了!快叫你爸爸来!我要笑死了!”   陈霁俯身将滚得披头散发的叶舟拉起来,这一天的愁闷和哀郁在母亲的笑声中逐渐被化解,她用力拉母亲的手,却反被扯到床上,被笑得抽不过气的母亲抱在怀里接连滚了几圈。   陈霁看着乐不可支的母亲,忽然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喜欢母亲的原因了。   叶舟好不容易止了笑,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青青你快帮妈妈笑一笑。”   陈霁笑道:“古女士,你的假牙都快笑掉了。”   “古女士”捂住嘴翻了个身,再转过头时,果然不笑了,“你们遇到咒术师这么大的事,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陈霁笑道:“为什么要说?”   叶舟拍拍自己笑僵的脸,“那我换一种问法,你们遇到本家这么喜庆的事,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陈霁坐起身,摸顺自己的长发,“忘了。”   叶舟跟着坐起来,“好吧,我就当你忘记了。”   陈霁起身往屋外走,手刚摸上门把,就被叶舟唤住了。   “青青,”叶舟看着她,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认真,“这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被领导委婉地批评了,心情本来挺郁闷,可是写到叶舟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整个心情忽然就阳光明媚起来>< ☆、白蚁和狐狸   第二十二章 白蚁和狐狸   陈曜嶙一回头,一位身着赤艳红装,眼绑明黄缎带的美丽女子款款站在他身后,她气息全无,一头长发被晚风吹动,轻盈地飘荡起一个涟漪。   陈曜嶙轻抚胸口,温和笑道:“月黑风高的,姑娘别吓坏对面楼的孩子。”   刺蘼微微俯身,语调温婉,“是我失礼了。”   青狐不屑一顾地瘪嘴,“那个老娘跑去哪了?”   刺蘼一个手刀劈过,气势凌厉且不失准头,直劈得青狐仓皇逃窜。   陈曜嶙将拳头抵在唇下,“嗯哼”了一声,刺蘼立即转过脸,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你就是叶济申的女婿吧?”   陈曜嶙点点头,“正是。”   刺蘼笑得更温柔了,“果然一表人才。”   青狐摸着后脖子揶揄道:“你不是瞎子吗?”   刺蘼扭头恼怒地龇牙。   “说正事,”陈曜嶙抖抖手,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到衣杆上,拎着衣盆往顶楼纳凉的茶桌坐去,“我岳父当年出了什么事吗?”   刺蘼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他身上最大的事就是他一直在逃亡,至于为什么逃,我却不知情。”   青狐坐到陈曜嶙对面,年轻的身体懒懒地缩进椅子里,眼下的黑影在灯光的折射下愈发显眼,“这个我当初也问过她,她确实不知道。”   陈曜嶙沉吟片刻后,问道:“岳父当年流浪至此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他来自哪里,为什么身边只有一个妹妹,其他的亲人在哪里?这些你都不清楚吗?”   “这些你怎么不去问郑唯心?”刺蘼的语气酸溜溜像浸了醋的青梅,“她才是你的岳母大人。”   青狐“哈”地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些年你为什么还跟着他?你不知道叶济申的原配夫人是我们家老太太吗?”   刺蘼被说中心事,恼怒地骂道:“是我先认识他的!”   陈曜嶙随即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俩兄妹已经在流浪了,我还记得那一天是雨天,他们俩在桥洞里躲雨,叶济申抱着他妹妹哄她睡觉,可叶济言一直哭闹着肚子饿,他们俩都那么瘦,瘦到我以为风再大点,就能把他们的脖子吹断,”这些事在刺蘼心中清晰的犹如昨日,只稍一回忆,所有的画面便像潮水般奔涌而出,“我站在叶济申面前,他头也不抬,对我说了一句话。”   青狐接道:“他说什么?”   刺蘼淡淡地笑,“他说:‘不要吃我妹妹,她还小。’”   青狐点头,“舍己为人,果然是外公。”   刺蘼又笑,“紧接着他又说:‘也不要吃我,我太老。’”   青狐偷笑,“这才是叶舟的爸爸嘛。”   “你们扯远了。”陈曜嶙斜靠进椅子,两手交握着放在相叠的膝头,“后来呢?”   “后来我就跟着他们俩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了。”刺蘼皱眉,“我一直觉得奇怪的是,叶济申的那些敌人在追逐他的过程里,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他们很害怕叶济申受伤,更不要提取他性命,也因此我们很多次才能化险为夷。”   陈曜嶙皱眉,“追他却又不敢伤害他,看来他们是为了某种目的要把岳父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青狐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难道外公是逃婚?”   刺蘼举着涂抹鲜红蔻丹的手指,作势要戳青狐的眼睛。   陈曜嶙又问:“你见过那些人吗?”   刺蘼立即转头,狰狞的脸色转瞬变得温柔大方,“当然见过啊。”   “这些人有什么特点?”陈曜嶙问道:“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刺蘼歪着头想了想,“他们都是寻常人的模样,要说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他们都是咒术师。”   “什么?”青狐站起身,差点掀掉面前的矮桌,“你怎么不早说?”   刺蘼不满地看向他,“你又没问。”   “你!”青狐气得直跳脚,“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说?”   刺蘼不以为然地扭过脸,“这怎么会是重要的线索?叶济申是咒术师,追他的人也是咒术师,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吗?自相残杀不是人类一直以来就擅长的事吗?”   “喂,不许讽刺人类!”青狐瞥一眼现场唯一的人类,护短心切。   “呃……”陈曜嶙颇为尴尬地笑,“作为猫科动物,我也有过非人的经历。”   青狐跳过话题,低声问刺蘼道:“同为咒术师,那些人为什么要追外公?还有,这些咒术师也姓叶吗?”   “姓不姓叶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一定都是一伙的。”刺蘼的口气有些不耐,“至于为什么追着叶济申不放,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也不清楚啊。”   继续追问了几个问题后,刺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气得青狐直骂她当年是色令智昏,连真相都没搞清楚就跟着男人跑遍半个中国。   陈曜嶙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起身说道:“那行吧,今晚就先这样,我也该下去了。”   正忙着厮打青狐的刺蘼挥挥手,怒道:“慢走不送!”   “这是我们家!”青狐龇牙咧嘴地骂,“主人您先下去吧!等我把她赶出咱们家马上就下去!”   已经走到楼道口的陈曜嶙盯着青狐半晌,忽然问道:“青狐,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诶?”青狐摇头,“没有啊。”   “那好吧。”陈曜嶙微微笑,“过河拆桥这件事,一定要低调。”   刺蘼气得直嚷:“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   陈曜嶙低低笑着,扬长而去。   宽阔的顶楼上只剩下青狐和刺蘼两个人,确切来说,是只剩下他们这两只化为人形的妖怪。   “不打了!”刺蘼不顾形象地瘫倒在椅子上。   青狐坐在她身边,嘿嘿地笑。   头顶上的白炽灯发出亮白的光,两只飞蛾扎进光圈,用身子在灯管上扑撞出轻微的声响。   “把手伸出来。”刺蘼忽然说道。   “干什么?”青狐边问边把手伸出去。   刺蘼握住青狐的手,搭出两根手指,竟沉默地把起脉来。   青狐安静地看着她,先前和陈曜嶙在一起时的孩子气逐渐收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刺蘼终于放开他的手,她的眼被明黄缎带绑着,叫人看不清神色,唯有那双艳丽的唇,抿得死紧。   青狐缩回手,漫不经心道:“别是把出了喜脉,吓得不敢说话了吧?”   “我倒希望是喜脉,现如今,普通的狐狸精都找不着几只,更何况是青丘的九尾妖狐。”刺蘼冷冷地笑,“你若生下一只小狐狸,最好交给我来抚养。”   青狐也笑,“夺人子嗣,没有这样的道理。”   “哼,”刺蘼冷哼,“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的父亲,有什么资格来照顾孩子?”   青狐平静地抚平袖子,“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刺蘼甩袖起身,背对着青狐径直往楼下走去。   “等等!”青狐急呼,“不要告诉别人!”   刺蘼的身形一顿,忽然转身,噔噔几步走到青狐面前,“啪”的一巴掌甩上他的脸。   青狐被打得歪过脸,却沉默无言。   刺蘼被他的态度激怒,跺脚骂道:“你身为妖怪的自尊心哪去了?你祖师爷爷当年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你看看你自己!人不人妖不妖!你知不知道那些小猫小狗是怎么说你的?拖着这副要死不活的身体,你图个什么?”   青狐摸着自己渐渐浮现出五指印的脸,忽然笑了,“我图的什么,你是过来人,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刺蘼一愣,眉毛越拧越紧。   青狐失笑,张嘴又要说话,谁知刺蘼反手又是一巴掌,将青狐的另一边脸重新打歪,那力道,重的就像一块砖头拍过来,连脑浆都要原地震荡上三圈。   青狐惊愕地瞪着她,“干嘛又打我?”   刺蘼甩甩手,殷红的唇轻轻一抿,阴晴不定地笑了,“刚才那巴掌打的是你,现在这巴掌打的是我自己。”   青狐瞪大眼,无辜道:“你打的都是我!”   “哦?是吗?这也没有办法嘛。”刺蘼指向自己的眼,轻松地笑,“我是瞎子嘛。”   青狐摸着两边火辣辣的脸,哭笑不得,索性越过刺蘼自己往楼下走。   对待不讲理的女人,打不过,起码躲得过。   “等等!”这回换做刺蘼叫住青狐。   青狐小心地护住两边脸,谨慎回头,“干什么?”   刺蘼撇嘴,笑道:“看在你替我挨了一巴掌的份上,我决定,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帮着你。”   “是吗?”青狐淡然地笑,“你若能帮我护着青青,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   话刚出口,他忽然愣住了。   刺蘼奇怪地看着他僵硬的身影,“怎么了?”   “呵……没什么,”青狐仰头看向天边的明星,两侧脸颊的红高高肿起,显得忧伤而滑稽,“我只是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个男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我心中的青狐,是只要一想到他,就会忍不住流泪的那种人。 ☆、那堵墙   第二十三章那堵墙   那一晚,郑老太太对两个孩子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就像叶舟与青青的对话也无人知晓一般,只不过关于那个神秘莫测的叶三十五,众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了计较。   回到日常生活里,林岳白已经定居在叶家,他奶奶着手给他办的转校手续已经批下来了,读的是离叶家最近的一中初中部初二,和陈净隐就此成为同校不同级的校友。   转学生去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是由陈霁和青狐一路送去教室的。   按照后来陈净隐的描述,当时整个学校的场景可谓盛况空前。   为什么呢?   因为陈霁和青狐回来了。   当一栋教学楼的每一条走廊,每一个窗户,每一处阳台都挤满人头,当学生群中口口欢呼他们回来了,当学校资格最老的教导主任抓着鸡毛掸子冲出办公室严阵以待时。   青狐的脚刚刚踏上初中部教学楼前的小广场。   拜这样两位声势浩大的左右护法的功劳,林岳白从进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开始便备受瞩目。   “他们为什么全都知道姐姐和青狐?他们俩从这里毕业也有许多年了吧?”某一天课间操的时候,陈净隐带着林岳白在食堂点了碗卤面,两个处在生长发育中的青少年跐溜跐溜吃得正香的时候,林岳白开口问道。   “啊,他们俩啊,”陈净隐的筷子在碗边划了个圈,引导林岳白去看,在他们二人周围,早已叽叽喳喳围拢了许多学生,“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他们俩,这食堂早就挤爆了。”   “所以我才问为什么。”林岳白这些天也习惯了那俩人带来的影响,这会儿早已见怪不怪。   “首先第一点,那两个人的性格你也很清楚,姑姑当年是被居委会大妈以不读书就定伯公伯婆的罪威胁着来完成义务教育的,她的数理化成绩九年来从未超越个位数,不管是学校领导还是任课老师,都拿她没办法,更有青狐助纣为虐,成天帮着姑姑违反学校纪律,他们两个人是当年出了名的恶棍双人组,你看看老师们提起青狐咬牙切齿的模样就该知道。”陈净隐饶有兴致地继续说道:“其次,青狐的长相太显眼,姑姑虽说不是天生丽质,可那气质往任何地方一站,绝对就是古墓派不二传人啊,这两个人一天到晚黏在一块,走到哪都得让人心碎一地。”   林岳白挑掉碗里的一粒葱花,冷冷地笑,“你以为这是校园言情吗?”   “咳!”陈净隐面露窘色,不过立即又笑出了声,“其实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外号。”   林岳白应道:“什么外号?”   陈净隐低头嘿嘿笑,“神秘事务司!”   林岳白想起青狐的真身,又想起陈霁的身世,略有所悟。   陈净隐探过脑袋,神神秘秘地压低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鬼婆婆先前说过的万妖冢?”   林岳白点点头。   陈净隐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后操场建在哪里?”   林岳白的眼倏然瞪大,惊道:“你是说……”   “嘘!”陈净隐赶紧压低声,“其实每一所学校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灵异传闻,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只不过大家一般都把这些事归为灵异事件,却不知道其实都是妖怪在闹事,姑姑和青狐在这所学校的那三年,这些妖怪闹得尤其凶,当时简直是人心惶惶,而且许多奇怪的事或多或少都和姑姑扯上关系,所以流言就这么传开了。”   “既然是流言,他们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也该散了吧?”林岳白不解地看向附近的学生。   “学生一代一代地在更替,人都是会离开的,可你不要忘记了,”陈净隐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好看起来,“这里离万妖冢那么近,那些妖怪可是几百甚至几千年驻扎在这里的,只要他们还记着姑姑一天,这学校里的流言就永无停止的一天。”   “你的意思是……”林岳白谨慎地看着陈净隐。   “普通人看不见,不代表我们感受不到。”陈净隐的神色是少有的阴沉,“这个看似安宁平静的小县城底下到底埋着些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既然如此,唯有万事小心为上。”   “我不明白,”林岳白咬着筷子,“既然姐姐知道自己的影响力这么大,为什么还要亲自送我来学校,弄得尽人皆知?低调些不是更好?”   “你这笨蛋!”陈净隐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这张脸皮来自谁?”   林岳白不自在地摸上自己的脸。   陈净隐耐心地解释道:“你只要想想姑姑,再想想伯婆,你就该明白,你长得相像的这个人定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你顶着这张脸来这念书,如果不是姑姑和青狐第一天陪着过来,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事地坐在这儿陪我吃面吗?”   林岳白点点头,“那你呢?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姐姐也是这样帮你的吗?”   “喂!你知不知道我最不爽的一件事是什么吗?”陈净隐突然撂下筷子,假装生气地瞪着对方,“咱们俩年纪差不多,对着同一个人,凭什么你喊姐姐我喊姑姑啊?”   林岳白“哧”得一笑,“严格来说,我的辈分还比你高一辈,算是你的长辈。”   “呸!”陈净隐斜眼那个冷面少年,继而笑了,“我下节是班主任的课,先回去了。”   林岳白难得心情好,开玩笑地摆摆手,带着点纵容的口吻笑道:“上课用心听讲,别迟到了。”   “啊,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了!”陈净隐两根指头拎着自己的饮料站起身,低头冲林岳白神秘笑道:“你啊,千万不要接近后操场的围墙,在那里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   林岳白将扫帚横在肩上,忍不住对着远处的群山翻了个白眼,所谓乌鸦嘴,真是再灵验不过。   陈净隐昨天刚刚警告他不要接近后操场的围墙,他今天就因为上课睡觉被班主任罚去打扫公共区的卫生,偏巧他们班级的公共区就在后操场靠近围墙的草坪边上,有时候想想,生活就像小说一样,无巧不成书。   同他一起被罚来打扫卫生的还有两个男生,一个因为迟到,一个因为没写作业。   林岳白瞥一眼不过一米多高的围墙,决定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他转头瞥向同来的同学,正寻思着怎么和他们调换位置,那个没写作业的高大男孩已经叫嚷开了,“喂!转校生!你快点扫!扫完过来帮我扫!”   林岳白眼皮一跳,捏着扫帚转向另一个同学。   那同学拄着扫帚,似乎已经睡着了。   林岳白忽然想起从前的那所学校,那些同学,那些像这里的妖怪般好似永远都不会消失的闲言碎语,他将扫帚从肩上放下,背对那两个同学,沉默地扫起地来。   草丛里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垃圾,林岳白低着脑袋一路扫过去。   “喂!你扫过界了!那是别班的卫生区!”那个没写作业的男孩又叫唤开了,“喂!转校生!”   林岳白猛然抬头,在他面前赫然屹立着一堵石灰墙,墙上的石灰因为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显现出斑驳发胀的痕迹,有些地方的石灰已经剥落,露出里头红色的砖石。   “那里有一只小猫!”没写作业的男孩小跑过来,惊奇地嚷道。   林岳白眯着眼看向石灰墙上,那里有一只不足月的小猫正灰头土脑地往下看。   就连那个拄着扫帚打瞌睡的矮小男孩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它下不来!我去把它弄下来!”高大男孩卷起裤脚开始爬墙,他动作十分利索,几下便跨坐在墙头,俯腰去抱小猫,“喂,你们在下面接住它。”   “哦。”原先打瞌睡的男孩忽然精神起来,举高双臂等着接住小猫。   林岳白眯着眼困惑地来回瞧着大小两个男孩,不知是五月的阳光太过刺眼,还是眼前的情景过于奇异,他仰着脑袋的身体里阵阵晕眩,胸腔里莫名一阵心惊肉跳。   “喵!”那只小猫忽然转过头,对着林岳白叫了一声。   “快……”林岳白急吼道:“快扔了它!”   “为什……啊!”正骑在墙头上的男孩跨在墙外的身体忽然倾斜下去,他似是还未明白过来,身体已经栽倒在围墙外头,“啊!别过来!别过来!救命啊!”   “喂!”林岳白急得团团转,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陈净隐的警告。   “你啊,千万不要接近后操场的围墙,在那里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   “救命啊!谁来救我啊!”围墙外头的喊叫撕心裂肺,吓得那个矮小男孩坐倒在地,双腿止不住地抖。   耳听着围墙外头的呼救声越来越惊恐,林岳白一咬牙,转身扯起地上的男孩,在他耳边吼道:“去一年级的教室找一个叫做陈净隐的男生!让他马上过来!听清楚了没有?”   “哦!”矮小男孩吓得直点头,“那你呢?”   “我?”林岳白转身瞪着那堵矮墙,咬牙切齿道:“我去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放着我来!我去救他!><……一定是因为我更新得太慢,所以连留言也少了TAT ☆、林岳白   第二十四章林岳白   林岳白体能很差,即使只是一堵一米多高的矮墙,他要爬过去也破费了一番周折,等他坐上矮墙往墙外看去时,他惊奇地发现先前跌落下来的那个男生已经消失不见了。   纵身跳下矮墙,林岳白站在墙外,谨慎地观察四周。   学校依山而建,传说后操场的建设更是削平了半座山坡,在建设过程中,不知挖掉了多少处孤坟野墓,一部分有家属打理的坟墓也被迫迁移到县城公墓,这两年,学校在扩建体育馆,操场后头的这一片荒芜草地便只是用矮墙匆匆隔离开,按照学校的说法,是要留着修建一座室内游泳馆。   这一堵墙很长,一直延伸进林岳白看不见的草木扶疏深处,他试探性地往前踏出一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吓得他苍白了一张脸仓皇回头,“是谁?谁在那里!”   身后是灰白的墙,此外空无一物。   林岳白吓得往后退,“谁在那里?”   “你还是一样胆小。”空气里有空灵飘渺的声音淡淡响起。   “什么?”林岳白紧张地四处张望,“你是谁?”   “你过得好吗?”那个没有出处的声音飘飘荡荡,像没有踪迹的花香,“逃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累?”   “我为什么要逃?”林岳白攥紧拳头,脸色煞白,却依然固执地站在原处,“我过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逃?”   “是吗?”那个声音飘到林岳白耳边,低低呢喃道:“你不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而离家出逃了吗?”   “我没有逃跑!我只是暂时留在这里!”林岳白的眼越瞪越大,“我会回家的!我一定会回家的!”   “咦?回家?”那个声音略带困惑地绕着林岳白转了一圈,“你不害怕了吗?”   “我害怕什么了?”林岳白的嗓音是压抑的高亢,眉目紧锁,唇角抽搐,“我什么也不怕!”   “真的吗?你真的不害怕了吗?”那个声音忽然欢快地笑,“不怕那些人再把你关在笼子一样的房间里,一日三餐尽享珍馐,可你唯一能看到的只是气窗外的残月,你像一只被圈养的猪一样活着,余生只在等待你的存在价值被耗光,然后油尽灯枯而死。”   林岳白倏地睁开眼睛,困惑地直眨眼,“你在说什么?”   那个声音却像没听到林岳白的疑问般,自顾自笑道:“你当真不怕再被抓回去,作为人形咒器,为所有的诅咒分担你的精力吗?你当真不再害怕世上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因为你而被诅咒致死吗?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不害怕!”   林岳白再傻也明白过来,这些话不属于他,尽管他身处的环境没有丝毫改变,但一直紧绷的精神总算松懈下来,连话也说得顺畅许多,“装神弄鬼的东西,你笑个屁啊!”   “哈哈哈!我笑你竟然不害怕!”那个声音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竟像要笑出心肺一般,“你竟然不害怕!叶济申!你怎么能不害怕!”   “林岳白!”墙头忽然钻出一颗脑袋,陈净隐手脚并用翻墙而过,一落地立即跑到林岳白身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没事吧?”   林岳白摇摇头,“那个傻大个不知哪里去了。”   “你回去,我去找!”陈净隐两手一撑,将林岳白托回墙头。   林岳白坐在墙上,回头望一眼背后的荒芜草地,心想,这事到此为止,他本不是良善之辈,再不会为了陌生人让自己深陷险境,他低头看一眼墙下的陈净隐,正要跃下的身子忽然顿住了,“……要不要我把姐姐找来?”   “千万别!”陈净隐跳脚,“你快回去!”   “哦……”林岳白摸摸身下粗糙的砖石,别扭说道:“那你小心。”   陈净隐笑了,“真不像你。”   林岳白嘀咕了一声,径直往墙内跳下去。   墙不是很高,林岳白在落地的一瞬间除了脚上的轻微震荡外,倒也安然无恙,他吐了一口气,缓缓站直身,等到他的视野向四周扫了一圈后,他刚刚吐出去的那口气又猛得吸了回来。   他此刻脚下站着的土地,分明就是先前墙外的荒草地,哪里是校园后操场修剪齐整的绿草坪?   林岳白紧张地四处张望,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跳下的前一刻,被太阳耀花了眼,以至于弄错方向了?   “陈净隐?”林岳白站在墙角下大声喊道:“能听到的到吗?”   静止的墙壁沉默着没有回答。   林岳白又喊了两声,突然不喊了。   他想起一件事,即使他跳错了方向,那也该回到陈净隐那一边,可现在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看上去和墙外头没有任何区别,却惟独少了应该站在这里的那个少年同伴。   林岳白后退一步,背后的冷汗迅速浸湿他的校服衬衫,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旋着陈净隐的警告。   远离那堵墙。   身形瘦弱的少年开始奋力奔跑,他努力往与墙相反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气也越喘越粗,可是当他骤然停下脚步,他却发现,他依然站在墙边,哪里也没去。   “混蛋!耍着我好玩吗?”林岳白恼怒至极,他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撑着大腿,累得直打颤。   “岳白。”身后有人轻声喊他。   “你到底是……”林岳白怒极转身,视线刚一接触到说话的人,整个人就像雕塑般失了血色,“你……”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男孩,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眼镜男孩。   “哥哥……”林岳白怔怔地看着来者,“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看你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惹是生非净给人添麻烦,看你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孤僻别扭,成绩一塌糊涂,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他们都不喜欢你,就连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你,你看看你长得那张脸,你和我不是双胞胎吗?为什么我长得像爸爸,可你看上去却根本不像我们家的孩子?智商不像,外形不像,你真的不是抱错回家的小孩吗?”眼镜男孩的语速越讲越快,语调也越来越高亢,他的话像坚硬的刺,根根扎在林岳白的心尖上,刺得他忍不住弯下腰,好似唯有这样,才能让血顺畅地流下他的身体,让他不至于太过疼痛。   眼镜男孩向前走出一步,笑道:“岳白,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的对不对?”   林岳白紧攥裤腿,半晌之后才有力气骂道:“你少在那边唧唧歪歪!我是爸爸的……”   “岳白。”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在林岳白身后响起,这声音太过熟悉,吓得他惊慌失措地回头。   “爸爸……”   那是一个身着白色衬衣的男人,英俊儒雅,书生气浓厚,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看上去温暖而亲切,他明明叫着岳白的名字,眼神却只看向身前的眼镜男孩,面上的笑容宠溺纵容,“岳白那孩子可能真是抱错了也说不定,你作为哥哥,和他好歹有一起长大的情谊,就算将来做不成兄弟,也可以做你的下属啊。”   眼镜男孩抬起头,那张与男人十分相似的脸信赖地笑着,看上去可爱且聪慧,“爸爸说的一定不会错,我最相信的人就是爸爸了。”   林岳白瞪着那两个人,血丝突显的眼眶里红成一片,他的个头不高,体格也不够强健,14岁的模样看上去却没12岁的陈净隐一半大,他弯着腰站在那里,就像一只遭到遗弃的小狗,神情里全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恐惧和凄凉。   “爸爸……”这只小狗懦懦地抖着唇,小声地呼唤道:“哥哥……”   那个被唤作爸爸的男人忽然回头看向林岳白,隔着眼镜的两只眼里带着淡淡的疏离,“原来是岳白啊,你怎么也在这?是学校里又要见家长了吗?你为什么不向你哥哥学习,成绩优秀,待人和善,所有人都喜欢他……你身上到底有哪一点是真正像我的呢?”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林岳白的身体越抖越厉害,他压抑的力量最终像山洪一样爆发,“即使你不是我爸爸,也请不要扮成他的模样来说这些话!”   草地上的父子转瞬消失,空气里除了漫无边际的草屑味道外,只剩下轻飘飘的风。   林岳白仰躺在地,浑身脱力,额上的汗似瀑布般淌下他的眉骨两颊,直到没入草地。   一股微风轻抚林岳白的下巴,有个空灵的声音趴在他身上,带着软绵绵的笑意,轻轻问道:“你害怕吗?”   林岳白带着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摇头,“我不害怕。”   那个声音依然在笑,“为什么?”   “我相信这张脸带给我的,不仅仅是灾难,还有幸福。”林岳白牵动唇角,发出“吭哧吭哧”的笑声,“因为我听说,我是和一个很勇敢也很幸福的男人长得相像。”   “哈哈哈哈哈!”那个声音欢快地在林岳白身上绕了数圈,最后回到他耳边,耳语般地嘟哝,“不愧是咒器选中的人。”   “什么?”林岳白没听清楚。   “哈哈哈!不管你是叶济申还是林岳白!”那个声音倏然远去,“后会有期!”   林岳白没有阻止它离开的力气,他只是躺在荒草漫长的草地上,静静地看着蓝天里的几朵浮云。   云卷云舒,花开花谢。   有风柔软拂过,带来额上汗津津的凉意。   “林岳白!你怎么样了?”身边的矮墙上,陈净隐汗流浃背地翻墙而过,几步跑到林岳白身边,震惊地俯身看他,在他身后,那个矮小的男孩哆嗦着双臂努力攀在墙头,胆战心惊地望过来,先前失踪的高大男孩挨在他身边,也是满脸好奇地凝视着草地上的林岳白。   林岳白眨眨眼,心里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们俩跑来找我,说你跟丢了魂似的往墙外翻,怎么拉都拉不住!”陈净隐又急又气,“你到底怎么了?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靠近这堵墙吗?”   林岳白瞪大眼。   陈净隐知道他想问什么,他瞥了眼墙上的两个同学,低声解释道:“这堵墙叫做哭墙,普通人见到这堵墙会想到伤心的事,像你这样呆在墙边这么久,指不定会被一些乱七八糟的幻觉纠缠。”   “果然……”林岳白低声说话。   陈净隐听不清楚,压低身靠近他,“你说什么?”   林岳白闭上眼,忽然笑了,“果然……都不是真的……”   那只猫是假的,那个失踪的同学是假的,来救他的陈净隐是假的,哥哥是假的,爸爸也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幸好。   作者有话要说:厚此薄彼的爱其实很伤人,但我们很多时候都做不到公平,因为爱本身就不是公平的。 ☆、疯汉   第二十五章 疯汉   陈净隐趴在一棵大树后,只探出一颗脑袋,“喏,就是那堵哭墙。”   青狐从高壮少年的胳膊下伸长脖子,好奇地望向不远处的哭墙,“这堵墙怎么还没有拆?”   在他身下,无精打采的陈霁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湿湿的困泪,“拆不了,一拆全校的师生都会受到影响,到时候水漫金山寺,就不好了。”   林岳白蹲在陈霁身下,无聊地拔起一根草,嘟哝道:“无聊!”   在他头上叠加的三个脑袋同时低头骂道:“你闭嘴!”   那天晚上,陈净隐添油加醋地把林岳白的遭遇说了一遍,青狐听后,气得直跳脚,扬言要去找那堵哭墙报仇,众人原只以为他在说笑,都没当真,等到第二天一早,青狐破天荒早起准备出门时,众人才知道原来他真要去替林岳白出气了。   林岳白扔掉手里已经被揉碎的草茎,捧着脸颊仰头问自己脑袋上的陈霁,“姐姐,你真要由着青狐胡来吗?”   陈霁一手揉揉迷蒙的双眼,一手摸摸林岳白的脑袋,笑道:“这不是胡来,这是对家人的爱护和支持,没有哪个哥哥姐姐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受人欺负的。”   林岳白一怔,继而低头,嗫嚅道:“随便你们。”   陈霁拍拍少年的肩,仰头问上面的青狐,“这堵墙听说能放大人心里最不堪痛苦的部分,引人哭泣发狂,所以才被称为哭墙,你打算怎么对付它?”   “就这样对付啊。”青狐拽着陈净隐从躲藏的大树后头闪身而出,一起冲向斜前方的那堵墙。   “诶?”陈霁眨眨眼,忍俊不禁地感叹,“果然是胡来。”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围墙外侧尚未开发的荒草地,陈霁和林岳白看着青狐和陈净隐翻过那堵墙消失不见,两个人静默半晌后,陈霁忽然转身,从带来的背包里掏出一块折叠好的餐布。   林岳白瞪大眼看着陈霁将两米长的方形餐布铺开,倍感荒唐,“你要做什么?”   陈霁铺好餐布后,又从背包里陆陆续续掏出各种东西,有一罐保温杯,四个叠在一起的小钢碗,还有一盒用保鲜膜封好的三明治,甚至还有一盘烤好的巧克力蛋糕,当然也少不了可乐啤酒等饮料。   “这……这是什么?”林岳白即使在昨天遇到危险时,舌头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打结过。   “食物啊。”陈霁理所当然地说道:“郊游就该有郊游的样子,这是青狐一大早起来准备的,放心吧,他的手艺很好。”   林岳白涨红着脸,惊问道:“我当然知道这是食物……你们……”   陈霁摆放好食物,自顾自躺倒在餐布上,望着枝条映衬的蓝天浮云,闲闲地笑了,“岳白,在这个家里,你最该学会的便是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们都该享受每一刻的生命。”   林岳白想起陈霁的身世,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躺在亮黄的餐布上,清风拂过她的脸颊,带动两缕发丝舞动,他忽然记起第一次站在陈霁家楼下时,奶奶对他说的那句话。   “岳白,在这里,你一定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真相,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不要忘记,我们都爱你。”   林岳白拉开保鲜膜,取出一块三明治,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可乐,大口嚼食起来。   陈霁瞥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   “呜!很好吃!”林岳白的腮帮子填满食物,口齿不清地感叹道:“真的很好吃!”   陈霁闭上眼,笑了,“也不看看是谁做的,也不想想是为谁做的。”   林岳白咽下嘴里的食物,也笑了,“青狐真的是相当喜欢姐姐呢。”   陈霁并不睁眼,“那家伙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弄到人尽皆知。”   “这回是姐姐错了,”林岳白笑道:“一个人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的东西有两样,贫穷和爱。”   陈霁短促地笑了声,“难道不是咳嗽吗?”   林岳白也笑,“在我看来,再没有人能像青狐那样喜欢姐姐了,无微不至地照顾姐姐长大,不论是厨艺还是家务,为了姐姐能做到样样精通,姐姐伤心他会痛苦,姐姐受了一点伤他比谁都着急,记得姐姐的所有小毛病,如果姐姐有危险,他一定会奋不顾身相救……能把一个人当成自己疼爱着,这样的喜欢,怎么能不让人动容。”   陈霁沉默不语。   林岳白还想替青狐说两句好话,陈霁忽然开口问道:“岳白,昨天你在哭墙边上,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林岳白瞬间沉默,片刻之后才闷声答道:“我看到了我爸爸和我哥哥。”   “原来如此,”陈霁的声音很淡,“你猜我见到的是谁?”   “谁?”林岳白惊奇地看向陈霁,“你也遇到过?”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陈霁的眼瞟向不远处的哭墙,“久到我差点就要忘记这里还有这么一堵墙了。”   林岳白追问道:“那姐姐你在这里见到的是谁?”   陈霁只是望着那堵花白的墙,并不回答。   林岳白还要问,身后长及一人高的荒草地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陈霁与林岳白面面相觑,她正要起身回头,草丛里忽然扑出一个手执尖刀的男人,陈霁躲避不及,右手臂被刀刃划过,立即皮开肉绽。   “姐姐!”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林岳白看得心惊肉跳,紧张地直挥手,“快跑!”   陈霁晃了晃神,这才看清面前的男人,那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男人,身形魁梧,凶神恶煞,嘴里不停念叨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身上的污垢黑渍让人瞧不清他的模样,距离一拉近,就能闻到他身上骇人的腐臭味。   “你是谁?”陈霁握着血流不止的右胳膊,冷冷看着行凶的男人。   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大声地咆哮着,手上的尖刀上上下下挥舞着,叫人心寒。   林岳白在刚才的冲击中,与陈霁分隔在两头,他看着男人疯魔的模样,心里万分紧张。   陈霁扫了眼哭墙,长长的墙边完全不见青狐与陈净隐的身影,那两人未必能及时赶回来,这边只剩下自己和林岳白,陈霁十分明白自己身体的能耐,就算是逃跑也未必能跑得过这个正直壮年的疯子,更何况他还有武器在手,至于林岳白,那也是弱不禁风的身子,战斗能力略等于零。   陈霁无奈地叹气,“没办法了,岳白,准备快跑!”   “好!”林岳白弯腰脱掉脚上的运动鞋。   陈霁诧异地问:“你为什么要脱掉鞋子?”   林岳白已经蹬飞了鞋子,“只要我跑得比姐姐慢,姐姐就安全了。”   陈霁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呢!”   “不是每个弟弟都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被人伤害。”林岳白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猛地朝疯汉砸过去,“跑!”   石块正中疯子后背,被激怒的疯子转身嘶吼着朝林岳白飞扑过去,林岳白光着脚慌不择路地往墙边跑。   陈霁眼见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就要扎进林岳白的后背,吓得径直飞奔过去,不管不顾地跳上疯汉穿着老旧外套的背,拼命去抓他握着尖刀的手。   疯汉被箍住了一只手,便用另一只手反过来抓陈霁的头发,陈霁的长发是绑成麻花辫垂着的,被疯汉扯得下巴高高仰起,头皮生疼。   林岳白不知从哪抓来一根木棍,使劲挥向疯汉的脑袋,疯汉被敲中脑袋,嘴里骂骂咧咧,抓着陈霁头发的手渐渐松开,陈霁的身体往下滑,脚尖不知不觉勾进疯汉的外套口袋,用力一蹬,竟撕拉破了个口。   一堆零零散散的物件落下,其中有一张污黑的身份证,证上的相片已经磨损,只剩下一侧的人名。   陈霁刚从疯汉的背上晕头转向地滑落,前头林岳白的惨叫声已经铺天盖地地传来。   疯汉扑在林岳白身上,刀尖正可怕地正对着少年的额头。   “放开他!”陈霁顾不上其他,扑过去大口咬住疯汉的胳膊。   “嗷呜!”疯汉痛叫一声,另一只手掐住陈霁的脖子,将她悬空提了起来。   窒息的感觉以极快的速度灭顶而来,陈霁的脸涨得通红,她拼命蹬着自己的双腿,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地。   第一次距离死亡这么接近,她却开始胆怯了。   怎么能死呢?她还不能死啊。   “姐姐!”林岳白站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叫,一个即使再成熟,终究不过14岁的少年,在面对这样的危险时,还是被吓到了。   陈霁的视线随着他的喊叫移动到地上。   那张身份证映入眼帘。   她艰难地伸出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张身份证。   林岳白幡然醒悟,扑过去抓起身份证,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喊道:“张清平!他叫张清平!”   陈霁回过头,充血的眼直视疯汉,她艰难万分却清晰异常地字字念道:“张清平,你将会在下一秒,因心肌梗塞而昏迷!”   疯汉脏污的脸突然没了血色,变得如雪般苍白,紧接着,大汗从他的前额开始冒出,迅速湿润他的整张脸。   有那么一瞬间,陈霁怀疑这张身份证不是他的。   如果是这样,她的运气未免也太差了。   掐住陈霁脖子的手渐渐松开,当魁梧高大的疯汉轰然倒地时,陈霁也跌了下来,她摸着自己滚烫的脖子,喉咙里一个声音也发不出,就连喘气,都带着火焰一般的灼痛。   林岳白连滚带爬地跑到陈霁身边,将她扶起来,“姐姐?姐姐!你怎么样?我们马上去医院!”   陈霁摆摆手,她抬起大汗淋漓的脸,往日平静的眼愤怒地看向不远处的枝头,林岳白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大吃一惊。   不远处的枝头上,一个男人正蹲在粗壮的枝干上,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你是……”林岳白一头的冷汗重新冒出来,“叶三十五!”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起跳坑的评价,她说我很擅长写这种打怪的场面= = ☆、咒器   第二十六章咒器   那个蹲在树枝上笑吟吟看过来的人不正是那晚被叶舟骗走的叶三十五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陈霁率先想起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刚才林岳白脱口而出的叫唤,“你们互道姓名了吗?”   林岳白尚不知晓叶三十五的身份,更不清楚阿婆的具体死因,他只是困惑而警惕地看着叶三十五,回答道:“嗯,他问过我们。”   陈霁心里一沉,再看向叶三十五时,忽然明白他脸上的笑容为何势在必得了,“你想怎么样?”   “我对你,一直很在意。”叶三十五笑道:“那晚被你母亲骗走后,我向附近的居民打听了你家的情况,你虽然姓陈,但你母亲却姓叶!你是叶家的人!”   “哼!”陈霁时刻注意着叶三十五的那张嘴,“这世上姓叶的人成千上万,又有什么稀奇?”   “姓叶自然不稀奇,”叶三十五撑着手臂坐下,两条腿一前一后荡在半空中,“可是会使用咒术的叶姓子弟,这就稀奇了。”   那个陷入昏迷的疯汉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不自觉开始抽搐,若再不送他去医院,这个男人只怕当真要命丧于此。   陈霁不愿与叶三十五多做纠缠,“这个男人必须送去医院。”   叶三十五点点头,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也对,心肌梗塞若延误治疗,不死也残。”   陈霁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她冷冷瞪着树枝上的男人,压抑着怒气说道:“这个人难道不是你指示来试探我的吗?他是你的手下,你难道不该救他?”   “谁说他是我的手下?”叶三十五似是听到了笑话般哈哈笑道:“这个人不过是我在路边捡来,一句话让他发疯而已,我独来独往惯了,哪来的手下?”   “你为了试探我,故意把一个正常人弄疯吗?”陈霁的拳头在身体两侧攥紧。   林岳白逐渐听明白他们的对话,关于咒术师的传闻,他只从陈净隐向他讲述的故事里略知一二,生活里唯一接触过的咒术师也只有叶舟一人,叶舟又是那样一副与世无争快活无忧的模样,导致他潜意识里也觉得所有的咒术师都该和叶舟一样。   这实在是一个可笑至极的误会。   每一滴血液里都存在着诅咒能量的咒术师,他们其中的大部分,又怎么可能会是良善之辈。   “既然你感兴趣的人是我,”陈霁的声音将林岳白拉回现实,“那么我留下,让这个孩子送这个人去医院。”   林岳白急道:“姐姐!”   “这可不行,”叶三十五笑着摇头,“最开始引起我兴趣的人可能是你,但现在,我对那孩子也很好奇。”   陈霁紧紧皱眉,“你想怎么样?”   叶三十五晃了晃腿,笑道:“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既然身为咒术师,必定也知道施咒的下场是什么吧?”   陈霁一愣,脸上瞬间闪过惊慌。   她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存在本身不就是咒术反噬最有利的证明吗?   叶三十五将她的神情瞧得清楚,笑道:“想起来了吧?你既然已经施咒,那你的反噬呢?在哪里?你有感受到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陈霁情急之下对攻击自己的人施出咒术,紧接着她又遇到叶三十五,这密集的遭遇令她根本无暇思考其他,如今一被提醒,她立即便想到了。   “想到了吗?”叶三十五心情愉悦地笑,“你看你,依然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甚至能精力充沛地和我吵架,你不觉得这一切不符合常理吗?”   陈霁沉默不语。   叶三十五自顾自笑道:“这也是我好奇的原因之一,因为那天我对阿婆施咒让她安乐死后,我竟然也没有受到我预想中的咒术反噬。”   陈霁问道:“你想说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咒术的反噬永远不可能消失,它只能被减轻。”叶三十五慢慢解释道:“而这两次的诅咒中,我们俩的反噬同时被减轻,能做到这一点的,全世界只有一样东西。”   陈霁眯起眼,冷冷问道:“什么东西?”   叶三十五原本的嬉皮笑脸忽然静止,就连那两条晃荡的腿都被他收回去,他的神情是诡异的庄重,好似从他嘴里说出的这两个字是比世间一切都要神圣的存在。   “咒器。”   陈霁困惑地重复,“咒器?”   “没错!”叶三十五目光如炬地盯着陈霁与林岳白,“两次施咒,你们俩都在现场,如果咒器复活,那必然是你们俩其中之一!”   陈霁与林岳白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困惑与迷茫。   叶三十五忽然又笑,“所以,麻烦你们俩和我走一趟吧。”   陈霁拉着林岳白后退,“如果我不答应呢?”   叶三十五从一直坐着的树干上站起来,“那我只能硬抢……啊!”   陈霁惊讶地看着叶三十五话未说完便被人一脚踹下树干。   “青狐!”林岳白如遇救星般大叫。   站在叶三十五原先站着的树干上的人取而代之变成了青狐,他的肩上扛着昏迷的陈净隐,脸颊上多了数道血痕,衣服也破了许多口子,即使看上去狼狈不堪,可这个人只要往任何地方一站,带给旁人的便是无尽的安心。   好像只要有他在一日,天空必定会放晴,大地必然会回春。   “你要硬抢什么?”青狐居高临下地斜睨滚落在地的叶三十五,林子里的冷风刮过他的乱发,卷起层层枯叶,似黄蝶纷飞,他眼神倨傲,恍若天神,“是我的弟弟,还是我的女……嗷!”   一只鞋正中青狐的鼻梁。   擎天大神立即化为土地爷爷,青狐弯腰捂住鼻子,嗷嗷痛叫出声,“青青!流鼻血了!”   “手滑。”陈霁拍拍手上的灰。   陈净隐从青狐肩膀上抬起头,气若游丝地指控道:“我举报,那是林岳白的鞋。”   “你昏你的,别瞎参合!”青狐抖抖肩,正要俯身放下陈净隐,眼角瞥见地上的叶三十五正要站起来,他脚上用力,左手托了一把陈净隐,右手在下跃间直取叶三十五的两腮,“青青!”   可怜的陈净隐被甩在半空,只能像无尾熊般自力更生地抱住树干。   青狐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谁也看不清,从树上被踹下来的叶三十五晕头转向间避无可避,只一秒便被青狐准确无误地捏住了腮帮子,被迫将口张开。   下一秒,一团散发着臭味的棉布直直塞进他嘴里,呛得他面目通红。   陈霁甩甩手,转身怒问林岳白,“你几天没换袜子了?这么臭!”   林岳白无辜地摊手。   “怎么去了那么久?”陈霁问道。   “因为要打听一些事,费了些功夫,你们怎么样……”青狐双手制着叶三十五,目光审查到陈霁右臂上的刀伤,又急又气,“这混蛋伤着你了!”   陈霁摇摇头,“我没关系,先把地上那人送去医院吧,但愿他没事。”   “怎么没关系!”青狐气得跳脚,“你到底流了多少血!”   “大概十年的例假吧。”陈霁不以为然。   “……青青!”青狐将叶三十五的手腕捏得咔咔作响,“我们要拿他怎么办?”   “这张嘴留着也是祸害,”陈霁冷笑道:“毒哑吧。”   “呜呜呜!”叶三十五奋力挣扎。   青狐笑眯眯地摸上叶三十五的喉咙,“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呜呜呜!”叶三十五用力点头,眼神中尽是恳切。   “记住你青狐大爷的大名,即使明知你是咒术师,我也敢把名字告诉你。”青狐拍拍叶三十五的脸,笑道:“至于你的嘴,既然青青发话了,今天必哑无疑。”   叶三十五的脸越涨越红。   青狐的手指刚刚摸上叶三十五的脖子,后方一直静静躺在地上的疯汉忽然大吼着蹿起身,冲向他们这边。   “青青!”青狐立刻甩开叶三十五,闪身抱住陈霁往一旁疾退。   那个疯汉不过是回光返照,他往这边冲来没多久,身体就像透支的布偶,软软地重新倒回地上。   “那个家伙跑了!”林岳白叫道。   “他往那边跑了!”挂在树上的陈净隐对地上的变故看得明白,立即指路道。   青狐摇摇头,“不用追。”   林岳白不解,“为什么?”   青狐笑而不语。   陈霁说道:“他想解开嘴上的封印,必定还要回来找我们。”   “封印?”林岳白困惑地来回看着他们二人,“什么封印?”   “笨蛋!你的臭袜子就是封印啊!没有青狐,他这辈子都别想摘掉那袜子!”陈净隐双臂抱着树干,怒吼道:“你们到底要什么时候把我放下来啊混蛋!小心我告你们虐待未成年人啊!”   青狐赶紧扑过去把陈少爷放下来。   陈净隐一着陆,立即好奇地问:“你们发生什么事了?那家伙为什么攻击你们?”   陈霁不答反问:“你们打听到什么了?”   一提起这事,青狐的火气腾腾就往上蹿,“林岳白!你是不是忘记告诉我们最重要的事了!”   林岳白纳闷道:“什么”   陈净隐好心地提点道:“脸啊!脸啊!”   青狐气得直揪林岳白的耳朵,“你这小混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在哭墙里被误认为是叶济申!那妖怪认得叶济申!他知道叶济申为什么会离家出逃!多大的线索啊!差点被你耽误了!”   陈霁皱眉,“外公为什么要逃?”   青狐松开林岳白的耳朵,神色凝重起来,“这事得回去问问你妈妈,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说过……”   他话未说完,便被陈霁接了过去,她看着地上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疯汉,喃喃说道:“咒器吗?”   “你怎么知道?”青狐大惊。   陈霁抬头,淡淡地看着青狐,苦笑道:“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也要越来越努力写了!谢谢各位的留言鼓励,我会加油的! ☆、妈妈的眼泪   第二十七章妈妈的眼泪   当陈曜嶙夫妇紧张至极地赶到小县城唯一的公立医院,陈霁已经被注射好麻醉针,正躺在外科诊疗室的手术床上等着医生来缝线。   伤口即使已经清理干净,但血肉外翻的模样还是刺激到了夫妻俩,陈曜嶙当即转头看向青狐,语调是难以自制地愤怒,“谁干的?”   青狐一直站在手术床边,脸色是难看的青色,陈净隐和林岳白也是一身狼狈地站在一旁,都不敢出声。   叶舟走上前握住陈霁没受伤的那只手,俯身轻声唤道:“青青?”   陈霁原本闭着的眼慢慢睁开,她微微笑,安慰道:“半边身子被麻醉了,不疼。”   “哦……”这辈子伶牙俐齿惯了的叶舟忽然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她的视线在陈霁的脸和伤口上来来回回游走,眉毛拧得死紧,脸色比床上躺着的女儿还白,“疼不疼?”   手臂上的伤口划得很深,长度也比较大,血流了很多,陈霁的底子从小就不好,咬牙坚持到医院已经折腾了太多体力,这会儿已经说不上什么安抚的话,恰好医生进屋,一瞧见满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人,立即横眉竖眼地赶人了,“怎么都挤在里头,还让不让缝了?出去!”   叶舟立即走到床边,哀求地看向医生,“我是她妈妈!我留下陪她!”   小护士二话不说把其余人推出去,手上一使劲,诊疗室的门被关上了。   叶舟握着陈霁的手,哑着声说道:“你睡会儿,睡醒了就好了。”   陈霁点点头,闭上眼。   护士先前处理伤口的时候已经把陈霁的上衣袖子剪开了,医生俯身撩开右肩膀的剩余布料,从她肩上忽然滑下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子下挂着一个拇指大的吊坠,“这是什么?你帮她摘掉,免得等下影响缝针。”医生吩咐了一声,半晌却不见叶舟有所动作,他扭头去看,惊讶地发现叶舟捂着嘴,正眼眶通红地看着那个吊坠。   医生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啊!”   叶舟手忙脚乱地去解陈霁脖子上的链子,那坠子挺沉的,掂在手心里,一眼便能瞧出那是个做工精细的长命锁,叶舟一手握着陈霁的手,一手抓紧长命锁,那对已经出现细细皱纹的眼只不过轻轻眨了一下,眼泪便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戴着口罩的医生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再怎么哭你女儿的伤口也不能马上好起来,还不如留着点力气等会儿照顾她。”   叶舟赶紧擦干眼泪,小心地敦促道:“医生,你别和我说话,你……轻点……”   医生也不再看她,手里取了已经消毒的针线,对着那分开的两边血肉,一针一针缝了起来。   麻醉的药效起了作用,陈霁并不感到疼,她只是昏昏沉沉地躺着,偶尔睁开眼看一下紧张到脸部扭曲的叶舟,大多时候还是闭着眼,意识有些模糊,“妈妈……”   虽然只是动了动嘴唇,但叶舟犹如心电感应般立即将脸凑过去,喑哑着嗓子说:“妈妈在呢!”   陈霁睁开眼,看清叶舟通红湿润的眼,勉强笑了笑,“好困。”   叶舟摸摸她的脸,温柔地笑,“那你睡会儿,睡醒了咱们就到家了。”   陈霁闭上眼,闷闷要求道:“唱歌……”   叶舟一愣,眼泪再次滑下眼眶,她急忙吸了吸鼻子,开口唱起那首陈霁从小听到大的童谣。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青青河边草,绵绵到海角……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   诊疗室外的塑料长椅上,陈曜嶙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他的脑袋低低地垂着,从出来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青狐坐在他身边,将脑袋抵靠在墙上,从鼻梁一路下滑到锁骨的线紧绷得像一条拉到极致的弦。   诊疗室内忽然传来叶舟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歌声,陈曜嶙的身体一震,雕塑一样的身体忽然抬头,紧紧看向身边的大门。   青狐也低下了头,他的头发乱糟糟像一窝稻草。   陈曜嶙突然叹气,“这些年,她没有一夜是能安心睡着的。”   青狐知道他说的是叶舟。   “她经常做噩梦,有好几个夜里都是哭着醒过来的,但到了早上,她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样装模作样地过日子,”陈曜嶙的声音很沉,沉得就像他正在口述的这些事,“那些梦,过去是她父亲,现在是青青,正在学走路的青青,总是把数学书丢掉的青青,穿着婚纱的青青,怀孕了的青青……每个青青都不一样,可每个青青最后都会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有时候是水,有时候是火……她们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死去,留下她一个人站在棺材边,哭到肝肠寸断。”   青狐看向陈曜嶙,他的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沉默。   “自己的苦果,却总是报应在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这种痛,她是怎么忍过这几十年的呢?”陈曜嶙低下头,用双手包住自己的脸,“……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但现在……看到青青和叶舟那个样子,我忽然就后悔了……如果我的自由要以她们的痛苦为代价,我宁愿……”   “主人……”青狐轻声劝道:“不会有事的,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曜嶙转过脸,他的身体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如果算上先前灵肉分离的17年,他已年近古稀,一个男人到了这样的岁数,经历过人生的辉煌,也惨遭过命运的颠沛,他把普通人几辈子未必能经历的事统统经历了一遍,他一直坚信,到了老年,能够和相爱的妻子女儿厮守在平静淡远的小县城,将一日掰成两日来过,已经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可如今,他的孩子因他而注定早夭,他的妻子因他而备受煎熬,这样的生活,如何真正幸福。   青狐看着陈曜嶙的神色,心酸道:“主人……”   “青狐,”陈曜嶙将手按在青年人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你已经这么大了……当年把你从老宅里带出来,作为交换,我只曾经拜托过你保护叶舟,这件事你已经做到了,你再也不欠我什么了,更不欠陈家什么,所以……不要再牺牲你自己,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青狐焦急地抓住陈曜嶙的手,在主人面前,无论外形变幻得多大,他永远只是当年黑暗老宅里的那只小狐狸,遇到了主人,就再也不肯离开,“我想救青青,不仅仅因为她是小主人!”   陈曜嶙苦笑道:“当年那件事已经让我们俩自责了这么多年,如果你再出事,你让我和叶舟情何以堪?你和青青都是我们的孩子,儿子为了救女儿出事,换做任何一对父母,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青狐抓着陈曜嶙的手,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诊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医生边摘口罩边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消毒工具的护士。   青狐刷得站起身,急道:“医生!怎么样了?”   “哧!”医生笑了,“见过夸张的,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又不是什么大手术,一个个至于吗?”   青狐懒得理他,大步走进诊疗室。   陈曜嶙伸臂拦住医生,低头看了眼他胸口上的工作牌,忽然问道:“你刚才有认真对待我女儿吗?”   医生斜睨了陈曜嶙一眼,“当然有。”   “好,”陈曜嶙点点头,转身往室内走去,“你今晚就会接到解聘通知,趁现在有空,赶紧看看求职网站吧。”   医生难以置信地回头,正要伸手去抓陈曜嶙的衣服,走廊一头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他抬头去望,惊讶地发现院长和几个大科室主任正簇拥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走来。   门口的塑料椅上,陈净隐蹦了起来,冲那神色匆忙的男人高声喊道:“爸爸!快来!姑姑就在里面!”   爸爸?姑姑?   医生如遭五雷轰顶。   昏睡的陈霁被陈曜嶙小心翼翼抱上陈霖的加长专车,一路上,众人集体沉默,直至回到家中,安顿好了陈霁,青狐才将今天在哭墙边遇到的事解释给所有人听。   “咒器?”叶舟不解地看向郑老太太,“那是什么?您知道吗?”   被陈霁的伤吓了一大跳的郑老太太仍然心有余悸,摇头说道:“我只听说过英国有魂器,没听说过中国有咒器啊。”   青狐叹气,“连你们俩都不知道吗?”   母女二人同时将脸转向客厅另一边的陈曜嶙。   陈曜嶙皱眉,“与当年那件事有关的人都在这里,我们之中若没人有线索,这件事就玄乎了。”   陈净隐四肢摊开地趴在地毯上,愁眉苦脸道:“那现在怎么办?有谁能告诉我们真相吗?”   盘腿走在地毯另一头的林岳白眼神一亮,“你们不是认识一位博古通今的高人吗?预言姐姐生死的那一位,找他来问问如何?”   青狐倚着沙发摇头,“年一年只出现一次,现在这个时候想要找它比登天还难。”   “哭墙把岳白误认为是岳父,放大出来的便是当年岳父的心事,”陈曜嶙说道:“哭墙既然认为岳父是咒器,想必当年岳父逃出家门,也是与这个身份有关……咒器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济申当年逃到这里与郑唯心相恋成家,只交代过咒术师的背景,对于咒器却只字不提,连自己的亲人都要隐瞒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呢?   “大伯,你和老师当年能够获知真相,还有我父亲的死……”一直没有出声的陈霖忽然说道:“不都是得到另一位咒术师的帮助吗?”   “你是说,”陈曜嶙醍醐灌顶,“c!”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脑子里想着很多事,心情也很复杂。在我写《猫先生》的时候,青青无论是在故事中,还是在我脑子里,都没有出生,甚至连一点迹象也不曾出现过,可《有狐》写到现在,这个人已经成了活生生的存在,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心里潜在的角色定位到底是叶舟还是青青?我是不是真的把青青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她受伤,我痛的到底是我的心还是叶舟的心?我常常会想,青狐和青青的故事是不是被我写得太悲伤了?因为不论是主角青狐和青青,还是配角猫夫妇,抑或是从未出现的叶济申和郑老太太,甚至是林岳白和刺蘼,在他们每个人身上,似乎总徘徊着哀伤的阴云,仿佛下一秒就会雷雨倾盆。写作的心态大概真的会决定一篇小说的基调,很多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像过去那样一天一更,像连载猫先生时,享受到的是真正的轻松与阳光,可是现在的工作环境,只会让我觉得压力好大,那些没有办法处理好的人际关系,那些不可能完成的指标任务,像山一样压在我心里。好像说了很多题外话,总之,这个故事会是HE,放心吧,在结局走向这种事上,我从来不坑爹的= =+ ☆、长命锁   第二十八章长命锁   “自从那次通过电话之后,我再也联系不上c了,”叶舟为难地看着陈曜嶙,“现在该去哪里找她呢?”   “那个电话号码你还留着吗?”陈曜嶙问道:“还有那张她和姑姑的合照,都找出来。”   “嗯,我这就去。”叶舟立即起身往屋里走去。   陈曜嶙看向陈霖,“你先查一下那个号码,看看c二十多年前生活在哪里,叶舟手里那张照片也是她们极年轻时候照的,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查找起来一定很困难,但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这件事就辛苦你了。”   “我一定会找到她的。”已经为人父的陈霖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份稚气与自卑,身为大集团的掌舵人,他的蜕变是陈曜嶙夫妇在几个学生中最欣喜也是最安慰的。   说话间,叶舟已经拿着照片和一张抄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出来了。   青狐凑过去看照片,“这个女人和叶济言是什么关系?”   “不清楚,但是姑姑在美国去世的时候,是她陪在身边的,姑姑的遗产也是由她打理的,想必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吧。”叶舟回道。   “叶济申是咒术师,带着叶济言逃离家族的时候叶济言还是个小孩子,可是这张照片里叶济言明显已经长大,这个女人不也是咒术师吗?”青狐皱眉道:“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怪怪的。”   “c是姑姑的朋友无疑,可如果按照我们的猜测,爸爸是叛逃家族,遭到整个家族通缉,那c又是怎么回事?她和姑姑交好,明明知道姑姑和爸爸的行踪啊!”叶舟也很困惑。   听得极认真的陈净隐插嘴道:“会不会这个c和那个家族不是一伙儿的?”   林岳白瞥了他一眼,接道:“也有可能这个c跟着他们叛逃了。”   林岳白一出声,青狐立即想起另外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先前的时候,不管是郁象还是刺蘼都把青青误认为是外公,她们都说青青的命格有外公的气息,可哭墙却把岳白当做了外公,而且岳白也是越长越像外公……青青和岳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皆答不出来。   一直没有出声的郑老太太忽然叹气。   众人齐齐望向老太太。   “如果把他们两个重叠起来,”郑老太太看着林岳白的眼里有湿润的泪迹,“我好像……又能看到叶济申了……”   陈霁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她见到了她从未见过面的外公。   那是一个面容清俊的男人,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看向她的目光温和地就像一月天的暖炭。   “外公?”陈霁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无边无际的梦境里回荡。   那个男人笑着点头。   陈霁往男人身后看去,并未看见影子,“你是鬼吗?”   那个男人还是笑。   陈霁不知不觉也笑,“有人说我和你极为相似,这是不是预示着很快我也会变成鬼?”   那个男人摇摇头。   陈霁问道:“为什么?”   那个男人抬起手,指向陈霁身后。   陈霁回头。   青狐背对着她,一个人走向未知的荒芜。   陈霁大声喊他,“青狐!”   青狐似是没有听见,径直朝前走,离她越来越远。   “青狐!”陈霁拔腿要追,脚下却忽然踩空,整个人顿时下沉。   迷迷糊糊睁开眼,陈霁的脑子又钝又重,沉得叫人抬不起来,她正要伸手去摸额头,右手刚动,立即被人摁住了。   “别动!”青狐轻轻压着陈霁裹着纱布的右手,笑道:“乱动的话伤口长不齐,到时候要留疤的。”   陈霁听话的放下胳膊,她扭着头去看床边的青狐,“你一晚没睡?”   “不是一晚,”黑暗的房间里,青狐的脸是瞧不清楚的昏暗一团,他坐到床沿,手指指腹在她的右手臂上轻轻地来回拂动,“现在还是夜里,天还没有亮呢。”   陈霁看向紧闭的窗帘,问道:“现在几点?”   “可能是三点,也可能是四点,”青狐的声音很轻,“医生说等麻醉过了,你的伤口会有点疼,现在疼吗?”   陈霁想起自己的梦,失神过后淡淡地笑,“有点疼,像被狐狸用力舔了一口。”   青狐失笑。   陈霁很小的时候需要打疫苗针,第一次见到针管的小姑娘吓哭了,在叶舟怀里拼尽全力的挣扎,无论如何也不肯配合家庭医生,最后还是青狐把她抱到房间里,变成狐狸在她胳膊上用力舔了一口,它的舌头热辣辣刮在小姑娘的皮肤上,又痒又疼,弄得陈霁直笑,青狐又是发誓又是赌咒地保证打针的疼和被他舔的疼是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这才委委屈屈地出门咬牙打针了。   当然,事后小姑娘还是被扎疼了,整整一星期赌气不搭理青狐。   在黑暗寂静的房间里,记忆里的画面像温暖的落叶,飘荡旋转地片片落下,最终铺成柔软的道路,让停留在上面的人倍感温馨。   “是不是真的像被狐狸舔了一口?”陈霁闭上眼,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我都快忘记了。”   敞开的窗外有风吹进来,拂动一层白纱般的窗帘,月光如水,踏着初夏的凉意丝丝缕缕拥进这昏暗的小屋,照亮床边男子一脸静默的情深。   不知过去了多少世纪,是不是久远的像青狐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沧海桑田,床边的男子动了动,他俯□体,将自己的嘴唇轻轻印在陈霁绑着绷带的伤口上。   蜻蜓点水,泛起一圈涟漪。   陈霁睁开迷蒙的眼,她没有看他,她的眼静静地望向天花板上的一小圈白光,月光似是朝她眼里撒进了无数明星,即使只是眼角睫毛最细微的颤动,都能惊起一潭惊鸿。   青狐吻着陈霁的伤,嗓音低哑地问:“还是疼吗?”   陈霁摇摇头,“那里不疼。”   青狐抬起脸,有些困惑,“你身上哪里还疼吗?”   月光下,陈霁的眼越来越迷蒙,她的声音清明中透着苦涩,“我心里疼,怎么办?”   青狐怔住,“青青……”   陈霁呓语一般重复道:“心里疼,怎么办?”   “你不会一直疼下去的,”青狐重新俯□,只不过这次,他温暖柔软的双唇印在了陈霁的唇上,“我的宝宝一定会幸福的。”   陈霁睁大眼,两行晶莹的泪从眼角落下,转瞬便被松软的枕头吸收。   黑暗不止给了诗人黑暗的眼,还给了恋人探寻彼此心意的机会。   “咳!”黑暗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尴尬的咳嗽声,吓得青狐立即从陈霁身上弹走。   刺蘼的声音慢悠悠传来,“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她妈妈正朝这个房间走过来。”   青狐果断趴回床边,将脑袋枕回胳膊,装睡之余依然没有松开陈霁的手。   陈霁用左手擦干眼睛,也闭上眼装睡。   两秒后,房间的门果然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叶舟借着客厅的灯走到床边,看到床沿两个酣睡的孩子紧紧相握的手后,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她俯身将一样东西放在床头,替陈霁拢拢被子,转身找了条毯子给青狐盖上,又盯着陈霁的脸出了会儿神,这才走出房间。   直到房间重回黑暗后,青狐才抬起脸,压低声问道:“她放了什么?”   陈霁用左手拎高那条链子,银质的长命锁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低调的暗光,“是我的长命锁,什么时候掉的?”   “做手术的时候摘下的,”青狐接过那条链子,“这可是你的护身符,快戴上。”   陈霁低低地笑,“迷信。”   “不管,只要能保佑你长命百岁的,多少个都要挂。”青狐一手撑起陈霁的脑袋,俯□就要帮她扣上链子。   “这链子……”陈霁边嘀咕边转过脸,鼻尖蹭过近在咫尺的青狐的脸颊。   四眸相对,两个人同时想起刚才那个吻。   陈霁慌张转过脸,“我自己来就行。”   青狐站直身,手脚有些无所适从,“那你自己来。”   陈霁暗自庆幸房间里没有开灯,她不用担心被青狐看见自己烧红的脸。   昏暗里只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陈霁只有一只左手,扣了半天反倒被链子缠住了脖子,最后只能尴尬万分地向青狐求助,“……那个……还是你来吧……”   青狐摸摸鼻子,想笑又不敢笑,他弯下腰,贴着陈霁的脸将链条解开,重新戴好后将那个长命锁郑重其事地摆在她的胸口上,“老天保佑,宝宝一定会健康长寿。”   陈霁故作惊奇地把玩那个拇指大小的长命锁,“真奇怪,你觉不觉得这个锁越来越小了?”   青狐一惊,忙说:“哪里有?我没发现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小了,”陈霁不甚在意地将锁塞回睡衣里,“可能是我多心了。”   “哈哈,一定是你多心了,”青狐干笑了两声,督促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出去了。”   陈霁点点头。   青狐拉开陈霁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转身关好门。   “啪。”   客厅的大灯骤然亮起,一片白茫茫中,陈曜嶙夫妇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皆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看着青狐。   “哪有人睡着了还屏住呼吸的?”叶舟啧啧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青狐你还是这么笨。”   作者有话要说:现实里的生活,真可怕。 ☆、兔子你别跑   第二十九章兔子你别跑   青狐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说道:“啊呀睡得腰酸背痛!好麻!好麻!”   叶舟“嗤”得一笑,戏谑道:“明年奥斯卡小金人非你莫属!获奖感言切记添上我的名字!”   青狐无所谓自己的谎言被拆穿,靠着陈曜嶙的位置坐下,他捏捏自己的脖子,笑问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怎么都不睡觉?”   “叶舟睡不着,”陈曜嶙看向叶舟,轻声说道:“我陪她坐会儿。”   叶舟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背脊微弯,看上去心事重重。   青狐安慰道:“不管是叶三十五还是他背后的其他人,我都不会让他们伤害到青青的。”   “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青青和岳白两个人为什么都这么像爸爸呢?”叶舟皱眉说道:“如果说青青遗传了我爸爸的一些特殊能力,那我无话可说,可是岳白呢?林家和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为什么岳白会长得像爸爸呢?像到连妖怪都会认错他们?”叶舟想不清楚这里面的关系,眉头一直紧皱。   “这一切都和咒器有关。”陈曜嶙神色凝重,却也颇为无奈,“我们对至关重要的咒器一无所知,目前除了等待陈霖那边的消息外,还有什么办法吗?”   “有的。”青狐忽然笑道。   陈曜嶙和叶舟异口同声问道:“什么办法?”   “咒器与咒术有关,目前我们认识的咒术师除了你和c之外,还有一个人。”青狐说道。   叶舟追问道:“谁?”   陈曜嶙恍然大悟地看着青狐,眉眼渐渐染上笑意。   青狐眼神肯定地看了一眼陈曜嶙,转头冲叶舟笑道:“自然是那个被我堵了臭袜子的叶三十五了!不管是要调查青青岳白,还是要解开那张被我堵住的嘴,他都一定会回来找我们,我们要做的,只是守株待兔而已。”   叶舟笑道:“我决定奖励你三十双袜子!让你每个月三十天天天都是新袜子!”   青狐故作愁容道:“可是五月有三十一天啊!”   叶舟哈哈笑道:“最后一天让青青给你洗袜子去!”   青狐摸着下巴奸邪地笑,“如此甚好!”   陈曜嶙忍俊不禁地打断他们俩的胡言乱语,问青狐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青狐的视线往右后方一瞥,笑着唤道:“刺蘼。”   青狐斜后方的暗影里,一个红装女子垂首而站,她低声说道:“我已经在房子四周布下结界,即使是一只蚂蚁也不会脱离我的视线。”   叶舟点头致意,“辛苦你了。”   刺蘼抬头,被缎子绑住的眼“看”向叶舟,“你不怕我?”   叶舟愕然,“我需要怕你吗?”   青狐拍拍刺蘼的肩,笑道:“她的心理素质在许多年前便是绝好的,这世间唯一曾让她害怕过的事物便是许多年前的青狐大爷!”   “咳!”陈曜嶙咳嗽。   青狐立即见风使舵,“当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叶舟低低笑出声,眉间的忧愁不知不觉舒展开。   陈曜嶙拉起妻子的手,笑道:“你也忙了一晚,为了接下来的恶战,现在最该养精蓄锐好好休息。”   叶舟笑着应了声好。   青狐和刺蘼站在客厅里目送陈曜嶙夫妻回了房。   “他们的感情很好。”刺蘼悠悠感叹。   青狐仰躺在沙发上,伸了个货真价实的懒腰,笑道:“所以即使我主人再怎么玉树临风稳重潇洒,你也别打他主意!”   “胡说!我一心一意只恋慕叶济申!”刺蘼坐在单人沙发上,撩起庄重的红裙,蹬了青狐一脚,促狭道:“一直在打他主意的不就是你吗?你这个恶心的恋主狂!”   “别给我乱扣帽子,我可以为主人牺牲生命,却更希望为青青活着……”青狐的眼困倦地慢慢合上,连声音都渐渐低沉消失,“……谁也不知道……我有多想和她在一起……”   半晌后,刺蘼看着沙发上已经打起均匀鼾声的年轻人,低低叹了一口气。   第三天半夜三点四十六分二十八秒的叶家顶楼,在与邻楼相连的水塔上方,一只脚悄无声息地踏了上来。   那双脚踩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像一只谨慎的夜猫,悄无声息间,五官已经把上下左右的空间都扫了一遍。   很快,这双脚停在了四楼的大门前,门前的低瓦数壁灯发出昏暗的光,给来人身上裹上一层渺茫的黄晕。   一根铁丝插入防盗门的锁眼,喀喀转了几圈后,发出一声机械的松动声。   悄悄拉开防盗门,剩下的普通木门也很快缴械投降。   来人垫起脚尖,稳稳踏入黑暗的玄关。   走了几步,就在来人正在辨认房间时,一声“咔嗒”在他身后响起,惊得他恍如脱兔般跳起回身。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玄关处的顶灯已经透亮,彻底照亮来人惊恐的脸。   “叶……”五指在顶灯的开关边来回扣了一遍,青狐站在不知何时重新合上的大门边,笑得风光霁月,他故意将一个“叶”字拖长语调,继而笑道:“三十五。”   来人正是让整个叶家枕戈待旦了两天的叶三十五。   “呜!”叶三十五高大的身体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青狐。   “不用对自己的隐蔽术有所怀疑,很多时候不是你不够优秀,而是你的敌人太过强大。”青狐放下手,笑道:“我一直就在这站着,只可惜你没发现我。”   叶三十五的嘴里还塞着林岳白当天穿的灰色袜子,袜子在嘴里堵了两天,被口水浸湿,混合上原先的异味,即使隔了三步远,青狐也能清楚闻到浓浓的、恶心的臭味。   叶三十五的腮帮子鼓胀得像塞了两个鸡蛋,脸色略呈灰青,眼里全是血丝,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他瞪圆两只眼,愤怒且用力地指着自己的嘴,不停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青狐笑道:“别急别急!你的嘴迟早都是要说话的。”   “呜!”叶三十五的眼又瞪大了一些。   “只不过,我们要拿点东西来交换,”青狐笑眯眯地看着痛苦的叶三十五,“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呜?”叶三十五不解。   “啪!”客厅的灯突然亮起,陈霁站在墙边,冷冷地看向这边。   叶三十五看见陈霁,一直瞪圆的眼微微眯起。   “身为咒术师,你最珍贵的东西只有一样,”陈霁淡淡说道:“名字。”   “呜!”叶三十五拼命摇头,“呜呜呜!”   陈霁无视他的挣扎,重复道:“把你的名字给我,身为咒术师,彼此之间有所制衡,也是种礼仪吧?”   叶三十五还是摇头。   青狐哈哈笑了两声,“你想顶着你嘴里的袜子过一辈子吗?不能出声下咒,你与普通人无异,我们不过是想和你达成协议,两邦睦邻友好和谐共处,多好。”   叶三十五陷入沉思,他的眼在青狐与陈霁面前来回审慎地移动。   青狐笑道:“考虑好了吗?”   叶三十五点点头。   “如此甚好!”青狐边笑边拍掌,“笔墨伺候!”   他的话音刚落,林岳白已经拿着笔和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叶三十五愤恨地瞪向青狐。   青狐无辜地笑。   叶三十五无奈,只好抓起笔在纸上迅速写下名字。   林岳白将写好的纸递给陈霁。   “叶惘忆?”陈霁的眉眼低垂,“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叶三十五原本丧气垂着的脑袋猛然抬头,惊诧地看向陈霁。   陈霁将纸叠好,收进口袋,她瞥了眼客厅的挂钟,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来试试吧。”   叶三十五犹如受骗的羔羊般,惊慌失措地后退了一步,他惊恐地瞪向陈霁,着急地发出呜咽声。   “既然这么害怕诅咒,便该明白,你们施加在别人身上的所有诅咒终有一天会返还到你们自己身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懂吗?”陈霁冷冷地笑:“叶惘忆,下一秒,你会崴到脚。”   一直好端端站在客厅里的叶三十五的身体忽然一颤,继而不能自已地摔倒在地板上。   青狐上前握住他的右脚腕,一摸,笑了,“肿起来了。”   陈霁点点头,“看来是真名。”   青狐伸出两个指头,轻而易举拎出堵了叶三十五三天的臭袜子。   一股浓重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呛得青狐连滚带爬后退好几步。   叶三十五趴到在地上,哗啦啦呕出一堆秽物,黄黄白白,气味浓烈,熏得客厅里其他三人也几乎作呕。   直到吐无可吐,连酸水都被呕出来的叶三十五仰躺在地板上,浑身疲软无力,狼狈到可怜。   陈曜嶙从房间走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皱了皱眉,“解决了?”   叶舟从丈夫身后探出脑袋,惊讶道:“青狐?如果不是知道真相,我当真以为这个人不是你的死敌,就是你的情敌!”   青狐撇嘴,“哼!”   “行了,先把他关起来吧。”陈曜嶙发话道:“他这样子也说不出什么,留着明天再审讯他。”   青狐从地上跳起来,右手在额头上用力行了个礼,笑道:“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关系,我会尽量调整我自己的,很多时候,忍让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像圣人一样得饶人处且饶人,反而换的自己一身不痛快呢?我会振作起来的,真心谢谢大家的鼓励><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第三十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叶三十五被关在青狐与林岳白的房间,林岳白寄居在郑老太太卧室,青狐则在第三次试图溜进陈霁卧室时被叶舟抓了出来,在数次“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教育下,青狐的冥顽不灵彻底激怒了叶舟,这个现在的陈太太,未来的老太太决定杀一儆百,让现代社会里浮躁的年轻人知道沉稳与内敛的重要性。   于是青狐被丢进了关押叶三十五的房间。   叶三十五仰面躺在青狐那张崭新的双人大床上,四肢摊开,睡得分外香沉,即使是青狐被丢进来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能吵醒他。   青狐瞥了眼杂乱的地板,决定脱鞋上床睡觉。   叶三十五占地面积太大,睡相又不好,青狐挪了半天也只是将他由正躺改为侧躺,这才勉强有了睡觉的地方。   躺下没一会儿,隔壁的北方大汉竟然厚颜无耻地打起了闷雷一般的鼾声,青狐愤怒至极,掀被而起,掐住叶三十五的脖子开始摇晃,“你给老子醒醒!”   “呜?诶?”叶三十五这三天好不容易有了个安稳觉,这会儿依然没有醒,只是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抬手一把搂住青狐,力大无比地将他压了下来,呢喃道:“小丽,不要闹。”   青狐一个没留神,被叶三十五紧紧箍进怀里,一时动弹不得,气得怒骂道:“去你祖宗十八代的小丽!老子带把的!放手!”   没想到睡昏头的叶三十五听了这话,竟闭着眼伸手往下摸,摸了两下,即使犹在睡梦中,也依然语带惊奇地嘀咕道:“小丽你什么时候长出命根子了?”   青狐身上的寒毛瞬间竖起,下一秒,他膝盖顶起,就要往叶三十五的命根子处撞去,“去你妈的混蛋嗷嗷嗷嗷!”   叶三十五反射性扭开腰,铁棍一样的两只胳膊依旧死死抓着青狐的手,“小丽你好粗暴……”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的一点昏光,叶三十五终于睁开眼,在迷蒙中眨了眨眼,越发凑近青狐的脸,困惑地舔舔嘴唇,“你长得不像小丽……”   青狐咬牙切齿地笑:“叶三十五,你是不是忘记袜子的味道了?”   叶三十五手上一颤,立即松开青狐。   这下子,北方大汉完全清醒了。   青狐坐起来,嘎吱嘎吱地捏着拳头,黑暗中,他的眼笑出诡异的光芒。   叶三十五立即扑到紧锁的门边,使劲捶门,哀嚎道:“救命啊!虐囚了!救命啊!”   青狐慢慢走下床,一边狞笑一边走近那个满面惊恐的无助男人,“你叫啊!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哈哈哈!”   叶三十五继续砸门,“救命啊!”   “砰!”房门被大力扯开,陈霁黑着脸站在门外,“吵死了!”   叶三十五受惊地后退了一步,他往后一瞥,惊诧至极地发现青狐不知何时已经躺好在床上,睡得安然沉稳。   陈霁扫了屋内一眼,“砰”地甩上门,将门重新锁好。   叶三十五站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震惊地半天合不拢嘴。   第二天一早,前半夜睡得极好,后半夜在青狐的恐吓下睡得极不安稳的叶三十五被提审了。   叶家的客厅里,左侧的两张单人沙发上分别坐着郑老太太和陈曜嶙,中间的长条沙发上依次并排坐着叶舟、陈霁与林岳白,青狐搬了把塑料小凳塞到叶三十五身后,说道:“坐。”   叶三十五回头看向那把印着两只绵羊卡通的幼儿塑料凳,半晌后,为难地并拢双腿,坐下了。   叶舟“噗”地笑出声。   郑老太太瞪她,“严肃点!”   叶舟立即正襟危坐。   “咳!”陈曜嶙开口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会认为青青和那孩子是咒器?”   “这个我那天已经和青青姑娘说过了,”叶三十五这么大的身形僵坐在小板凳上,看上去异常滑稽,但他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好笑,“第一次,我在鬼婆婆身上施了死亡的咒,理论上我应该受到很严重的咒术反噬,可是事实上那天我只不过受了轻伤,第二次,青青姑娘在树林里对那个疯子施咒,理论上她也该受到反噬,可是事实上,她也安然无事,这是非常反常的现象,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普天之下只有咒器。”   “因为我和姐姐两次都在现场,所以你就认为我们两个中间有一个是你所说的咒器吗?”林岳白接口问道:“你所说的这个咒器,难道不是器具?而是人?”   陈耀嶙沉吟问道:“咒器?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咒术师最早起源于苗疆,苗疆人的蛊毒便是用器皿培养毒虫从而寄生于人体达到控制、诅咒和伤害的作用,所以毒虫便是苗疆人的蛊器,同理,咒器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诅咒的器具,在很久以前也曾是一种器具,但是发展到后来就慢慢演变成了人体咒器。”叶三十五答得倒是诚恳,“我先前已经说过了,诅咒的反噬不可能消失也不可能被转移,只能被减轻,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咒器,一名咒术师毕生都希望能得到一样咒器,在他们施咒的时候,咒器只需要呆在他们身边,便能帮他们分担掉大部分的反噬,从而令咒术师获得平安。”   叶舟在听到叶三十五说出咒术不能被转移时,困惑地看了眼陈耀嶙,陈耀嶙明白她的想法,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她稍安勿动。   几十年前,7岁的叶舟被姑姑带到雪山上对陈耀嶙下咒,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叶济申便是将咒术的反噬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才救了叶舟一命。   可如今叶三十五却说咒术的反噬不能转移只能依靠咒器减轻,如果叶三十五没有说谎,再结合上哭墙先前说的,那么叶济申无疑就是咒器,当年在雪山上,他所做的并非转移叶舟的反噬,而是直接以咒器的肉体来承受巨大的反噬。   “你说咒器能减轻施咒人的反噬,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陈耀嶙严肃问道。   “这……”叶三十五为难地看着沙发上的诸人。   “怎么?这属于内部机密吗?”青狐难得和颜悦色地问话。   叶三十五立即感激地点头。   青狐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问了。”   叶三十五的脸瞬间黑了。   叶舟双手环抱在胸前,凶神恶煞地瞪着叶三十五,“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人,但是必要时候还是会武力威吓外加严刑逼供!”   “这位古女士,我不是有心要瞒你们,只是这件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叶三十五认真地为难着。   “古女士?”青狐眼神一闪,继而正直说道:“没错!这位古女士其他的不行,满清十大酷刑却是样样精通!”   “喂!”叶舟不满道:“什么叫别的不行?”   青狐促狭地笑:“比如什么?”   叶舟以为他问的是“行”的例子,反射接道:“家务活!”   青狐下套成功,立即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你家务活不行?”   叶舟一愣,知道自己上当了,龇牙咧嘴就要扑过去揪他。   陈霁无奈地看向母亲和青狐,最后只能将脸转向叶三十五,安慰道:“别理他们,你继续说,为什么会难以启齿呢?”   叶三十五没想到追问这个问题的人会是陈霁,脸色变得尴尬起来,“怎么讲呢?身为咒器的人就像一个由磁铁打造出来的巨大容器,只要有他们在,施咒人受到的反噬都会自动被引到咒器身上,由他们来分担消化,以此来延长施咒者的寿命。”   “那些反噬对咒器没有任何伤害吗?”林岳白有些不解地看着客厅里的其他人。   “我去阳台透透气。”郑老太太忽然站起身往外走。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林岳白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怎么了?”   郑老太太与陈曜嶙夫妇是亲生经历过叶济申死亡的人,陈霁与青狐对这段故事也是耳熟能详,反噬对身为咒器的人到底有没有伤害,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叶三十五叹了口气,回答道:“反噬对任何人的伤害都是相同的,身为咒器,比起其他咒术师唯一具备的优势便是,他们的身体接受反噬的容量更大,但不管容量再大的器具都有水满则溢的一天,当咒器承载反噬的能力达到极限后,咒器就会死亡。”   他的声音很低沉,听在林岳白耳里却无疑晴天霹雳,这个素来稳重的少年立即从沙发上炸跳起来,愤怒地骂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可言?你们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家族?”   陈霁将林岳白拉回来坐好,这才看向叶三十五,冷冷说道:“你对我们两个这么感兴趣,就是为了找到一个替你承受反噬的替死鬼吗?”   “不不不!”叶三十五连忙摇头,“以我的能力和辈分,我根本无权享受咒器的福佑。”   林岳白对此嗤之以鼻。   叶三十五解释道:“我之所以想要找你们,是因为很多年前,我们族内的咒器失踪了,因为他的叛逃,导致我们叶氏家族损失惨重,这些年也无法培育出真正具备实力的咒术师,北方的其他家族一直在壮大,如果再找不到能够充当咒器的人,在下一次家族战争时,我们一定会被消灭。”   “咒术师还有其他家族?”陈曜嶙迟疑道:“你们不是已经被灭族了吗?”   “咒术师确实曾经遭到过屠杀,但后来各族长带着各自家族朝四面八方散开,纷纷躲入地下,这才躲过厄运,并慢慢重新繁衍起来。”叶三十五的眼珠子黑到发亮,“我们是一群生活在地底下的死神,黑暗是不可磨灭的本色,从来不会给人带来幸福,死亡才是我们的本职。”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去写下一章! ☆、世外桃源   第三十一章囚   “你说几十年前你们族内的咒器叛逃,这又是怎么回事?”叶舟按捺住内心的愤怒,尽量以平静的口吻问道:“他为什么逃跑?你们至今没有找到他吗?”   “这件事发生在很多年前,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后来的事也只是道听途说,大部分流传出来的说法也是那个咒器置全族的荣辱于不顾,为了一己之私叛逃家族之类,”叶三十五没有察觉出现场气氛的诡异,自顾自说道:“据说当时派了许多人手要抓他回来,一开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后来还是出动了族内最厉害的人物去追查,这才找到了他的下落。”   “找到了?”叶舟略带惊诧地问道:“在哪找到的?为什么没带回去?”   “找是找到了,”叶三十五遗憾地低下脑袋,“但是人已经死了。”   “死了?”叶舟瞥了陈曜嶙一眼,又问叶三十五道:“怎么死的?”   “他拼死抵抗,誓死不愿回归族里,在挣扎中被那个人失手杀死了。”叶三十五说道。   “哦……”叶舟点点头,“原来是被失手杀死了。”   “如果按照你所说的,你找到了你们需要的咒器,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不是要把他们带回去,成为你们新一代的牺牲品?”沉静许久的陈曜嶙忽然出声,语调平缓,却有着不容反抗的力量,像深沉大海下藏匿的漩涡,一静一动,都是力量的昭显,“你打算从我们手中把我们的孩子带走吗?”   叶三十五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请容许我问一个很冒昧的问题。”   陈曜嶙深沉道:“你问。”   “这两个孩子,都是你们的孩子吗?”叶三十五看向并排而坐的陈霁和林岳白,说道:“青青姑娘是你们的孩子,这孩子也喊她姐姐,他们俩是姐弟吗?他们俩,真的都是你们的孩子吗?”   陈曜嶙皱眉,半晌后反问道:“我希望你能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向主人家提出这么冒昧失礼的问题。”   叶三十五大概也觉得惭愧,连忙解释道:“因为就像咒术师的能力是依靠血统传承的一样,咒器的能力同样需要传承,虽然说几大家族都有各自的咒器血脉,但是会流入民间的几乎没有……所以我很好奇,这两个孩子中间必然有一个是咒器,那么到底是谁呢?他又是传承了哪里的血脉成为新一代的咒器?这些我都想知道。”   “那么,”陈曜嶙紧紧盯住叶三十五,“你觉得他们俩中间,谁才是真正的咒器?”   叶三十五迟疑片刻,眼神扫到陈霁身上,“虽然不是所有的咒术师后代都能成为咒术师,但是咒器,必然是具有诅咒能力的咒术师。”   不言而喻,在叶三十五面前曾经成功诅咒过疯汉的陈霁无疑更接近咒器。   一时沉默。   “如果青青姑娘确实是古女士您的女儿,那么,”叶三十五迟疑地看着叶舟与陈曜嶙,语气坚定地说道:“你们俩之间必定有一位也是咒术师!”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叶舟与陈曜嶙身上,就连刚从阳台走进来的郑老太太都诧异地望了过来。   叶三十五依然炯炯有神地盯着那对面色沉静浑然不动的夫妻。   过了半晌,叶舟笑了,她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指,指向青狐,笑问道:“你猜,他是谁?”   叶三十五看向青狐,后者居高临下地冲他哼了一声。   “我看不出来他是谁,”叶三十五诚实地摇头,“但我知道他绝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不可能做到能将一只袜子堵在一个通晓旁门左道的咒术师嘴里整整三天。   “没错,他不是普通人,”叶舟笑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   叶三十五一愣,继而叹气,“我大概猜到了。”   “几十年前是我亲自下了一趟地狱火海把他救回来,”叶舟姿态散漫地将指头对准自己的鼻子,笑道:“那你说,我该是什么?”   叶三十五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叶舟冷冷地笑,“我不管你们所谓的咒术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青青只要还是我的孩子一天,就由不得你们胡来,你听明白了吗?”   叶三十五紧抿双唇,一对粗犷的眉毛拧得像条蚯蚓。   一旁的陈曜嶙挥挥手,冷声说道:“今天到此为止吧,青狐,你把人带回房间。”   青狐立即恭敬应道:“是,主人。”   他这一声铿锵有力的“主人”证实了叶三十五对青狐与陈曜嶙夫妇之间关系的猜测,让他瞬间谨慎起来。   一个咒术师,只要能够说话,并且可以拿到对方与生俱来的名字,生死几乎就只在他们一念之间,但咒术师终究不过肉体凡胎,比起那些妖魔鬼怪,他们就像一个个体弱多病的幼儿,反倒没有挣扎的余地。   虽然还不能确定青狐的真实身份,但他必定不是人类,能被一向自视甚高的妖魔鬼怪尊称为主人的人家,也必定不简单。   叶三十五一面走向关押自己的房间,一面回头去看平平静静坐在沙发上的陈霁。   为什么偏偏会是她呢?   等青狐把门一锁,客厅里一直维持着端庄严肃气氛的众人立马将脑袋凑成一圈,压低声讨论起来。   “古女士,好一招雾里看花越看越花!今年的奥斯卡小金人明明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好不好?”青狐斜睨叶舟,将她前几晚取笑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送回。   叶舟自从上了年纪后,厚脸皮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平生不外传之绝学,睁眼说瞎话,空手套白狼。”   青狐啧啧感叹道:“无耻啊无耻!”   郑老太太朝关着叶三十五的房间努嘴,“现在该拿他怎么办?”   陈曜嶙恭敬地看向老太太,“您的意思是?”   “要我说,”郑老太太横着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下,“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瞒天过海!”   陈曜嶙低低笑了两声,“您老这么多年依然杀气不减啊。”   “不行!真相只有一个!”林岳白着急说道:“更何况,杀人犯法呐!”   “嗯,这也是,犯不着因为他让自己的政治生涯抹上□裸的污点。”郑老太太严肃点头,两秒后朝青狐撅起两片干瘪的嘴唇,“要不然青狐你想个办法把他送到你青丘老家去,即使是鲁滨逊也要花个二十八年才能回到陆地,更何况是他?”   “外婆……”青狐为难地耷拉起眉毛。   “这家伙对青青虎视眈眈,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看紧他,”叶舟拨开青狐的脑袋,认真说道:“不要忘记,这家伙是有家族背景的,我们把他关在这儿,指不定人家会顺藤摸瓜找过来,这一点不得不防!”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纷纷点头称是。   “岳白,”陈曜嶙在一片附和声里忽然出声询问林岳白,“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我?”林岳白眨眨眼,“要说实话吗?”   陈曜嶙点点头。   林岳白转转脖子,叹气道:“这一切……真是坑爹啊。”   自从他寄居到叶家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先后经历了刺蘼的突然袭击,鬼婆婆的诡异死亡,以及伴随叶三十五的出现而接踵而至的种种危险,在这些紧张到令人喘不过气的事件里,他常常会忘记自己被送到叶家来的原因,那些曾经带给他苦痛的记忆正在慢慢被这些神秘的经历所掩盖。   可是到最后,种种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叶济申。   那个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的男人。   于是周而复始,自己的这张脸似乎又成了最开始的起因。   所谓轮回,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陈曜嶙静静地看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他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林岳白苦笑道:“或许等我四十岁的时候,我会忘记这一年发生的这些事,可我相信,等我临死前的那一刻,我一定会为现在的遭遇而感激,因为我不是平凡的。”   陈霁笑道:“你终于接受了这个家。”   林岳白一愣,他转着脑袋,带着被点破秘密的小小惊喜与羞涩,一个个看向这个家的成员。   有时而荒诞时而严谨的郑奶奶,有常常板着脸为人却异常温柔的陈曜嶙姑丈,有看似不知天高地厚但能真正做到心细如发的叶舟姑姑,还有虽然清冷却能绽放出温暖光芒的陈霁姐姐,当然还有为老不尊的无耻青狐。   “我……”林岳白觉得自己与他们好似在多年之前便已熟识,却又觉得自己此刻与他们是初次相见,“……喜欢这里。”   郑老太太上前一步,直接将少年搂进怀里。   林岳白呼吸着郑老太太身上温暖干燥的老人气息,极为放松地垂下双臂,他想起自己奶奶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老旧的,温情的,像收音机里放出的方言歌曲。   如果真的能在这个家里找到我要的答案,所有这一切,一定都是值得的。   “外婆,你快闷死他了。”青狐哈哈笑着打趣,换来叶舟一顿捶打,陈曜嶙作势拦了两下便任由他们打闹,青狐跳起欲躲到陈霁背后,却不想撞上矮桌房角,疼得他频频吸气跳脚。   郑老太太把林岳白拉到一边,笑道:“别理他们,可会闹了。”   林岳白微微笑。   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莫过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人与人之间的友善关爱,比起许多东西来说,都更能让人安心。 ☆、囚   第三十二章囚   叶三十五被重新关进青狐的房间,每日三餐准时送进屋内的小桌,吃完饭总会有人来问一声是否吃饱,吃不饱还有加餐,每天早中晚还各有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虽然必须在青狐的严密监控下,但叶三十五自觉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再悠闲不过了。   就这样度过了数日好吃好睡精神饱的日子,早睡早起,每晚吃晚饭时还能端着饭碗看一会儿新闻联播,安身立命又能知晓天下新闻,叶三十五闲暇时候会忍不住揪揪自己小腹上的赘肉,感叹一声社会主义的春风果然吹遍神州大地。   这日子真是惬意到几乎要让他忘记那些出生入死的生活了。   这一天中午一点多的时候,就在叶三十五刚要进入午睡的酣畅境界时,一直紧锁的房门“咔哒”一声,被由外而内地推开了。   陈霁拎着钥匙站在房门口,看也不看床上幡然坐起的北方壮汉,径直走到桌边,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   叶三十五瞧得好奇,探头问道:“你找什么?”   “发圈,”陈霁头也不回地说道:“一个绳结上绑着两粒木珠子的黑色发圈,你有看到吗?”   叶三十五这才注意到陈霁散着头发,那又长又密的黑发披在背后,像一层光滑的缎面,亮得似乎能照出人影来。   “你有看到吗?”陈霁又问了一声。   “哦!哦哦!”叶三十五从怔忪中苏醒过来,连忙举起手,他粗壮的右手腕上赫然便套着一个黑色发圈,发圈的绳结处,两粒古朴的木珠子无声地垂挂着,“是这个吗?”   陈霁点点头,伸出手去。   叶三十五握住那发圈,“我以为这是手绳。”   陈霁依然伸着手,“你现在知道它是我的发圈了。”   叶三十五摇头,“你有那么多发圈,把这一个送我不行吗?”   陈霁也摇头,“不行,我喜欢这一个。”   叶三十五将脑袋摇得几乎要飞出去,“我也喜欢。”   陈霁放下手,无语地看着这个净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壮汉,看着看着,最后忍不住笑了,“你是小孩吗?”   她一笑,叶三十五也笑了,“青青姑娘,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没人陪我聊天,这让我觉得很郁闷。”   桌上的电子闹钟正指向午间一点四十分,屋子外头的所有人都在午睡,整个房子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人是醒着的。   五月末的南方,已经能在阳光里隐隐约约听到蝉声了。   陈霁拉过椅子坐下,满头黑发随意拨到一侧的胸前,素白干净的一张脸微微侧着,神情上全是一派放松随意,带着漫不经心的一层冷,她问他道:“你要说什么话?”   叶三十五想了想,问道:“青青是你的小名吧?你为什么会叫青青呢?”   “因为这个名字是青狐取的啊,”陈霁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淡淡地笑,“他说他叫青狐,我便叫青青,当别人唤着青青的时候,他会比我更快地反应过来,就好像叫他一样。”   叶三十五看着陈霁嘴角的笑出神,半晌后蓦地说道:“青青……就连名字,他都是要把你揉进心肝的意思吗?”   陈霁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叶三十五抬起手腕,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发圈,喃喃说道:“他看你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加上你们的互动,会让人以为你们不是兄妹,其实是情侣……你们真的是情侣吗?”   “不是,”陈霁微微笑,“我们是互相喜欢却没办法在一起的两个人。”   叶三十五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这种坦诚,甚至带上一点呼之欲出的苦闷,好似压抑了许久的狰狞心事,谁也说不得,到最后,便只能捡过路边任何一位陌生人,娓娓道来。   “你是对谁都这么坦诚吗?”叶三十五诧异地看着她。   陈霁摇摇头,“我对谁都没有坦诚过。”   叶三十五困惑地看着她,“那为什么会告诉我?”   陈霁笑着指向他手腕上的发圈,“我不是把它送给你了吗?作为交换,你要替我保守这些秘密。”   叶三十五点点头,“我会遵守这个约定的。”   “比起这些心事,在我身上,永远有更值得他们关心牵挂的东西,一个连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的人,又有什么余地让自己的生命拖累另一个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不老不死,余下的生命里能再遇见无数奇迹的人。”陈霁从没跟人说过这些,今日却借着与叶三十五聊天的机会将隐藏多年的心事絮絮道出,她的语气很平静,看上去倒也不像压抑许久的人,可说话间转瞬即逝的细微神态,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象她为这些心事,到底忍受了多少个寂寞的夜晚,“只要我一天不承认,他便永远都是那个自由自在的青狐,等我死去后,他只会带着求而不得的遗憾,过个十年八载,或许就会忘了我,倘若我承认了自己的感情,任性地和他在一起了,在我死后,他要死守的就是一个失去了的爱人,他的痛苦会加倍,孤独会加倍……如果明知道会造成这样的结局,我又怎么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呢?”   “你为什么会死呢?”叶三十五着急地往前挪动一步,“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呢?你是生病了吗?”   陈霁看他急得发红的脸,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笑过之后,又恢复先前那平平淡淡的微笑,“我是一个被诅咒的生命,命里注定早夭。”   叶三十五惊愕道:“为什么?”   陈霁摇摇头,“不告诉你。”   她不说,便不可能从她嘴里得知真相,叶三十五与陈霁接触的时间虽然不多,却奇怪地分外笃定这一点,他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不得不闭上,无奈地闷闷说道:“那好吧,这件事他们都知道吗?”   “嗯,”陈霁应道:“都知道。”   “青狐也知道吗?”叶三十五的嘴巴渐渐又张大了。   陈霁看着他,觉得有趣,笑道:“嗯,知道的。”   “知道?”叶三十五从床上跳起来,高大的身体在不宽敞的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走动,“既然知道他还放任你这么胡思乱想?既然知道他也不想办法改变你的命运吗?人定胜天的道理他难道不知道?如果他是明知有可为却不为,那他活该这辈子都得不到你的承认!”   “诶!你生什么气?”陈霁拍拍床铺,说道:“坐回来。”   叶三十五原地又转了两圈,最后悻悻地坐了回去。   “他为我做的事,已经够多了。”陈霁微微笑,“多到你绝对想象不出的地步。”   叶三十五也知道,就凭青狐看这个女孩的眼神,他便不可能任由她的生命渐渐消失,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生气。   却不知道到底是在生谁的气。   他们二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对面,互相看着,一个苦恼,一个微笑。   “青青?”微敞的房门外,青狐的身形闪了进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陈霁一遍,确保平安无事后,这才略带不满地问道:“你怎么会和这个危险分子呆在一起?”   陈霁任由他拉住自己的手,笑道:“我在和他聊天。”   “有什么好聊的?”青狐不自觉嘟起嘴,“你们聊什么?”   “不告诉你,”陈霁突然笑得极开心,“这是秘密。”   “青青……”青狐摇晃着陈霁的胳膊,撒娇道:“你告诉我嘛!”   陈霁心情愉悦,哈哈大笑道:“就不告诉你。”   青狐愁眉苦脸地继续摇晃,“为什么啊?”   陈霁转身往屋外走,“因为你是移动大喇叭,告诉你一个人,明天整条小巷的邻居都知道了,鸡仙子,你怎么还不去偷鸡?”   青狐站在原地,大喝一声,“站住!”   任何武力威吓都不管作用,陈霁头也不回地拐出房门了。   短短十多分钟里忽然明白了许多事的叶三十五犹豫地伸出手,张嘴想劝青狐去追,又不知从何开口,“诶……”   “气死我了!”青狐忽然一跺脚,狠狠抓了两把头发,无奈地追了出去,“青青!”   “诶?”叶三十五看着自己伸长的胳膊,眨眨眼,略感尴尬地放下手。   “他们俩很有意思吧?”背后忽然响起一个阳光明媚语带嫣然的女声,吓得叶三十五猛然回头。   这一回头,连脑门上的热汗都生生被汩汩的冷汗给逼了回去。   一个身着艳红华服的女人正巧笑倩兮地坐在他的床上,长长的黑发倾泻在床沿,垂挂而下,像一条小小的黑色瀑布,那女人仰着脸,鼻梁上一条一指宽的明黄缎带不紧不松的绑着,殷红与明黄,亮丽的色彩衬得那张脸白的就像白日里的死鬼。   叶三十五抖了半天手,这才敢讷讷问道:“你……是人是鬼?”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刺蘼诡异地笑,“你猜猜我是什么?”   叶三十五掩面哀嚎。   他到底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在这个家里好似常事,倒显得他这个正常人不正常一般。   “行了行了,我不吓你了。”刺蘼站起身,婀娜的身形袅袅上前,在靠近叶三十五的瞬间,脚下一绊,整个人倏地倒入他的怀里。   叶三十五反射性接住她的身体。   刺蘼偎在叶三十五怀里,手臂上滑,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脸颊,她火焰一般的红唇抵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记住一点,青青告诉你的那些事,是秘密,不许告诉青狐。”   叶三十五讷讷问道:“为什么?”   刺蘼忽然推开叶三十五,力道之大,竟让他踉跄后退了一步,她优雅地整理自己的衣襟,笑道:“他不知道这些尚且牺牲至此,倘若明白了她的心情,只怕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诶?”叶三十五听不懂。   “傻大个,情之一字,最叫人销魂蚀骨,你不懂……”刺蘼边说边转身往墙边走,说到最后,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墙角。    ☆、静影沉璧   第三十三章静影沉璧   两天后,被父亲亲自领回陈家数日没有露面的陈净隐回来了,恰好这一天清晨青狐例行上山打猎,郑老太太和老姐妹去庙里上香,林岳白还没有放学,陈曜嶙也是一大早便出门,偌大的家里只剩下叶舟与陈霁两母女。   还有那个被囚禁在房间里的叶三十五。   楼下的铁门打开后,陈净隐避嫌一般站得远远的,死活不肯踏进一步。   来开门的陈霁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你?不进来吗?”   “姑姑……”陈净隐的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我昨天被罚跪祖坟了。”   “……你们班主任又跟你爸爸告状了吗?”陈霁好笑地看着门外高大的少年,“你青春荷尔蒙又萌动了吗?这回是掀哪个姑娘的裙底了?班花?段花?”   “……是校花……”陈净隐眼珠子不自在地上翻,努力回避陈霁的目光。   陈霁愣住。   陈净隐学校的校花是老县长的宝贝孙女,这事但凡是本县城的百姓便无人不晓。   “你爸应该凿开一口祖坟,把你丢进去埋了算了。”陈霁翻白眼,“县城两大公害都出自我家,这到底是光耀门楣还是家门不幸?”   陈净隐神秘兮兮地望楼道里看,“家里都有谁?”   “没什么人,”陈霁答道:“爸爸和外婆都出门了,青狐上山了。”   叶舟从四楼阳台探出脑袋,喊道:“怎么还不进来?”   陈霁让开身,对满脸郁色的少年说道:“就算要避难,也得进来不是?”   谁知陈净隐不进反退,欲哭无泪地看着陈霁,“姑姑,你看看我身上……”   “不就是几只小山精吗?你怕什么?”陈霁走到少年身边,伸出两只手指,在他肩膀上一捏,一只小猴崽似的小妖怪叽里咕噜显出身形,“在祖坟跪了半天,带回几只山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们压得我好疼,”陈净隐背过身,膝盖弯曲,乖巧地俯□让陈霁替他清理背上的山精,“我昨晚头疼了一个晚上。”   “这么几只没长开的幼崽能把你压得多疼?”陈霁接过陈净隐带来的袋子,将小山精全扔进袋里,袋口一扎,说道:“山精不能留在城市里,你给带回山上吧。”   陈净隐身上的重负被解除后,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他挺直背脊做了几个伸展运动,哈哈笑道:“我还急着回去上课呢!这几只小妖就麻烦姑姑帮我处理啦!谢谢姑姑!姑姑最好了!”   话刚说完,少年已经迈着长腿跑远了。   陈霁拎着袋小山精站在巷子口,在早晨的阳光下远远看见少年背后拉长的影子,她揉揉眼,再看看头顶上的太阳,以为自己眼花。   否则,她怎么会觉得那影子是活的呢?   陈霁上楼和叶舟说了陈净隐的事,叶舟气得大骂,“掀小女生的裙子!他怎么不去拽高中男生的裤子!没脸的东西!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他!”   袋子里的小山精叽叽呱呱吵得人头疼,陈霁看时间还早,索性亲自上一趟山,把小山精放生,算一下时间,回来也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   上山的路走了这些年,已经分外熟悉,陈霁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青狐已经开始带着她漫山遍野地跑了,在她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他会抱着她,等到能跑能跳的时候,他就变成狐狸驮着她,再大一些的时候,她不愿意骑在他身上了,他就陪她用两条腿慢慢走。   山上大大小小的妖怪她都认了一遍,寻常的小妖一闻到她身上青狐的气息就会躲得远远,更不要说来欺负她。   原本以她的命格,最容易招惹这些异物缠身,如今想想,青狐从一开始,似乎就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山路边的草丛蹿出一只成年山精,冲着陈霁狰狞咆哮。   “看来是找到妈妈了,”陈霁弯腰解开袋子口,小山精们在袋子里缩成一个个小球,纷纷滚落出来,“下次不要再随便缠在别人身上了,担心被带到回不了家的地方。”   小山精们晕头转向滚了一圈,步履不稳地舒展开身体,瞧见自己的母亲,你追我赶地跳了过去。   成年山精在每一只小山精身上嗅了一遍,愤怒地嘶吼出声。   正要下山的陈霁不解地回头,“怎么了?”   那只成年山精不停地拍打小山精们的毛发,似乎那上面正裹着什么恼人的东西。   陈霁走近一看,一根不长不短的卷曲黑发从小山精身上掉落,她正要俯身去捡,那只成年山精突然猛力拍开她的手,下一秒,那根黑发随风飘到空中,转瞬不见。   “那是什么?”陈霁诧异问道。   “魅。”成年山精还在拍小山精们的毛发,用力之大,让被打的小山精咕咕直叫疼,“如果被缠上了,想要解开就麻烦了,所以现在就要弄掉……真是的,到底是在哪里招惹上这么麻烦的东西?”   陈霁心里一颤。   她想起陈净隐。   成年山精又拍出几根黑卷发后,这才松了口气,它用凸出的两只大眼看向陈霁,说道:“你救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你的规矩,我会把报酬转交给青狐大人。”   陈霁立即问道:“你知道青狐在哪吗?”   “青狐大人这几天都会去禁地,”成年山精说道:“那是只有青狐大人敢去的地方。”   妖怪们口中的禁地其实就是万妖冢的真正入口。   那个地方,青狐从来没有带陈霁去过。   “如果你看到青狐,麻烦转告他,让他马上回家。”陈霁心里萦绕着不安,陈净隐离去时的背影让她惊慌,她必须立刻下山找到那个孩子。   回到家中,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陈净隐和林岳白果然已经放学,两个孩子都坐在餐桌边,正等着叶舟盛饭。   坐在陈净隐旁边的还有一个陈霁没见过的陌生女孩。   陈霁狐疑地看过去。   陈净隐笑嘻嘻介绍道:“这是我同学,校花,王宇燕。”   “王语嫣?”陈霁拉开椅子,在林岳白身边的空位坐下,“果然是校花的名字。”   陈净隐嘻嘻笑道:“是宇燕,不是那个王语嫣啦。”   叶舟端了汤上来,招呼道:“今天家里没什么人,吃得简陋了点,净隐你也真是的!要让同学来也不早说!我就多做点菜了,喏,青青,其他事情都不要管,先吃饭。”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叶舟的手指在陈霁的手背上轻轻敲了敲,陈霁抬头去看,发现母亲的表情与往常无异。   陈霁心领神会,埋头吃饭。   林岳白在学校比陈净隐高一年级,也听说了昨天闹得轰轰烈烈的掀裙子丑闻,这会儿亲眼看到事件里的男女主角坐在一起吃饭,满脑子里只盘旋着两个字:“荒唐。”   叶舟坐到主位,笑问道:“青狐呢?怎么还没回来?”   陈霁一直在暗中观察那女孩,青狐的名字刚出现,她的肩膀便不自觉绷紧了。   林岳白应道:“早上我去上学的时候他已经进山了,他最近上山上得比以前更勤了。”   “不管他吧,”叶舟替那女孩夹了一块肉,笑得温柔,“别怕生,多吃点。”   陈净隐猛地吞了几口饭,又咕噜灌下几口汤,忽然搁下碗筷,大声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咽下去了再说话!脏死了!”叶舟气得抽了几张面纸塞他脸上。   陈净隐囫囵抹了嘴,把纸巾一丢,继续豪情万丈地宣布,“我要和王宇燕结婚!”   “噗!”林岳白直接将嘴里的汤喷了出去。   “咳!咳咳!”陈霁被米粒呛得面红耳赤。   叶舟也放下碗筷,正色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十二岁的陈净隐拉起同样十二岁的王宇燕的手,坚定道:“我知道!我要和她结婚!”   林岳白捂着纸巾和陈霁嘀嘀咕咕,“他是不是疯了?”   陈霁紧紧盯着那个女孩,“可能是真疯了。”   叶舟也盯着那女孩看,看了一会儿,她转头对林岳白说道:“去打个电话给你姑丈,让他马上回家,然后你去后山找青狐,让他回家。”   “不许去!”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的女孩忽然站起身,半个身体探过餐桌,死死拉住林岳白的衣袖,“不许去找他!”   “这位姑娘,如果你只是单纯的路过这儿,来我家做个客吃顿饭,那么我一定会尽我地主之仪好好招待你,”叶舟依然坐在位子上没有动,“但是如果你是对我家的孩子有任何企图,那么不好意思,我不欢迎你。”   “你懂什么?”女孩嘶声叫嚷道:“你以为我会对你们这些肉体凡胎感兴趣吗?在我眼里,你们不过只是渣滓,过一百年,连灰都不会留下的人类,我为什么会在意你们?”   “既然你对他不屑一顾,那么麻烦把那孩子还给我们。”叶舟冷冷说道。   “哼!反正他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女孩话音刚落,一直傻站在她身旁的陈净隐像泄了气的气球,立即萎顿倒地。   “净隐!”叶舟和陈霁同时急唤。   林岳白绕过桌子,急忙将陈净隐拉起来,“还有气。”   陈霁松了口气,她看向那女孩,问道:“你就是魅吧?”   女孩点点头,看向陈霁的眼里跳跃着愤怒的火焰。   陈霁忽然笑了,“你是故意挑着青狐上山,我爸爸不在,家里没什么人的时候过来的吗?”   女孩沉默地点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陈霁淡淡地笑,“我大概能猜出你是来做什么的了。”   “没错!”女孩娇美青春的脸忽然变得青黑狰狞,“我是来要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从昨天开始连续四更求表扬求撒花!!!!!!!!!!!!TOT ☆、悠悠我心   第三十四章悠悠我心   “我是来要你的命!”魅的怒吼未落尽,她已经狰狞着面目向陈霁扑过去,大半桌子上的食物器皿乒乒乓乓被扫落一地,陈霁仓皇后退躲避的过程里被椅子绊倒,刚刚拆线还未完全痊愈的胳膊支在地上,疼得她当场歪了身子直吸气。   “青青!”叶舟什么也顾不上,只知道扑过去挡在陈霁面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你别伤害她!”   魅的身体已经化为一团黑形,影影绰绰地站在她们面前,周身黑雾缭绕,唯独那两只金色的眼瞳带着陈霁看不透的复杂情绪死死瞪住她们。   “滚开!”背后的林岳白抡起平底锅朝魅的脑袋敲去,那铁制的硬实锅底从魅黑色的脑袋里横穿过去,力道之大,让发力的林岳白直直扑倒在餐桌上。   魅连头也没回,只是冷冷地笑,“没有青狐在,你们只是一群废物。”   “是不是废物……”陈霁挣扎着从叶舟身后站起来,“不是你说得算!”   魅冷哼一声,一只黑乎乎裹着雾气的手摸向陈霁的脸,陈霁没有躲开,摸在脸上的手冰冷湿滑,完全不是活物的触感,倒像是被浸泡了多时的尸体,毫无生气,同样是妖怪,青狐无论是真身还是假形,他的身体永远都透着温暖的活力。   “日升月落,我在那屋子外头守了不知多少个百年,它被关了多久,我便等了多久,虽然我也很开心他终于能够重获自由,但是!这样的自由不应该以它的生命来交换!”魅的手指倏然抓紧,看不见的指间狠狠掐入陈霁的脸颊,换来她的深深皱眉,黑乎乎的脸上,魅愤怒地龇起尖利的白牙,“即使是报恩,它这些年为你们陈家做得也够多了!说报仇的时候就说冤怨相报何时了,提到报恩又扯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见过无耻的!真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无耻的!”   “尤其是你!仗着他爱你宠你!”魅加重手上的力道,发狠道:“这么多年来,你除了从他身上巧取豪夺走所有的爱护和照顾外,你给过他什么吗?他的痛苦和折磨,你懂什么?”   魅的质问铿锵有力,听在陈霁耳里犹如春日炸雷,留下一片嗡嗡的闷响。   这么多年,你给过他什么吗?   听外婆说过,母亲叶舟在进入预产期时,一直被压制在体内的反噬突然暴动,那些疯狂的戾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直至临盆时才找到豁口般集体冲向孱弱的幼婴陈霁,这样猛烈的释放与冲击直接导致新生儿的陈霁刚出生时连气都喘不上来,而身为母亲的叶舟也在难产后元气大伤,躺在床上整整修养了半年,那半年里,年幼体弱的陈霁甚至连均匀呼吸的能力都没有,小小的她悄无声息地躺在婴儿床里,不哭也不闹,似乎一不留神便会忘记呼吸,父亲为了照顾母亲无暇他顾,外婆又老迈,是青狐夜夜留守在她的婴儿床边,数着拍子引导她呼吸,在她喘不上气时,也是他一口一口将生者的气慢慢度给她,疲惫的他瞪大眼直到每一次黎明出现,然后松下这一夜的气,洗把脸继续熬过下一个天明和天黑。   从一出生,她便安然地栖息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她只敢把他对她的关爱当成仆人对主人的忠诚与牺牲,亦或是家长对子女无微不至的宠爱与呵护,却从来不敢放开胸怀好好看一眼,那个人看着自己时候的眼神,到底是怎样的温柔与爱护。   “即使只有十年,我也想和她朝夕相处!你只懂得衡量得到与失去,可是你懂得爱情吗?”   青松妖的话历历在耳。   古代女子在爱情面前犹敢大声宣誓“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那么你呢?畏首畏脚的懦弱女子,他一次一次向你伸出手,你能做的难道只有一次又一次地无视吗?   明明你也想握住那只手的啊!   那只温暖地好似全世界都消失他也依然不会离开的手。   你懂得爱情吗?   爱情是什么?   爱情不就是简单至极的一件事吗?   我想与他在一起。   “姐!”林岳白的嘶声尖叫骤然唤醒陈霁,她猛然抬头,眼前晃过一团黑影,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唔!”陈霁被突然冲过来的魅掐住喉咙,黑色的魅的身体拔地而起,连带着陈霁的双脚也被抽离地面。   “青青!”叶舟扑过去就要抱陈霁的腿,却被魅狠狠一脚踹开,脆弱的身体撞到厨房铺着瓷砖的墙壁,软软滑落。   “呜!”陈霁蹬着两条腿,伸手去抓魅的胳膊。   林岳白急得直嚷:“你杀了我姐姐,青狐不会放过你的!”   魅冷冷瞥向林岳白,“既然已经决定要杀她,你以为我还指望苟且偷生吗?”   “就算你杀了我姐姐!你觉得青狐就会开心吗?”林岳白的声音将尽嘶哑,“这片土地上的人和妖怪,哪一个不知道青狐有多喜欢我姐姐,你杀了她,青狐怎么办?你要让他伤心至死吗?”   魅紧紧扣着陈霁脖子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一点缝隙。   陈霁困难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一张涨得黑红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然落下一滴泪珠。   谁都看得明白的事情,却只有她一直在装糊涂。   他到底有多喜欢她呢?才会弄得全世界都知晓这一份感情。   “……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魅原本金黄的眼瞳忽然染上一层血气,红艳艳的叫人止不住地心惊肉跳,她怒道:“原本就只是二十年的贱薄性命,要不是靠着他,她能活到今天吗?为了她,青狐连命都可以不要!与其让她活着继续蚕食青狐的生命,不如我现在就杀了她!我只愿他健康长命,余生里再也不遇见你们陈家人!”   眼见魅的五指猛然收紧,林岳白扯开嗓子大喊:“不要!”   伴随他的嘶吼而来的,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白雾。   这熟悉的白雾。   “我叫了半天你现在才听到吗?”林岳白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光般,喃喃骂道:“混蛋刺蘼!”   白雾蔓延过的地方皆响起熟悉的沙沙声,从肉眼看不见的角落里传来刺蘼懒洋洋的哈欠声,“不好意思呀……你也知道,年纪一大,一旦睡着了,天崩地裂都吵不醒……”   那些白雾像有形的生命般裹上魅来不及反应的身体,魅大惊,手上却依然没有放开陈霁,“这是什么东西?”   白雾中走出一名红艳长裙的黑发女子,她的笑明艳照人,晃得人眼晕,“不过是白雾而已。”   她的话音刚落,那些白雾倏地紧绷,只一秒,魅的身体便被这些力系千钧的白雾撕扯成破落的碎片,如纷飞的黑色纸片般四散落下。   陈霁的身体跌落下来,被飞闪而去的一个高大身影稳稳接入怀里。   林岳白惊呼:“叶三十五!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叶三十五抱着浑身无力的陈霁,回头冲林岳白笑,“小少爷,关键时候站对队伍是很重要的!”   林岳白警惕地瞪着他,“那你现在是哪边的?”   “帮亲不帮理!”叶三十五低头看一眼怀里的陈霁,哈哈笑道:“更何况,我不能白吃你们家这么多天的饭呐!”   “你给我把她放下!”林岳白随手抓起一根筷子砸过去,“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叶三十五非但不放,反而把人抱得更紧,“青狐抱着她又亲又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   “人家是光明正大的花前月下!你撑死了也只能是路过打杂的流氓行径!”林岳白怒极反笑,“还不快把人给我放下!”   林岳白又急又气,他担心的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那些说辞,他只怕这不怀好意的叶三十五趁火打劫将暂时没有抵抗能力的陈霁带走,故而拼死拼活也要将陈霁从叶三十五怀里要回来。   叶三十五又哪里听不明白这小小孩子的心思,他倒也想趁乱带走陈霁,只不过角落里纤细婷婷的刺蘼看似一直紧盯着魅,但他明白,她的心神有一部分从头至尾都紧盯在他身上,他若敢轻举妄动,那些撕裂魅的白雾转瞬便能缠上他的身体。   那头,被撕成碎片的黑纸片在萦绕着白雾的空地上很快聚拢而起。   魅,本就是无形无声的自然幽灵,她所有的一切,随时可得,随时可失,飘渺的好似天地之间从未有她,却又处处有她。   “看来也是只成了精的老魅,”刺蘼淡淡一笑,扭头吩咐瞠目结舌的叶三十五道:“放你出来就是为了照顾青青,你若是跑不过她,我便直接替她杀了你。”   “什么?”叶三十五一惊,“我哪跑得过……”   他的话未说完,眼角已经瞥见地上蠢蠢欲动的魅,刺蘼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叶三十五抱着陈霁转身就跑。   他跑得极快,魅却比他更快,眼见要被追上的瞬间,刺蘼便不急不缓地斩断魅的手臂与身体,魅萎靡倒地,叶三十五便蹿开一段安全距离,等到魅重塑身体再次追来,刺蘼便继续阻断她的去路。   如此往复地在刺蘼的幻境里来回跑了十多圈后,饶是体力怪人的叶三十五也支撑不下去了,他苦苦嚷道:“我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刺蘼笑道:“跑不动也得跑。”   叶三十五哀嚎一声,只能认命地继续跑。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家小黑的尾巴断掉了!!!!!!!!!!!!!!!!!!!怎么办?!!!!!!!!!!关键是他还一直要去咬姐姐麦芽的尾巴……怎么办TAT?!!!!!!!!!!!!!! ☆、鹧鸪天   第三十五章鹧鸪天   叶三十五抱着陈霁在满空地的白雾里没命地躲避着魅的追杀,魅尖利冰冷的指甲时不时在他后脖子处擦过皮肤而去,惊出他一身的冷汗。   “刺蘼!她要抓到我了!”他大吼。   刺蘼袅袅娜娜地站在原地,浅浅地笑,“你跑你的。”   叶三十五气得直叫:“你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刺蘼嘿嘿笑了两声,便懒得搭理他。   叶三十五把满心的咒骂吞回肚中,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陈霁,谁知渐渐清醒过来的陈霁也正仰头看他,与那双因为窒息而泛泪迷蒙的眼一相遇,叶三十五的脚犹如他的心一般,不知不觉停顿了一下。   不过是半秒钟的时间,身后穷追不舍的魅却抓紧时机扑了上去。   “笨蛋!”刺蘼大骂,身边的白雾跟着飞扑过去,如离弦之箭直扑狰狞的黑魅。   从头到尾一直提心吊胆看得仔细的林岳白吓得大叫,“赶不上了!”   魅的玄黑指甲暴长而出,五指像五把钢剑般直直刺向叶三十五的后心,血肉铸成的脊背胸膛,一旦穿透,躲在那个怀抱里的陈霁也定然要被穿心而过。   白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们三人包围过去,在旁人瞧不见的阵形内部,忽然传来叶三十五的一声尖叫,“啊!”   林岳白恐惧地捂住耳朵,他不敢想象叶三十五那般高大的男人被五指穿透胸膛的模样。   缭绕森森的白雾里,魅的惨笑声忽然传来,她的笑声嘶哑高亢,一声高过一声,却也一声比一声绝望。   已经奔过去的刺蘼骤然停下脚步,困惑地看向白雾深处的那三个人。   林岳白松开手,不知所措地望向那边。   白雾渐渐散去,露出里面的三个人。   不,是四个人。   林岳白呆愣愣地望向那多出的一个人,“青……狐?”   稀薄飘散的白雾里,一个颀长的瘦高身影挺身而站,在满头纷飞翻卷的曳地白发里,他苍白的一只手紧抓叶三十五后背的衣服,另一只手向前伸出,五指紧握,竟是生生将魅刺出的五根尖利指甲抓在掌心。   血珠一滴滴沿着魅的指甲滑落,嗒,嗒,嗒。   “青狐?”林岳白惊叫,“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青狐原本健康的肤色如今变得比雪还白,在飘荡的白发衬托下,透明地好似要浮动出身体里潺潺的鲜血,一张瘦得不能再瘦的脸定定望向怔怔出神的刺蘼,冷冷说道:“如果你再拿青青的性命开玩笑,即使是你,我也不会放过。”   刺蘼红艳的双唇抿得死紧,半晌后才发出短暂的声音,“你……”   青狐没有理她,而是将脸转向叶三十五,“把她还给我。”   叶三十五被揪住了后背的衣服,那种尖锐寒冷的触感起先让他以为是魅的指甲终于冲破阻碍钻进了他的身体,可直到他等了又等,依然没有痛觉传来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没有死,他扭曲着脸转过身体,再见到青狐的模样后,吓得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青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重复道:“把她还给我。”   叶三十五盯着那对墨黑的眼瞳,怔怔地将怀里的陈霁交还出去。   青狐松开一直紧握魅的指甲的手,血肉之躯的手刚一离开利刃,鲜红色的血便泉涌般滴滴答答浸湿素白的地面,他小心翼翼地抱住虚弱的陈霁,低下头仔细且心疼地查看她的伤势,声音温柔地好似春风大地里第一株绽放的鹅黄小花,“宝宝……”   陈霁浑身都疼,尤其是被掐了许久的脖子,她看不到自己脖子上青黑的掐痕有多可怕,她睁着眼盯住青狐的脸许久,一缕白发滑落到她眼前,她困惑地皱起眉,不自觉想要伸手去抓,却难过地发现自己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青狐低下头,冰凉的鼻尖颤抖地触上陈霁温暖的脸颊,他胆战心惊地将她搂紧,喃喃细声地念,“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陈霁想回答他一声“没关系”,可是喉咙里火辣辣的疼,一吸气,就是火烧一般的烈焰灼痛,她睁大眼,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着,这种悲伤比起长大后第一次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还要心痛,她很想摸摸青狐那张白到吓人的脸,也很想握住他颤抖流血的手告诉他自己没有关系,可现在的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呼吸,活死人一般。   这辈子,除了让这个人为自己心疼为自己难过外,她到底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死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自责难过到恨不得替她受伤替她去死?   一定会的。   他就是这么喜欢自己的啊。   喜欢到愿意拿整个生命来交换她的下一个二十年。   有冰凉的液体落在脸上,与她的泪缠绵交融,汇成唯一的一道泪痕,滚烫着她的身心,最终落下两颊。   “哈哈哈!你终于还是变成了这副模样!”魅的笑声凄厉刺耳,一阵阵回旋在不知道尽头在何方的白色幻境里,“你还是把自己弄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青狐!你的自尊呢?你为了她竟然甘愿做到这一步!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站在青狐陈霁身后的叶三十五惊讶地看向近在咫尺却再没攻过来的魅,她的眼已经变成了血红,在说出每一个字时都愤怒地瞪大,像两粒鲜血淋淋的红宝石,璀璨耀眼,却也哀婉到恐怖。   刺蘼面对发疯的魅,忽然起了怜悯之心,“你离开这里吧,走得越远越好,忘掉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   “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魅嘶声尖叫,“我的命是他给我的,我是为他而生的魅!我为什么要离开他!我不走!我不要离开他!”   “你说什么?”刺蘼惊愕地看向魅与青狐。   林岳白站在刺蘼身后,小声地问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魅是没有形体的,他们是自然界里特殊的妖,无父无母,无源无根,他们的诞生依靠的从来都是某些强烈的执念,这种执念看似无形,却能被自然吸收,天长日久逐渐形成力量,而魅便是在这种精神力量里孕育而出的妖,他们以精神为食,以执念为生。”刺蘼明黄缎带上的两道柳眉紧紧皱着,“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孕育出这一只魅的那股强大精神力量,应该来自于……”   “我。”青狐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魅。   魅血红色的两只眼突然落下两行湿冷冷的泪,她痴傻傻地凝望青狐,哽咽道:“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忘记呢?”青狐看着魅,低声叹道:“你是由我而生,你是我被关在陈家祖宅的那些年里对自由的渴望与对寂寞的恐惧幻化而出的妖……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陈家祖宅很大,曾经盛极一时,也曾经荒无人烟,青狐在这座大到连虫声都听不真切的老宅里住了不知道多少年,他的脚不曾踏出屋外一步,对外头天空的唯一向往,只能通过狭小的天井来望见。   在那些旧时时光里,他喜欢保持小狐狸的模样,在空落落的大宅子里随处找一个角落,蜷缩而起,便可以睡上几天几夜。   他是只千年难遇的青丘九尾狐,他不过是住在家中便可为这个家族带来凡人难以企及的富贵荣华,他的一个气息便能换得命运的波动,更何况那些压抑许久的寂寞与渴望,又怎能不成为路边虚无之物凝聚自身的温床。   只因为他是青狐。   魅垂下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般呜咽出声,“从我出生开始,我便一直守望你,你的寂寞是我成长的土壤,你越寂寞,我成长得越快,我每天看着自己不停壮大的身体,心里都在想,慢一点,慢一点,不要这么寂寞,求求你不要这么难过!我宁愿我永远长不大,也不希望你就此孤独下去……有一天,我看到你终于可以离开那个家,我高兴地哭了,我心里想,你终于可以自由了,再没有人能够强迫你做什么了……可是……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我倒宁愿你还被关在那栋阴森森的宅子里,谁也不见……”她哽咽地说不下去,只能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脸。   “唉……”一声沉重沙哑的叹息从青狐怀里传来。   青狐急忙低下头,仔细查看陈霁的脸色,陈霁却再没其他声音,只是默默地闭上眼。   “傻瓜,他这样子又有什么不好?”刺蘼忽然笑道:“你痴心于他,即使他先前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可你不也照样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吗?”   魅怔怔地回过头。   “虽然他现在的模样确实不太好看,但他一心想要守护的人也喜欢他,你不觉得他比起你我,甚至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要幸运上许多吗?”刺蘼慢慢朝前走,秀美的长裙如流动的暗潮,潋滟中透出惊心动魄的红,“有时候连我都忍不住要羡慕他呢。”   “你羡慕他?”魅困惑地看着刺蘼,眼神里满是不解。   刺蘼点点头,笑道:“羡慕的。”   “那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魅身上的黑雾不知不觉中散了很多,眼里愤怒的红渐渐退去。   “我不是你,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刺蘼微微笑,“如果我也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说不定几十年前叶济申的太太就不是郑唯心,而是我了。”   如果那个时候你愿意陪我留在幻境,而不是为了一个女人留在此地,说不定……说不定……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魅静静地站在原处,她的眼里全是紧紧抱着陈霁的青狐,“今天我杀不了她了。”   青狐摇头,“我不会再给你可趁之机。”   魅惨笑道:“你这辈子,非她不可吗?”   青狐点点头。   魅转而问道:“你做的那些事,她都知道吗?”   青狐犹豫片刻,点了下头。   “好!很好!既然如此,我能做的也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魅突然大笑,眼神恶狠狠瞪向陈霁,咬牙切齿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发誓!陈霁此生若是辜负青狐,我就是化作厉鬼,永堕畜生道,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等等!”青狐眼见一股不同寻常的青烟自魅身体里逸出,急得大叫,“刺蘼快阻止她!”   “为什么要阻止她?”刺蘼并无动作,她站在魅的身侧,绑缚着绸带的脸上完全看不出表情,“这是她愿意的。”   说话间,魅身上的黑光忽然大盛,那种仿佛要刺瞎所有人双目的黑光从她身上迸发而出,激得所有人都慌忙闭上眼。   一片刺眼的黑光中,魅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还给你……青狐,我看了你那么多年,久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再寂寞了……”   黑光很快散去,幻境里重回一片白茫茫。   魅消失了。   青狐原本苍白如雪的脸颊下突然浮起条条鼓涨的血管,这些血管沿着他的脖子延伸进衣领,再穿过衣服,从他的手臂错乱地无声咆哮出来,“唔!”青狐咬紧牙关,脸上痛苦万分,四肢也因为这突然涌进身体里的力量而抽搐,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放开陈霁的身体。   陈霁吃惊地看着青狐,咿咿呀呀从喉咙深处发出喑哑的声音,“……你……怎么……”   青狐咬牙,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我没事!”   “怎么没事?”刺蘼的脸依然没有离开魅消失的那块空地,“人有阳寿,妖也有妖的妖年,你们这些年立下的规矩不就是每为妖怪做一件事,妖怪必须付出等价的性命作为报酬吗?这只魅还很年轻,她把她余生的所有性命都送给青狐了,青狐想要好好消化这些寿命,自然是要吃点苦头的,怎么,你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吗?”   陈霁皱眉,“……为什么……不是我?”   刺蘼终于将脸转向正倍受煎熬的青狐,她淡淡“瞥”了眼他,红艳的唇嫣然一笑,整个人忽然轻快明亮起来,“为什么受苦的不是你这个最终受益人呢?答案很简单啊,因为他居然连这点苦都舍不得让你受呀。”   青狐的身体一顿,神色复杂地看向刺蘼。   刺蘼懒懒打了个哈欠,转身娉娉婷婷地往回走,“我回去了,你们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啧啧,真是……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滴到明啊……”    ☆、数学题   第三十六章数学题   刺蘼一离开,由她一手铸起的白雾幻境立即土崩瓦解,青狐抱着陈霁踏上家中的客厅,一眼便瞧见失魂落魄跌坐在地板上的叶舟。   青狐把陈霁安稳地放在沙发上,叶舟急忙扑过来查看女儿的伤势,青狐让开身,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些力气的陈霁一把抓住他垂在脸颊边上的一缕白发。   青狐怔怔地看着她。   叶舟这时才发现青狐诡异的样貌,惊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说来话长,”青狐伸手握住陈霁的手,将自己的头发从她掌心里寸寸抽出,“先让青青好好休息。”   陈霁倏得握紧手,青狐头皮被扯,疼得“嘶”了一声。   “你要不解释清楚,她一定不会放手的。”叶三十五不知道从哪端来一个白瓷碗,正咕噜咕噜地喝水,末了一擦嘴,笑道:“正好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林岳白正好从厨房探望了依旧昏迷不醒的陈净隐出来,一见到叶三十五,立即横眉竖眼地骂道:“你怎么还没走啊?”   叶三十五古怪一笑,“那我走啦?”   “回来!”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林岳白恼怒地指向卧室,“回那里去!”   “不去。”叶三十五嘻嘻笑道:“我也要听。”   “青狐,你的伤……”叶舟注意到青狐手上被划破的伤口,“要赶紧处理一下。”   “我的伤不要紧,过一会儿就好了。”青狐俯身要抱陈霁,“我把青青带回房间,你找点药过来给她擦一擦,她的脖子有些肿。”他的手刚碰上陈霁的脖子,就被她扭头避开,他诧异地看着她,被她眼里隐忍的怒火灼到,有些悻悻地缩回手。   叶舟在陈霁背后塞了一个靠垫,转头凝视青狐,“青狐,把你正在做的那些事说清楚吧,否则不要说青青,就连我,这辈子也是问心有愧。”   青狐挺直腰,在他身边,陈霁、叶舟、林岳白全都担心地看过来,就连叶三十五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心知逃不过这一场责问,青狐认命地叹气,“我在做的事情其实一直都没有变。”   “我和青青一直以来在做的事都是通过帮助妖怪来换取他们的寿命,再借由妖怪的寿命转换为青青的寿命,以此延长她的生命,可是青青毕竟是人类,人妖殊途,他们的寿命也是不一样的,打个比方,一只猫的寿命最长只有二十年,可这二十年对于人类来说有可能只是他们寿命的五分之一。”青狐认真地解释道:“如果拿一个人的一百年来交换给一只猫,也只能延长它二十年的寿命,同理,妖怪和人类的寿命也是如此,妖怪的寿命越长,换算成人类的寿命其实越短……”   “……嗯……”林岳白举起手,为难地看向青狐,“我没听明白。”   脖子上敷着冷毛巾的陈霁也缓缓摇了下头。   青狐一愣,叹道:“青青数学不好,听不懂我能理解,怎么连你都算不清楚?分母越大数值越小,这些年,我们真正搜集到的妖怪寿命换算给青青也不过数年而已。”   “你们这么辛苦也只能换来数年吗?”叶舟听了这么多,唯独听明白了这句,忧心忡忡地问。   陈霁的脖子上敷着厚实松软的凉毛巾,她一抬头,便露出微微发红的下巴,衬得一张疲惫的脸愈发苍白。   青狐看向她,眉头微皱,“远水救不了近火,青青的性命到底能延续到什么时候我们谁也不敢保证,我们更不能存有冒险侥幸的想法,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还是鬼婆婆提醒了我。”   “鬼婆婆?”林岳白困惑地问道:“鬼婆婆什么时候告诉你有一个地方可以延长姐姐的寿命?”   “她没有直接告诉我,”青狐淡淡地笑,“她只是告诉我,匪山下的魔窟里藏着宝物。”   “啊?”林岳白越发不明白了。   陈霁哑着嗓子低低说道:“……万妖冢。”   青狐深深看她一眼,苦笑道:“没有错,就是那个万妖冢。万妖冢里关着的妖怪成千上万,而且各个都是道行极深的老妖,如果能把它们的性命拿来,青青的寿命必定能够再延长几十年。”   陈霁看向青狐,冷冷问道:“你和他们比起来,谁厉害?”   “呃……”青狐摸摸鼻子,笑道:“自然是我厉害了。”   叶舟怒道:“就你这身本事骗骗那些小妖怪也就算了,万妖冢里那些成群结队像军队一样的怪物,你也敢去招惹?”   青狐哀怨地嘀咕道:“我哪里比它们差了?”   叶舟气鼓鼓地站起身,一个指头直戳青狐的胸口,又气又怒,“如果是那只刚刚离开陈家祖宅的青狐或许还可以和它们一较高下,可是当年在雪山上你为了救我,已经牺牲了那么多精力,这些年又为青青操劳奔波……青狐!你别当我们是傻的!身体是你的,可是眼睛是我们的!我们难道看不见吗?”   青狐被戳得直往后退,“可是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啊!”   叶舟气得跳脚,“一劳永逸个屁!”   陈霁揉着毛巾上的绒毛,突然想起今天一早青狐便是孤身上山,如此说来,再他接到消息赶回家时,只怕一直都在万妖冢附近徘徊,那他会变成这副模样……   叶舟那边还在骂:“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头发?”青狐笑嘻嘻地掬起自己的一缕头发,笑道:“我本来就是白色的狐狸,这头发不过是恢复成原先的颜色而已,过一会儿它自己就会变回去的,放心吧。”   “……你已经去过万妖冢了吗?”陈霁沉着脸,哑声问道。   青狐一愣,继而微笑点头,“嗯,去过了。”   陈霁的脸色又沉了一些,“以后不许再去了。”   青狐还想要反驳,被陈霁一瞪,只能乖乖闭嘴。   陈霁的脸上露出倦怠的神情,青狐的气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叶舟当即决定散会让他们休息,把叶三十五重新推回房间里关好后,她又联合林岳白一起将陈净隐拖到客厅沙发上安顿好,原先还嘈杂杂的家里顿时安静下来。   叶舟一个人回到厨房,看到一地狼藉后,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从何下手收拾。   林岳白从背后钻出来,“要帮忙吗?”   叶舟慌忙抹了下眼角,笑道:“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来就行。”   林岳白站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转身回到客厅,客厅里,陈净隐不知是被下了迷药还是敲晕了脑袋,一直呼呼大睡,林岳白瞧了他一会儿,倍感颓散地歪倒在单人沙发上,闭眼休息。   晚上是陈曜嶙先回的家,叶舟细细地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做父亲的目睹了女儿脖子上的伤痕,在阳台上沉默地坐了一晚,直到楼下接送郑老太太的车开进小巷,他才走进客厅吩咐叶舟将这件事瞒下去,不要告诉老太太,免得老人家担惊受怕。   夜里起了冷风的时候,陈曜嶙静悄悄走出自己的卧室,初夏的夜里依旧凉得厉害,他一言不发地开了大门往顶楼走,穿过黑暗的楼道,摁亮顶楼白炽灯的一瞬间,他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   顶楼的四面是叶舟和郑老太太种的花花草草,熙熙攘攘成团成簇,在黑夜里笼出大片大片的阴影,中间的空地里悬空晾着白天洗的衣服和床单,在晚风的鼓动中,他们猎猎吹响起夏夜的不安旋律。   陈曜嶙站在门边,举目四望,低声唤道:“青狐。”   右侧的墙后阴影里忽然探出一颗白绒绒的小脑袋,尖尖的三角形耳朵抖了抖。   陈曜嶙盯着那颗小小的狐狸脑袋,记忆忽然海水退潮般涌回二十多年前的清明,在那栋鬼气森森的陈家祖宅里,他第一次见到青狐时,它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脑袋,警惕地凝视他。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只黑猫,叶舟还是一个大姑娘,郑老太太还能健朗地一口气上五楼。   时过境迁,一把年纪的陈曜嶙忽然心生感慨。   “主人……”小狐狸青狐伸出脑袋往陈曜嶙身后望,狐疑地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陈曜嶙蹲□,笑道:“只有我一个人。”   小狐狸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才踏着前腿慢吞吞走出角落,它通体雪白,尾部连着蒲扇一样的大把尾巴,毛茸茸像是开了一朵花般,走到陈曜嶙脚边,他将尖尖的狐狸嘴巴蹭到主人脚边,扭着头来回蹭了好几下,嘟哝道:“我就怕叶舟和青青啰嗦,一个像我妈,一个像我媳妇。”   陈曜嶙忍俊不禁,“怎么会是‘像’?”   小狐狸立即抬起头,黑闪闪的眼睛里露出明亮璀璨的光芒,像小狗一样。   陈曜嶙笑着揉它尖尖的耳朵,揉着揉着,自己的声音也哑下来,“你变成这样,她们能不伤心吗?”   小狐狸的耳朵耷拉下来,声音也变得蔫蔫的,“我明白。”   陈曜嶙垂头看着它,半晌后,似是下了决定般,柔声问道:“青狐,你想不想回祖宅?”   “诶?”小狐狸立即抬起脑袋,黑亮的眼珠子里写满诧异,“主人你要把青狐送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每次写小狐狸和陈曜嶙的对手戏,心里脑内的都是我和麦芽TAT ☆、有敌自远方来   第三十七章有敌自远方来   陈曜嶙摸摸小狐狸的脑袋,苦笑道:“你和青青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套句俗话,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是你还是青青,我都不希望你们出事。”   小狐狸抬起头,蓬松的白尾巴摇了摇。   陈曜嶙叹气,“青狐,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了?”   小狐狸湿漉漉的眼珠子刚转了半圈,就被陈曜嶙笑着摁住了脑袋,他半是恐吓半是宠爱地说:“如果被我知道说的是假话,直接往你脖子套上鸡仙子的木牌,绑到菜市口游行。”   “哦,”小狐狸将脑袋搁在陈曜嶙的大腿上,舔了舔嘴唇,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我去了一趟万妖冢,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山精们传来消息,说是青青急着找我回家,我心里担心她,硬闯出去的时候受了伤,修养一阵子,还是能复原的。”   他几句话将今天的经历轻描淡写带过,却丝毫不提他孤身一人进入魑魅横行的万妖冢是一件单是想象便足以惊心动魄的事,更不要提事后硬闯出万妖冢时又是遇到了怎么样的凶险,才能逼得他一代狐妖露出真身狼狈逃窜。   很多事情,并非他不说,他们并不知道。   陈曜嶙倒也不追究这话里的水分有多少,他沉吟着点头,“你和青青现在都受了伤,家里还关着一个对青青虎视眈眈的咒术师,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体系庞大的家族的话,我不认为我们能无声无息地将叶三十五关一辈子而不引来其他的咒术师,尤其岳白的长相与我岳父实在太过相像,如果那边出现一个资历较老的人,当年岳父的真相立刻就会被揭穿,到那个时候不仅青青和岳白,老太太和叶舟都会有危险。”   小狐狸点头如捣蒜,额头上一撮白毛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现出亮丽的银白色,“主人说的是,我们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青青的生命,叶家背后的咒术师家族也是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祖宅是你最熟悉的地方,那里建在山脚下,当初很多设计也是为了抵御野兽和妖怪,如果把青青和岳白送到那里,说不定比留在这儿安全。”陈曜嶙长长叹一口气,低声说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凡是咒术的反噬大概都是能够由人代替承受的,岳父作为父亲保护了他的女儿,可同样作为父亲,我能为青青做的却是少之又少,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能代替青青去承受那些本不该由她承受的灾难,可惜我不是咒术师,我甚至考虑过像一个凶手一样抓住另外一个咒术师,逼迫他代替我的女儿。”   小狐狸惊愕地看向陈曜嶙,灯光惨淡,照亮这个男人的鬓角,发如雪般。   “可是直到前不久,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不可代替的东西叫做‘咒器’,我也才知道原来叶舟两次能够幸免于难都是拜咒器所赐,如果叶济申不是咒器,他根本不可能救下我和叶舟,如果我们的女儿青青不是咒器,她也不可能代替她妈妈承受那些反噬,这个世界上没有侥幸的事情,更不存在什么天生福星,有得到就必然有失去。”陈耀嶙淡淡地笑,“我今天看到一个新闻,说的是一个年迈的父亲中年丧子后无法接受现实,他将他儿子的尸体冷冻在家中的冰柜里,想他的时候就去看一看,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俩夫妻就这样过了六年。”   “主人……”小狐狸还是小狐狸的模样,唯独那眼神,在浑然不觉中渐渐沉下哀伤与无奈,“不管怎么样,我始终坚信我们所得到的一定比我们失去的多,我相信命运是公平的。”   陈耀嶙沉默地点头。   小狐狸为了缓解气氛,毛茸茸的尾巴往身前一甩,几乎遮住大半个身子,它抖了抖耳朵,笑道:“如果主人觉得把青青和岳白送走会比较安全,那我这两天就去祖宅把一些布置重新修缮一下,您最好也找些人过去整理整理,那么老旧的废弃宅子,想要重新住人,还是要花点时间的。”   “我会安排的。”陈耀嶙站起身,他蹲得太久,两条腿有些麻,头也有些晕,他的身体年纪其实不老,心态却已经像个耄耋老翁,常常不自觉流露出疲态,他慢慢往顶楼的门边移动一步,突然又回过头看向青狐,语音沉沉,“青狐,青青无疑就是咒器,那么岳白呢?他又是怎么回事?”   小狐狸摇头道:“不清楚,可能他是另外一个咒器吧?”   “嗯……”陈曜嶙点点头,身形逐渐隐进黑暗的楼道,“你也早点休息吧。”   空旷的顶楼上只剩下白绒绒的一只小狐狸耷拉着两只耳朵,满脸惆怅地趴在地上,它的几根细细胡须在灯光下颤了颤,抖动出与月色相似的银光。   两天后,陈霁的伤好了许多,再次出现在人前的青狐也恢复了往日的旧貌,短促精神的黑发,健康的肤色,活泼爱玩的眼神,浑然不觉几日前他也曾是一副妖魔鬼怪的模样。   陈曜嶙私底下已经安排人手进行老宅的修缮工作,叶三十五也是整日无所事事地缩在他们家中看电视吃饭睡觉,偶尔和青狐等人吵吵架,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只有刺蘼被青狐殷殷叮嘱后,每日不得安闲地绷紧神经探查房子外头的动静,就怕叶三十五背后的咒术师家族不知何时偷袭过来,让自己措手不及。   这样小心谨慎地又过了几日后,刺蘼在某一天半夜忽然出现在青狐面前,朦胧着睡意报告附近有人正鬼鬼祟祟地接近。   青狐一下子从陈霁房间角落里的狗窝上弹跳而起,九条尾巴上下左右晃动得厉害,他最近大半时候总是保持着狐狸的原型,没事干的时候便懒懒地窝在屋里睡觉,陈霁担心地询问过它的伤势,它却露出肥厚的肉掌,无所谓地拍拍她的手背,扬言自己只是在养精蓄锐备战。   它的动静太大,一下子惊醒了浅寐的陈霁,一人一狐互相凝视片刻后,刺蘼懒洋洋挥起衣袖斩断他们的视线,笑道:“那个人已经站在咱们顶楼上了。”   青狐蹿起来就要往屋顶跑,想了想又退回陈霁身边,“叶三十五在干什么?”   “他蒙着被子在屋里睡觉呢,鼾声雷动,百里之外的野狗都能被他吓醒。”刺蘼掩嘴偷笑,“青狐,你担心他们里应外合吗?”   “我信不过这些咒术师,”青狐原地转了一圈,对刺蘼说道:“我去追那个人,你看紧叶三十五,这家里老老少少一堆,别让他们有机可趁。”   刺蘼侧身躺倒在床铺上,水袖一挥,笑道:“放心吧。”   青狐点点头,一步跃上窗沿,月光下,那一身白色皮毛熠熠生辉,夺目璀璨。   陈霁怔怔出声,“青狐!”   青狐回头。   陈霁皱眉,“小心点。”   狐狸嘴忽然咧开,尖尖的脸欢快地点了下,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噗。”刺蘼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在空中挥了又挥,“今晚的空气怎么跟撒了蜜似的,甜得叫人起腻啊。”   陈霁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往外走,她的手握在门板上,却怎么也拉不动那扇薄薄的木门。   “你出不去的。”刺蘼在床上翻了个身,一身锦绣华服被压得起了褶子。   陈霁松开手,她将背部抵在门板上,无言地看着床上的女人,“刺蘼,你好像不喜欢我。”   “那是当然,”刺蘼笑了两声,说道:“因为你和你外公太像了,所以我没办法喜欢你,我只要一看到你,就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像的人不仅是我,”陈霁淡淡说道:“岳白比我更像,可是你却喜欢他。”   “你错了,岳白继承了他的外在,可惜我看不见,所以外表对我来说是最无所谓的东西,”刺蘼翻过身,遮着绸布的眼定定看向陈霁,“而你,继承的确是他的内在,或者,我们可以说是:命!你没有发现吗?你和叶济申太像了,你们都为同一个人承受反噬,你们也同时享受着另外一个人无私的爱,被爱的人总是幸福的,青青,你和你外公一样,都这么自私地幸福着,真好。”   陈霁摇摇头,“你是在替青狐不值。”   “那是当然,”刺蘼哈哈一笑,“因为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啊。”   陈霁叹气,“你觉得我会伤害到青狐?”   “是已经伤害到了,”刺蘼突然坐起身,牵动一身长裙发出如水的潮声,“他先前不知道你也喜欢他的时候已经愿意为你割肉剜骨,现在明白了你的心意,大概只要你要,就是他的性命,他也会在所不惜地奉献出去。”   “不会的,”陈霁摇头,“我会活下去,我也不会让他死,只有活着,我和他才能在一起。”   刺蘼没有接话,她只是微微侧过脑袋,看不见的一双眼不知带着怎样的表情打量着陈霁,半晌后才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好像变了。”   “是吗?”陈霁也笑,“岁月催人老,大概是吧。”   “呵,反正我能做的也都做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以后再说吧。”刺蘼从床上下来,径直穿过墙壁往外走,“我去看看那个叶三十五是真睡还是假寐。”   “刺蘼!”陈霁急急出声唤她,可那个艳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墙壁后,陈霁低低叹息,“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回老家过节= = ☆、陈家祖宅   第三十八章陈家祖宅   这一晚,直到陈霁终于可以拉开房间的门把时,距离青狐追出去已经过了将尽一个小时,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客厅的灯光直直照进没开灯的黑屋,一个高瘦年轻的熟悉身体站在门前,嬉皮笑脸,从小到大甚少正经过,眼神却异常明亮,他的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清香,发尖上沾上了一点破碎的枯叶,直直往门前一堵,不是青狐是谁?   陈霁一直垂在嗓子眼里的心瞬间松了下去,她甚至恍惚听到那颗心落入实地后发出的软闷声响,这心底深处回旋的声音让她惊讶。   我原来如此在乎他。   明亮的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人,郑老太太、陈曜嶙夫妇和林岳白都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向杵在门边的陈霁与青狐。   空气里忽然传来刺蘼清晰的一声哂笑。   陈霁脸微红,拢了拢头发,坐到众人身边。   陈曜嶙见所有人都来齐了,便开口说道:“我们正在商量让青青和岳白搬到……”   陈霁皱眉,眼神扫向关押着叶三十五的房间。   青狐笑道:“放心吧,他那屋子已经设了结界,他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陈曜嶙继续说道:“既然那边的人已经找到了我们的位置,这里就不再安全,虽然祖宅的修缮工作还没有完工,但是事出紧急,只能让青青和岳白先过去避一避。”   陈霁转向青狐,问道:“你刚才不是追出去了吗?确定那是咒术师?”   青狐摸摸鼻子,笑道:“那个人不像我们家关着的这个傻大个只懂咒术,他还懂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我没有留心,就让他给跑了。”   叶舟担心地开口道:“当年姑姑也是这样,虽然没有继承咒术的能力,但是却对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甚有天赋,甚至还能种花封印厉鬼,如果那个人也有这种本事,我们一定要小心。”   “不管那人是不是咒术师,但是他的行踪却是直指咱们家,目标如此明确,不管他为何而来,我们都不得不防。”陈曜嶙从桌上拎起一串钥匙,说道:“这是祖宅的钥匙,明天一早青青和岳白就过去,青狐也跟过去。”   “那你和妈妈呢?还有外婆啊!”陈霁不赞同地看向父亲,“你们打算留在这里调虎离山吗?我不同意,太危险了!”   陈曜嶙还没有开口,郑老太太先说话了,“我一个老太太,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总不至于在这么点危险面前就垮下来,你外公当年能不顾生死地留在这里陪我过日子,难道我就会因为一点危险而离开这个家吗?年轻人该避的就避,别提我。”   陈曜嶙压手,示意陈霁听他解释,“叶三十五是绝对不能跟过去的,那么家里必须有人留下来看着他,如果今晚这个人真的是他引过来的,我们集体一走,只怕会打草惊蛇,留下我们几个,多少还能制造点假相,给你们创造些时间化被动为主动。”   “我还是不同意,这样太危险了!”陈霁的态度冷硬起来,“我不是不知道大局为重,但是要让外婆和你们留在这个虎狼之地,我不答应!”   她的口气过硬,弄得客厅里的气氛一时冷凝起来。   叶舟忽然轻轻笑了两声,“你看吧,我就说她不会答应的。”   “废话!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同……呜!”陈霁话未说完,脑袋里突然一懵,脚下一颤,整个人直直往前跌倒。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青狐赶紧捞腰一抱,将她搂进怀里。   林岳白站起来凑近一看,确认了陈霁昏迷的事实后,忍不住扬眉看向青狐,“等姐姐醒过来后,你就死定了。”   青狐将人抱到叶舟与郑老太太中间,母亲和外婆急忙给她盖上薄被,又在她脑袋下小心地垫上软枕,这才重新看向众人。   林岳白将指头指向叶三十五睡觉的房间,不自觉压低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处置他呢?”   叶舟为难道:“他的家人已经找了过来,这才是最棘手的……我们总不能真的杀人灭口吧?”   “这个不用担心,”陈曜嶙沉着说道:“改变记忆这种事不正是九尾妖狐最擅长做的事情吗?”   青狐配合地抖动肩膀,猥琐地笑。   陈曜嶙又说道:“只是我们暂时还需依靠他找出咒器的真相,这个人还是得先留着。”   众人集体点头。   郑老太太忽然叹气,“我和叶济申处了十多年,竟然不知道他身上藏着这么惊天的秘密,就连叶济言那丫头也是,临走前也没有对这件事透露出分毫。”   “爸爸一心一意想要让我们远离咒术师的生活,姑姑虽然被冲昏了脑袋,但是对爸爸的决定,一直也是尊重的。”叶舟安慰道。   “也算她有点良心。”郑老太太对叶济言当初的恶行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仍然不能释怀。   陈曜嶙低头看表,“时间不早了,先帮孩子们把必要的行李收拾了,最好在天亮之前让他们上路,免得被邻居看到,节外生枝。”   叶舟应了,起身和郑老太太一起收拾行李去了。   沙发上,陈曜嶙坐到青狐和陈霁身边,他探手从熟睡的陈霁脖子上拉出一条银链,链子底下的长命锁还保留着陈霁的体温,握在手里暖呼呼的。   青狐奇怪地看着陈曜嶙,“主人?”   陈曜嶙一手握着那长命锁,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绒布盒子递给青狐,眼神示意他打开。   青狐困惑地打开盒子,下一秒,惊地差点甩飞了盒子。   陈曜嶙眼疾手快地压住他的手,轻声说道:“这东西,你一定比我熟悉。”   “怎么可能不熟悉?”青狐急得一张脸都扭曲了,拼命要把绒布盒子塞回陈曜嶙手里,“这是陈家家主的戒指啊!背面还刻着家徽呢!主人您快收好!”   放在绒布盒子里的确实就是陈家代代相传的家主戒指,陈曜嶙出事的那段时间,这枚戒指一直戴在弟弟陈曜峋手上,直到陈曜嶙找回自己的身体秘密重回陈家,陈霖才从父亲的一堆遗物中寻回戒指归还给真正的主人。   “你给我拿好!”陈曜嶙突然厉声说话,吓得青狐立即夹住屁股端正坐好,见他一脸惴惴不安的模样,陈曜嶙又缓和下声音,说道:“陈家家大业大,底下的产业早已涉及现代化工业,思想却一直封建自闭,祖宗规定家业传男不传女,而我却只有青青这么一个女儿,祖宗的遗训不能忘,这偌大的家业自然也不能无传承之人……青青一出生,你就给她戴上了这个珍贵的长命锁,既然你把我女儿锁住了二十年,我作为父亲,相应地也该给你一份回礼。”   青狐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慌地脸都白了,“主人!你这是胡说八道!咱们家第五代家主就是个女的!”   “哦,那是我记错了,这规矩是我立下的,传男不传女。”陈曜嶙低头看向女儿的睡脸,手心里握着的长命锁暖得烫手,他紧紧握了一下,松开那个锁,转手取出绒布盒子里的戒指,拉过青狐的手一把套上。“呐,这枚戒指你戴着,从此以后,你就是这枚戒指的主人,陈家的基业少说也能锁住你几十年,这也算我对你抢走我宝贝女儿的一点惩罚吧。”   青狐只觉得自己被套上戒指的手指头火辣辣地要烧起来一般,吓得声音都有些扭曲了,“主主主主人……”   “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陈曜嶙满意地笑,“陈家传给你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陈家的主人,以你的寿命计算,陈家大概也不会出现下一任主人了。”   青狐眨眨眼,眼里有潋滟的水光波动。   陈曜嶙拍拍他的脑袋,笑道:“从今往后,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了。”   卧室里,正趴在门缝边上窥视客厅的林岳白忽然跳起来,转身说道:“哭了!”   正往旅行袋里收拾东西的叶舟淡淡一笑,“不哭才怪,青狐鬼点子虽多,却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乍然被自己仰慕已久的主人抛弃,能不心碎吗?咦?我为什么要用‘仰慕已久’这个词?”   郑老太太递来一个杯子,打趣道:“因为你对他嫉恨已久啊。”   “呸,”叶舟笑骂:“也不知道是谁成天扯着我袖子喊不要抢走他主人呢。”   林岳白坐在床沿偷笑出声。   “诶,那戒指你见过吗?”郑老太太好奇地问。   “当然见过了,”叶舟低头,耳侧的发落到身前,垂下温柔的弧度,“那戒指背面刻着的陈家家徽可漂亮了。”   “哦?”郑老太太笑问:“是什么图案的?”   叶舟微微抬头,似是回忆,似是感慨,继而笑道:“是一只狐狸的图案啊。”   “哦……”郑老太太站在卧室中央,侧耳听了听屋外的动静,忽然怅惘道:“也不知道那孩子哭好了没有。”   东方尚未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青狐抱着陈霁,身后跟着林岳白,三人慢慢地行走在通往后山黑暗幽冷的小道上,林岳白熬了一夜,现在是又困又累,青狐抱着陈霁,眉眼暗含愁容,嘴角下沉,也是懈怠地不愿说话。   直走了半小时,三个人终于来到位于山脚下的陈家祖宅,黎明也终于捅破黑夜的纸,堪堪露出一条白线。   林岳白这时忽然来了精神,脚步死定在大宅子门前破落的石狮边上,咬牙不肯往前挪动一步,“……我要住在这?”语调惊慌,满是少年儿童的无措与恐惧。   大门边上右侧的耳房小窗里,黑乎乎不见深处的暗影里噗嗤跳下一只老鼠,惊得林岳白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青狐盯着那扇小窗,颇为感慨,“当年我就是从那扇窗户跳下来离开这个家的。”   “哦。”林岳白点点头,继而狠狠抬头,“谁要听你讲那遥远的故事啊!这哪里是人住的房子?我们非进去不可吗?”   青狐已经掏出钥匙走到大门前,钥匙插进锁眼,咔嚓一声响,锁舌缩了回去,大门打开了,他回头看向畏惧的少年,阴森诡异地笑,“欢迎来到陈家祖宅,请进。”   作者有话要说:青狐终于彻底自由了0 0 ☆、命犯桃花   第三十九章命犯桃花   如果上苍再给林岳白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发誓他一定会紧紧抱住郑老太太的胳膊,这辈子不愿离开叶家那套拥挤却温暖的小房子。   “喂,你怎么还在那边,快过来这边。”前头的青狐急着要把陈霁放到卧室里休息,便不停催着后头慢如乌龟的林岳白。   自从大门被青狐关上之后,林岳白迈出的步子统共不上十步,活动范围依旧停留在门厅一带。   站在最前头天井下的青狐不耐烦地催道:“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生物敢进来了,你放心吧。”   他的话刚说完,林岳白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诚如青狐所言,他刚刚踏上大门前的石阶,已经有老鼠迫不及待地跳窗而逃,等到他用手推开沉重的大门,满屋子的昆虫蝼蚁老鼠蟑螂齐刷刷似预感到了天灾般齐齐涌走,场面之壮观,声势之浩大,即使是在黑暗中,也给林岳白的年少记忆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紧随其后,陈家祖宅带给他的才是扑面而来的阴暗与潮湿。   大,太大了,以至于大到寂静,大到可怕。   青狐等不及慢慢吞吞的林岳白,索性五指一抓,隔空抓了林岳白的衣袖,拖着他往前左左右右地拐。   他是熟门熟路,却苦了被拽得踉踉跄跄的林岳白,时不时就要撞上一两样看不见的东西,没一会儿,身上便无处不疼。   好不容易爬上了小院里的二楼闺房,青狐抬脚一踹,手肘一撞,啪,灯亮了。   重回光明的林岳白痛哭流涕地栽倒在地面,搂着满怀的衣物不敢想象刚才闭眼走过的那些地界。   青狐将一直昏睡的陈霁放在已经收拾过的床铺上,替她脱了鞋袜,又给盖上凉被,这才坐上床沿的板凳自我休息。   林岳白爬到床边,伸长脑袋看了看陈霁,问道:“姐姐什么时候能醒?”   青狐没有回答。   林岳白扭头去看,发现他正低头抚摸着手指头上的一枚戒指,神情涣散,似在出神。   “青狐?”林岳白忍不住唤他。   青狐猛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林岳白无奈地瘪嘴,“我就想问问你,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我们躲在这,我的学还上不上呢?”   “自然是不上的了。”青狐起身推开窗户,屋外已经天光大亮,“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等?”林岳白不解,“等什么?”   青狐站在窗边,吸了吸这久违的清凉空气,笑道:“等消息。”   这一等,竟然就等了两天,这两天,林岳白除了吃喝拉撒睡外,能做的事就只有两样,一是和青狐聊天,二是自己看书。   为什么不和陈霁聊天呢?   因为陈霁还在生气。   初来陈家的第一天早上陈霁便醒了,一醒来看到自己身处的地方,便立即沉下脸倒头继续躺着,不管是青狐还是林岳白,谁的话也不理,直躺到当天下午,她诈尸一样坐起来,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把所有的门和窗户都爬了一遍,愣是走不出去后,她便又回到房间躺下,只是这一回,她连眼睛都不愿睁开了。   青狐自知理亏,每天除了坐在她身边陪着她想心事外,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   直到第三天中午,冒冒失失的陈净隐终于带来了家中的消息。   “我爸爸找到c了!”陈净隐咕噜噜灌下一大瓶凉白开后,激动地手舞足蹈,丝毫不见前几天被魅弄晕后的萎靡状,“但是还没有见到真人,我爸爸已经派人去接了,过几天应该就能到家!”   陈霁急忙问:“那家里呢?爸爸妈妈他们怎么样了?”   “我也是刚从那过来的!叶伯婆让我转告你,放心吧,一切都很好!”陈净隐挤眉弄眼地笑,“青狐临走前设下了一个幻阵,让叶三十五以为家里还是六个人,姑姑和岳白都没有少,上次夜里出现的那个黑衣人暂时也还没有出现,只要青狐设置在家里的平衡没有被打破,叶三十五他们永远也发现不了姑姑和岳白已经消失了。”   陈霁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陈净隐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家里和学校里的事,时间已经走到了下午一点多,林岳白嫌他聒噪催着他去上学,陈净隐嘟嘟哝哝地往外走,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扑鼻嗅到一阵香气。   “咦?这是什么味道?”少年眨眨眼,转身问身后的林岳白。   林岳白伸长脖子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闻到,“除了你身上的汗臭味,我什么也没闻到。”   “不对啊,我明明闻到了……好像是……”陈净隐更加努力地去闻,“花香?”   身侧有一阵风掠过,却是青狐站在了门边,他的眼在门外不断探视,脸色极不好看,“臭小子,你又把什么东西带过来了?”   “诶?”陈净隐自从不自觉被魅诱惑从而致使陈霁险些丧命后,对这些会攀附在人身上的东西就特别敏感,尤其他又是什么结界都能自己走进去的特殊体格,如果把危险的东西带进青狐的结界,那就糟糕了。   青狐在大门边谨慎地观察了半天,除了鼻尖萦绕的花香外,什么也没发现。   林岳白自言自语道:“奇怪了,为什么刚才在卧室里都没闻到这香味?”   青狐一惊,转身就往卧室方向跑。   他们都站在前厅的大门外,而陈霁的卧室位于后院的小姐厢房,相距较远,如果香味是故意缠着他们呆在前厅,那么后院处孤身一人的陈霁岂不危险?   竟然中了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青狐为自己的疏忽吓出一身冷汗,拐过最后一个门洞时,他又被眼前的画面惊得停下了脚步。   小姐阁楼前也有一个小天井,天井边上本来有一棵郁郁青青的大榕树,可此时的天井里,大榕树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株身姿绮丽的桃花,霞云一般的花枝叠在半空,风一吹,纷纷洒落遍地的粉色花瓣。   桃花树下,那口遍布青苔的枯井也不见了,只剩下一方矮矮石桌,石桌相对的位置上,陈霁与一个背对着众人的白衫男子相对而坐,桃花花瓣落了一肩,像是铺上粉色的绸布。   青狐往前踏出一步,“青青?”   那白衫男人忽然回头,容貌之艳丽竟与身为女子的刺蘼不相上下,从花层里透下来的霞光映照在他脸上,竟淡出胭脂一样的粉,柔美不可直视。   随后赶来的林岳白与陈净隐也目睹了那男子的美貌,纷纷倒吸一口气。   白衫男人镇定自若地莞尔一笑,瞧着青狐的眼微微上挑,竟带上了几分男子不该有的媚态,蛊惑人心,“这位想必就是青狐了。”尾音故意转了个弯,听得陈净隐忍不住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毛骨悚然。   青狐冷冷地笑,“你为何而来?”   白衫男子掩嘴而笑,眼神里的炽热□裸毫无遮拦,“自然是为青狐而来。”   坐在他对面的陈霁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冷眼旁观。   林岳白和陈净隐一高一矮,一白一黑两个孩子却突然齐齐侧退了一步,斜睨着青狐,异口同声发出一声,“哦……”   他们的有色眼镜太过明显,弄得青狐百口莫辩,只能拿一对清者自清的眼,无辜地看向陈霁,“青青,我不认识他。”   陈净隐绕过青狐,又小心地绕过白衫男子,躲到陈霁背后,唯恐天下不乱地笑,“姑姑,青狐不老实!净在外头拈花惹草,以前那些个找上门的女人也就罢了,你看看,现在连男人都跑来了,啧啧……真是……”   青狐脱了鞋子就往陈净隐脑袋上砸,“陈黑子!少在那妖言惑众,赶紧给我上学去!”   陈净隐叉腰一站,做了个鬼脸,说道:“我不!我永远站在姑姑这边!”   青狐怒极反笑,“给我过来!”   陈净隐立即反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岳白孤身一人站在角落里,有些不明所以地怔怔看着。   那头,陈净隐和青狐吵得越发凶了,青狐大怒之下,大步往陈净隐的方向追过来,五指一张,就要去抓陈净隐的肩膀,陈净隐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体往前一蹿,一下滑到白衫男子身边,想要借他躲避青狐。   青狐的手眼见着就要抓到陈净隐的肩,指尖一滑,贴着陈净隐的衣面向前迅猛探出,一下揪住白衫男子的衣领。   白衫男子冷冷一笑,双肩一抖,两只胳膊就要齐出。   “哈哈!”以躲闪为名的陈净隐却早已准备在侧,白衫男子的肩膀刚动,他已经用力拧住他的一臂,将他制服。   两个人从吵架到追打再到趁其不备合力抓住白衫男子,期间所有的配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看得林岳白目瞪口呆,最后气得直骂:“你们刚才都是在骗他?”   “不骗他怎么行,但凡妖怪身上都会有贴身保命的结界,即使是我,也要通过净隐这个奇葩带路才能迅速抓到他。”青狐紧紧揪住白衫男子的衣服,笑道:“现在可以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为何而来了吧?”   白衫男子即使被抓,脸上闲散安然的神情也依然没变,他微微抬头,线条绮丽的脸部挑不出一丝瑕疵,嘴角勾起,牵引出缓和的笑意,“你真的抓住我了吗?”   青狐眼神一闪。   漫天的桃花花瓣轰然倾斜而下,一片粉色霏霏中,只是静坐旁观的陈霁忽然起身抓住青狐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青狐低头,与陈霁的视线撞个正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耳畔飘荡过白衫男子沉郁悱恻的悠扬歌声,弥漫着浓郁桃花香的绯色世界里,青狐的视线无论如何也离不开陈霁脸上。   “被他给逃了。”陈霁仰着头,忽然笑了。   这是她数日来第一次冲青狐笑。   在漫天的桃花雨里,青狐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肉,一定要铺很长很长的戏= =||| ☆、我见犹怜   第四十章我见犹怜   林岳白盘腿坐在石桌上,好奇地看着地上被陈净隐扫到一处的桃花瓣,那些桃花瓣高高地堆成一座小土丘,几乎有半米高,他又抬头看一眼满树梢堆叠而起彩霞一般的桃花,奇怪道:“这花到底是真是假?是幻象吧?”   陈净隐弯着腰捻起一片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正经说道:“从我闻到的,和我花了半个小时才扫干净的这些花瓣来看,它们应该是真的。”   林岳白点点头,却还是困惑,“可是如果它们是真的,那为什么这棵桃花树上的花瓣怎么落也落不干净?”   陈净隐拄着扫帚,将下巴搁在扫把顶端,豁达地笑道:“你管它是真是假,这个世界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事情难道还少吗?格物致知的年代已经过去了,难得糊涂才是真嘛。”   林岳白翻了个白眼,冷冷说道:“逃课就是逃课,少拿这些噱头当借口。”   陈净隐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扛着扫帚在天井里上上下下耍弄,自得其乐。   有风吹过,晃动桃花枝,落下几片零星的花瓣,林岳白抬手接住一片,捏在指尖,将细薄的花瓣对准天空,仔仔细细地看。   陈净隐的扫帚不小心扫过地上的花瓣堆,花瓣纷飞,浪费了他半个多小时的心血,急得他懊恼直叫:“哎哎哎!散了!散了!”   二楼的美人靠上,陈霁歪着身体懒散而坐,她刚洗了头发,泛着水汽的黑长直发拨拢在木栏上,随风摆动,她的脸上和颈上还有未干的水痕,发梢的水滴落入白净的颈间,滑下潮湿的曲线,消失在白色衣服的薄薄领口。   盛夏午后,山间老屋的天井里,炙热的阳光打不进来,纷扰的世事传不进来,眼前的时光好似楼底下那株灼灼其华的桃花树,只瞧一眼,便叫人再舍不得离开半瞬。   青狐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梯,手里捧着一盘洗净的野果,端到陈霁身边放下,笑道:“当零食吃吧。”   陈霁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侧着脸,在黑亮发丝的舞动间,挑起一对带俏的眼,静静地凝视青狐那张不知不觉便窘迫起来的脸,半晌后,她终于抬起头,笑了笑,起身往屋里走。   青狐有点摸不着头绪,只能重新捧起那盘酸甜的野果,跟在她身后走进屋内。   陈霁坐在窗边,潮湿的发披散在身后,素白的一张脸与她的名字极为相衬。   沉寂。   青狐在她身边蹲下,抓着她的一只手,指尖摸了摸,笑道:“我都快分不清楚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了。”   “我不生你的气。”陈霁低头看着他,笑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会不懂?”   青狐握着她的手,笑道:“你生气也没有关系。”   陈霁摇摇头,晃动一头长发,“我不生气。”   青狐嘿嘿笑了两声,仰着头,赖皮一般地说:“那你吃果子。”   陈霁微愣,继而也笑,“吃果子就能证明我不生气吗?”   “证明你不生气的方法有很多,但是都不是我真的想要的。”青狐站起身,趴到窗边,懒洋洋地往下看。   陈霁的目光追随他,“那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青狐没有回答。   陈霁伸手去拉他的指尖,“你闻闻看,我身上是不是有奇怪的味道。”   青狐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俯身将脸贴近她脖颈间。   灼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陈霁一阵颤栗,她仰高脑袋,闭上双眼。   “是桃花香,那妖怪在你身上留下香味了。”青狐嗅了嗅,微微皱眉。   “洗澡也洗不掉,”陈霁依然闭着眼,睫毛轻颤,“我不喜欢身上留下别的妖怪的味道。”   青狐从她身上抬起头,眼神胶着在陈霁的脸上,受了蛊惑般,两张脸越靠越近,“我也不喜欢……”   陈霁闭着眼低笑,“……真矫情……”   窗外有午后的盛夏骄阳如涨潮的海浪般,静悄悄涌上窗台,漫延进窗下的木质地板,在夹缝中孕育绽放出光的花蕾,两道影子一上一下,交叠的双唇,缠绵的手臂,还有那些道不清言不明的暧昧情愫。   青狐在陈霁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明目张胆吻过她多回,只是在那时,那种亲密的肌肤之亲只是宠溺疼爱的表现,像父亲,像兄长,对着自己看顾大的孩子撅嘴笑着宝宝来亲一下,这实在是天底下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可如今,那个宝宝长大了。   在陈霁青春期到来后,青狐便开始与这个女孩保持距离,他们不再亲吻,不再相偎而眠,在所有人眼里,陈霁只是像每一个扑通的女孩般慢慢长大,可在青狐心里,陈霁却是一夜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陈霁这一生只有两个阶段,一个是幼童期,一个是成人期,他的小宝宝从蹒跚学步的娃娃一下子成长为待字闺中的少女,惊的是他,吓的也是他。   青狐不是不明白陈霁的疑虑,他也曾经慎重思考过,自己对这个女孩子的感情,到底是家人的在乎日积月累而来,还是情人的此生相守非你不可?   这个复杂的问题翻译成另外一个问题便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   陈霁的嘴唇很软,含在嘴里柔柔弱弱,一点都没有她平日里面对妖怪时的坚韧强硬,她仰着头,下巴的线条在青狐的双掌下牵引出极致的柔美,青狐忘乎所以地亲吻舔舐她的双唇,时轻时重,恨不得将她连唇带人吞下肚般。   吻到双唇有些肿痛,陈霁微微抗拒地动了动,青狐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却依然鼻尖相抵,不愿分离。   陈霁一眼望进他深沉的眼,不自觉舔了舔湿漉漉热辣辣的嘴唇,促狭地低笑道:“你想这一天想了多久?”   “想了很久很久。”青狐蹭了蹭她的鼻子,“想得必须把自己绑在床上,才不会扑到你身上把你翻来覆去地亲。”   陈霁搂着他的脖子,低低笑出声,“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青狐出神一般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脸,喃喃低语道:“……真好……”   陈霁忍俊不禁,“好什么?”   “我终于光明正大地亲到你了……”青狐微微笑,脸上的神情带着些微遗憾的落寞,“尽管你并不是真的青青。”   “陈霁”一愣,继而失笑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勾引我开始……”青狐的额头依然与她相靠,说话间的鼻息带着生命的温度,清晰可感,“你就是打死青青,她也不会发情到主动缠着我……”   “陈霁”的眼珠子一转,眼神越发放肆地艳丽起来,“你难道不喜欢?”   “喜欢,怎么能不喜欢?”青狐笑道:“喜欢多年的人主动投怀送抱,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更何况,你这身子确实是青青的,我亲到的也确实是青青的嘴巴,哈。”   “陈霁”显然被他话里的乐观豁达逗乐了,“你这家伙真奇怪,明明那么喜欢她,非得强迫自己慢慢等,等她长大,等她接受,再等她爱你,你等了这么久,难道不累吗?”   “不累,”青狐咧嘴笑得真心实意,“我不是等到了吗?”   “呸。”“陈霁”嘴巴一瘪,就要戳穿他的谎言,谁知眼前的男人突然压下脸,再次亲住了她的嘴。   半晌后,“陈霁”再次推开不愿分开的青狐,笑骂道:“你想怎么样?”   “嘘!”青狐流连忘返地舔着自己的唇,笑得无赖,“趁她还没有回来,让我再占一占便宜。”   “陈霁”揶揄地笑,“你要不要做足全套?”   青狐摸摸下巴,认真思考片刻后,严肃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让除了青青以外的人看到我的裸体。”   “呸!恬不知耻!”“陈霁”哭笑不得地骂道:“你的裸体不就是一只拔光毛的狐狸吗?”   青狐哈哈大笑。   “陈霁”将微湿的头发束到脑后,十指翻动间,颊侧落下一缕黑发,青狐伸出手,轻轻将那缕乱发别到她耳后。   “陈霁”停下动作,定定地看向青狐。   青狐也在看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陈霁”突然笑道:“即使明知道身体里的灵魂不是她,你的眼神也还是忍不住这么深情。”   青狐微怔,他摸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微的不好意思。   “陈霁”将束好的长发拢到胸前,笑道:“行了,亲都亲了,少在那边惺惺作态了。”   青狐叹一口气,“美则美矣,可惜不是青青。”   “陈霁”走到窗边,笑道:“如果是一副面目可憎的肉体,里头却住着你的青青,你亲还是不亲?”   青狐跟在她身后,不假思索笑道:“自然是亲的。”   “陈霁”挑眉,不信道:“都说你们狐狸最重容貌,难道是假的?”   青狐学她挑眉道:“只要是青青的,就是好的。”   “少肉麻了,我又不是你的青青!”“陈霁”一手搭在窗沿,身子一提,起身跃出窗外,“等把她换回来,你爱怎样便怎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掩面0 0   因为某些难以言说的强迫症,麻烦朋友们从前一章开始看起……前一章有修改,给大家添麻烦了,抱歉TAT ☆、这是个局   第四十一章这是个局   “青青现在在哪?”青狐和“陈霁”结伴走在山间小道上,午后的骄阳穿透层层树枝,照耀在他们身上,□的皮肤红烫一片,热汗汩汩流下,浸湿背脊上的衣料。   “陈霁”走在前头,身姿是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绰约妙曼,“在她想去的地方。”   “你是什么时候和青青换的身体?”青狐抿了抿干涩的唇,问道:“青青为什么会答应和你交换?”   妖怪和人虽然生活在同一片自然领域中,但他们实则属于不同的两界,妖怪想要与人有所交集,一是攀附在人的身体上,也就是所谓的寄宿,二是直接幻化成人形欺瞒世人的眼睛,大部分的妖怪都是采取第二种方法,比如青狐。   可是妖怪如果想直接和人类交换身体,就像桃花妖此刻完全占领陈霁的身体般,那便必须通过制定契约,要做到这一步,除非陈霁心甘情愿,否则绝无可能。   走在前头的“陈霁”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青狐躲避不及,直直撞了上去,“陈霁”被他撞得踉跄后退一步,惊得青狐连忙伸手去捞她的腰身。   两个人就在荒草蔓延的林间羊肠上,紧紧搂成一团。   “不要老拿青青的身体来诱惑我。”青狐在“陈霁”的发顶叹一口气,苦笑道:“你根本不明白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陈霁”窝在他怀里嘿嘿怪笑了两声,推开他的胸膛,笑道:“你猜你的青青为什么甘心和我交换?”   青狐笑着往前走,“不要拿我问你的问题来反问我。”   “陈霁”快步跟上,神秘兮兮地笑,“因为我跟她说了我的来历。”   青狐骤然回头,眼神冷凝,但随即缓和下来,对着那张脸,他实在发不起任何脾气,“你从哪里来?”   “我从……”“陈霁”笑靥如花,眼角眉梢俱是风情无限,“……万妖冢来。”   青狐心头一跳,面上却是沉静自如,“原来是万妖冢的贵客,难怪气息莫测,只是不知道你来找我们,为的又是何事。”   “喂喂喂!不要血口喷人!”“陈霁”跳到青狐面前,白葱一般的指尖直直指向他的鼻子,指控道:“明明就是你先来找我们的!”   青狐客气地浅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陈霁”颇觉荒唐地瞪着青狐那张虚伪的脸,不可思议地笑道:“弄出那么大的阵仗还叫恰巧路过?那哪天等你正式登门拜访,整个万妖冢是不是就要普天同庆共襄盛举了?”   青狐谦虚地摸摸后脑勺,“客气客气,只要把我需要的东西给我就行了。”   “陈霁”盯着青狐,脸上渐渐没了笑意。   青狐依然客气地笑。   “陈霁”嘲讽道:“真不知道你从哪借来的这么一颗雄心豹子胆,不过是一只千年九尾狐狸精罢了,上次吃的苦头难道还不足以让你长点教训?”   青狐没有回答,只是迈步往前走。   “陈霁”气不过,一掌伸出,带着桃花清香的无数花瓣翻卷而出,像一只巨掌般牢牢困住青狐,让他再也不能向前迈出一步,“你以为你向我们索求的是什么东西?我们凭什么给你?”   青狐在纷飞的桃花瓣里回头看向“陈霁”,面色柔和,语调轻缓,“小心伤到青青。”   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情深意重,看在“陈霁”眼里,无端端便是一股绕指清风,将她的怒气吹得烟消云散。   桃花花瓣瞬间消散无形,“陈霁”理理头发,没事人一般走到青狐身边,笑道:“她去了我来时的地方,你就这么不担心?”   “她若去的是你万妖冢,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青狐泰然自若地笑笑,“万妖冢里的妖怪全是受了人类的供养,他们再凶神恶煞,也不能对人类出手,妖怪的契约……向来是比人命值钱的。”   “戚!”“陈霁”没了乐趣,瘪嘴不满道:“既然你都知道,刚才为什么还要问我?”   “不是你想要我问的吗?”青狐好笑地看着她。   “陈霁”微讶,继而黑脸怒道:“又是因为这张脸吗?只要是这张脸想要的,你都不会拒绝吗?”   “没有办法呀!”青狐双手交叉在脑后,长腿迈开,笑得云淡风轻,“谁让这是一张我朝思暮想了二十年的脸啊……”   “陈霁”愕然地站在原地,半晌后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打了个寒战,一边腹诽肉麻一边小跑跟上前方的男子。   一路说些闲话,他们两人不知不觉便来到万妖冢的地界,青狐站在一株树身歪斜的矮龙眼下,静静地眺望脚下的山谷,“我唯一不确定的是,你对青青说了什么,竟然能打动她主动来到这个地方。”   “我没有编造任何谎言,我不过说了我所了解的现实,”“陈霁”站在他身旁,笑道:“这些现实已经足够让她瞒着你一人来到这儿了。”   “那么你呢?”青狐转过头,在白雾渐起的林子里,沉声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专程来接近我们?”   “看来你是真的把我忘了,”“陈霁”轻叹一口气,说道:“那一日,你偷偷潜入万妖冢,本来可以全身而退,却偏偏要硬闯出去,惊动了冢里七千八百六十六只妖怪一起围剿你,当日有人问你来做什么,你说你要拿我们的寿命来交换一个人类的寿命……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你的一身银白毛发浸满鲜血,九条尾巴在身后蓬松出一朵银色的花,乌亮的眼珠子里全看不见对生的执着,却偏偏要来讨这世间最艰难的一样东西,我从那个时候就想问你一句,你这是为何?”   “所以你便来找我了?”青狐轻笑,“你的好奇心真重,你难道不知道好奇害死猫吗?”   “首先,我不是猫,”“陈霁”背着手往旁边站了一步,长发在她背后荡出一圈墨黑的涟漪,“其次,我已经不需要你的答案了。”   青狐挑眉,“你难道不想知道了?”   “陈霁”摇摇手指,狡黠地笑,“我已经把这个问题交给青青了,契约成立,只要她帮我找到答案,我便把等价的生命送给她,怎么样,这入乡随俗的规矩,我遵守得挺好的吧?”   “你……”青狐这下是真的愕然了。   “哈哈哈哈!”“陈霁”开心地大笑,“能看到你吃惊的模样,倒也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青狐皱眉,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对方是被镇压在万妖冢下千千万万年的不死妖怪,他不得不警戒。   “陈霁”向前跨出一步,她站在山谷边缘,有寒冷潮湿的风从深处猎猎刮来,吹动她一身宽松衣服,合着背后纷乱的黑发,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一般,她转身朝满脸疑惑的青狐伸出手,无谓地笑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万妖冢是个什么样子。”   所谓万妖冢,其实只是一个埋葬了成千上万妖怪的坟墓。   这里是所有妖怪终结一生的地方,是灵魂的归属地,是长生不死与永世寂寞结伴相游的盛世繁华场所。   是一个妖怪在生命最后一刻,必定会归来的故土。   青狐被“陈霁”拽下山谷的一瞬间,耳旁狂风大作,以至于他听不清她在自己耳旁呢喃的话。   那种灼热的气息真实存在,是即使来自山谷深处的风也吹不散的温暖气味,可当他扭头探寻地看过去时,“陈霁”却已经笑着转过了脸。   他能看到的只剩下她脸上暧昧模糊的笑。   狂风大作,白雾散尽,露出山谷底下的青山绿水。   这一跃而下的距离是千年前古人为妖怪们设下的劫,是命数的回放,也是劫难的初始。   传说中,只要从万妖冢上跳下,前世今生,你将在短短一瞬间悄然窥见。   青狐的眼被直刺的疾风刮得生疼,他闭上眼,脑海里电闪雷鸣般掠过一幅幅似曾相识的画面。   基山向东三百里,有一座青丘山,山上住着一只白狐,它有九尾,吃了它的肉便可平安吉利,不中妖邪之气。青丘山南面一百里的孤岛上,有一株姿容艳丽的桃花,桃花树下结着一只小小的桃花妖,它日日啼哭,吵得邻居白狐心烦意乱,终于有一日,白狐划着小船来到孤岛上,逮住那只烦人的桃花小妖,问它为什么哭。   桃花小妖哀哀凄凄,哽咽了半天,最后告诉白狐,岛上只它一物,一旦入夜,凄神寒骨,它无法安睡。   白狐拿它没办法,将它抱上小船,顺手取了桃花树,将它一并带回青丘山。   狂风停滞,白雾聚拢,青狐看不清身畔“陈霁”的脸,大叫道:“你我是不是相识?”   “你我不相识!”“陈霁”大叫着回应。   “可是我记起你了!”青狐怒吼。   “陈霁”纵声大笑,笑声凄厉好似女鬼,“不!你不记得我了!你也不是青丘山上的那只白狐!”   “你叫什么名字?”青狐大吼。   一阵桃花香卷着风迎面吹散白雾,“陈霁”看向青狐,眼里有看不见的泪珠破碎在万妖冢永远没有尽头的天空,她莞尔一笑,灿烂星辰。   “我叫桃夭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午好啊>< ☆、来生缘   第四十二章来生缘   青狐从天而降,落到一棵树上,噼噼啪啪压断一连串的树枝后,终于停止下降的趋势,被一根斜伸出来的大枝桠勾住了衣服,飘飘荡荡挂在树梢上。   他头晕目眩地睁开眼,往下搜寻了半天,却怎么也见不到同他一起落下来的“陈霁”。   不,应该叫她桃夭。   青狐伸手抹了把脸,掌心一片黏腻,指腹一抠,竟然抠下两小块泥巴,他惊讶地抬起头,视线所及,是郁郁葱葱的树冠和透过枝叶零星闪烁的蔚蓝天空。   他记得他上次偷偷溜进万妖冢,走的是当年先人镇压万妖时留下的迷宫索道,那是以整个山野乡间为背景制作出来的伟大迷宫,若非他是天生幻相的九尾妖狐,只怕走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走得出去,更别提顺利找到万妖冢的入口,可是这一次,桃夭带他走的路看似只是直直从山谷上方跃下,那肉眼看上去并不高陡的距离却着实下降了许久,而且在一碧万顷的天空里,他的身上却沾满了来自地下的泥土,他到底是从天而下,还是由地往上,这都是个迷。   虚虚实实,万物为灵,这才是真实的万妖冢。   青狐扯开勾住背部的树杈,身体没了依托,立即坠下,他护住脸颊任由身体下落,只在最后的时候才弯曲起身体,做好缓冲准备。   “青狐!”是消失了一会儿的桃夭的叫声。   “呃!”青狐一惊,身体受了先前浮乱思绪的影响,微微僵硬,落下的关头,只能借助翻滚才能卸掉全身的力道。   自然又是一身的尘土。   桃夭站在青狐面前,笑得花枝乱颤,“你就这么从树上掉下来了吗?傻瓜!哈哈哈!”   青狐仰着脑袋看她,尽管明知道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只是拥有了陈霁的肉身,他却总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尤其她此刻所展现出来的,是在陈霁身上永远也看不到的热烈与风情。   桃夭俯□,伸手将青狐拉起来,依然乐不可支地笑。   青狐拍掉头发上的灰尘,开口问道:“你快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想起你!”   “这有什么好问的,自然是过去认识,所以才想得起来啊。”桃夭将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往前头走去。   青狐追上去,“可是你刚才还说我不是那只白狐!还有!青青呢?青青到底在哪里?”   桃夭甩开青狐的手,她用指尖撩开一缕乱发,睫毛轻眨,笑道:“你确实已经不是你记忆画面里所看到的那只白狐了,至于真正的陈霁在哪里,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不是那只白狐!那只白狐又能是谁?那株桃花树下的小妖怪就是你吧!”青狐蓦地拔高声音,严厉喝道:“桃夭!回答我!”   桃夭停下脚步,用那对属于陈霁的眼,定定地凝视青狐,“你真的想知道吗?”   “告诉我!”青狐回答。   桃夭看着他微微笑,“万物有始就有终,你此刻站在这儿,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你从哪里来?将要回到哪去吗?”   “我从哪里来?我……”青狐皱眉,“我来自青丘山……”   “没错,每一只九尾妖狐都来自青丘山,那里是你们的故土,”桃夭轻声问道:“可是,你还记得发生在那座山上的事情吗?”   青狐摇摇头。   妖怪的生命无休无止,他们的记忆理应不存在停顿,可是青狐能记得的却只有他来自青丘,此外一切关于过去漫长岁月的记忆,都只停留在与人类的相处中,他就像一只家养的小猫,从一出生便接触到了人类,这实在不是一件合理的事。   “也难怪,因为你毕竟已经不是那只白狐了。”桃夭故作宽慰地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虽然称不上能够光耀门楣,但也不至于落魄到需要旁人救济,还行。”   “喂!”青狐不耐烦地拉住她的衣服,阻止她继续往前走,“你不要拐弯抹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桃夭如他所愿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脚下大路的远方,“当你看到这个真实的世界后,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理解的呢?”   青狐一愣,目光尾随她投向远方。   他们脚下的路是一条下坡道,他们恰好站在坡道的最顶端,往下俯视,坡道的尽头,赫然便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山村,各户人家炊烟袅袅,空气里散发着温热的饭菜香,连道路两旁枝桠的尖端,都能嗅出一丝乡土的气息。   青狐瞠目结舌。   这才是真正的万妖冢。   妖怪之坟。   青狐亦步亦趋地跟在桃夭身后,沿途不断有人向桃夭打着招呼,桃夭总是热情十足地回答他们,有几个玩耍的孩子追打间撞到了桃夭,桃夭也是和颜悦色地抚慰那些孩子,并笑着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没有人注意到桃夭身后的青狐,就像根本没有人在乎桃夭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   直拐过一个街角后,桃夭这才揪住青狐的衣角,打趣问道:“是不是和你上次偷偷溜进来看到的模样大相径庭?”   青狐点点头,他上次为了打探虚实潜入万妖冢,看到的是普通的山谷野地,那些妖怪也不是这般人形身份,而是各个显现出真身,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简直就像百鬼夜行。   瞥了眼青狐的表情,桃夭嘻嘻笑道:“这就是你从正门进来,和我带着你从后门进来的区别了,莫怪人类都想着走后门,确实简便不少。”   “他们在干什么?”青狐瞧见斜前方小巷门口,一位妇女正蹲在门口,手中忙碌不休,惊诧问道。   桃夭探头一看,笑道:“她在择菜啊!”   青狐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择菜?”   桃夭手指指向左边,“往那边走。”   青狐却自顾自朝右边拐去。   “你去哪?”桃夭追上他,问道。   青狐摇摇头,“不知道,但是应该走这边。”   桃夭蓦地停下脚步,脸上神情变了又变,“你想起什么了?”   青狐猛地回头,骤然发怒道:“我应该想起什么对不对!我曾经来过这里对不对!万妖冢!我也是妖!为什么!为什么?”   桃夭苦笑道:“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青狐站在原地,仰着脑袋朝四周漫无目的地张望,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拘进牢笼的困兽,无论亮出多锋利的爪牙,也都是徒劳无功,这种丧气伴随着对眼前所见事物的熟悉呼啸而来,愈发刺激得他脑袋混乱,他捂住疼痛的脑袋,颓唐地蹲下来,抱头不语。   一双细弱的手臂抱住他的脑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柔声劝道:“青狐,你现在的名字就叫做青狐,你有关心你的家人,有愿意为你孤身进入万妖冢的恋人,你很幸福,这样就够了,不管过去几千年里,你是如何,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不要忘了,你是这个世间最高贵的妖。”   青狐抬起头,愣愣地看向满目怜悯与不舍的桃夭,“你……”   桃夭微微笑,“走吧,我们该去找青青了,青青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青狐站起身,跟在桃夭身后往前走,脚下的路是青石板铺成的潮湿小巷,与刚才走过的黄沙石路截然不同,他心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中坐落而出的真实,他所踏出的每一步,有可能是此刻,也有可能是过去,或者将来。   扭曲的空间,错乱的时间,青狐忽然为自己的失态而冷汗津津,他太大意了,在这个地界里,走错一步,等待他的便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镇定下来的青狐缓下脚步,更加沉着地审视起自己身处的环境。   前头的桃夭回过头,明明是陈霁的脸和身体,却偏偏沾染上桃花的浪漫与浓艳,总在最不经心的时刻,让青狐的心狠狠一跳。   青狐抿唇,低声说道:“桃夭,我一定会想起你的。”   桃夭没有接话,她只是把手伸向前方,遥遥一指,笑道:“那里就是我的家,也是我和青青约定相聚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她来了没有。”   青狐立即望去。   前方原本还是江南小镇烟雨青石巷的图景被雨雾一裹,竟转瞬散开成一幅世外桃林的模样,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粉色烟云中露出灰瓦白墙一角,暖风一卷,白烟袅娜而上,空气里除了桃花香,还带上了点米饭香。   桃夭伸手抚开垂下的花枝,引着青狐踏入这桃花的盛地,“这屋子许久没来过客人,摆设都过于粗俗简陋了,你也别和我客气,随便吧。”   “嗯。”青狐的足尖刚刚踏上一瓣桃花瓣,他身后走过的青石板巷就像被吸空的水汽般,眨眼不见了。   十里桃林,灼灼其华。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桃夭是男是女→ → ☆、活坟墓   第四十三章活坟墓   青狐坐在桌边,讷讷地看着站在锅边不停翻搅米粥的桃夭,她那微皱的眉头是陈霁的,秀气的指尖是陈霁的,就连手臂上端落下的一道刀疤也是陈霁的。   这明明便是陈霁的身体,可她却站在厨房里做菜煮饭,青狐说不上眼前情景到底怪异在哪里,可他越看越是不舒服,总觉得好似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动了手脚,留下一抹油滋滋的指引,怎么抹都抹不掉,他强抑内心的烦躁,轻声问道:“桃夭,青青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要接她回家。”   桃夭低头盛起一碗白粥,笑道:“快了。”   青狐叹气,“给我稀一点的粥。”   桃夭笑笑,又给他的碗里添了勺粥汤,这才将滚烫的米粥端到他面前,“只有两盘小菜,你先吃点饱肚。”   青狐也确实饿了,低头不管不顾地吃起饭来。   桃夭只是坐在一旁,一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笑。   青狐实在受不了她拿陈霁的脸这般痴痴凝视自己,嚼了两下,便放下筷子,愁眉苦脸道:“你这样看着我,我吃不下。”   桃夭掩嘴轻笑,“你这是被这张脸吃定了吗?”   青狐点头,脸上颇有得色,“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很满足了。”   桃夭斜睨他一眼,嘴角挂着轻佻浪漫的笑,“可是据我所知,青青还没有答应你呢,况且……即使青青能够度过这道劫数,她是人,你是妖,何来的白首不相离?离,总是要离的。”   “就算是这样,青青这一生,我能陪着她终老,不管她最后葬在哪块土地上,我也能一直陪下去,日升月落,守着那么点念想和回忆,我也能再过些时日,等到我实在熬不下去了,我就寻个黄道吉日,陪她上路。”青狐两臂搁在木质饭桌上,肩膀微微耸起,笑得浑然不知人间疾苦。   桃夭也笑,“你为什么不马上去陪她?还要让她等那么久?”   “因为她会生气啊……”青狐盯着桃夭的脸,瞳孔里映射的却是陈霁微讶的神情,“她那个人别扭了二十年,如果此后的八十年我能改掉她这毛病,那就皆大欢喜了。”   “你确定你能再陪她八十年?”桃夭冷哼一声,嘲讽道:“你真以为人定胜天吗?”   “我不是人,我是妖,我有自己的办法。”青狐避开那对让他无法直视的眼,异常固执。   桃夭冷冷瞪向他,“就是你们那一套用妖怪的寿命来延长她的寿命的理论吗?”   青狐不置可否。   桃夭的眉越皱越紧,她一把揪住青狐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眼前,咬牙切齿骂道:“青狐!你在撒……”   青狐一把捂住桃夭的嘴。   桃夭愤怒地瞪着他。   青狐将脸凑近那张即使怒火中烧也依然不减清丽的脸,四目相对,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目光款款情深。   桃夭不知不觉便被那目光锁紧,躁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青狐的手慢慢松开,转向她的后脑勺,微微使力,将她的脑袋压向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也伸到后头搂住她的腰,“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   “……我不是她。”桃夭的手往前撑,就要用力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青狐在她耳旁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她。”   桃夭手指一顿,在青狐看不见的地方,神情忽然哀悯起来,“……那我是谁?”   青狐浅浅地笑,“你是桃夭,是当年被我带回青丘山的小桃夭……”   桃夭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栗起来,她伸手环住青狐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脖颈间,“你还记得我……”   “我可能会忘记,但是我说过我一定会记起来,”青狐的气息热乎乎地熨烫着桃夭颈部的肌肤,慢慢往上,穿过薄薄的耳廓,进入到更深入的地方,“……桃夭,你一点都没有变。”   “我……”桃夭的手更紧地抱住青狐,有温暖的泪滴落在他的颈间,“……青狐,我好想你……你那天一溜进来,我就察觉到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吗?”   青狐点点头。   “真好……真好……”桃夭一边啜泣一边在他的脖子间用力嗅了一口,最后哭哭笑笑地说道:“真好啊……你连这一身狐臊味都没有变……”   她的话音刚落,青狐神情立变,立即伸手要推开她,可变化只在骤然间,他还未来得及推开她,脖子上已经被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桃夭飞速蹿到厨房外,她脸上的泪迹未干,黑发迎风飞舞,那浓重的黑很快淹没她的身影,只剩下她苦涩的尖利笑声回荡在空间里,“青狐!你竟然对我使用幻术!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   青狐抬步就要追出去,可他脚下刚移动,眼前的室内场景立即扭曲,他顿了顿,一脚踹飞身侧的木椅,骂道:“可恶!”   青狐坐在门口的黑朽门槛上,一下一下地抛接两粒小石子,桃花林已经消失,只剩下一栋普通的灰瓦白墙小屋坐落在箱子的夹缝间,有三五成群的孩童时不时追逐路过,也有挑着扁担的货郎吆喝着向他兜售零碎。   “小兄弟,在这边等人吗?”那货郎大叔龇牙一笑,露出被蛀虫蛀空的黑色门牙,憨憨笑道。   手上的石子落了地,青狐将脑袋搁在门板上,眉眼愁苦地耷拉,埋怨道:“我在等我媳妇。”   “媳妇不回家了?”货郎大叔屁股一撅,在青狐身边坐下,热心问道:“为什么呀?吵架了吗?”   “不清楚,大概是生我气了吧?”青狐将脸扭向货郎大叔,泫然欲泣,“大叔,我该怎么办啊?”   “你说你好端端气她做什么?媳妇嘛!会生气也一定是因为这事对你不好,她们啊,心里其实只有你和孩子,诶,你有孩子吗?”货郎大叔上下打量了一眼青狐,皱眉道:“年纪挺小,应该还没孩子吧?”   青狐委屈地点点头,“还孩子呢!我媳妇都不让我洞房,不瞒大叔,我总共只亲过她两次小嘴,一次是趁她生病没有抵抗余地,一次是趁她灵魂出窍偷占便宜。”   “啧啧……真看不出来,你还惧内!”货郎大叔感叹地摇摇头后,忽然探过脑袋,挤眉弄眼地笑道:“怕成这样,一定宝贝得很吧!”   青狐嘿嘿笑。   货郎大叔一拍大腿,把自己的货担拉过来,埋头一阵东翻西找,最后取出一个发夹,递给青狐,笑道:“把它送给你媳妇!小媳妇都喜欢这个!”   那是一朵简单的布艺小花,花下粘着一只黑色的发夹,手工粗糙,布艺小花上甚至有掉落的一丝线头,可青狐却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笑道:“谢谢您。”   “不客气,家和万事兴嘛!”货郎大叔站起身拍拍屁股,挑起货担,嘎吱嘎吱地走了,他每走一步,途径的那些青苔野草全都枯萎,露出底下黑色的石头。   青狐看着他的背影,很想提醒一声大叔你的老狼尾巴露出来了,最后一想,又算了,他捏着那枚小花发夹,淡淡一笑,将它收进口袋里,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天色已经入暮。   “不能再拖了。”他自言自语,手指一张一抓,再使劲向后一拉,原先横在面前的巷子墙像块抹布般被他扯得后缩,青狐指尖轻弹,那抹布般的墙壁立即破碎,露出后头的一株艳艳红桃,“在我面前玩幻术,真是班门弄斧不知天高地厚。”   唯一一棵的桃花树挺立在凌冽的狂风中,花枝颤动,落下无数粉色花瓣,桃花后头,转出一个人,黑发舞动,素颜星眸,正是刚才赌气消失的桃夭。   青狐走下青石台阶,每走出一步,身后的灰瓦房便消失一寸。   桃夭定定地看着他,笑道:“青狐,我没有耐心抓迷藏了,你想听故事吗?那只白狐的故事。”   青狐点点头,在与她相距几步的位置站定,“我还要去找青青,你长话短说。”   桃夭苦笑道:“真是没有耐心。”   青狐只是看着她。   “我忘记是多少年前了,青丘山上孤零零只剩下一只白狐,有一天,那只白狐出海带回一株桃花树,它将那株桃树种在自己洞口,尽管山上很冷清,可是因为有了桃花小妖,白狐的生活也不再孤单,他们俩互相陪伴,就这么过了许许多多年。”桃夭伸手抚过黑发,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不断壮大他们的势力,青丘山最终消失了,白狐带着桃花小妖一路流浪,最后找到了这里,这里被称为妖怪的最后一块净土,可即使如此,他们也难逃人类的入侵和掠夺。”   “人类设计陷害了所有的妖怪,强迫和他们订立誓约,这儿成为妖怪们的活坟墓,其实这样也没有关系,”桃夭的视线从天空落回地面,冷冷笑道:“我们虽然失去了自由,可如你所见,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他从哪里来   第四十四章他从哪里来   万事万物都有一个开始。   当你决心好好向上了,你的生活或许都会变得有所改善,心态决定了很多事情的走向,万妖冢里的怪物都是活了千万年的真正老怪物,他们比谁都明白豁达的重要性,所以他们即使被深埋进土层深处,他们也没有放弃让自己自由安然的愿望。   不管是街头巷尾玩耍的孩子,还是刚才赠送了一枚发卡的货郎大叔,他们是真实的,他们的生活也是真是的。   青狐对这些人的生活方式,既亲切,又熟悉,好似在岁月看不清尽头的某段时间里,他也曾生活期间,做那即使被禁锢也依旧努力快活的老妖怪。   “白狐和桃花小妖伴随着当日聚集在山谷里的所有妖怪一起被埋入万妖冢,他们在地底下自得其乐,直到有一天,白狐死掉了……”桃夭的声音被风吹散,听上去遥远且冷清,“……青狐,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青狐的手插进口袋,指尖摸到那枚要送给自己媳妇的发卡,“如果我拒绝呢?”   桃夭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你不会拒绝我的。”   “为什么?”青狐笑道。   桃夭的笑渐渐飘散在桃花香里,“因为……我是青青啊……”   “臭狐狸!你又偷摘我的桃花!”一声孩子的愤怒叫声在洞外响起,惊醒沉睡中的青狐,他揉揉眼,有些诧异地扫了眼身处的洞穴,心里先是一片愕然,接着又是了然。   想必又是桃夭的幻术,这个家伙,无论如何也学不乖,也罢,就让他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抖抖肩膀,将几根白毛从肩头拍落,这才踏着沉着的步伐,朝明亮的洞口走去。   耀眼的骄阳直刺入目,青狐眯起眼,等双眼适应了光明后,这才慢慢睁开眼。   一棵桃树挺立在洞口的草地上,枝繁叶茂,花云似霞,艳丽地叫人惊叹,树底下,一个头发只是齐肩的小姑娘正气恼地挥舞着树枝,她的五官尚未长开,却已经能够瞧出日后的种种风情,桃花树生出来的妖,果然艳如春桃。   距离小姑娘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只白狐懒洋洋地趴着,九条蓬松柔软的尾巴依次排在地上,像铺开的孔雀屏,又像堆叠而起的白羽,在温暖的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银光。   青狐站在洞门口,安安静静地看向他们,他知道他们看不见他,他也从不担心被看到后会怎么样。   “不就是朵花吗?”白狐转过头,尖尖的右耳朵边上赫然别着一朵粉色的桃花,“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偶尔大方点会死吗?”   小姑娘气得尖叫,“我不是不男不女!”   白狐的耳朵抖了抖,散漫地打了个哈欠,“你们桃花不是两性花吗?”   “那只能称为无性别!”小姑娘几步追过去,就要抢自己的桃花,谁知看似懒洋洋睡得骨头都硬了的白狐却一扭身让她扑了个空,气得那桃花一样的小姑娘嚷得嗓子都要哑了。   “喂!桃夭!我把你带回家为的是让自己睡个好觉,你怎么能这么烦呢?”白狐四足点地,上挑了眉眼不满道:“我可是把屎把尿把你带大的啊!”   “呸!养大我的是这座山的日月精华!”小姑娘追在后头,锲而不舍地喊打喊杀。   白狐毕竟道行高深,任小姑娘如何追打,始终近不了它的身,那多桃花也依然笑春风地稳稳扎在它脑袋上。   等那一人一狐走远,青狐这才走到桃花树下,捡起一朵掉落的桃花,放在鼻尖轻轻地闻,微风徐来,桃花香沁人心脾,他忍不住闭上眼。   有风从他身后卷来,他没有避让,而是任由那风翻卷起他的衣裤。   再睁开眼时,还是这棵永不凋零的桃花树,只是树下的人却变了。   青狐看到了一个中年的自己盘腿坐在树下,头发乱糟糟堆在肩膀上,胡子也是许久未除,整个人看上去异常邋遢落魄,唯独那双眼,依旧明亮不减华彩,他的对面也盘腿坐着一个白衫青年,那容貌正是当日在陈家老宅里见到的美艳男子。   “桃夭,你能不能换一个模样?”中年青狐喝了口酒,神采飞扬地去拍白衫青年的肩,“老子又没有断袖,成天和你这个男人出双入对,隔壁老毛家的孩子都编歌谣取笑我了!”   白衫青年拉下中年青狐的手,也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笑道:“如果我变成女的,隔壁阿青嫂家的姑娘就不会再免费给我们洗衣裳了。”   “哈哈哈!”中年青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畅笑道:“那你还是变回小时候的模样好!软糯糯的像个白菜包子,没跑两步就得跌个狗吃屎,然后大老远哭喊着要我去扶你。”   “能回去自然是好的。”白衫青年也笑,可那笑瞧在青狐眼里,却怎么都透着股古怪的意味。   青狐想起桃夭在把他丢进幻境前曾经说过,白狐已经死了,只是具体为何而死,桃夭却没有说明。   九尾妖狐不老不死,青狐心知肚明,白狐若真的死了,只怕唯有一个死因,那便是精气耗尽,妖力无存。   他忽然有些明白桃夭执意把他带进万妖冢,并纠纠缠缠设了这么多幻境的原因了。   青狐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他随手一挥,眼下的场景立即又换了一个模样。   还是桃花树,还是那只白毛狐狸,还是那个白衫男子。   唯一不同的只是,那只白毛狐狸身上的皮毛再也散发不出银色的光芒了,白衫男子紧紧抱着狐狸,眼泪从那张明艳不可直视的脸上簌簌落下。   白狐咧开长长的狐狸嘴,沉闷地喘着粗气,“……我一直想问你,你这么爱哭……不累吗?”   白衫男子呜咽着抱住白狐,将脸埋进它温暖的皮毛,不停地哭,“你这个傻瓜……傻瓜……”   细微的脚步声踩着花瓣走到青狐身后,青狐头也不回地问道:“我为什么死?”   桃夭站在他身后,冷冷盯着脚下生死离别的一人一狐,沉声问道:“你还没有发现吗?”   青狐抬起头,广阔蔚蓝的天空里,几朵浮云飘飘荡荡。   桃夭双手上举,对着天空抓紧十指,两臂向外拉扯,原本静谧的蓝天竟然就这样被她扯出一条裂缝,裂缝越裂越大,露出里头暗无天日的黑夜。   随着蓝天白云的落幕,黑夜占据了整片天空,先前的鸟语花香刹那消逝,草原变成火场,绿树变成扭曲的钢筋,潺潺的流水变成血红污臭的尸河,起伏的丘陵变成堆积的垃圾山,兽的哀嚎遍布死地,入目所及,全是挣扎的愤怒与怨恨。   “看见了吗?”桃夭平静地直视脚下的修罗场,“这才是真正的万妖冢,自古以来,以尸体供养妖怪的坟墓。”   青狐闭上眼。   桃夭高举的十指松开,被扯开的蓝天瞬间回拢,风过耳,空气里又浮现出淡淡的桃花香,她回头,将飞散的黑发拢到耳后,静静地看着青狐,“现在告诉我,你觉得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青狐捏紧口袋里的发卡,尖尖的顶端刺入他的掌心,是真实的疼痛,“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死的吗?”   “没错,普天之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青丘山天生幻象的九尾妖狐,”桃夭说道:“成千上万的妖怪,包括白狐和桃花小妖都被埋进这座废墟,真实的万妖冢你已经见到了,那根本不是生物可以生存的地方,即使是妖怪,也不能……妖怪们的怨恨越来越重,它们的怨恨又加剧了这块土地的恶化,加上长年累月的尸气,这个地方渐渐变成了地狱……”   “总有一天,这块土地会腐烂成地球的疮痍,一直腐烂下去,腐烂到吞噬整个世界……”桃夭目不转睛地凝视青狐,“其实妖怪们要的很简单,只是一个能够生存的地方就可以了……就像你曾经答应给桃花小妖的。”   青狐低头看向脚边泣不成声的白衫男子,“……我是为了这个世界,还是为了他?”   桃夭的视线也移向地上的男子,“……我也不知道,狐狸的心思,没有人能猜得透。”   青狐蹲□,凑近了仔细看白衫男子的脸,“虽然是上辈子的我,但连我也猜不出啊……”   桃夭微微笑,“其实你的自作主张一直都很讨人厌。”   青狐笑着低下头,“然后呢?我做了什么?”   桃夭看着他的脑袋,语调轻缓,“你耗费掉自己一生一世的精力,创造出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世界……这个可以让妖怪们即使明知受骗,也愿意闭上眼好好过日子的世界……再然后,你就死了……”   “是吗?那还有人记得我吗?”青狐忽然抬头,露出得意的稚气的笑,“比起救世主,果然还是造物主的身份更适合我啊。”   桃夭摇头,“没有人记得你,因为你创造的这个世界唯一的设定便是,没有你。”   青狐有些诧异,“可是你还记得我。”   桃夭蹲到青狐身前,与他面对面,狡黠地笑:“我毕竟是你养大的啊,只要不踏入你创造的这个世界,我就不会忘记你了啊。”   青狐的双眼骤然瞪大,“你!”   桃夭伸出手,捧住青狐的脸,有安静的泪从她眼眶里悄无声息地落下,她冷冷地笑,“你送给我的这份大礼,我千年来,从来没有接受过……”   青狐大惊。   换言之,桃夭一个人在真实的万妖冢地狱里生活了千年。   明明眼前就是世外桃源,她却宁愿生活在地狱里。   “为什么?”青狐喃喃问道。   桃夭抹掉脸上的泪,笑道:“因为我怕我忘记你啊……你看,不管要等多少年,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你的复活了,狐狸,臭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青青,你再不回来……青狐就要跟老相好跑了→ → ☆、桃花酒   第四十五章桃花酒   “我一个人守在你创造的这个世界外围,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边无际的怨恨之火和黑沉沉的土块,我没有办法去计算到底过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天,我只能不停地感受你,每天都要站在这片废墟上,通过你残留在万妖冢的气息,去感受你的生命,”桃花树下已经没有了那只奄奄一息的白狐和哭得梨花带雨的白衫男子,只剩下青狐依然蹲在原地,以及陪伴他的桃夭,“终于有一天,我察觉到了你的呼吸,尽管很微弱,但确实是你。”   “我欣喜若狂地跑去找你,但还是晚了一步,你被一个男人救走了,那个时候我的能力也消耗过多,没办法离开万妖冢太久,等我第二次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和那个男人定下了契约,成为他们家族的守护神,我知道你再也离不开那座宅子,但我还是很高兴,虽然你已经不是那只能够开天辟地的远古神兽,但只要你还活着,哪怕是以一只普通狐狸的形态活着,我都满足了。”   “幸好你要守护的那栋宅子就在山脚下,即使我每天只能离开万妖冢一分钟,我也可以在那一分钟里好好望一眼你的宅子,我感觉地到,你在慢慢恢复,在慢慢成长,这种感觉很奇妙,过去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是你将我带大,如今却是我在守望你的成长……”桃夭笑得眉眼弯弯,脸上湿漉漉的泪痕还没有干,“青狐,等到你被带出那栋房子,离开了匪山,我便彻底失去了你的消息,我很着急,但我知道你一定没事,尽管你已经不如过去,但是真正能伤害你的妖怪都在万妖冢里关着呢,只要我在这边看着它们一天,你便一定是安全的。”   青狐吃惊地看着桃夭,心里的震荡久久得不到平复,“你等了我这么久……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   “……有时候我都要诧异,你到底是一只狐狸,还是一只狗?你被关在那栋宅子里,于是你的眼里也只剩下你的主人了吗?”桃夭莞尔一笑,“做你的主人真幸福,可以得到这世界上最忠诚的守护。”   青狐仔细地看着桃夭,那眼神深沉地像是要弥补掉千年的时光,“……你没有骗我。”   桃夭笑而不语。   青狐的脸色忽然沉下去,“我那些天一直在寻找万妖冢的入口,你也早就发现我了,可是你并没有直接出现,而是采取了另外的方法,是不是?”   桃夭点点头。   青狐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叹气道:“魅是无辜的,你何必将她牵扯进来?你引诱她来找我,是想通过她阻止我,还是想借由她,引我重回陈家祖宅?”   桃夭笑道:“她和我一样希望你能平安幸福地活着,既然大目标是一致的,想要说服她便轻而易举了……她是个好孩子,一直都躲在你的影子里偷偷注视着你,可惜这么多年,你连正视的机会都没给过她。”   “我找了几天都没有线索,却在那一天顺利找到万妖冢的入口,这也是你的安排吧?这边把我留在万妖冢里,那边让魅进入我家袭击青青……”青狐无奈地看向那张属于陈霁的脸,苦笑道:“我大概能猜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桃夭眨眨眼,笑得温良无害,“比起我的解释,我更想听听你的想法啊。”   青狐深深看她一眼,无奈道:“你本来想悄悄留住我,却没料到我宁愿惊动所有的妖怪,身受重伤也要闯出去,混乱中你没能抓住我,于是当我回到陈家祖宅,你的机会便再次出现了,你蛊惑青青把身体交给你,为的只是把我带到这里,然后把上辈子的我带回到我的生活里吗?”   “你错了,我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引诱你回万妖冢,这里曾经是你的家,这里的每一片天空每一寸土地都是你的心血,不用任何人指引,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桃夭像是蹲累了,她撑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站起身,“我会去找你,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帮你。”   “帮我?”青狐仰着脑袋看她。   “没错,不管你认不认可,我都是在帮你。”桃夭低头,她的脸隐没在光晕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枯井一样的眼,“就像你一定会想起我一样,终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等等!”青狐紧紧拉住桃夭的手,生怕她会就此消失一般,“青青到底在哪里?”   “放心吧,她很好。”桃夭手上用力,把青狐从地上拽了起来,“我给她的任务她还没有完成,所以她不会回来,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她很安全。”   “任务……”青狐喃喃自语,“你的任务……”   桃夭笑笑,代他说道:“你即使忘记一切,也要回到万妖冢来讨这世间最艰难的东西,我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青狐急道:“你想要知道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嘘!”桃夭制止青狐,她眨眨眼,笑道:“如果是你告诉我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什么……”青狐有些发愣。   “行了行了,”桃夭拉住青狐的手,轻快地往前走,“我们回去一边喝茶一边等青青回来吧。”   随着她踏出的每一步,青狐身边的景色再次变换为先前看到的十里桃林,桃林里的灰瓦白墙也再次显现出来。   “桃夭,你的幻术也是我教给你的吗?”青狐边走边问。   “不是你,”桃夭走在前头,黑发被风吹过,丝丝缕缕拂在青狐的脸上,她没有回头,语音淡淡,“教会我这些的是白狐,不是你。”   万妖冢里的黑夜与人间寻常的黑夜相似,若要说唯一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它的满月比起人间,更圆更亮。   桃夭在桃花树下摆了一桌酒席,盛情款款地邀请青狐与之对月共酌,青狐沐浴之后换过一身藏青色浴袍,欣然前往。   满院的桃花香,满席的月清华。   桃夭为青狐斟满一杯酒,笑道:“这是我自酿的桃花酒,真正千百年的功底,冢里多少妖怪天天来缠我,我都不给。”   青狐尝上一口,确是人间极品。   桃夭见他脸色舒展,笑道:“三月三日采桃花,酒浸服之,除百病,好颜色。”   青狐也笑,“《太清方》。”   桃夭低头抿嘴笑道:“桃花是长寿的象征呢。”   “何止是长寿,桃红容若玉,定似昔人迷……”青狐又喝了一口酒,笑道:“桃花的艳丽让多少人自甘成为爱情的奴隶。”   桃夭斜挑起一对眼定定看他,眼底里的光在月色笼罩下,潋滟起波澜,欲说还休,差点就要迷了青狐的神智,青狐猛地仰头灌下一杯酒,哈哈笑道:“果然是桃花妖,即使是青青这副冷冰冰的身体,借你一用,也不由得要起风情。”   桃夭微微笑,替他又斟满酒,“那是她原本就长得好。”   “这倒是,”青狐低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声笑道:“她那个人,从小就冷冷清清,连她妈妈都忍不住埋怨她,好好一个二八少女,要那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事做什么。”   桃夭勾起嘴角,“只要一说起她,你就眉飞色舞起来,啧,这么高兴做什么?凭白遭人怨恨吗?”   青狐喝下醇香的桃花酒,指尖在杯身不断摩挲,半晌后叹气,“过了多久了?”   他问得不明不白,偏偏桃夭却是理解的,她仰头看了会儿皎洁的满月,笑道:“大概有两天了吧?”   “……才两天吗?为什么我觉得已经过去了两年?”青狐喝酒,语调愁闷,“我从未和她分离过这么久。”   “想她吗?”桃夭淡淡地问。   青狐斜睨了她一眼,快快把脸别开,“嗯。”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越是不敢看,桃夭偏要凑近脸,让他无处可逃,“你其实分不清楚这张脸底下的人到底是谁吧。”   青狐反驳,“怎么会分不清……”   他们俩都是席地而坐,桃夭俯□,慢慢爬到他身边,仰着头细细看他,戏谑地笑,“假若我不说话,你要怎么区别?”   青狐低头看向那对波光潋滟的眼,闭紧嘴巴。   他本想说青青身上没有你这惑人的桃花香,可转念一想,这么说大概只会惹来桃夭的耻笑,便又闭嘴了。   “青狐……你看着我……”桃夭仰着脖子,一张素净中透着妖娆的脸几乎就要贴上青狐的脸,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环上他的脖子,她冰凉的鼻尖触上他潮热的面颊,吐气如兰,“……这张脸是你最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是青青啊……我是青青啊……”   “青青……”青狐睁着被酒气熏得湿热的眼,讷讷地伸手去摸眼前晃动的脸,触手冰凉细腻,确实是那张从小摸到大的脸。   桃夭沿着青狐的耳鬓,将温热的唇细细密密地落在他的耳下,“狐狸……臭狐狸……哎呀!”   青狐一翻身,将软玉温香的人一把压在身下,在满满的桃花酒气里,他的眼神炽热而真实,“青青……”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真正分不清楚的人应该是桃夭才对。 ☆、不老歌   第四十六章不老歌   青狐的双臂撑在桃夭脑袋两侧,灼热的呼吸卷着浓重的欲/望喷勃而出,像喷洒在刀口上的不知名鲜血,热得几乎要烫伤人。   桃夭仰着脑袋,脖子昂出纤细的线条,她瘦弱的胳膊抚在青狐腰上,穿过浴袍的缝隙,慢慢探上他的身体。   青狐的身体很热,热得发烫,桃夭的指尖却很凉,凉得像水。   桃夭的手在他紧致的肌理上来来回回地摩挲,指尖一转,慢慢向腰部以下探去。   青狐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他死死盯着桃夭的那张脸,眼里几乎要烧出铺天盖地的火来。   桃夭在他身下静静地看着他,一对潮湿的眼里有着相同的火热。   青狐突然低下头,在桃夭的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桃夭的手指一顿,眼神朦胧地望向头顶的明月。   青狐将脸埋在她的发里,粗重地喘着气,半晌后,他腾出一只手,朝后拉住桃夭的手,将它从自己的腰身上抽离。   桃夭眨眨眼,困惑地看向渐渐抬起的青狐的脸。   青狐眼里的火已经冷却下来,他支撑在桃夭身上,伸手摸上她的脸,咧开嘴,忽然笑了,“你总是在挑战我的辨识度……我确实会被这张脸所迷惑,但我还算看得清……只是这些年了,真正分辨不清楚事实的人,是桃夭你啊。”   桃夭的手微微一颤,不自觉便哑了声,喑喑问道:“……我怎么会分不清?”   青狐的手摸到她的眼,笑得温柔,“你一直在强调我已经不是当年那只养大你的白狐了,可是为什么我依然能在你的眼里看到当年的白狐?你在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着的人,难道不是白狐?”   桃夭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咕噜声,有点像呻吟,又有些像哭泣。   “并不是只有我的眼里有着深情……”青狐的指腹摸在桃夭紧闭的双眼上,温情脉脉,“你的眼里,同样有着你戒不掉的相思啊。”   桃夭从青狐身下狼狈地爬起来,一手拉着衣服,一手重重推开青狐,踉踉跄跄往大门跑去,“砰”的一声,大门在她身后颤下细细的灰尘。   青狐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下腹部,又抬头瞥了眼紧锁的大门,苦笑,“动不动就把我关在门外这一点,倒是和青青很像……”   空荡荡的桃花林里只剩下青狐一人,他环视一周,想起先前看到的万妖冢里的生活场景,再想到桃夭先前说这个世界都是由自己创造出来的幻象,忍不住伸手捻起一片花瓣,揉了揉,不意外地揉出满手的花汁。   要制造出这么一个庞大且真实的幻象世界,难怪白狐会因为精力殆尽而死。   想到这,青狐眉头微皱,满眼困惑,“不管怎么看,我都不像是会舍身取义的好妖啊……”他的眼角扫过那扇紧闭的大门,忽然笑了,“躲不过情劫倒是有可能……无论前世今生,都是这样啊……啧。”   外头的夜风渐起渐大,满树梢的桃花在风中凌乱舞动,花瓣簌簌落下,在青狐眼前飘动出粉色的帘幕,他仰着脑袋,透过树梢望见圆月,杯中的花酒香气袭人,他忽然想起那一天午后,在陈家祖宅的后厢房里,青青也是坐在桃花树下,粉色花瓣落了她一身,她却动也没动,只拿那对静静的眼,沉着无波地望向自己。   青狐执起酒杯,不断地往肚里灌酒。   桃夭明明说只过了两天,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恍如隔世。   太久太久太久太久了。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没有泪,他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相思。   不知道喝下第几杯酒后,青狐趴在矮桌上醺然入眠,晚风不知何时停止,他的头上肩上落满厚厚的一层桃花瓣,要将他肆无忌惮地淹没。   青狐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唤自己……   “狐狸!狐狸!”   “臭狐狸!”   “狐狸!我们到底要去哪啊?”一个软糯糯的小女孩骑在一个男人肩膀上,手上抱着一只桃花枝,枝头的小花随着男人的脚步一下一下地颤动。   男人紧紧抓着小女孩的两条腿,轻松自在地笑,“当然是带你去一个能让你枝繁叶茂的地方啊。”   “青丘山挺好的啊,我们为什么不回去?”小女孩抱着男人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低下脑袋。   男人却没有抬头,他认真地踏过一块石头,笑道:“……因为那里已经回不去了啊……”   场景转换,又有一个气息奄奄的女孩声音哑哑地唤他,“狐狸……狐狸……”   “这里白天热得像火炉,晚上冷得像冰窖……”一个清瘦的年轻女孩蜷缩在厚厚的毛皮毡子里,脸色憔悴,神情萎顿,“……我的花就要枯萎了……”   一个男人从身后将她连人带毡拥进怀里,“桃夭,不要睡觉,你要是睡着了,就真的开不了花了。”   “可是……”瘦弱的女孩嘴唇已经失了血色,整个人偎在男人怀里,像渴水的小草,蔫头蔫脑。   男人抱紧她,抵在她耳边的唇缓缓笑开,“……桃夭,还记得我的戏法吗?”   女孩半天没有反应,似乎已经听不见了。   男人蹭了蹭她的脸颊,低声叹气,“桃夭,我答应过你,一定会让你开出这世间最美丽的桃花……”   远处的烈火和寒冰交相吞噬对方,无数妖怪在这寸草不生的地狱里痛苦疯狂,凄厉的嚎叫伴随时不时传来的杀戮声,使空气里都弥漫上一股锈迹斑斑的血腥味。   沙石堆上,那个男人依然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他的眼里只有她。   谁说狐狸最是狡诈阴险,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任何一只狐狸,但凡遇上那个人,此生,再无他想。   “青狐……”   有熟悉的呼唤从遥远的空间徐徐传来,青狐动了动肩膀,下一秒,他已经被两只胳膊抬了起来。   青狐睁开惺忪的眼,狠狠打了个喷嚏,清醒之余,忽然惊恐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是被人抱起来的!   他低头一看,立即看见一身白花花毛茸茸的下半身,九条尾巴垂荡在半空中,蓬松出精致洒脱的白。   “啊啊啊啊!”青狐尖叫,“我为什么变身了!”   “叫什么叫?”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背后,隐隐带着不耐与好笑。   青狐回头,看见桃夭正站在它身后,也正是她抱着狐狸形态的自己,它立即蹬腿尖叫,“放我下来!”   桃夭的手毫无预兆地松开,青狐烂泥一般跌在地上,爬了半天也爬不起来。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桃夭蹲□,捂着鼻子皱眉,“这么臭?”   青狐打了个酒嗝,熏得桃夭后退一步,它咧开尖尖的狐狸嘴,憨憨笑道:“我把你的酒全都喝光了!”   “喝这么多,你不怕喝酒误事吗?”桃夭站起身,冷冷看向大门,“院子里有一口井,你去打桶水冲冲。”   青狐的脑子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它费了半天劲才让自己四脚着地站起身,这会儿刚歪歪扭扭地往前走出一步,立即重新跌回地上,它回头,眨眨眼,神志不清,像以前每次撒娇耍赖时那般,楚楚可怜地望过来,“青青……”   桃夭一愣,眼神闪烁。   青狐瘫在地上开始打滚,“青青啊……青青啊……你到底上哪去了啊……我找不到你了啊……”它滚着滚着,一个翻身间,竟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桃夭站在离它两步远的地方,怔得有些发傻。   白色狐狸的两只前爪搭在尖嘴下头,很快就被亮晶晶的眼泪浸得湿润,九条尾巴无精打采地平铺在地上,随着它抽噎的节奏,一下一下小小地跳跃。   桃夭迈出步伐,走到那落着泪的狐狸脑袋面前,蹲□,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这里?”   小狐狸哽咽地回道:“……因、因为这里……没、没有……青青!”   桃夭点点头,又问道:“你很想她吗?”   小狐狸继续抽泣,“很、很想啊……我、我做了个梦……梦里白狐抱着你……可是等我醒过来,我却找不到我的青青……”   “所以你就哭了吗?”桃夭伸手,将小狐狸托起,抱进怀里,“傻瓜。”   酒醉的小狐狸把脑袋枕在桃夭肩膀上,咕哝道:“桃夭……你身上没有桃花香了……”   桃夭拍拍它的背,声音平淡中带着独有的温柔,“你再做一个梦,这次醒过来,你一定就能看到她了。”   小狐狸被她拍得舒服,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鼾声,很快便趴在她怀里睡着了。   桃夭抱着它一路向桃林外走去,她低低地唱着一首改编的童谣,像是兴之所起,又像是特意要哄小狐狸睡觉,“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青狐要睡觉,宝宝从不吵……”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可能会想,我为什么要写桃夭呢?还要安排她这么多戏份,尤其是那些和青狐的对手戏,让多少人看了心生不快。   可桃夭这个人,或者说这只妖怪,在我心里真的是不一样的,她绝不是普通的女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真正陪伴了青狐一整辈子的人,如果青狐的故事往前追溯很多年,那么,当之无愧的女主角应该是桃夭,而不是现在的青青。   可惜白狐死了,所以她守寡了。   这个故事写到现在也有十六万字了,如果说《猫》的主题是命运的缠绕,那《有狐》的主旨只有一个,命运的冲破。   不管是青青注定早夭的宿命,还是青狐注定沿袭上一辈的悲剧,他们的命,都需要冲破。   可能有人发现了,桃夭和白狐的故事,不就是另外一个时空里的青狐和青青吗?白狐乘舟独行,最后带回桃花小妖,他教她幻术,陪她长大,最后带她离开青丘山,一起被埋在万妖冢下,可惜桃夭是植物,对生存环境的要求比狐狸更严格,也是为了她,白狐最后才会放弃一切,用毕生精力创造出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万妖冢。   他只希望她能活下去,开出最美丽的桃花。   后文的剧情还在写,继续说下去会剧透太多东西,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说这么多话了,只是看到大家似乎不喜欢桃夭,才忍不住替她说两句。   就像桃夭对青狐说的:就像你一定能想起我,总有一天,你也一定会明白,我是真的在帮你。   以上是花匠在重阳节的留言,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和鼓励,祝大家看文愉快>< ☆、相思苦   第四十七章相思苦   变回狐狸的青狐果然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它居然还是狐狸的模样,而站在它身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一脸冷清矜持的陈霁,一个是眉眼妩媚妖娆的桃夭,她们双双站在一处,齐刷刷盯着它看,它刚要出声唤陈霁,身后有人拍了拍它的脑袋,它一回头,又看到中年模样的自己蹲在身后,正笑意吟吟地冲它咧嘴。   青狐即使在睡梦中也一直记得有个人告诉它,等它下一次梦醒,它就能见到青青了。   所以不管眼前是怎样的梦境,它都努力挣扎着要醒过来,“呜……”   眼皮刚刚撩开一条细缝,就被一只手亲柔却坚定地扒开了,混沌灰蒙的光线投进视线,柔和中带着黑夜独有的安详,让它忍不住揉揉眼,想要看得更多。   “你醒了?”一直抱着青狐的桃夭低头俯视趴在胸口的小狐狸,让它与自己对视。   青狐眨眨眼,舔了舔不小心流出的口水,尴尬地直笑,“嘿嘿……嘿嘿……放我下来吧……”   “从前有一只狐狸失足掉到了井里,无论它如何挣扎也没法爬上去,这时候来了只口渴的公山羊,它看见狐狸在井下,便问它井水好不好喝,”桃夭抱着青狐,眼睛却不看它,只是望着远方,慢慢说道:“狐狸极力赞美井水是天下最好喝的井水,清甜爽口,劝山羊赶快下来与它痛饮,一心只想喝水的山羊信以为真,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当它喝完水后,狐狸狡猾地对它说:‘你用前脚趴在井墙壁上,再把角竖直,我从你后背上跳出去,再拉你上来,我们就都得救了。’公山羊同意了,狐狸上去以后准备独自逃跑,公山羊指责狐狸不守信用,狐狸对它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青狐刚刚醉醒,脑子还晕乎乎地转不过弯来,这个时候听到桃夭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脑子里更是浆糊一片,只能黑着脸讷讷回了一句,“它说什么了?”   桃夭终于低头看它,眼带笑意,“它说:‘喂,朋友,你的头脑如果像你的胡须那样完美,你就不至于在没看清出口之前就盲目地跳下去。’”   青狐脸上的毛在晚风里呼啦啦吹出凌乱的动态,就像它此刻的内心世界。   桃夭却还没有结束说教,她歪着脑袋紧紧盯住小狐狸心虚不已的脸,半天后,蓦地笑了,“你说你是狐狸呢,还是山羊?”   青狐用前爪的肉垫挠挠鼻子,别开视线,小声嘀咕道:“我当然是狐狸啦……”   “哦……”桃夭意味深长地笑,“原来你是狐狸啊……”   青狐再也受不住这种略带戏谑的调戏,愤怒抬头,就要恶狠狠去瞪桃夭,双眼却突然撞进另一对黑亮水润的眼。   那是陈霁的眼,眼珠子格外黑,直直看人的时候,就像一口饱满的井,能照出清晰的人影,也能藏住数不清的心事。   青狐被这双眼乍然一盯,忽然有些怔忪。   它觉得熟悉,这种熟悉的感觉不仅仅来自于外表,更来自于眼神里能够传达出来的情感。   深厚,内敛,从不热烈,甚至习惯性隐藏,可那却是实实在在的感情。   那是陈霁的眼,看着它时候的眼。   “青青!”小狐狸几乎要炸毛,“你是青青!”   陈霁低头平静地笑,边笑边伸手扯住小狐狸两边腮帮子上肥厚的肉,用力往外扯,“这故事告诉我们,聪明的人应当事先考虑清楚事情的结果,然后才去做!”   青狐即使被扯得肉疼,可心里却是这两日来最安定快活的时候,它笑嘻嘻地任由陈霁拉扯,粉色的牙肉暴露无遗,口齿不清也要开心地笑,“青青!青青!”   陈霁扯酸了手,这才放下力气,抓起小狐狸,和它面对面地直视,“虽然从小就知道你家伙没什么羞耻心,但是喝醉酒就撒泼这一点,还真是让人吃惊啊。”   青狐猛地想起先前在桃花树下的无赖行径,喉间一滞,嘴里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嗝,那经由肠胃吞噬后的酒气上涌,直直扑到陈霁脸上,熏得陈霁瞬间黑了脸,手往后一抡,就把小狐狸扔出去了。   陈霁坐着的地方是一处矮丘断裂的边沿,她的脚悬荡在矮崖上,脚下是在黑夜里不知深处的凹谷,静夜的风呼呼刮动她的衣服和长发,整个人虽然闲散地坐着,却好似随时都会飞走一般。   一双有力的男人胳膊从她身后伸出,柔和却坚定地搂住她。   陈霁闭上眼,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青狐把脸埋到她的发里,嗅了嗅没有桃花香却真正熟悉的味道,“你一直都没有离开我,我又为什么要离开你?”   陈霁微微笑,手掌覆盖上他圈着自己的手臂,低笑道:“就你最狡猾。”   青狐闷声笑道:“谁让我是狐狸呢?”   这万妖冢青狐也并非没有闯过,可陈霁消失的这几天他却哪里也没去过,不是不去找,而是隐隐约约便知道,青青一定没有离开,一定就在自己身边。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抱了一会儿后,青狐突然在陈霁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赌气说道:“不许再这样一声不吭地突然消失!”   “我一直都在自己的身体里呆着啊……只是你没发现我而已。”陈霁仰起脑袋,让自己枕进身后男人的怀里,“……你们俩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里呢。”   青狐忽然在陈霁身上胡乱摸了几把,吓得陈霁差点跌到山谷下,他把她紧紧压在怀里,笑得得意又欠扁,“那你一定也看到我对你是如何的忠贞不渝了吧!”   陈霁冷哼一声。   青狐哈哈一笑,贴着脸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转移话题佯怒道:“桃夭到底对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居然答应把自己的身体借给她!你也不想想,万一她……呃……对了,她现在在哪?不会也躲在你的身体里吧?”他一边说一边扳过陈霁的脸,左瞧右看的,眼神狐疑,“我可不想等下亲你亲到一半,吧唧又变回桃夭,狠狠唾我一脸唾沫星子。”   陈霁微微笑,“自找的。”   青狐左右嗅嗅,问道:“桃夭呢?”   陈霁笑道:“她也在我的身体里,现在可能也在看着你吧?透过我的眼看着你。”   青狐一滞,有些被她话里的含义冷到。   陈霁却只是笑,笑得云淡风轻,笑得好似普天之下再没她看不开的东西。   青狐抱住她晃了晃,半是威胁半是恳求地笑,“快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霁静了静,忽然指向脚底下的山谷,低低说道:“你看。”   青狐俯□,有冰寒却不刺骨的风从山谷底下吹上来,让他不寒而栗,他微微眯起眼,皱眉说道:“这底下的东西不是良善之辈。”   陈霁推推青狐的胸膛,站起身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桃夭到底和我说了什么吗?不是还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包括你自己心底里存在的疑问……答案都在这下面。”   青狐也站起身,犹豫地想要伸手拉她,“青青……”   陈霁退后一步,摇头苦笑道:“青狐,你撒了个弥天大谎,你骗了我们所有人。”   青狐握紧拳头。   “那一天,桃夭突然出现,他对我说你曾经死过一回,这辈子,你还是会承袭你既定的命运,再次因精力耗尽而死,他问我要不要救你,我答应了,于是我把我的身体借给他,他说他能带我找到你绝不会告诉我的真相。”陈霁看向青狐,莞尔一笑,话锋倏转,“你一定会问我,怎么能轻易相信一个陌生的妖怪。”   青狐点点头,神色凝重。   陈霁看着他笑,她的笑容很清淡,像一碗透彻的白凉水,什么也没有,同时也叫人什么都看不清,“因为你不会跟我说真话,而我又不敢拿你的命来赌,所以哪怕他说的话里只有百分之一的可信度,我也会来。”   四周灰蒙蒙泛着潮湿的寒气,天际的鱼肚白不知何时已经越过十分之一片黑夜,陈霁站在矮崖边上,黑发将她的脸吹乱,她的声音依旧平静,“青狐,不是只有你在乎我的性命,我也在乎你的安危,你用了这么多年教会我这个感受,到最后却不知道我也会舍不得吗?”   青狐傻愣愣地站在崖边,双目瞪圆了看向陈霁,支吾道:“……青、青青……你这是在向我……告白……吗?”   陈霁“嗤”地一笑,“要不然呢?难道我是在和空气说话吗?”   青狐踏出一步,手指指向陈霁,“你别动!”   陈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倒也乖乖站着没有动。   青狐踱着步走上来,双手背在身后,疑惑地上下观察陈霁,“……你真的是青青吗?不会又是桃夭在玩我吧?”   陈霁嘴唇轻抿,笑道:“要不要我打你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行啊!”青狐居然真的伸出脑袋,微微侧过脸颊。   陈霁哭笑不得,扬起手,作势要往下挥,手腕刚动,青狐的一只手已经伸出来抓住了她,另一只手牢牢圈住她的腰,将她拖进怀里,紧紧箍住,她还来不及反抗,自己的唇就被那只狡猾了前年的狐狸热烈捕获。   风旋转着吹过山谷,传来呼啸的声响,朝阳在远处的天幕挑开白昼的序曲。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青青,你听到我的相思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苦啊TAT ☆、世界的中点   第四十八章世界的中点   这是一个不同于陈霁往日被亲感觉的吻,也是一个不同于青狐往日亲人感觉的吻。   如果说身体的感受是最直接最热烈的,那么陈霁现在就有一种随时会被青狐吃下去的幻觉。   青春期开始后陈霁便不再让青狐随便亲近自己,上一次最亲密的接触好像就是陈霁手臂受伤,青狐自责中亲了亲她的双唇,但那种吻更像旅途中身心俱疲的两个人彼此安慰,更何况就那么蜻蜓点水一样的吻也被刺蘼打断了。   “呜!”陈霁有些喘不过气,将双臂抵在青狐胸前试图推开他。   青狐这个对陈霁素来百依百顺的人这会儿竟然直接忽视了她的诉求,他非但没有让开,反而变本加厉地将舌头堵进她的嘴里。   陈霁有些头晕,又有些气恼,她想抬腿去踩他的脚,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软沉得像是泡了水的棉花,腰部被他掌心紧紧扣住的地方,热的似是要着火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狐终于放开快要晕眩过去的陈霁,但两只手依然箍在她的背部,额头也贴着她的额头,相触的肌肤能清晰感受到她潮热的体温。   陈霁晕乎乎地张着红肿麻痛的双唇,唇上有湿漉漉的触感,她不自觉伸出舌头舔了舔,谁知她不过刚刚吸了一口气,一直虎视眈眈的青狐兽性大发,再次扑了上来。   陈霁在他背上又气又恼地拍了几下,见他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索性也不反抗了。   青狐这一吻,亲得热情洋溢,亲得天昏地暗,亲得他心满意足后不自觉心猿意马起来。   陈霁察觉到某种不对劲的情潮正肆无忌惮地向她扑来,她再顾不上其他,两指一捏,提着青狐的耳朵就将他掀翻到一边去。   青狐跌坐在地上,无辜地瞪大眼,嘴角还挂着一条银丝。   陈霁的眼被那银丝闪到,脸蓦地一红,她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别扭地抚摸自己的长发。   青狐双手撑地,哈哈大笑,“青青!青青!我太高兴了怎么办!哈哈哈!哈哈哈!”   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比两情相悦,所有的付出与执着都有了收获更大快人心的?   陈霁扭头,窘迫地瞪他一眼。   青狐从地上爬起来,笑着把害羞的陈霁拥进怀里,一边蹭一边安抚道:“行啦行啦,我不笑啦。”   “嗯哼!”陈霁挣了挣,下巴往崖底下的山谷一抬,故作严肃地说道:“我要下去。”   “行行行!我带你下去!”青狐答应得极其爽快,估摸着这个时候不管陈霁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一口答应。   色字头上一把刀,诚然如此。   山谷望下去挺深,但在青狐眼里,却也不过是落下几秒的距离,他打横抱起陈霁,叮嘱一声“抱紧后”便纵身跃下山崖。   风呼呼刮过耳朵,陈霁把脸埋在青狐胸口,还来不及感受晨风的冰凉,身体一颤,青狐的双腿已经着陆,她从他身上跳下来,眨眨眼,惊讶地看向眼前的一切。   晨曦微光中,一座静谧的小土丘顶上,一株怒放的桃花树傲然挺立,霞云似的花冠几乎要晕染整片蔚蓝的天空,贴近树根的一块绿草地微微隆起,土包边沿的地方长着几朵嫩黄的野雏菊,在习习凉风中摇曳出纤瘦的身姿。   陈霁蹒跚着往前走了几步,惊叹道:“这难道就是……”   青狐跟在她身后,严肃地点点头,“没错,这就是桃夭的真身。”   陈霁已经走到桃花树底下,她绕着树身转了两圈,最后停留在那个隆起的土包前,神色复杂地看向青狐,“你……”   青狐站在几步之外,脸上是晨光微润出的明媚笑容,“那里面大概就埋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我吧。”   陈霁在土包面前跪下,怔怔地看着,“……这里面埋着的……就是桃夭的白狐吗?”   青狐叹气,“逝者如斯夫。”   陈霁静默片刻后,抬头看向青狐,笑得有些内疚,“青狐,我必须把桃夭请出来了。”   “诶?”青狐的脸瞬间皱缩如抹布,“为什么?”   陈霁摸摸鼻子,“这是我和她的约定啊。”   “哼,”青狐气闷地别过脑袋,过了几秒,又闷闷地回过头,撅着嘴不满道:“那你要早点回来哦。”   陈霁笑着点点头。   一阵狂风乍起,吹乱满树的花枝。   陈霁闭上眼。   青狐一眨不眨地盯紧她。   风骤停。   陈霁睁开眼,嘴角微勾,眼神已经变得肆意而轻狂,“臭狐狸,同样的躯壳,不同的灵魂,亲起来的感觉有何不同?”   “自然是无与伦比的美好与差强人意的遗憾了,”青狐背着手朝前散漫地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惜,你不是我的牡丹,你是白狐的桃花。”   “差强人意的遗憾吗?”桃夭微微笑,她蹲回土包前,素指纤纤抚过坟头的雏菊,笑道:“这里葬着白狐。”   青狐点头,“我知道。”   桃夭还是笑,“是我亲手葬的,一抔黄土盖着一抔黄土,埋了两天两夜,才将它好好地埋住。”   青狐遗憾地叹气,“我该代替它说一声,辛苦你了吗?”   “还是不要了,太奇怪了,”桃夭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会觉得她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那天你说一直分不清楚现实的人是我,我后来想了很久……其实你说的对,因为没有办法忘记白狐,所以我总是不由自主从你身上寻找他的痕迹,你们虽然是同一只狐狸,但没有了前世记忆的你,终究不是我的臭狐狸,我的臭狐狸……已经在这下面睡了这么多年啊……”   “你能想明白便好,虽然我和那只白狐不熟,但是我相信,他希望你好的心情一定比我强烈很多很多。”青狐站在土丘外,淡淡地看向花树下的桃夭。   桃夭转过脸,天真浪漫地笑,“多到他愿意为我创造这个世界,而你却没有耐心多陪我一天吗?”   青狐不置可否,“桃夭,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桃夭扶着树身缓缓站起,她仰头看了会儿树冠,又望了会儿浮云,这才转向青狐,平淡地笑,“青狐,那一天你闯进万妖冢,为的又是什么呢?”   “我在外头做的那些事,魅应该也和你说了不少,”青狐一点也不遮掩,平静答道:“我来万妖冢,是因为这里居住着世间最长寿的几只妖怪,我希望它们能分担出一些寿命给我。”   桃夭讥讽一笑,“你和青青在外头帮助那些小妖小怪,以报酬的名义来索取寿命这无可厚非,可是万妖冢里的妖怪,何时与你订立过报答的契约?平白无故的,它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寿命分给你?如果不分,你打算怎么样?强抢吗?”   青狐没有说话。   “我该说你是不知者无畏吗?”桃夭冷哼了一声,指尖直直戳向地面,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真身会种在这里,而我却要生活在万妖冢的真实之境里,长年累月地忍受地狱的煎熬吗?”   青狐瞥向白狐的坟茔。   “没错,都是因为它,这只狡猾的臭狐狸。”桃夭又笑又骂,脸上的表情滑稽中透着浓厚的伤感,“这个世界是他用他的生命创造出来的,这里平和安定,鸟语花香,是所有人类向往已久的世外桃源,但是,你也看见了,真实的万妖冢就埋在它的尸体底下,也就是说,万妖冢里积累了上千年的怨气,都在这家伙身体底下压着呢。”   “这个家伙到死也不放心我,”桃夭莞尔一笑,那笑却让青狐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比哭还难看的笑,她说:“他总说我是笨蛋,临死了还担心我一个人没办法好好生活,一会儿怕我逞强斗殴,一会儿怕我孤独寂寞,到最后,他索性把我的真身困在了这里——”桃夭的手臂在空气中划了半圈,“整个万妖冢,不管是虚假之境,还是真实之境,这里,都是支撑它们的源头,是世界的中心。”   桃夭絮絮叨叨地说:“他替我把未来所有的路都铺好了,我的桃花树种在它的尸体上面,享受的是得天独厚的灵气,即使哪一天底下的怨念爆发出来,也有他替我挡着,挡不过了——连他都挡不过,大概也没谁能挡得住了,到那时,我才算得到许可,可以陪他一起去了……青狐,你说,这样的家伙,是不是坏蛋?”   “无私的尽头,说不定就是自私了。”青狐微微笑,“我的前世,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啊。”   桃夭“嗤”的一笑,“我恨他的一意孤行,便故意生活在真实之镜里,就是要让他连死都不能安心。”   “喂喂喂……”青狐无奈地笑,“你这脾气,也要不得啊。”   “哼。”桃夭笑了笑,神情忽转,严厉说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吗?”   她变脸太快,青狐眼珠子转了两圈,无辜道:“明白什么?”   桃夭气得跺脚,怒道:“你怎么还不明白?白狐死的时候把整个万妖冢里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带走镇压起来,这个虚假的桃花源能维持至今,靠的不仅仅是白狐,还有整个冢内积极乐观到极致的情绪,以我的树为中点,上下两级就是正面和负面能量的终极平衡,一旦你打破这个平衡,白狐的幻象消失,别说万妖冢,就是那些在万妖冢上生活了几千年的人类,都难逃   作者有话要说:青狐腹诽,你一会儿谈你的恋爱史,一会儿扯人类的毁灭史,不是我不够明白,而是你话题变化太快啊桃夭妹子=。= ☆、弥天大谎   第四十九章弥天大谎   青狐眨眨眼,再眨眨眼,表情木讷地说道:“不会吧……咱们不是在谈论感情问题吗?怎么一下子升华到人类毁灭的高度上了?”   桃夭义愤填膺地说了半天,却没有得到青狐预料之中的反应,她惊愕地瞪着他,半晌之后像是终于爆发的积压火山,一怒之下冲过去揪住青狐的衣领,把他的脑袋拽下来与自己大眼瞪小眼,“你到底明不明白?”   青狐点点头,笑得乖巧而识时务,“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桃夭像课堂上被学生气极的老师,怒不可遏地反问道:“你明白什么,说来听听!”   青狐掰开桃夭的手指头,松了松自己的领子,笑道:“你担心我突然向冢里的妖怪发难,强行夺取它们的寿命,由此引发它们的愤怒等负面情绪,导致这个世界的失衡,从而引发灾难,是不是?”   他一句话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线索之清晰反倒令恨铁不成钢的桃夭一时无法接话。   青狐洋洋自得地笑,“我的能力虽然不及白狐,但是在表达能力上它一定比不上我,谁让我们家有一位提前退休的语文教师呢?二十多年的耳濡目染啊……唉,我真是与有荣焉。”   桃夭打断他的自鸣得意,冷冷问道:“既然你已经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你还打算置他人安危于不顾,铤而走险吗?”   青狐瞥她一眼,并不答话。   桃夭气得追问,“回答我!”   青狐嬉皮笑脸道:“你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吗?”   桃夭一愣,眉头立即死皱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紧握拳,她咬着牙,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极端愤怒的,“她对你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桃夭啊,不管是埋在那下面的那个家伙,还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我,你觉得你所说的那些事对我们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青狐收起笑脸,看着几乎要怒发冲冠的桃夭,长长叹一口气,“还是说,追根究底,你会告诉我这些事,也不过是想拿一个极可怕的,很有可能会出现的恐怖事实来束缚我,为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我活下去。”   桃夭被说中心事,脸上闪过惊慌失措的表情,但转瞬又恢复如初,“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青狐摆摆手,走过桃夭的身边,一路走到桃花树下,一屁股坐到草地上,闭着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对我的两辈子都了解地这么透彻的妖怪,只有你了。”   桃夭苦笑,“即使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是不能怎样……”青狐闭目养神地笑,“如果你的话都说完了,麻烦让青青回来,我们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等着我们照顾呢。”   桃夭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凉得渐渐沉下去,她站在山丘底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看了好一会儿,脸上冰山一样的表情才渐渐松动,她低下头,起先是低低地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肩膀也跟着剧烈地耸动起来,到最后,她抱着肚子站在平地,笑得几乎要喘不上气。   青狐睁开眼,平静地看向她,没有说话。   “好!好呀!好呀!”桃夭捂着肚子笑得直掉眼泪,“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青狐还是没有说话。   桃夭好不容易止了笑,她挺直脊背,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双手抓住衣服的下摆,沿着身体的线条,开始往上扯动。   青狐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他紧张地瞪着桃夭,惊问道:“你在干什么?”   桃夭没有答话,她已经把衣服撩到肩胛的地方,露出底下黑色的背心。   青狐有些生气,“桃夭!”   桃夭不为所动,手臂一划一丢,那件浅色的T恤已经被她扔在草地上,她紧紧盯着青狐的眼,十指下滑到牛仔裤的铜扣上,指尖一弹,铜扣便解了开来。   青狐的眉头皱到极致,“你不要忘记,这个身体是青青的!”   桃夭冷冷地笑,“你做这么多,为的不就是得到这个人吗?就凭她那个冷冰冰的性子,你再等十年也等不到她把自己托付给你,与其这样,不如让我成人之美。”   她一边冷笑一边走近树下的青狐,残风卷着败花洋洋落下,她几步站定在青狐面前,手指轻拉,牛仔裤的拉链落下,她抓着裤腰两侧,上半身微微倾下,黑发拂过圆滑白嫩的肩膀落到胸0 0前,她眉眼轻抬,上挑地看着坐在树下的男人,双手向下,牛仔裤已经被她褪下。   两条笔直的素白长腿,一条纯黑的三0角0裤,黑色的贴身工字背心,黑发荡漾在隆起的胸0 0口上,垂下的也不知是桃夭的愤怒,还是青狐的怔忪。   陈霁很白,这是青狐一直都知道的事,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陈霁的白在这蓝天白云绿草红花的背景里,会被凸显地这么……   诱惑。   尤其这样的白是紧紧包裹在浓重的黑里。   黑色背心,黑色的内0 0裤,黑色的长发,还有那双不依不挠盯着他的黑色的眼。   桃夭跪在青狐面前,双手撑地,慢慢爬到他身上,“青狐,你想不想?”   青狐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孔,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桃夭拉着他的手,引领着抚在自己腰间,“……现在,你只要回答我,你想不想?”   青狐的掌心触摸到的是细滑微凉的肌肤,与他热到烫人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也让他分外着迷,他微微眯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略带困惑地审视着。   桃夭偎过身,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勾着嘴角在他耳边清浅地笑,“青狐……你全身上下,最大的弱点就是……你对这个人的渴望……像海一样……你永远没有办法抗拒……”   青狐的手已经不自觉滑进背心里,两只炽热的手掌在微凉的背上来回抚摸。   桃夭抱紧青狐,将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   青狐的手渐渐往前滑,探索一般摸上前方的内0 0衣。   桃夭的身体微微一颤,脸埋得更深。   青狐的手隔着内0 0衣轻轻揉捏,另一只手带着滚烫的热气,摩挲至内0 0裤边沿,指尖轻探,带着无坚不摧的渴望,向下探去。   整个山丘的风突然大作,卷着花枝凌厉地呼啸,草屑纷飞中迷了青狐的眼,他眨眨眼,眼里发热地刺痛,很快便红湿起来。   桃夭的脸依然紧紧埋着,声音轻颤,无措地像风中凌乱的枯叶,“……青狐,你撒了个弥天大谎。”   这话很熟悉,似乎就在不久前,陈霁也对他说过相同的话。   风卷着桃花落了满地,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桃花香,叫青狐一时分不清鼻尖的桃花香到底是来自树梢还是怀里的躯体。   桃夭还在细细碎碎的说话,“青狐……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以命抵命的办法,如果寿命能够随便交换,当初猫太太早就把自己的寿命换给猫儿了,不是吗?”   青狐覆盖在桃夭臀部的手一顿,停止了探索。   桃夭的脸在青狐肩头蹭了蹭,声音哽咽,“……你向妖怪们索取的寿命其实不是用来延长青青的寿命,而是用来弥补你不断流失的生命力,你们辛辛苦苦搜集来的妖怪寿命其实只是你的补药,这些年,你真正在做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用你所有的生命力,在青青身体里建造起世间最宏伟的幻象迷宫,就像你曾经在这个冢里做的那样,唯一不同的只是,在这里,你要镇压的是怨气,而在青青身体里,你要阻挡的是死神。”   青狐倏然抽出手,抱紧桃夭。   桃夭断断续续开始抽噎,“……所有的妖怪都在配合你来撒这个弥天大谎,你骗了所有人,包括外婆、爸爸、妈妈、净隐、岳白……和青青……”   青狐抚摸着桃夭的背,轻声安慰,“不要再说了……”   桃夭在他的肩颈里摇摇头,继续说道:“早在当年替妈妈阻挡反噬的时候,你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如今,你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所损耗的,难道仅仅只是你作为妖怪的灵力吗?青狐……别人的生命力是像水滴一样一点一点的流失,而你的生命力,却是像小溪一样,以所有妖怪都能感受到的速度在不断消失啊!再过两年,不,再过一年,就连山间的普通野兽都能成为你的死敌!”   青狐侧头亲了亲桃夭的耳朵,笑道:“不要紧。”   桃夭伸手用力捶打青狐的胸口,哭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青狐任由她发泄怨气,等她稍微平静下来后,他双手捧住她的脑袋,将她从自己已经湿透的肩膀上抬起,与自己面对面。   桃夭的脸上哭花成一片,鬓角的发丝丝缕缕沾在面颊上,她皱着眉头,嘴角下瘪,还在一抽一抽地掉眼泪。   青狐轻笑着替她抚去脸颊上的泪痕,“还能为什么呢?”   桃夭怔怔地看着他。   青狐“扑哧”一笑,眼神真挚且深情,“因为我爱你啊。”   桃夭睁大水蒙蒙的眼。   青狐摸摸她的脸,笑道:“看着你一天一天地长大,从小丫头变成大姑娘,从鼻涕虫变成美少女,我总是在想,这个女孩是我的,过去是我的小宝宝,以后是我的大宝宝,将来说不定还能为我生一个小小宝宝,然后啊,我们就是吉祥三宝了……”   桃夭破涕为笑,吸着鼻涕,在他脸上吧唧轻揍了一拳。   青狐嘿嘿笑,抓着她的手在唇上响亮亮地亲了一口,“青青,下次想要表达一些你羞于启齿的感情时,不要再借着桃夭的这套了,太刺激人了,说不定我真的把持不住,当场就收拾了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截止目前为止,青青和桃夭的互换身体到此结束,我的目的也达成了,有奖活动的具体内容如下,本文有两次本来是桃夭,后来青青突然回来的情节,能在留言里具体指出是哪两次的朋友,请用你能想的到的方式告知具体地址(推荐微博私信=。=),我会给你寄明信片0 0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第五十章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人家说撒谎是最不容易的事,你撒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圆这个谎,一个接着一个,像扯毛线球一样,越扯越大,越扯越乱,”陈霁又哭又笑地看着青狐,抽抽噎噎,分外伤心,“青狐你是有多大本事,才能让所有的妖怪都陪你圆这个谎,你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把一个谎言对所有人隐瞒了二十年?你又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一个人承受这些折磨至今?所有人都在为你不值啊……你怎么能……骗我呢?”   青狐开口,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   “你怎么会觉得,在你为我牺牲了这么多的情况下,我一个人,能够安然度过余生呢?”陈霁还在哭,“我曾经最大的顾虑便是担心在我死后,你一个人该承受多大的孤独寂寞,我不敢去想象,所以一步也不敢跨出去,可如今,难道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吗?我不会答应的,我不会答应的!”   青狐一下一下抚拍着陈霁的背,轻声地哄,“我怎么会留你一个人呢?”   “可是你的身体……”陈霁不敢回想这两日在万妖冢里的所见所闻,以及她从桃夭嘴里了解到的真相,不禁泪如雨下,“……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你又怎么会孤注一掷地来万妖冢冒险呢?”   “即使那样,我也不会留你一个人的。”青狐笑笑。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是有前科的人!”陈霁义愤填膺地指着青狐的鼻子骂,骂着骂着又忍不住抱紧他,“青狐,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吧?即使我们都只能再活一年也没有关系,过完这一年,我就没有遗憾了,好不好?”   青狐没有点头,“青青,我答应过的,不会让你死。”   “可是我也不想看到你死啊!”陈霁哭喊:“用你的性命换来的生命,我不要!”   青狐有些为难,陈霁的性格从小就自制,很少有像现在这样激动与任性的时候。   “青狐!”陈霁抓着他的肩膀,“你向我保证!”   青狐无奈地叹气。   不管是刺蘼的冷嘲热讽,还是桃夭的为难祈求,青狐的态度从来都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可就像桃夭说的,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弱点便是陈霁。   她不仅仅是他的心肝,还是他的命。   “我答应你。”青狐轻声说道。   陈霁捂住脸,呜呜地哭出声。   总是在桃夭耍了一半心眼后偷偷出现的陈霁只穿着一件背心和一条内→_→裤,双腿分开跪在青狐面前,脸上湿漉漉全是泪水的痕迹,她低下脑袋,肩膀随着抽噎的频率一抖一抖,看上去无限娇弱与委屈。   青狐心疼地摸着她的脸,安慰道:“不要哭了,你再哭我可就亲你了!”   陈霁却在这时体现出难得的脾气,“你要亲就亲!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青狐愕然片刻后,果真将手压到她的脑后,凑近双唇,先轻轻咬了口她的下唇,鼻尖相抵,笑问道:“这样?”   他太温柔,温柔地令陈霁心碎,她呜咽一声,咬牙问道:“你对我,非得这么温柔吗?”   “哎呀这话说的!”青狐好笑地皱皱鼻子,“青青姑娘,你这是在盛情邀请我弄痛你吗?”   青青的脸上升腾起两片红云,却依旧不屈不挠地瞪着他,她那个样子,含羞带怒的,每一种情绪都像一种艳丽的色彩,在她带泪的面庞上盛放。   青狐不知不觉便看着迷了,指腹摩娑着她的脸,温柔似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不可自拔的呢?”   陈霁摇摇头。   “其实我也找不到答案,所谓日久生情一往情深,大概就是这样吧。”青狐摆正她的脑袋,声音落尽的最后一刻,身体里一直叫嚣的渴望通过双唇的触碰,终于有所缓解。   陈霁闭上眼,有一滴眼泪滑到嘴角,渗进唇里,咸到发苦。   他们不停地接吻,吻到双唇火热麻痛也不舍得放开,陈霁的身体不自觉依偎进青狐的怀抱,耸起的双→_→峰时紧时松地压迫在他胸口,弄得青狐身上的火也越烧越旺,他的唇(☆_☆)舌慢慢滑向她耳后,贴着颈部的线条一寸寸下滑,流连忘返在她纤细的锁骨上。   陈霁从未经历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她有些惶恐于身体的感受,双手僵硬地放在青狐肩膀上,慌地不知所措。   “抱着我。”青狐从她胸@_@口上抬起头,微微笑,“不要害怕。”   陈霁依言抱住他的脖子,嘴上却逞强嘀咕道:“我没有害怕。”   青狐将脸埋在她胸→_→口的深沟里,故意呼出一口热气,引得陈霁一阵战栗,他恶作剧得逞地笑,“现在怕不怕?”   陈霁咬牙不说话,脸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青狐觉得有趣,下巴隔着薄薄的背心和内O_o衣沿着她的胸@_@线磨蹭,一只手绕到她身后,钻进背心,果断地扭住了背后的暗扣。   陈霁一惊,暗呼,“诶……”   啪哒。   三排暗扣不费吹灰之力被解开,乍然失去束缚的胸口一时无所适从地在青狐的脸颊下弹动了一下,惊得陈霁手忙脚乱地要推开他。   青狐的脑袋顽强地抵在她胸前,闷闷地笑,“哈哈哈哈……怕不怕?”   陈霁恼他的猖狂,眉头一拧,硬生生将胸= =脯挺了起来,语调僵硬地嘴硬道:“不怕!”   青狐嘴角轻抿,眼里闪过宠爱的笑意,他故作惊叹地低语道:“哦,这样也不怕吗?呜,那……这样呢?”说话间,他的手掌猝不及防地探入陈霁的底0 0裤,指尖微勾,沿着臀部的线条来来回回揉捏,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既不会像蜻蜓点水,也不会让人心生畏惧。   陈霁这回是结结实实被吓到了,她的上半身反射性紧紧压向青狐的身体,臀--部来回扭动,挣扎着想逃避那只手的触摸,却惊慌地发现这样的挣扎不仅徒劳,甚至可悲地将那只手越引越深。   “青、青狐!”陈霁的脸一阵酡红,她受惊地低呼,“把你的手拿出来!我……”   “你怎么了?”青狐的指尖越探越深,引得陈霁不断颤抖,“你害怕了吗?”   陈霁越挣扎越是徒劳,她攀紧他的肩膀,声音都忍不住呜咽起来,“我……我怕……”   青狐用另一只手压下她的脑袋,温柔地亲亲她殷红的嘴唇,安慰道:“乖宝宝,放轻松……”   陈霁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并非人事不知的孩子,但理论再丰富也抵不过实际经验为零的空乏,下0 0身处的手带给她的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她的身体一直都在不自觉打着颤,这种浮萍般无所依靠的感受让她极度不安,她开始后悔起先前的嘴硬,“青狐……放我下来……”   青狐一手托住她的臀= =部,一手顽强不屈地驻扎进她的底0 0裤,就是不肯出来,“我不,我要让你知道,有胆诱惑我,就要有胆承受我的欲→ →望。”   “不要……”陈霁虚弱地摇头。   青狐却不容她拒绝,他将她压到自己怀里,一手直直探进她身→ →下,指尖触摸到某一点,轻轻柔柔地摁压起里来。   陈霁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种折磨,她的身体颤抖地如风中落叶,到最后,实在受不住般靠到青狐肩上,呜呜呜哭了起来,“住……住手……”   青狐由着她哭了一会儿,最后叹一口气,终于将湿润的手指抽了出来,在她的背心上擦了擦,又给她重新扣好扣子,这才捧着她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笑道:“好了,不欺负你了。”   陈霁依然趴在他身上,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   青狐微微笑,脱下自己的衬衫外套,要给她披上。   陈霁肩膀一耸,有些抗拒地僵持。   青狐警告地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嘿嘿笑道:“披着!等下感冒了怎么办?”   陈霁这才乖乖向后伸展双臂,穿上带着青狐味道的衣服,她的动作有些大,挺起的胸部刚一碰到青狐的胸膛,她立即往后缩,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青狐越看越欢喜,索性将她压倒在地,两个人在草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   “晕了!晕了!”陈霁惊叫,最后还需动用到双腿才成功让发疯的青狐停止下来。   陈霁的头发上缠了许多草屑和花瓣,青狐压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地替她摘去,陈霁几次让他从她身上下去,他就是不肯,非要压着她和她说话,“桃夭去哪了?”   陈霁眉眼微伤,“她离开了。”   “离开了?”青狐难以置信地挑眉,“她不像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啊。”   陈霁不满道:“不要这样说她,她好歹是你前世的恋人。”   青狐装模作样地笑,“你对你前世的情敌倒是大方啊。”   陈霁摇头,“她不是我的情敌,她念念不忘的是白狐,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坚信我不会有情敌。”   青狐微笑,“有一个比我自己对我更有信心的恋人,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陈霁嗤之以鼻。   青狐捏捏她的鼻子,笑道:“既然这边的事都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H…………输了…………捶地………… ☆、黄粱一梦   第五十一章黄粱一梦   “回去?”陈霁从青狐身下钻出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她身上穿着仅能盖过大腿根的衣服,光裸的两条腿在清风中簌簌发抖。   青狐欢快地把先前被桃夭扔到一边的衣服捡回来,一脸谄笑地递给陈霁。   陈霁抱着自己的衣服,被他笑得恼羞成怒,“转过去!”   青狐吹了声口哨,两眼发亮,“摸都摸过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陈霁想起前不久自己还在他怀里浑身火热地发抖,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一张脸霎时间又红了,“闭嘴!你要是敢说出去……”   青狐蹲□,折了根草叼在嘴里,一翘一翘地盯着窘迫的陈霁笑,“我为什么要告诉别人?那么可爱的青青是我一个人的。”   陈霁红着脸背过身,脱下青狐的外套,迅速套上自己的牛仔裤,这才松了口气地慢慢穿回自己的衣服。   青狐拿回自己的外套,慢条斯理地往身上套,手指碰到裤子的口袋,忽然想起那个发卡,便掏了出来递给陈霁。   陈霁正在绑辫子,瞥了一眼,颇为惊讶,“哪里来的?”   “一个妖怪送我的,他让我把这个送给我的媳妇,哄她高兴。”青狐笑得分外灿烂,指间挑起夹子,侧头帮陈霁别到鬓角。   陈霁伸手摸了摸,奇道;“我还从来没有戴过发卡呢。”   陈霁的发质很好,即使留得很长,头发也几乎没打过结,平日里不是扎着马尾就是随随便便在脑袋后面绑一个麻花辫,要做事的时候就像晚清遗民般把辫子在脖子上绕三圈,青狐常常为这事笑话她,她也不恼,一手迅速编辫子的本事从小练起,不管是几股的编法,她总能编得又快又好,也因此,花在头发上的心思不知不觉间也就少了。   青狐左右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笑,“我媳妇果然天生丽质!”   陈霁打趣道:“是天生励志吧?”   青狐嘿嘿笑。   等陈霁收拾好自己后,青狐拉着她的手一同站在桃花树底下。   青狐抬头一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陈霁低头看那堆隆起的土丘,淡然道:“从今往后,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重要的。”   “也是,”青狐低低笑了两声,握住陈霁的手,一同往起初落下的断崖边走去。   陈霁跨出一步仰直脑袋也望不见崖顶,“你能上去吗?”   “我能抱你下来,自然也能抱你上去,”说话间,一只体型如狮的白毛狐狸已经蹿到陈霁面前,“古人对好丈夫的定义,不就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吗?”   陈霁“噗嗤”一笑,“注意古今异义的区别啊。”   白毛狐狸状若思考,“哦哦,那今义必然就是,出了卧室门他能给你幸福,进了卧室门他还能给你性福,此幸彼性,真是生在福中啊。”   陈霁哭笑不得地跨到白毛狐狸背上,随手扯了把它的皮毛,“油嘴滑舌!”   “那也是好舌!抓紧了!”青狐后腿一蹬,身体腾空跃起,背上的陈霁急忙抱紧它的脖子。   他们下来的时候是直直跃下来,等到要上去了,总不能像火箭一样直直往上冲,青狐背着陈霁在陡峭的山崖间不断借力上跳,它的背脊随着每次的跳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白色的毛发在刮人的气流中张扬出摄人的魄力。   这不是陈霁第一次骑在青狐背上,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但不管是第几次,她的内心总会有一种安然且感动的情绪。   这辈子能遇到这样一只狐狸,她已经满足了。   青狐四脚落地,抖了抖脖子上被陈霁抓黏的白毛,回头笑道:“青青,要不然我一路把你背出去吧?”   “你认得出去的路吗?”陈霁从松软的皮毛里抬起头,笑道:“可别像上一次那样,和冢里的妖怪遭遇歼灭战啊。”   青狐哈哈一笑,“其实现在想想,当时他们对我其实也没下多大的狠手,只是要把我赶出去而已。”   陈霁不置可否,“没下狠手都把你逼得那么狼狈。”   “要抄近道从人家门口路过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青狐笑道:“不过这次不用了,既然我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幻象是我创造出来的,就没有走不出自己家的道理。”   “你对这里……还有多少印象?”陈霁犹豫地说道:“这里的生活虽然是假的,但是不可否认,这里……很好,如果你依旧生活在这里……”   “停!”青狐甩了甩耳朵,回头用尖尖的狐狸嘴拱了拱陈霁的脸,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陈霁一怔,随即附身捧过狐狸脑袋,在它脸上轻轻一吻,“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走吧!”   “哈哈哈!走吧!”青狐毛茸茸的尾巴一甩,带着陈霁助跑加速朝天空跃去,它的笑声像风一样回旋在天际,“青青!我太快活了!哈哈哈!”   陈霁把脸埋在它温暖的脖子间,微微笑,“笨蛋。”   青狐一度以为桃夭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离开万妖冢,可事实却是,他们真的很轻松地便离开这个镇压了无数妖怪和死尸怨气的千年老坟,肉眼见到匪山上熟悉的花草树木后,青狐真真切切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   陈霁趴在青狐身上,随它时而穿梭密林,时而蹿出云霄,偌大一个山头没几下便翻了过去,最后停靠在陈家祖宅的大门前。   陈霁从青狐身上爬下来,眼神不过一闪,再回头时,身边的成年大白狐狸已经变成了一只幼小的萌宠,正瞪大亮晶晶的两粒黑豆眼,神采飞扬地仰视着你,陈霁无语地与它对视半晌,最后败下阵来,俯身将它抱起。   小狐狸缩到陈霁怀里,只差没手舞足蹈以示欢喜了。   陈霁想起自己没有带钥匙,刚要扣动大门上的铁环,木门已经从里头嘎吱打开了。   站在门后面的是陈净隐,背着个书包,傻大个一般,“姑姑?你们不是在房间里吗?”   “诶?”小狐狸惊愕地看着陈净隐背上的书包,奇道:“你要去上学?”   “对啊,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乖乖去上学吧,要不然爸爸知道了要打我的。”陈净隐想起自己那阴阳怪气的父亲,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陈霁指指陈净隐的书包,蹙眉问道:“你不是应该已经翘课两天了吗?”   “什么?”陈净隐一惊一乍地叫起来,“不要乱讲啊姑姑!你们俩在屋子里睡觉,我扫完地无聊得很,岳白那家伙又不跟我玩,我才想去上学的,才刚要走呢!”   陈霁与怀里的小狐狸面面相觑,最后同时冲陈净隐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呵呵……呵呵……”   陈净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俩。   “你怎么还没有走?”林岳白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颇为不耐烦。   “知道啦知道啦!”陈净隐瘪嘴,冲陈霁与小狐狸挥挥手,像只犀牛般跑远了。   陈霁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那半大孩子远去的背影,喃喃说道:“难道是梦吗?”   “怎么会是梦?”小狐狸攀上她的肩头,前爪在她鬓角拍了拍,笑道:“这个不是还在吗?”   陈霁的手指往上摸索,指尖很快触到那朵布艺小花发卡。   小狐狸嘿嘿笑,“因为媳妇是真实的,所以这个定情信物也是真实的。”   陈霁的指尖依然流连在发卡上,她嘴角含着笑,春风一样,“我一直以为你给我的定情信物是我从小戴到大的长命锁。”   “错错错,”小狐狸舒舒服服地拱进陈霁怀里,嘻嘻笑道:“我给你的定情信物其实是你的名字。”   陈霁抱着它跨进高高的门槛,走进那扇败落的大门,反身关门的时候,屋外的阳光在她脸上寸寸消失,渲染出金色的晕边,她低头轻笑,语音微扬,“哦?怎么会是我的名字?”   小狐狸仰起下巴看她的脸,不知怎么的就入了迷,连她问的问题都没听清。   陈霁歪过脑袋,“青狐?”   “你的小名是我起的哦,”小狐狸长嘴一咧,吭哧吭哧笑得得意,“因为我叫青狐,所以你叫青青,你这辈子从出生到离开,都会是我的人。”   陈霁笑了笑,“这不科学。”   小狐狸扭身问道:“哪里不科学?”   陈霁嘴角一勾,“你不觉得我们俩的名字更像兄妹,而不像夫妻吗?”   “什么?”小狐狸石化了。   陈霁把小狐狸放到地上,越想越好笑。   前头的天井石门后,林岳白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会在那里?你们不是在屋里睡觉吗?”   陈霁摆摆手,边走边笑,“黄粱一梦,不要在意。”   林岳白若有所思地颔首,“所以你们是在梦游了?”   陈霁已经走到石门边,她摸摸林岳白的脑袋,笑得开怀,“可以这么说。”   前厅里,石化的小狐狸终于回过神,四脚并用,满脸悲愤地往前追去,“青青!我要把你的名字改成蓝蓝!”    ☆、被遗忘的配角们   第五十二章 被遗忘的配角们   “蓝蓝!今晚你想吃什么?”青狐追在陈霁背后,右手握着锅铲,左手抓着几根大葱,打从见到厨房门外的陈霁起,便不依不挠地追了出来。   “你都已经把老母鸡下锅了还问我什么意见?”陈霁被他追得烦了,在楼梯上突然转身,凶神恶煞地瞪着两个台阶下的年轻男人,“还有!不许叫我蓝蓝!”   青狐弯着眉眼笑,“那难道要我叫你绿绿吗?”   陈霁气得七窍生烟,转身就要往上走,冷不妨手臂被人抓住,她刚回头,脑袋就被人压下,嘴唇结结实实地被青狐含在了嘴里。   “乓!”铁盘落地,又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撞上石桌,终于停了下来。   “啾!”青狐厚颜无耻地啜了一口,这才喜滋滋地放开她,三步并做一步地往下跳,越过木头似的林岳白,一溜烟逃蹿。   陈霁捂着被偷袭成功的嘴唇,愣在原地。   林岳白眼睁睁看着耍了流氓的青狐飞也似的逃跑,半晌后回过神,傻傻地望向木梯上面色陀红的陈霁,强自镇定地咳了一声,问道:“嗯……姐姐……需要我把这登徒子就地正法吗?”   陈霁的脸更红了,“呃……”   林岳白愈发严肃,“不要担心,倒下我一个,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站起来。”   陈霁尴尬地瞥过视线,一眼看到地上散了一地的红苹果,“……哪里来的苹果?”   “哦,不知道是哪个妖怪放在门口孝敬青狐的,”林岳白解释道:“我看着挺好看的,就拿去洗了。”   陈霁扫了几眼,忍俊不禁,“能不好看吗?这可都是超市里进口的水果,一斤十多块呢!”   “诶?”林岳白惊道:“这些妖怪贪方便直接摸了人家的苹果来借花献佛吗?”   陈霁倚靠在木栏上,笑道:“要知道,它们孝敬的对象可是鼎鼎大名的鸡仙子,偷了人家的鸡光明正大拿回去孝顺外婆的事也没少做过。”   林岳白毕竟少年心性,听到这些事,立即就忘记了先前看到的少儿不宜画面,缠着陈霁想听更多,陈霁却乏了,懒洋洋地往上走,只说等吃饭的时候再告诉他。   林岳白嘻嘻笑了两声,随手抓了个苹果往嘴里咔嚓一送,雀跃地往青狐逃遁的方向跑去。   陈霁站在木廊上,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圆门之后,再看看满地乱转的大红苹果们,忽然就忍不住笑了,她心情愉悦地迈下木梯,手上托着铁盘,一个个把滚落的苹果放回去,苹果都很新鲜,带着水果特有的香气,弥漫在鼻尖,微微有些熏然。   天井里的桃花树还没有消失,只要风一吹,便会落下满院的桃花花瓣,可无论林岳白怎么打扫,桃花枝头的花还是那么丰盛妖娆,简直像一片都没有落下似的,树下的矮石桌也还在,陈霁每次站在桃花树下,都会忍不住想起第一次和桃夭坐在这边聊天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桃夭还是一身白衫男装,面容虽然妩媚,却也不失男子的英气,坐在对面,举手投足间贵气天然,隐隐约约还有点熟悉的亲近感。   他一脸坦荡地对自己说,“听说你以帮助别人为代价,来索取妖怪们的寿命作为报酬?”   “那么,我们也来做一个交易。”   “只要你能帮我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就把我的寿命给你。”   “问题就是:一只妖怪,为什么能舍弃一切来帮助一个人?为什么能不顾一切地对她好?”   “你想找到答案吗?”   “那么,来万妖冢吧,我会带你看到你从未见过的真相。”   陈霁摇摇头,把这些幻象从脑海里甩去,她转身往楼梯上走,走到一半,却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那株桃花树。   风乍起,桃花潋滟。   “桃夭,我找到答案了,”陈霁眯起眼,感受带着桃花香的清风拂过面庞的触觉,微微笑,“谢谢你。”   吃晚饭的时候,青狐一直在笑,即使饭粒吃到了鼻孔里,他也还是在笑。   林岳白瞠目结舌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凑过脑袋低声问陈霁道:“姐姐,你确定他不是神经病?”   陈霁淡定地给林岳白夹了一块肉,“他不是神经病,他只是忘吃药了。”   林岳白嚼了会儿肉,忽然感慨道:“我们不过是在这边住了几天,你们俩的关系就从量变达到了质变,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呢?”   他的话刚一出口,陈霁的脸色便变了。   青狐敲一敲林岳白的饭碗,笑道:“能有什么变化呢?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睡睡,难不成以叶舟那一把年纪,还能给青青生出一个弟弟来吗?”   “咳!”正在喝汤的陈霁被呛了一下,眼含警告地瞪了眼青狐。   青狐赶紧埋头吃饭。   “砰砰砰!”有人在扣大门上的铁环。   三人互看了一眼。   林岳白头也不抬,“我打赌是陈净隐又过来蹭饭吃,我不去开门。”   青狐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我猜是小妖怪们来送午饭,我也不去开门。”   陈霁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站起身去开门,她才刚走出一步,大门处的敲门声愈发急促,她颇为不解,即使是陈净隐那毛毛躁躁的性子,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门一开,陈霁上上下下扫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门外除了一盏昏黄的路灯外,空荡荡再没有一个人影。   身后的门洞里探出青狐叼着筷子的脑袋,他奇道:“谁啊?”   陈霁又左右张望了一番,还是没见到人,“一个人也没有,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青狐已经咬着筷子施施然走出来了,“不是没有人影,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陈霁确实什么也看不到,来敲门的不是透明人,它只是太过渺小而已。   青狐指着门槛上的一点,笑道:“你看。”   陈霁抚过头发,低头凝神一看,惊道:“蚂蚁?”   在廊灯的照耀下,已经被踩踏出一个凹坑的门槛上正爬着一只褐色的蚂蚁,它高举着两只大颚,一张一翕间好像在说着什么。   陈霁生怕一口气吹飞了它,不敢用力说话,压低声说道:“它好像在说话,可是我听不见。”   “先天条件有限,它的声音连我都听不见。”青狐一脸沉思。   蚂蚁的两只大颚张合得更加急促了。   陈霁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听见它的声音吗?”   “这还不简单,”青狐扬起一边眉毛,得意洋洋地笑,“大至上天入地,小到扩音放屁,都是无所不能的。”   陈霁对天翻了个白眼。   青狐从脖子后头拽下一根短短的黑发,放在嘴巴前轻轻一吹,那根黑发陡然间变成一个巨大的扩音器,惊得陈霁目瞪口呆。   青狐把扩音器的底端对准蚂蚁的嘴部,做了个请的手势。   “青狐……”回过神来的陈霁满脸黑线,“你最近是不是《西游记》看……”   她的话还未说完,蚂蚁已经对着扩音器吼开了,声音之洪亮,差点震飞小院里林岳白手上的白瓷碗,“青狐大爷!青青小姐!我家主上让你们赶紧回家!家里出事了!”   “你们两个笨蛋!会派一只蚂蚁过来通风报信的除了刺蘼那个老太婆外,还会有谁?你们俩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真是羞死人了!”林岳白虽然百般挣扎,但还是被狐狸形态的青狐叼在嘴里御风飞行,不管他坐到青狐背上的哀求有多么情深意切,都被冷血残酷的青狐大爷□裸地拒绝了,于是愤怒的少年从陈家老宅一路骂骂咧咧到叶家顶楼的空旷平台上。   青狐在平台上停稳四肢后,第一步便是松开牙关,让罗嗦的少年面朝大地,四肢摊开。   陈霁从青狐的背上跳下来,顾不上扶林岳白一把,拉开顶楼的大门,直往下跑。   四楼的那扇大门显然被人破坏过,原先门锁的位置上早已破开一个狰狞的大洞,门上春节时候贴的春联所剩无几,只留一点焦黑的痕迹在楼道的冷风中摇曳飘零。   陈霁心里一凉,赶紧推开大门,进门便喊,“爸爸妈妈!外婆!你们在哪?”   客厅里狼藉一片,壁灯下的水族箱粉碎殆尽,几条死鱼在玻璃残渣上翻出鱼肚白,一个单人沙发被撞到了电视机柜上,将墙上的液晶显示屏都撞出数道裂纹,那张郑老太太最爱的红檀茶几在角落里被沉默地劈成两半。   “……妈妈……”陈霁心惊胆战地踏进这个废墟一样的家,抖着声唤道:“爸爸!外婆!”   随后赶来的青狐也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他上前扶住陈霁的肩,在她耳边安慰道:“没事的!有主人在!没事的!”   林岳白杵在大门口,一张稚嫩的脸吓得苍白,他往前踩出一脚,脚底下传来玻璃渣子嘎吱嘎吱的声响,惊得他连连往前跳了几步,“发生什么事了?”   陈霁甩开青狐,往卧室里冲去。   各个房间与客厅一样凌乱破败,整个房子里除了他们三人,再瞧不见第四个人。   陈霁的眼几乎要瞪出眼眶,“我妈妈呢?我爸爸呢?外婆呢?他们去哪了?”   青狐也急,“青青,你先别紧张,他们一定……”   说话间,客厅置物柜下忽然传来一声哈欠,他们三人受惊一般地看过去。   置物柜下倏然涌出一道水似的白光,在白光中,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正向他们轻缓招手。   青狐“呸”了一声,上前一步,一手搂住陈霁的腰,一手拽住林岳白的胳膊,随即脱了鞋,将一只穿着袜子的脚凑到那素白的美人手边。   美人手立即抓住青狐的脚腕,用力一扯,转瞬将他们三人同时扯进白光之中。   陈霁的眼一闭一睁,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熟悉的空间。   纯白的世界,这里是白蚁刺蘼的蚁穴。   她转过身,果然看到那个一身红艳装束的媚丽女子正一脸倦怠地站在自己身后,她想起家里的惨状,急道:“刺蘼!我爸爸妈妈外婆呢?”   “你说他们啊……”刺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白葱似的手指尖往不远处柔柔一戳,困倦道:“那边正在斗地主的三个老家伙,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人?”   陈霁急忙看过去,下一秒却被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白雾缭绕的地上,正欢天喜地高举着纸牌斗地主的三个人不正是陈曜嶙、叶舟和郑老太太吗?三个人脸上都贴着长短不一的纸条,陈霁在气晕之前抽空数了数,发现居然是她那个英明神武的父亲被贴的最多!   这下子,她是真气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属性为:甜。   → → ☆、展望美好未来   第五十三章展望美好未来   “等等!我这边有一条龙!”叶舟的声音最响亮,像新年倒计时的焰火,砰砰砰,咋呼地让人既欢喜又惆怅。   “一条龙又怎么样!”郑老太太不甘示弱,手上乾坤大挪移般地猛力一甩,笑道:“看我……炸掉你!”   “诶?”叶舟悲叹。   “诶你妹啊!”陈霁暴跳如雷,在叶舟身后怒骂道:“我在外头担心死了,你们居然在这里面玩牌!你们太可恶了!气死我了!”   “别气别气,我们也是苦中作乐嘛。”陈曜嶙拉过陈霁坐到自己身边,随手撕掉鼻孔下贴着的两条纸,笑道:“对方来了个很厉害的人物,不仅破了青狐的幻象,还把叶三十五带走了,家里有你外婆和妈妈,我们谁也不敢硬碰硬,最后只好麻烦刺蘼把我们藏起来,等你们过来救援,谁知道一躲就是两天,无聊得很,便打起牌了。”   “两天?这事发生了两天?”陈霁大惊失色,“为什么你们到现在才通知我们!”   不远处侧躺在地上眯眼假寐的刺蘼低低笑了一声,“我两天前就派人过去找你们了。”   一直盘腿坐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说话的青狐忽然站起身,几步走到刺蘼身边,抬腿便是一记狰狞的飞踹,“你让一只蚂蚁来通风报信!那只蚂蚁爬了两天才爬我们家的门槛!你怎么不让一直乌龟来呢?臭老太婆!”   刺蘼早有防备,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便起,不仅躲过了青狐的攻击,还顺势滚了一圈,落到郑老太太身后,不怕死地诡笑:“其实我本来打算让蜗牛先生去送信的。”   青狐气得抬腿就要追,身后一只毛绒拖鞋飞了过来,正中他的后脑勺,他愤怒回头,“谁暗算我!”   叶舟叉腰站在他身后,怒道:“臭老太婆你骂谁呢?”   青狐一愣,指着刺蘼骂道:“骂她!”   “哦,”叶舟蹲□,瘪嘴嘀咕道:“上了年纪的女人果然不能受刺激,老太婆什么的,不由自主的代入感太吓人了……”   陈曜嶙哈哈笑,安慰地摸摸她的手。   “哈哈,家里有三个老太婆吗?”郑老太太伸出手,在青狐小腿上轻轻拍了一下,佯斥道:“不要吓着刺蘼小姐!”   青狐忿恨地瞪了眼刺蘼,身上“砰”的一声响,眨眼变回小狐狸的模样,乖乖巧巧地窝到郑老太太怀里,滚了两滚,撒娇道:“外婆!”   郑老太太摸着小狐狸的尖尖耳朵,笑道:“是我让刺蘼小姐慢点给你们送信的,前两天净隐回来的时候都跟我们说了!呵呵,外婆心里高兴,也想让你们多高兴两天。”   “净隐?”陈霁疑惑道:“他跟你们说什么了?”   正在收拾牌局的叶舟忽然抬起头,嘎嘎怪笑道:“那孩子说你和青狐的关系变得不一样了,还说你脑袋上正别着他送的发卡,诶,果然有呢,不错不错!”   陈霁慌忙抬手去摸鬓角上的布艺小花,脸上微微发烫,她没有想到他们不过与陈净隐聊了几句,那急匆匆要去上学的孩子竟然就发觉了这么多。   那孩子不仅有能穿越各种幻境结界的天赋异禀,就连直觉都精准到吓人。   为了转移话题,陈霁忙问郑老太太道:“外婆,您看得见刺蘼吗?”   郑老太太微微侧过脑袋,一脸安详地笑,“看不见啊,她现在应该躲到我身后去了吧?你爸爸妈妈说她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我觉得应该也差不多,因为她性子确实有点皮,有点像你妈妈小时候。”   陈霁瞥了眼埋头蹲在郑老太太身后默不作声的刺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刺蘼的脑袋紧贴在郑老太太肩膀后,她脸上的表情很淡然,是一种陈霁暂时没办法解读的沉静。   在这个家里,唯独瞧不见刺蘼的人只有郑老太太,就像当年,唯独能瞧见刺蘼的也只有叶济申。   青狐在郑老太太怀里翻了个身,哈哈笑道:“那陈净隐那个移动大喇叭呢?怎么没看到他?”   陈曜嶙微微笑道:“我让他帮我去接一个人。”   “谁?”青狐问道。   “一个素未谋面的老相识,”陈曜嶙看向妻子叶舟,颔首而笑,“c。”   陈霁惊讶道:“你们找到c了?”   C这个名字也是陈霁从小便听闻了的,据说当年母亲叶舟能顺利找到父亲陈曜嶙的身体,靠的就是c提供的线索,但是,害死陈净隐爷爷的,也是c。   “嗯,陈霖在芝加哥的某个角落里找到她了,现在正带她往这里赶,”陈曜嶙笑道:“当年的真相,马上就能解开了。”   一切,都等着那个神秘莫测的c的出现。   话题到了这,众人忽然之间反倒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   静默几秒之后,郑老太太忽然拍拍蜷缩在她腿上的青狐,笑眯眯地说:“我什么时候能当上太外婆呢?”   陈霁瞬间如五雷轰顶,张大嘴,半晌说不上话。   这些人的接受能力与接受范围也未免太强太快太广了吧?   “……青青是土生土长的人类,青狐是血统纯正的狐妖……”叶舟为难地偏过脑袋,“妖怪的精0 0子和人类的卵子,真的能结合吗?”   陈曜嶙低低地笑,“说不定咱们家终于能为人类的基因工程作出巨大的贡献了,这真是弥补了我终生的遗憾啊。”   “喂!”陈霁不满地想喝止他们。   青狐却兴奋地抬起脑袋,笑道:“呐呐!你们不是都看过《新白娘子传奇》吗?许仙和白娘子都能生出许士林了,我才不担心呢。”   叶舟严肃地点点头,“也是。”   郑老太太干瘪的嘴唇一抿,皱眉道:“那小孩要叫什么名字好呢?青……草?”   一直没有吭声的林岳白小朋友忽然爬过来凑热闹道:“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叶舟笑得翻滚在地,“好名字!好名字!”   陈霁又气又囧,最后实在没法和这些人沟通了,索性站起来,独自走到一边去了,她一个人在辽阔无边的幻境里慢慢踱步,可无论她走了多远,总能听到那群人模模糊糊的笑声,她有些无奈,继而苦笑。   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他和青狐能不能活到明年都还是未知数呢。   叶舟的笑声再次传来,陈霁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笑骂道:“笨蛋。”   “哪有人躲在背后骂自己妈妈的。”说话的是刺蘼,一身红衣,轻飘飘地来到陈霁身后,裙带间依稀能嗅到蔷薇花香。   陈霁忽然想到桃夭,心中黯然。   刺蘼的眼虽然被遮住了,但却一点也不妨碍她体察人情,“在想什么?”   陈霁苦笑,“在想一个人。”   刺蘼点点头,“你和青狐……变得不一样了。”   陈霁懊恼,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轻易察觉了呢?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般,刺蘼笑道:“你身上属于他的味道,加重了,这里,”她的手指指向陈霁的嘴,渐渐下滑到胸口,再到腹部,最后落在大腿,“这里,这里,这里,全都有他的味道,你们是不是……呜?”   陈霁死死捂住刺蘼的嘴,惊吓过度般朝那群人的方向望了望,确认没被旁人听到后,这才松开刺蘼的嘴,轻轻叹了口气。   刺蘼了然于胸,促狭地笑道:“你在怕什么?男欢女爱,你们又这么年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种没办法控制我自己的感觉……”陈霁尴尬万分地斟酌词汇,“整个人没了依托,大脑是空白的……这种感觉……很可怕。”   刺蘼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种新婚初夜要上的课,不是应该找你妈妈吗?”   “我妈妈……”陈霁眉头微蹙,“他们要担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也是,他们真是我见过的,最擅长苦中作乐的一群人了。”刺蘼回头看向那群盘腿而坐正因什么事而笑得前俯后仰的人,感叹道:“尤其是郑唯心,一把年纪的老太太,即使家里乱成那个样子,她也依然面不改色……不愧是叶济申选中的妻子啊。”   这是刺蘼第一次放下芥蒂夸奖郑唯心,让陈霁倍感温馨,她看着刺蘼,微微笑,“你的感觉也变了。”   “是吗?可能吧。”刺蘼蛮不在意地笑,“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忽然就发现,她那个人也没那么讨人厌嘛。”   陈霁轻轻一笑。   刺蘼也笑道:“你不知道吗?想要最有效最直接改变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方法就是把他们塞到同一个家里,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要么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要么成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陈霁哈哈笑,“确实如此。”   “我要去睡觉了,”刺蘼伸了个懒腰,摆摆手,长袖挥舞间,已经扭着婀娜的身姿朝前走去了,“你啊,也别想太多,纵使你命不久矣,纵使你们的孩子不像许士林那么英俊,但只要你还有这些人陪着,生活便是可贵的,家么,不就是这样吗?”   陈霁看着她柳树一样的背影,心中一动,出声唤道:“刺蘼!”   “嗯?”刺蘼回过头,涂着红艳艳唇膏的嘴唇不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干什么?”   陈霁问道:“刺蘼,等这些烦人的事都结束之后,你会离开吗?”   刺蘼一顿,笑道:“不知道。”   “如果你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的话,那就留下来,”陈霁笑道:“虽然我外公不承认,但论辈分来说,你也算是我的二外婆,留在这个家里,我给你养老,好不好?”   刺蘼的嘴唇微抿,紧接着,她“扑”地一笑,素手掩着嘴,笑了许久,这才停下来,笑道:“行啊,留在这里也不错,和你们在一起,生活一定不会无聊。”   “那就说定了!”陈霁哈哈笑。   刺蘼微微笑,摆摆手,继续朝前走。   等所有的事尘埃落地,我们便生活在一起,说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属性:继续甜。   有一句话叫做,当你对现在的生活倍感轻松的时候,说明你正在走下坡路,相反,当你倍感艰难的时候,你正在爬上坡。   嗯。 ☆、我是无辜的   第五十四章我是无辜的   等到陈曜嶙脸上再没有可以贴白纸条的空隙后,叶舟终于心满意足地丢了纸牌,拍拍手笑道:“不玩了,玩腻了。”   陈霁立即凑过来打听两天前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舟也懒得打趣她,难得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过程都详细说了。   原本青狐临走前布置下来的结界可确保万无一失,可惜就像陈霁低估了陈净隐的观察力一样,留守在叶家的这一家人同样低估了叶三十五的分辨力。   一个看起来笨的人,他未必就是真的笨的。   按照青狐留下的幻象,被关在房间里的叶三十五会时不时听到陈霁与林岳白的声音,偶尔还能看到他们俩的身影,只要不是最直接的接触,叶三十五理应辨别不出他看到的只是残存的假象,而非真实的人影。   也不知道叶三十五对陈霁的执念是从哪里来的,他即使被关在房间里,也一直站在门边絮絮叨叨想和陈霁说话,幻象一旦捕获到先前意识里残留的记忆,就会按照回忆回答上一两句,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在陈曜嶙三番五次地出面阻止后,叶三十五虽然不再和陈霁说话了,但他的沉默却非比寻常。   陈曜嶙颇为懊恼,“我已经留意到他了,可他一直都表现良好,也没有其他的举动,这让我们多多少少松懈了警戒。叶三十五这个人虽然对这些奇能异术不太擅长,但也正是因为不擅长,所以他的警惕心比谁都强。”   “我们至今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时发现并怎么将消息传递到外界的。”叶舟接过丈夫的话,皱眉道:“当天晚上,那个诡异强悍的叶三十八便攻了进来,他走的大概也是当年姑姑的路线,精通各种邪术,青狐设的结界他根本不采取智取,跟土匪似的直接便扫荡进来了,屋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都是他和他带来的那些东西干的。”   “等等,叶三十八?”陈霁惊道:“不是叶三十五吗?”   “你没听错,你爸爸妈妈也没讲错,”郑老太太苦笑着解释道:“闯进来带走叶三十五的就是三十八,我们都听到三十五是这样喊他的。”   林岳白惊愕地瞪大眼,“他们家都是这么起名字的吗?全部都是数字,多快好省?”   陈霁提醒他道:“你别忘记了,他们的名字都是假的,数字只是代号而已。”   林岳白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哦哦,我想起来了,数字军团。”   青狐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的结界是以幻象为根本的,要么看不穿,一旦被看穿,想要冲破其实也不是难事,这个叶三十五,看来之前一直都在隐藏实力啊。”   “叶三十五不是难题,他的真名已经暴露了,他做任何事都会有所忌惮,”陈霁皱眉道:“我比较担心的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叶三十八,我们对他了解得太少,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吃亏。”   林岳白紧张问道:“叶三十五跑走了,咱们家里有咒器的事不是马上就被知道了吗?现在该怎么办?”   郑老太太也最紧张这个,“是啊,该怎么办呢?”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两件事,”陈曜嶙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这才沉稳说道:“一是等净隐把c带回来,二是等叶家的数字军团杀过来,不管是哪一件事,我们都只能等。”   青狐皱眉。   陈霁看向他,淡淡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青狐舒展眉头,牵住她的手,指尖摸了摸,引得陈霁低头轻笑,其他人看在眼里,纷纷非礼勿视地别开脸。   家庭会议开完后,他们从刺蘼的临时避难所走出来,三位女性带着小少年林岳白收拾着狼藉的家,青狐负责去做饭,陈曜嶙则去联系工人来维修那些被撞坏的门窗,全家人一边打趣一边劳动,以一种大义凛然的姿态淡然迎战。   在家休息了一整天后,第二天晚上,整戈待旦的一家人等来的既不是c的消息,也不是叶家数字军团的群起攻之,而是一通在深夜里打来的电话。   裹了条毯子便歪倒在客厅沙发上入睡的青狐迷迷糊糊抓过矮柜上的听筒,喑哑着睡眠不足的嗓子,闷闷问道:“谁啊?”   “喂……”电话里的声音压得极低,听上去鬼鬼祟祟,“……是青狐吗?”   青狐静默半晌后,腾地坐起,睡意全无,“叶三十五?”   电话那边果然是叶三十五,“你们终于回家了!”   “你这欢欣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青狐略感不爽地低声质问道:“是在挑衅吗?”   “没没!我这只是单纯的高兴而已。”叶三十五的声音隔着电话,听上去有些憨傻。   青狐盘腿坐好,“喂,你打电话过来难道只是想和我叙旧吗?”   “哦哦,”叶三十五终于想起自己打电话的初衷,忙不迭地说道:“我有话和你说,你能出来一趟吗?”   青狐微微眯起眼,“你我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在电话里直说的?”   叶三十五的声音听上去又着急又谨慎,“在电话里说不清楚,青狐,我不想害青青,你信我一次!”   “既然这样,你到我家来,把话当面说清楚。”青狐冷冷说道。   “我不能去你家,三十八刚刚把我弄出去,如果我又回去,她会怎么想,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她对你们家起疑心!”叶三十五着急地解释道:“青狐,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叶三十五,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思考一下,如果是一个一直对我的家人虎视眈眈的人在联合他人把我家毁坏地近似废墟后,你觉得我会答应他独自会面的要求吗?”青狐的声音十分坚定,甚至带着点冷漠的轻蔑,“我怎么知道这不会又是一出调虎离山的诡计?要么你自己过来把话说清楚,要么免谈。”   叶三十五如果是蚂蚁,此刻一定急得团团转,他按捺住急躁的心情着急说道:“青狐,我不能出现在你们家,三十八那个怪物疑心很重,我对付不了她……这样吧,我到你家对面东风小学的后操场,那里距离你家不过百米,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也能最快赶回去。”   青狐沉吟着,依然没有答应。   叶三十五却已经等不了他的答复了,他似乎急着挂掉电话,“青狐,我十五分钟后会到那边,你一定要来!”   他话一说完便把电话挂了,留下青狐举着话筒一阵发呆。   昏暗的客厅里突然亮开一盏壁灯,陈霁穿着一件白色短袖t恤站在打开的房门边,低声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青狐放好电话听筒,苦笑道:“叶三十五找我出去谈心,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陈霁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他要和你说什么?”   青狐摇摇头,“不知道,只说是很重要的事。”   陈霁盯着青狐,“你要去吗?”   青狐转了转脖子,为难道:“不知道啊……”   陈霁笑道:“那就去吧。”   “为什么?”青狐故作惊诧,眼里却已经带上笑意,他站起身,伸着懒腰走近陈霁。   陈霁嘴角微微笑,“我想我多多少少是相信叶三十五的。”   “居然在我面前大大方方说自己相信另外一个男人……”青狐一手撑着墙壁,脑袋下沉,鼻尖碰着陈霁的鼻尖,亲昵地磨蹭,“我能酸溜溜地问一句,为什么吗?”   陈霁仰着脸,在客厅壁灯的光晕下,她能清楚看见青狐嘴角的纹路,那是长年累月的笑容刻凿出的痕迹,即使是黑暗,也能蒸腾出阳光一样的温度,她轻笑道:“可能是因为他曾经很辛苦地救过我的命吧。”   青狐撅嘴,不满道:“是我救的好不好。”   陈霁侧头躲过他越压越往下的嘴唇,忍俊不禁地推他,“快去快回!”   青狐玩够了,一个极旋回身,扯过沙发枕上的衬衫,拉开房门往外走的间隙里,趁陈霁不备,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这才嘻嘻笑着离开。   陈霁目送他离开楼梯转角,这才笑着关上房门,“老流氓……”   东风小学的后操场在白日里一点都不大,但到了深夜,却显现出深不可测的黑暗与辽阔来,青狐沿着两百米的跑道走了个来回,依然不见叶三十五,他正要往回走,一粒小石子忽然滚到他脚尖,他抬起头,搜寻片刻后,终于在花坛后头发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青狐翻了个白眼,小跑过去,刚刚站定,立即就被叶三十五拽得蹲下。   “我和你是可以这样碰头的革命情谊吗?”青狐瞥了眼人高马大却一定要龟缩在小花坛后头的叶三十五,怒道:“大爷我忙着相妻孝主,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嘘!”叶三十五一巴掌盖住青狐喋喋不休的嘴,紧张地东张西望,“不要这么大声,三十八的耳线遍布在这整个区域。”   “你跟他不是一伙的吗?他都把你救出去了。”青狐对叶三十五的忌惮神色表现出不满,“你不应该和他同仇敌忾吗?”   “屁!”叶三十五怒道:“我是无辜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无辜的TAT ☆、我也喜欢   第五十五章我也喜欢   青狐听他义愤填膺的口气,一下子来了兴趣,笑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你们分赃不均,闹起内讧来了?”   “天知道我有多不愿意在这里看到她!我跟叶三十八一直都不是一伙的,她只是正好在附近办事,又正好接收到我的求救信号,这才过来救我的!”叶三十五刚毅的一张脸扭曲出愤怒的线条,“不!根本不能说是救我!她只是要把我弄出来,然后恶狠狠嘲讽我!”   “不管怎么说,你也发出求救信号了嘛。”青狐老神在在,一点不为所动,“所以说,你还是我们的敌人嘛。”   “废话!你们都讨论着要把我毁尸灭迹瞒天过海了,我能不想办法求救吗?”叶三十五忿忿不平。   “哎呀!”青狐随手拔掉一根杂草,笑道:“被你听到了!”   叶三十五斜睨青狐,满脸的不满。   青狐推他一把,瞪眼道:“烦死了!叽叽咕咕,快说正经事!”   叶三十五瘪嘴道:“正经事就是,我当初发出求救信号只是希望有路过的叶家人能出手救我,如果我知道出现的会是叶三十八,打死我也不会求救的,真的!你们不了解,三十八那个人比较变态,她没有自己的思想,冷血残酷,什么事都只听上头的吩咐,家规族令就是她的命,这次会来救我,也只是怕我给家族添麻烦才肯救我,我敢保证,如果我不是被人关起来,而是在荒野破巷里奄奄一息,她一定头也不回地任由我自生自灭!”   青狐耐心地听他絮叨完,这才说道:“这还是你们的内部问题,我又不是居委会,调解不来的谢谢。”   “哎呀你听我说完嘛……”叶三十五边说边攀上青狐的肩。   青狐一掌拍掉那只手,怒道:“有话说话!敢毛手毛脚地看我不揍死你!”   叶三十五捂着被拍到的手背,嘀咕道:“好心没好报……”   青狐挥了挥拳头,叶三十五果断闭嘴,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压低声说道:“青狐啊,你让青青带着林岳白那孩子赶紧离开这里,不管到哪里,先去躲一阵子,等叶三十八离开这个镇子了,他们再回来。”   青狐听得古怪,问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叶三十五比他还着急,“叶三十八比我聪明,不管是资质还是心智都比我优秀,从小就受到家族重用,凡事都把家族利益放第一位,况且她又是个死心眼的,如果让她知道青青和岳白弟弟有可能是咒器,即使是把这整个县城的土地翻过来,她也一定会抓到他们俩把他们带回去的!”   “等等……信息量略大,让我组织一下……”青狐皱眉,半晌后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没把青青的事告诉给你的同伴?”   “我又不是傻子,咒器事关重大,不管青青到底是不是咒器,他们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带走的!我只是整个家族里的一个小喽喽,但不代表其他人会是省油的灯,你们如果因为我而掉以轻心,那就太愚蠢了!”叶三十五很是认真,一张脸板得极其严肃。   “可是……”青狐不解道:“你为什么不说呢?”   “说了的话……”叶三十五突然变得深沉起来,“青青就完蛋了……”   青狐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叶三十五也沉默着,两个大男人就这样蹲在小学校的花坛后头,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青狐犹豫着开口,“三十五啊……你现在是要……背叛你的家族吗?”   叶三十五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我也希望我的家族能够强盛起来,但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们出事……青青虽然不擅长和人变得亲近,但她一直都是一个好人,虽然从我的身份似乎不太适合讲这样的话,但是我还是希望这个世界是真正的好人要有好报。”   青狐拍拍叶三十五的肩膀,笑道:“我替他们谢谢你。”   叶三十五只能叹气。   “你们为什么对咒器这么执着?”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的青狐问道:“即使没有咒器,你们不也好好地过了这些年吗?”   “你不明白咒器对我们的重要性”叶三十五解释道:“咒器对一个咒术师而言,它能让他们不再惧怕咒术反噬的伤害,是对他们健康与生存的保证,而对一个咒术师家族而言,咒器的存在相当于大树的根基,一个家族的根基若被斩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诞生出能力卓著的咒术师,只有源源不断培育出优秀的后代,这个家族才能长盛不衰,对家族而言,咒器是比咒术师个人安危更为重要的存在,嗯,打个比方,就像个人与国家,而叶三十八那个人,就是最典型的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偏执狂。”   青狐郁闷地嘀咕,“什么玩意儿!”   叶三十五无奈地说道:“我之前也说过了,这些年,我们叶家的势力不断衰弱,相较之下,其他的家族却在不断壮大,再这样下去,叶家很快就会不复存在,族内的人一直在疯狂寻找能够替代咒器的人。”   青狐有些头疼,“也就是说,如果让那个三十八发现青青和岳白的秘密,事态就会发展地不可收拾,而我们要面对的,就会是破釜沉舟的整个叶家咒术师?”   叶三十五点点头,最后叹一口气,从口袋里窸窸窣窣摸出一根烟,打亮打火机,深深吸了一口烟。   青狐低声苦笑,“原来你抽烟啊。”   叶三十五丧气地答道:“本来已经戒掉了的。”   青狐笑道:“我活了这么久,一次也没有抽过烟。”   叶三十五闻言把烟递过去,浓黑英挺的眉微微扬起,“试试?”   “我们这样好像躲在学校厕所里偷偷抽烟的不良少年,”青狐摇头笑道:“不了,青青不喜欢烟味。”   黑暗的花坛后头,只有叶三十五手指间的一点微弱火光,青狐的背抵靠在花坛冷冰冰的瓷砖墙上,鼻尖萦绕着从叶三十五嘴里吐出来的烟味,这种感觉,静谧、遥远却又浓烈地近在咫尺。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叶三十五狠狠吸了几口烟后,忽然开口问道。   青狐点头,“你问。”   叶三十五在青狐看不清的昏暗里惆怅地皱起眉,“如果你一天看不到青青,你会不会非常非常想她,想看看她,想和她说话,想听她的声音,哪怕被她骂也没有关系?”   青狐点头,“会啊,有时候即使她就在身边,也还是会觉得孤独,总觉得如果没把她抱在怀里,她随时会消失一样。”   “咿……”叶三十五搓搓胳膊,继续问道:“那看到青青不开心,你会不会想,哪怕她下一秒开口想要星星,你也会给她摘下来?只要她能开心,你做什么都愿意。”   青狐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笑出声,“嗯。”   叶三十五忽然转过头,紧紧盯着青狐,“你是不是只要一看到青青,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很好?”   青狐被他吓了一跳,挥手打开他的脸,“是啦。”   叶三十五却不屈不挠地紧盯着他,“不管青青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能一下子认出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青狐有些烦他的视线,“你烦不烦?”   叶三十五固执地追问:“你回答我!”   青狐拗不过他,只得答道:“是!”   叶三十五得到他肯定的答复,脑袋慢慢转会前方,屁股颓丧地滑坐到地面上,整个人忽然就安静起来。   青狐戳戳他的胳膊,问道:“你怎么了?”   叶三十五若有所思地发了片刻呆后,怔怔地回头看向青狐,讷讷说道:“……怎么办,我和你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想我和你一样,都喜欢青青……”   青狐张大嘴。   叶三十五抓住青狐的两只手,紧紧握着,神情虔诚而执着,“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所以我一直弄不清楚我为什么对青青这么在意,绝不是因为她是咒器的原因!现在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我喜欢她!我真的喜欢她!”   青狐的眼皮一直在跳,簌簌,牵扯着他的面皮,整张脸跟抽筋似的不停颤抖。   一只苍蝇飞过来,在青狐脑袋边嗡嗡作响,青狐烦恼地挥了挥,却没能将那只蚊子赶走,他正要伸手去抓,刚伸出去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中。   叶三十五奇怪地看向他,“你怎么了?”   青狐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伸长脖子嗅了嗅,蓦地站起身,两眼望向家中的方向。   叶三十五被他吓了一跳,紧张问道:“到底怎么了?”   青狐猛地回身揪住叶三十五的衣领,咬牙骂道:“你还敢说这不是调虎离山!”   叶三十五被他的骤然发难吓住,脑子一转,双目瞪大,“你是说……”   青狐丢开叶三十五,顾不得这是在外面,直接化回真身,后腿一蹬,就要往回跑,谁知刚才还没什么力气的叶三十五突然匍匐过来,抱紧青狐的两条后腿,急道:“带我一起去!”   青狐不敢耽误时间,尾巴一甩,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几束麻绳搬紧紧捆住叶三十五,叶三十五扭了扭,还来不及挣扎,他高大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像风筝一样被奔跑的青狐牵引着往前飞翔。   他们离家本来就不远,叶三十五在空中被风吹得眼疼,双眼不过一睁一闭的功夫,再狠狠落到地面上时,他已经跌到了叶家的阳台上了。    ☆、叶三十八   第五十六章叶三十八   陈霁关好客厅的大门,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头也不回地笑,“刺蘼,你总要这样吓人吗?”   刺蘼咯咯笑了两声,好心情地说道:“我肚子饿了。”   陈霁回头,却看到父母卧室的房门也打开了一条缝,灯光透露中,叶舟和陈曜嶙站在门后,正一起盯着她笑。   陈霁无奈地耸肩,“不要告诉我你们也饿了。”   叶舟哈哈笑,“正有此意。”   陈霁锁好门,双臂环胸,故作严肃地问道:“还有谁不好好吃晚饭,半夜爬起来饿肚子的?”   陈氏夫妇对面的郑老太太卧室偷偷拉开一条门缝,露出里头林岳白憋笑的脸,“还有我们。”   陈霁扶额,忍不住笑。   青狐不在,夜宵是家庭主妇叶舟张罗的,她倒也没特地去做什么,只是把冰箱里剩下的冷菜拿去微波加热,又下了两包方便面,顺便再让陈霁泡了一壶热茶,一家人便在三更半夜的时候,窝在客厅沙发前滋溜溜吃一堆唯一能吃的食物。   “老猫,帮我递一下辣椒酱。”叶舟吞了两口面,嘟哝着朝陈曜嶙张开手。   陈曜嶙却不肯给,“大半夜的吃清淡点。”   郑老太太不失时机地附和道:“就是,吃了辣椒酱,明早又要痔疮脱出……”   “噗!”正在喝茶的刺蘼一口香茶喷得老远,幸好对面的林岳白眼疾手快,抓了桌上的水果盘子猫到陈霁身后,躲过一劫。   郑老太太还是看不见刺蘼,她眼中的情景不过是一股水花凭空飞溅,喷湿前方一块地,此外再无其他,“这里是不是只有我看不到刺蘼小姐?”   这问题问得多少有些落寞,落寞到在场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陈霁看向刺蘼,后者只是端着茶杯,头埋得深,黑发垂落两侧,叫人看不清神色。   郑老太太不希望旁人受自己影响,忙笑着宽慰道:“万事都有因缘,大概是因为我们俩的缘分还不够深吧。”   刺蘼抬起头,遮着绸缎的一张脸看向郑老太太,若有所思,一语未发。   叶舟忽然推开自己的碗,笑道:“吃不完,妈妈要不要吃?”   “我的茶还没有喝完……”郑老太太话未说完,眼睛已经瞪圆了。   斜方向里,那个白磁小茶壶空荡荡地被举了起来,茶水从壶口流出,替郑老太太倒上满满一杯馨香的热茶。   陈霁诧异地看向还举着茶壶的刺蘼。   刺蘼淡定自若地放下茶壶,又夹起一块海绵蛋糕,在众人围观的视线里,淡定自若地放到郑老太太的盘子里,笑道:“不要光喝茶。”   郑老太太颇为受宠若惊,她讷讷地喝茶,一反过去强势的暴躁老太太形象,倒多了点小姑娘的扭捏与羞涩。   陈霁率先笑出声。   叶舟也笑,“什么时候,我们叫上陈霖和小林,大家凑在一起好好聚一聚,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黑夜也能亮如白昼。”   郑老太太咬着蛋糕,含笑点头。   陈霁拎起水壶,晃了晃,笑道:“我去烧水。”   在厨房接了一壶水,一转身,却正好看到刺蘼拉开冰箱的门,陈霁笑了笑,唤道:“刺蘼。”   “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刺蘼直起身,关好冰箱的门,“结果什么都没有了。”   陈霁微微笑,“我可不可以期待你愿意出现在我外婆眼前的那一天?”   刺蘼撩起一束黑发,发尾在鼻尖扫了扫,红唇勾起,“青青,你越来越贪心了。”   陈霁笑着点头,“是,我越来越贪心了,因为我越来越舍不得了。”   刺蘼点头表示理解,“拥有的越多,害怕失去的也就越多。”   陈霁端着水壶走到刺蘼身边,她与她一般高,两个人站在一处,同样的黑发飘扬,只不过一个艳丽,一个清秀,一个为爱痴狂,一个命不由己,陈霁盯着刺蘼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问道:“你其实也挺喜欢我外婆的吧?”   “胡说,她从我身边抢走了叶济申,我怎么会喜欢她。”刺蘼冷笑,“我谁也不喜欢。”   “哦,”陈霁往客厅方向走去,边走边笑,“事实胜于雄辩。”   “我才没……呃!”正要追出去的刺蘼忽然顿住脚步。   前头的陈霁回头看她,“怎么了?”   刺蘼侧耳倾听,一秒钟后,她吼道:“那家伙过来了!”   陈霁一愣,下一秒,她立即冲到客厅里,沙发上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全都怔怔望着她,陈霁已经拉住最年迈的郑老太太和最年幼的林岳白,将他们推倒在沙发上,自己扑到他们身上,“爸爸!”   另一边的陈曜嶙已经将妻子叶舟拉到沙发下护好。   所有的转变只发生在瞬间。   客厅好不容易修好的玻璃窗忽然发出一系列细小的嗡嗡声,只一眨眼,大扇大扇的玻璃全都裂出密集的雪花纹,可偏偏一扇窗户都没有碎下来,无声无息间,只有从各个方向扑面而来的漫天灰尘才是最真实的。   只是灰尘吗?   陈霁忽然觉得背部一阵灼疼,像被硬纸片划过指尖的疼,她不敢抬头,只是更加用力地压住身下的郑老太太和林岳白。   忽然,一块毛毯从背后罩住陈霁,那种被割裂的疼痛立即消失,她诧异地抬起头,看见刺蘼一脸凝重的站在自己身旁。   鼻尖的灰尘气味渐渐下沉,陈霁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立即看向陈曜嶙和叶舟。   叶舟还好,只是一脸惊魂未定,就是陈曜嶙的胳膊和背上多了许多道细细的划伤,有细密的血珠子从伤口里慢慢渗透出来。   陈霁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出自己后背的惨状了。   刺蘼站出一步,与客厅里的不速之客面对面,摆出对峙的姿态。   这是陈霁第一次见到叶三十八,她一直以为这个神秘而强大的敌人是个男人,却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女人。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玲珑女人,脑袋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深不见底的眼睛,腰上挂着几个布袋,此外一切简单。   “叶三十八?”陈霁迎向那双冷冰冰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眼,低声问道。   叶三十八的眼在客厅里逡巡一周后,落在陈霁脸上,“你是谁?”   陈霁皱眉,有些困惑地看向叶三十八,陈曜嶙忙上前一步将陈霁拉到身后,冲叶三十八冷笑道:“人已经被你带走了,你还来做什么?”   陈霁心中觉得奇怪,正要上前,一只手却已经被叶舟拉住了。   叶舟瞥了眼叶三十八,微微摇头,握着陈霁胳膊的手加重了力道。   陈霁明白母亲的意思是让她稍安勿躁,如果叶三十八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存在,那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自投罗网,如果叶三十八是假装不知道自己,这背后只会有更深层的阴谋,他们也更需要谨慎小心。   叶三十八伸出手,指间微垂,漫不经心地点着他们的人头数过去,“五个人……加上上次那只妖怪,虽然比我预期地要多耗费些时间,但也挺好,省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郑老太太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你们知道了叶三十五的存在,我就必须要杀死你们。”叶三十八的两只眼无波无痕,“你们知道了我们家族的秘密,这就是你们必须死的唯一理由。”   隐藏在黑暗里的咒术家族,千百年来就是以这种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来隐藏行踪,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你不能杀我们!”林岳白忽然站出来,怒道:“你们每说出一个诅咒都会受到相应反噬,你想一口气杀死我们几个,你觉得你真能承受住这么强烈的反噬吗?”   “哼,你们对我们的了解还挺多的嘛,看来叶三十五那个家伙没少屈打成招啊……”叶三十八瞥一眼林岳白,冷笑道:“你以为在我身上,杀人的方法只有一种吗?”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腰上的布袋,再伸出来时,手已经握成拳头。   陈霁紧紧盯着她的手。   叶三十八忽然低笑出声,随着她的笑声,一抔沙土从她微松的手里簌簌落下,很快在她脚边的地板上积聚出一个小小的沙堆。   叶舟奇道:“这是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地上的沙堆突然像是有了生命力地朝旁边蠕动而去,它们蠕动地越来越快,原本只是一个小沙堆的量,却不知不觉间蔓延出无数黄沙,那些黄沙从最初的蠕动到后来的挣扎跃动,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从沙面上狰狞出一张张恐怖的人脸。   刺蘼走出一步,挡在所有人面前,谨慎地盯着地上突突弹跳的黄沙,压低声说道:“是沙妖,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雨怎么还不停啊TAT ☆、消亡   第五十七章消亡   沙面上扑朔迷离扭曲挣扎的人脸越来越清晰,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呛人气味,陈霁捂着鼻子后退一步,却惊愕地发现在尘土环绕的中心里,叶三十八正缓缓抬起手,她的指尖不知何时被扎了个口子,有一粒血珠凝聚在上头,摇摇欲坠。   陈霁心头一紧,不自觉低喊出声,“不要……”   血珠子拖着潋滟的红痕,像流星一般坠入叶三十八脚边的沙土堆里,如果说刚才塑起的那些沙人还只是无知无觉的尸体,那么此刻被注入叶三十八血气的它们,已经顺利进化成厉鬼,青面獠牙,满目里全是对死亡与血腥的渴望。   林岳白踉跄着后退,左脚绊住右脚,在要摔倒的前一刻,被郑老太太稳稳扶住,他惊恐地抬起头,入眼的却是郑老太太严肃冷静的一张脸,他张惶地去看其他人,惊异地发现,不管是叶舟还是陈曜嶙,亦或是陈霁,没有一个人惊慌失措。   他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心里的恐惧慢慢被他们的镇定所感染。   郑老太太握住林岳白的手,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净隐和你说过的一千零一夜吗?”   那是在好几个月前,初来乍到的林岳白被刺蘼吓得魂飞魄散,陈净隐告诉他,这个家的故事,只要听他讲上一千零一夜,林岳白就会懂得。   虽然事后陈净隐并没有真的给他讲故事,但是林岳白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重重点头,虽然手心依然在发冷,但已经不至于发抖。   郑老太太看着他,夸奖道:“好孩子。”   最先诞生出来的那一只沙人已经咆哮着向他们扑来,陈曜嶙随手扯过陈霁背上的毯子,兜住沙人的脑袋,反手用力一转,像拧毛巾一样,不过眨眼,就把沙人绞回碎沙。   叶舟喜道:“成了!”   陈曜嶙却皱眉,“不成!”   那些落在地上的沙土很快混合到另一个沙人身上,聚拢而起的新沙人比起先前那个更高大更有力量,它一步踏到陈曜嶙面前,竟然比他还要高出半个身子。   沙人在陈曜嶙身前俯□,钢铁一样的双臂用力一搂,竟将陈曜嶙半个身子笼罩进灰蒙蒙的沙土里。   “爸爸!”陈霁惊喊。   被笼进沙土铁臂里的陈曜嶙忽然大喝一声,埋了他半个身体的沙土骤然分散开,陈曜嶙站在原地,甩了甩头发里的细沙,呸呸两声,怒道:“我好歹是当过十七年活死人的!哪那么容易被这些半死不活的家伙弄死?”   “老猫!”叶舟也急了。   叶三十八站在沙堆外围冷冷地笑,“你为什么不看看你身后的这些人,老弱妇孺,你觉得她们都能和你一样吗?”   陈曜嶙心惊地回头,原来就在他抵挡住两只沙怪的间隙,一些流沙已经蔓延到身后,逐渐将他们包围,几乎就在叶三十八话音刚落的瞬间,五只大沙人同时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却逼迫十足地从各个方向向他们包抄。   陈曜嶙毕竟只有一个,他左手边是妻子,右手边是女儿,身后是丈母娘,另一边还有一个孩子,他无论如何也兼顾不到所有人。   陈曜嶙人生中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了男人终生都要面临的终极难题。   两个同样重要的女人同时遇到危险,你先救谁?   “妈妈!”身边有尖利的女声忽然大喝一声。   陈曜嶙太阳穴的神经一抽,一时竟然分辨不出这一声尖叫到底是叶舟喊的还是陈霁喊的。   一只沙怪就在陈曜嶙犹豫的片刻从侧面扑向他,陈曜嶙被沙土蒙了个劈头盖脸,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耳边只听得陈霁与叶舟的惊呼声,却什么也看不到,心里又急又怒,却又偏偏力不从心。   一种“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的挫败感油然而生,陈曜嶙闷在沙土里,憋着气怒吼道:“青狐!你还要不要你媳妇了!”   轰。   一阵狂风刮过,沙土飞扬,迷得众人睁不开眼。   “青青!”   在这个世界上,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好似耗费了一生一世的精力去急切地呼唤这两个字的人,只有青狐。   眼睛里进了沙的陈霁满目通红,她趴在地上,拼命眨眼,被眼泪朦胧的视线白花一片,她伸手用力揉动眼皮,却换来异物在娇弱的瞳仁里肆无忌惮的压迫与刺痛。   她明明听见了青狐的声音,却看不清他的人。   一个黑色的身影冷冰冰站立在陈霁面前,一只脚踩上她的背,一把装着消音器的手枪对准视线模糊的陈霁的脑袋。   青狐撕心裂肺地喊:“不要开枪!”   叶三十八冷冷一笑,指尖微动,扳机已经被扣动。   有淡淡的硝烟从叶三十八青白的指间升腾而起,在缭绕的白烟里,她愕然地盯着脚底下的空地。   那里除了满地的沙土外,什么也没有。   本该躺在那里头部爆裂出血液与脑浆的陈霁凭空消失了。   “哈……哈……哈……”陈霁在纯白的幻境里拼命奔跑,她来过这里三次,第一次是坐在青狐肩膀上被刺蘼追得到处跑,第二次是被叶三十五抱在怀里拼死躲避魅的袭击,第三次是以为家人出事心急火燎地被扯到这里。   不管哪一次,她从未心平气和地踏入过这里。   踏入刺蘼的世界。   “快点跑!”刺蘼紧紧握住陈霁的手,在前头拉着她没命似的跑,“青青!不要停!一停下来你就会被子弹击中!我没办法阻止子弹的射击,只能将子弹与你的距离尽可能地拉长,但是它还在我们后头,所以不要停!一停下你就死了!”   “刺……刺蘼……”陈霁的体格很弱,从小到大是能走就走,能躺就躺,能睡就睡,每走几步就要喘几口气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样剧烈持久的急速长跑,“我……我……”   “不要说话!”刺蘼头也没回,只是厉声呵斥,“不要停!千万不要停!”   陈霁咬牙,顾不得眼冒金星,只能死死盯着前方刺蘼摇曳的长发与艳红的水袖,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说。   跑。   不停地跑。   陈霁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她的耳朵里只有胸腔里的那颗心,砰砰,砰砰,砰砰,一声大过一声,响彻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世界里。   陈霁不敢回头,因为她还不想死。   她已经从一开始对死的不在意退化到对死的恐惧。   是什么改变了她?   她不想死,她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因为这里有她爱的人。   陈霁被刺蘼拉着不停地跑,背后是呼啸而至的黑色子弹,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呼吸。   青狐,你在哪?   前头的白色忽然绽放出银光,刺蘼脚下急停,陈霁躲避不及,一头撞倒刺蘼,两个人缠在一起滚了好几圈,这才停下来。   陈霁整个气管和胸腔都疼得难受,她手脚发颤地跪在地上,无力张开的嘴里不停地干呕,一张脸比刺蘼的幻境还白。   “青青……”刺蘼俯身扶住陈霁,为她抹去额头上的汗,“……我尽力了。”   陈霁抬起脸,虚弱地看向刺蘼。   刺蘼“看”着她,微微笑,“你知不知道,我其实真的挺讨厌你的。”   陈霁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话,眼神不解。   “因为你和叶济申太像了。”刺蘼是蹲在陈霁身前的,她的如云长发披散在身前,露出领口上金线绣边的五彩祥云,她是自诩身份与美貌的刺蘼,几乎没有这样蹲□与陈霁好好说过话,距离之近,甚至让陈霁清晰看到她嘴角边极淡极淡的几条干纹,她轻巧地笑,看上去云淡风轻,一点都不为背后的危机所动,“你们都在肆意享受着被他人用生命来守护的爱情,不管是我,还是青狐,你们都太幸运,也都太不幸运。”   陈霁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两声咕噜声,她还是不太明白刺蘼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话。   刺蘼见她不解,忽然指向自己的胸口,笑道:“你什么也不用知道,只要记得我今天所做的,就够了。”   “嗯?”陈霁抓着她的肩膀,让自己站起身。   细碎的脚步在身后响起,叶三十八黑色的身影正站在他们身后,“九九八十一层交叠的幻境,你这只小妖怪,为了这个人类,倒是鞠躬尽瘁了。”   刺蘼握住陈霁的手,两个女人并排站在一起。   叶三十八微微侧过脑袋,眼神里似乎闪过迷惑,“你这样做,也不过是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幻境毕竟是幻境,到最后,她还不是要死?”   说话间,她们一直躲避的那颗子弹从远处飞来,旋转着飞射到陈霁面前,却在她额前半寸的地方,堪堪停下。   叶三十八怔住,“为什么?”   “我的幻境确实只是幻境,但是,只要能为她争取到哪怕半分钟的时间就足够了,”刺蘼哈哈笑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能把幻境变成真实的九尾妖狐。”   叶三十八猛回头,辽阔无边的白色世界里,青狐正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九尾妖狐……”叶三十八眼睁睁看着那粒真实的子弹在陈霁额前化为粉末,“怎么可能……”   青狐径直越过怔忪的叶三十八,他走到牵着手的陈霁与刺蘼身前。   陈霁睁大眼,讷讷地看着他。   青狐看了她一眼,却转向刺蘼,眉眼深沉,语调黯然,“刺蘼……”   刺蘼嘴角飞扬,笑道:“我答应过的就会做到。”   青狐忽然俯□,紧紧抱住兀自发笑的刺蘼。   陈霁怔怔地盯着他们俩,手心里握着的刺蘼的手越来越凉,她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干燥的唇缓缓合翕,却一个音也发不出声。   身边的白像历经风雨的斑驳白灰从潮湿破旧的墙壁上片片剥落,从最初的一点点,到最后的一面面,那些晃眼的白逐渐被现实里的色彩所代替。   黑。   红。   蓝。   黄。   绿。   紫。   无数的颜色在陈霁眼前飞逝而过,又在她面前分崩离析,她害怕地抓紧刺蘼的手,却没办法接受自己正在害怕的现实。   青狐抱着刺蘼逐渐萎顿的身体,他的头埋得很低,宽阔的肩膀细细地颤抖,有压抑的呜咽从他身体里困兽般地溢出。   陈霁低头看自己手里握着的那只手,素白,五指纤细,就连指尖的边沿都修饰地一丝不苟,就是这只她从不细瞧的手,此刻正渐渐变得透明。   陈霁从那只手里,竟然看到了自己掌心的纹路,她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中忽然痛得一塌糊涂。   那只正在消失的手动了动,松松握住陈霁的拇指。   陈霁低下头,将脸凑到那只手背上,轻轻地蹭了蹭。   有泪落在沙堆里,被无声地吸收掉,徒留下一圈深色的湿痕。   陈曜嶙扶着叶舟,叶三十五扶着郑老太太,林岳白拉着叶舟的手不知所措地站着,客厅的地板上一片狼藉,那面被毁坏的玻璃窗裂迹森然。   青狐的怀里已经没有了刺蘼,他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跪倒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这是陈霁第一次面对妖怪的死亡,她死死地盯着青狐的侧影,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从今往后,她再踏不进那个纯白的世界。   等所有的事尘埃落地,我们便生活在一起,说定了。   刺蘼,你这个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的时候,我一直在摇晃我姐姐的身体,我冲她喊:怎么办?刺蘼要死了!   然会我姐姐喊得比我还大声,她说:为什么?!!!   我本来想了很多很多话,想谈谈刺蘼的死,可是我发现我已经没有力气说很多话了,这可能也和现在的时间有关。   那么,我只把我最想说的说给我很喜欢很喜欢的刺蘼阿姨听。   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能和你的叶济申完成你们最初的美梦。   那里没有骗人的叶济言,也没有抢走叶济申的郑唯心,只有你和他。 ☆、其实我也姓叶   第五十八章其实我也姓叶   林岳白不知所措地走到陈霁与青狐身边,俯身傻傻地看向陈霁,有些惊慌,又有些委屈,更多的还是不知名的害怕,“……你们……怎么了?”   陈霁低下头,没有回答,她的眼睛太干,干到每眨一下,都酸涩得难受。   林岳白转向青狐,不解地问:“青狐?”   青狐也没有出声。   林岳白的视线在他们俩中间转了一圈,又扫向背后的其他人,忽然压低声,敏感且小心地问道:“……刺蘼呢?她不是带着姐姐逃跑了吗?”   “刺蘼……”陈霁摊开自己的手心,看着掌心里深刻的纹路,喃喃自语般回答道:“没有刺蘼了……”   林岳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什么叫没有了?她刚才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陈霁低下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那只妖怪叫做刺蘼吗?”说话的人却是叶三十八,她一直站在原地,低头审慎地看着青狐与陈霁,“她用幻境拖延子弹击中你的时间,你却不知道她所谓的幻境其实就是她的身体吗?”   陈霁的身体一颤,双臂重重撑到地上。   刺蘼曾经说过,她当年听信叶济言的谎话,为了帮助叶济申,已经让自己的肉体彻底融入幻境,子弹在幻境里追了她们俩九九八十一层,也就是穿透了刺蘼九九八十一层的肉体,几乎是把她来回贯穿无数遍。   她怎么能不死呢?   叶三十八看着她的样子,若有所思道:“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呢。”   青狐忽然抬起头,他的脸上是肃杀的冷寂,两只泛着血气的眼紧紧盯着叶三十八,头上短促精神的黑发屏息间,竟然蓦地染上一层白霜。   叶三十八警惕地瞪着他,双拳在身侧握紧。   扶着郑老太太的叶三十五几步挡到叶三十八面前,冲依然跪在地上的青狐求饶道:“青狐!你先冷静下来!三十八虽然很坏,但还不至于……”   “滚开。”青狐终于站起身,头发上的白霜随着他的站立扑簌落下,露出底下如雪的白发。   叶三十五寸步不让,“青狐,三十八她还只是个……”   “滚开!”叶三十八忽然从后头狠踹了叶三十五的膝盖一脚,直踹得叶三十五扑通跪倒,她脚下不停,足尖贴地狠划了一圈,尘土飞扬间,十个沙怪嚎叫着扑向众人。   青狐臂弯一捞,将失神的陈霁搂到怀里,另一只手五指微张,所有的沙怪竟然全都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在他们面前狰狞地静止下来。   林岳白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立即惊愕地发现所有沙怪身上都迅速结上一指深的坚冰,而原本躲在沙怪后头的叶三十八赫然已经消失无踪。   青狐拉开陈霁,抬起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青青。”   陈霁的视线混乱了好一会儿,这才堪堪对上青狐的,她颤颤伸出一只手,犹豫着摸上青狐青白色的脸。   青狐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亲,“答应我,不要让刺蘼失望。”   陈霁的眉越皱越深,紧抿的嘴唇瘪了又瘪,脸上的表情是强行压抑的悲伤与痛苦。   青狐心疼万分,他摸摸陈霁的头发,翻过她冰凉的手,埋头在她手心里细密亲吻。   陈霁狠吸了几口气后,咬牙说道:“……你去吧……不要让她跑了……”   青狐点点头,站起身看了眼陈曜嶙,得到对方认可的点头后,几步奔出大门,消失在黑色的楼道里。   没了青狐和叶三十八,叶家被破坏的惨不忍睹的客厅里恢复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开口,也没有移动。   许久之后,陈曜嶙走到陈霁身边,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林岳白犹然沉浸在刺蘼已经消失的震惊中,但他不敢开口询问细节,他是这个家里年纪最小的,也是最不适应这光怪陆离生活的,他只是走到那几个被冰冻的沙怪面前,憋着一口气赤手砸过去。   第一个冰冻的沙怪在他一拳之下破碎成无数碎冰块。   林岳白吓了一跳,但他立即鼓起勇气,像是要发泄内心深处积聚的所有怨恨与伤痛般,歇斯底里地对剩余的几个沙怪拳打脚踢起来。   很快,客厅里只剩下满地的碎冰块。   林岳白对着那些碎冰块还在不停地踩踏,他踩得过于用力,孱弱的身体东倒西歪,随时都会摔倒一般,叶舟看不下去,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却被少年一掌甩开。   “啊!啊啊啊啊!”林岳白大喊大叫,声嘶力竭,“啊啊啊!啊啊!啊!”   叶舟一把拽过林岳白,将他的脸压到自己怀里,柔声安慰道:“嘘!嘘!岳白……乖!嘘!”   林岳白静了静,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叶舟眼眶微红,她埋头抱紧少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陈霁呆呆看着林岳白,心里的痛像一把锯子在她心口来回划动,嘎吱嘎吱,硬生生要将她的心切割成数片般。   陈曜嶙拍拍陈霁的脑袋,刚想说些什么,大敞开的客厅门外忽然响起高跟鞋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在黑洞洞空荡荡的楼道里诡异死寂地响动着。   陈曜嶙和叶舟同时把身边的孩子推到身后,夫妻俩并肩站在一起,警惕地盯着客厅大门。   高跟鞋的声音从一楼到四楼,越来越近。   就在陈曜嶙做好准备率先出击的时候,三楼到四楼拐角处的楼梯里突然蹿上一个高高的身影,那身影还未走到门边已经在吵吵嚷嚷了,“姑姑!姑姑!家里的灯为什么全坏了!黑漆漆的好吓人!”   “净隐?”陈曜嶙吃惊地看着门口的大男孩。   叶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陈净隐,怒道:“你穿的是球鞋,就不要发出高跟鞋的声音!你才是最吓人的好不好?”   “什么呀?”陈净隐摸摸脖子,稀里糊涂地往自己身后瞧,“穿高跟鞋的是另外一个人好不好!”   叶舟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肩膀一阵乱摇,“哪里来的人!哪里来的人!”   陈净隐被摇晃得头晕目眩,只能斜着眼,求情似的看向楼道深处,依依呀呀地叫道:“喂喂喂!你快出现啊!叶伯婆要把我弄死了!”   “你到底在说……”叶舟随着他的视线扭过头,凌厉的气势瞬间消失,她懵着脸,憨傻一般张开口,“……谁?”   就在距离他们两步远的位置上,一个高瘦的短发女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舟。   叶舟傻笑道:“呃……你好……”   短发女人也笑道:“你好啊,叶舟。”   叶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叹气,“你好啊,c。”   陈霁一直在俯身扫地,那些碎冰块足足装满了三个大垃圾袋,林岳白跟在身后默不作声地拖地板,陈净隐看着满地狼藉,好奇地开口问道:“要把这些怪物变成冰块,青狐是怎么做到的呢?”   陈霁淡淡回道:“他大概是让这些怪物产生幻觉,以为自己身处南极,一旦他们相信了,自然就被冻死了。”   “可是这不是幻觉吗?”陈净隐困惑地挠挠头发,“我以为幻觉就是幻觉,只能迷惑人,起不到真正的伤害作用。”   “一旦连你自己都相信自己死了,你的心脏自然而然也就停止跳动了,”回答陈净隐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坐在沙发上的c,“更何况,施加这个幻术的妖怪是九尾狐,以它们的能力,这些沙怪临死前说不定其实都被带到了真实的南极之地……”   陈霁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地看向c。   C是姑奶奶叶济言的挚友,按照辈分应该属于郑老太太那个级别,可她看上去却和叶舟一样大,眉目英挺,短发抖擞,她很瘦,瘦到脸颊两侧的颧骨高高突起,□出来的锁骨更是深得能硌死人,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健康,面色黄蜡,瞳孔也不是常人那般黑白分明,隐隐约约透着黄浊。   C坦然地接受陈霁审视的目光,待觉得她在心中已经有了结论,这才笑道:“你和你爸爸长得很像,尤其是鼻子。”   陈霁点点头,没有说话。   叶舟也是第一次与c见面,她坐在她身边,明显有些不自在,“呃……c,你知道咒器吗?”   “咒器……”c的目光在客厅里所有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林岳白脸上,“是因为这孩子的长相吗?因为他长得像叶济申?”   “不是,”叶舟苦笑道:“是因为又出现了一个叶家的咒术师,咒器的事是他发现的,也是他告诉我们的。”   C点点头,眼睛瞟向角落里正襟危坐的叶三十五,沉稳问道:“你排第几?”   叶三十五被点了名,慌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排三十五,是寄名在五前辈名下的学生。”   C好笑地看着他,“你认出我了?”   叶三十五点点头,恭敬答道:“一开始确实没认出您,您现在的模样和相片上的……不太一样……但是看久了,就认出来了。”   叶舟不解地看着c,“什么意思?”   C转向叶舟,微微笑,眼神温柔似水,“家族里有从一到九九位长老,叶一是大家长,底下没有任何子嗣和徒弟,从叶二到叶九,都会按照族规训练徒弟,那个三十五就是叶五的学生。”   “那他为什么会认出你?”叶舟还是不了解。   C莞尔一笑,“因为我在族里是已经死掉的人,我的遗照被挂在祠堂里,这些孩子每日早晚都要过去磕一次头,自然是认得我的。”   “遗照?”叶舟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C淡淡笑道:“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叶家的叶二已经在追查咒器一事里,和誓死抵抗的咒器同归于尽了。”   叶舟恍然大悟。   C伸出一个指头,蜻蜓点水般在叶舟眉心碰了一下,又迅速收回,她微微侧过脑袋,深思似的看着叶舟,一对凹陷的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却只换来淡淡的一个笑容,和淡淡的两个字,“是呀。”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其实叶舟长得也很像一个人。   这两天来谢谢为我补分的各位朋友,辛苦你们了,花匠代狐狸感谢各位>< ☆、过去的事   第五十九章过去的事   “嗯哼!”陈曜嶙斜斜插进一只手,颇为尴尬却又不失礼貌地推开c的手,“呃,她是我老婆,不是姑姑。”   c一愣,继而失笑,“哎呀,你误会了。”   陈曜嶙别过脑袋,满脸别扭。   叶舟丝毫没有察觉c和陈曜嶙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想起叶三十五曾经说过的关于咒器出逃以及受到追查的事,惊讶地看着身旁的c,“当年被派去追杀我爸爸的人就是你?”   c点了下脑袋,又摇摇头,笑道:“不是追杀,只是要把他带回去,而且这件事最开始并不是我负责的,只是到了事态没法控制的时候,叶一才让我亲自跑一趟,没想到这一趟非旦没有把叶济申抓回去,还搭上了他的左膀右臂……叶一一定很头痛吧?”   叶三十五忙接道:“我听师父说过,当年传来二师父您与咒器同归于尽的消息,叶先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谁也没见过,后来因为找不全您的尸骨,是叶先生拿了套您生前的衣服,亲自为您做的衣冠冢,连守灵也是他老人家一手操办的,旁人想帮忙,都不被容许。”   C静静地听完叶三十五的话,淡淡一笑,“他那个人……就是偏执了些,不管是对叶济申,还是对我。”   叶舟霍地站起身,绕着茶几转了两圈后猛然停在c面前,目光急切,“你就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吧,不要插叙也不要倒叙,咱们按照事情发展顺序,麻烦你把这整件事都给我捋清楚了!要不然……要不然……我真的要疯掉了!”   C点点头,把叶舟拉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她伸手还想去拉陈霁,陈霁却先行一步走到窗边。   郑老太太解释道:“她担心青狐,你讲你的,她听得到。”   “事情要先从叶济申的出生讲起。”c坐在沙发上,两只瘦的几乎瞧不见肉的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沉稳内敛,像一壶已经冷却的开水,“咒器的传承需要某种联系,一般来说,我们人与人之间最密切的联系是血缘,咒器最佳的传承纽带也是血统,血统越纯正,作为咒器能力也越强,所以,几乎所有咒术师家族都会培育自己的咒器,以尽量达到咒器血统的纯正。”   “……培育……”叶舟讷讷问道:“怎么培育?”   C深深看她一眼,叹道:“一般来说,最常见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那就是——近亲繁殖。”   林岳白惊讶道:“这不科学,近亲繁殖的后代一般都会产生各种先天问题!”   C苦笑道:“没错,所以但凡是咒器这一脉的血统,一般都会产生两级分化,要么就是培育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咒术师和天才咒器,要么就是渐渐消失,成为咒术世界,甚至是普通人类世界里被淘汰的渣滓。”   郑老太太的眉头几乎要拧成麻花,“那……叶济申他……”   “叶济申这一脉一直都是叶氏家族的顶梁柱,到了叶济申这一代,却意外地产生了分叉,”c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目光略略有些恍惚,“叶一一直认为叶济申就是那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咒器奇才,可偏偏她的妹妹,也就是济言……却是个半点咒术能力都没有的……咒器这一脉只有他们两个是嫡出,按照血统论,叶济申必须要和济言结婚生下血统最纯正的咒器,可偏偏济言半点能力都没有,倘若让叶济申和其他女人结婚,那势必造成血统受污染,谁也不敢承当那个责任。”   “和自己的亲妹妹结婚?”郑老太太难以置信地看着c,“我的天啊,你们把济申和他妹妹当成什么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能让你们这么为所欲为地操控别人?”   C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是否存在着羞愧、愤怒亦或是视之如常,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平静地讲述她曾经读到过的一本书,这种冷静,往往最容易令人心声畏惧,她说道:“咒术师家族自古就是这样等级森严的家族啊,为了能够在千年前的大清洗中生存下来,也为了能够在分化的各个家族斗争中保存自己的血脉,所有的家族都以追求力量为本,因此咒器的养成才成为重中之重,恶性循环下来,就变成你们所能猜想到的现在……残忍、血性、漠视人的尊严……”   “那……”叶舟听得有些目瞪口呆,“爸爸是怎么逃出来的?”   叶三十五坐在一边,嘀咕道:“为什么要逃呢?”   刷刷刷,另几双眼睛齐刷刷瞪向叶三十五,瞪得他小山般的身体打了个寒颤。   C笑道:“你们先不忙着谴责他,他毕竟只是家族里的一个孩子,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与你们不一样。”   叶三十五见心中敬仰的二师父替自己说话,立即有了底气,梗着脖子说道:“我从小只知道咒器虽然最后会死,但是他的一生都是奉献给家族的,他是全家族里最受尊崇的人,就连大家长叶先生在他面前都必须低下脑袋,他的一生都会在家族的悉心照顾与无限荣宠中度过,就像有谁说过的……生得伟大!死得光荣!”   “呸!”叶舟狠狠唾道:“你个脑子有缺陷的!设身处地地想,你愿意成为咒器吗?”   叶三十五竟然真的昂起脑袋,“愿意!”   眼看叶舟就要冲过去揍人,c忙拉住她,淡笑道:“这不能怪三十五,他从小生长在那个环境里,咒器对他们而言,是至高无上的神祗一样的存在,神爱世人,所以神愿意牺牲自己来拯救整个家族……”她话锋一转,看向叶三十五道:“三十五,你没有去过八角宝楼吧?”   叶三十五近乎惶恐地摇头,“我怎么敢进去呢?”   C解释道:“八角宝楼是供咒器日常生活的地方,那个地方除了叶一外,没人可以踏足,而我,却曾经进去过。”   众人探寻地看向娓娓道来的她。   “我是被叶一带进去的,叶一一直都对叶济申抱有厚望,他几乎是将整个家族的复兴压在了他头上……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年我我21岁,叶济申23岁,而济言虽然有17岁,看上去却只有14、5岁。”c的目光因回忆而变得温柔悲悯起来,“我第一次进入八角宝楼,心里忐忑而兴奋,我心想着,我终于可以见到那神一样的存在,可当我亲眼见到叶济申,我突然就慌了……我见到的并不是神,而是一头被困在囚笼里的兽,孤独而绝望……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窗户紧闭,房间里没有灯,我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不开窗不开灯,他什么也没有回答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开口说过话,两年前开口说话还是因为济言生病,他询问了一下病情。从八角宝楼出来后,我突然很想见见济言,于是我问叶一,那个孩子在哪,叶一却告诉我,那个孩子很快就会死掉,不见也罢……”   “死……死掉?”叶舟颤声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叶一最终决定放弃济言……像她那样的孩子,生在咒术家族,却半点咒术能力都没有,若不是因为她是牵制叶济申的唯一道具,说不定早就死于非命了……而叶一此刻对她的放弃,相当于是判了她死刑。”c似是想起了过往的美好,眼角的细纹不知不觉舒展开来,“叶一还是带我去看了济言,他告诉我那孩子已经17岁了,可我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她只有14岁,那么瘦,那么小,一个人蹲在房间的角落里,用一根只剩下一点点的铅笔画一张凌乱不成形的图画,我站在门边看了她许久,她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我时常想,如果当年她转头过来看我一眼,这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但这些,始终只是空想而已。”   叶舟咽下一口苦涩的口水,干巴巴地问道:“那我爸爸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C看了她一眼,苦笑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带着妹妹逃出八角宝楼的,就像谁也不知道,在外人眼里如同废物的济言,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了那些旁门左道的术法……他们俩在某一天夜里就这样跑走了,举族震惊,叶一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想把叶济申追回来,可叶济申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最后他让我去追,我追了许多个月,找到的却不是叶济申,而是济言,那个孩子在短短一年里忽然长大了,当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认不出她,最终她带着我去见叶济申,可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叶济申,却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叶济申了……”   她突然停下讲述,深深看向郑老太太。   郑老太太枯树般的双手颤颤抚上脸颊,从老人眼里淌下的不是泪,而是伤痛,“那个时候,我天天缠着他让他给我读书,虽然我听不懂,可是我就是喜欢听他一字一句读给我听……他从来不告诉我这些……我见到他的第一眼,他牵着叶济言的手,就那么站在人群里回头对我笑,我就以为……以为这个人应该是为笑而生的……所有的朋友都喜欢他,他开朗健谈、博闻广识,做人又谦和幽默……没有人不喜欢他……可是……可是……为什么……”   叶舟拥抱住郑老太太。   “可能是当年在八角宝楼里看过他们最黑暗的生活,所以当看到他们也能在阳光底下开心地笑的时候,我第一次对族里的命令产生了犹豫,我没有第一时间汇报信息,而是隐匿了行踪,在这个小镇驻扎下来,和他们悄无声息地生活在一起。”c讲述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年后,我当着叶家人的面制造了一场和叶济申同归于尽的假象,消息很快传到族内,期间虽然有人零星地过来排查过,但是都被聪明的叶济申蒙混过关,再过了两三年,他们的生活这才基本安定下来。”   郑老太太从叶舟怀里抬起头,“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C平和地笑,“因为叶济申想要忘记过去,我是叶二,是他被困在八角宝楼里的回忆之一,所以他不希望我出现在你和叶舟面前,我尊重他。”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用插叙的,但是考虑到我的能力有效,如果没插好反倒把事情讲坏了那就完蛋了,所以老老实实地让c按照事情发展顺序来讲了0 0   每个人心底都有秘密,就像每个人都有不想记起的过往,c是个叛徒,也是个好人,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现在的事   第六十章现在的事   “爸爸他……”叶舟搂着郑老太太,身体也不知道是因为发冷还是紧张,一直禁不住地簌簌发抖,“我想象过这一切一定非比寻常,但我却想象不出,为什么不管是爸爸还是我,亦或是青青,我们这一生都没办法摆脱咒术的羁绊,爸爸他费尽心思为的不就是让我们过上平凡的生活吗?可是……可是你看……生死全由不得我们自主……”   陈曜嶙紧紧握住叶舟的手,无言地安慰。   C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仰起脑袋,线条瘦到尖锐的下巴处有一条狰狞的疤痕,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你们可以摆脱咒术家族,却摆脱不了你们身体里的咒术师血液,很久很久以前,家族里就流传着一句老话:我们咒术师的血液是融进骨头里的,除非剉骨扬灰,否则这一生……都摆脱不了诅咒与被诅咒。”   叶舟难过地低下头,“难道爸爸用生命换来的,是我们依然躲不过去的劫数吗?”   C忽然伸出手,她的手异常瘦,瘦骨嶙峋满目疮痍,她将自己的手伸到叶舟面前,苦笑道:“你看。”   叶舟怔怔地看着她的手。   C又拉过叶舟的手,将她的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皎白均匀的手臂。   两只手臂摆在一起,一黑一白,一圆润一瘦硬。   C微微笑,“这才是你爸爸用生命换给你们的。”   脱离黑暗的诅咒,是所有咒术师渴求一生的健康与干净。   叶舟的手臂上忽然落下一滴眼泪,她红着眼抬起头,看见泪眼朦胧的郑老太太颤颤地握住自己的手。   陈曜嶙也伸过手,握住她们母女俩的手,目光望向站在客厅窗边的陈霁,叹气道:“不管是爸爸还是我们,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护好孩子,青青和岳白……他们俩到底谁是咒器?”   叶三十五嗫嚅道:“依照血统论,一定是青青!”   林岳白紧张地看向c,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圆。   c迎上他的目光,缓缓摇头道:“他们两个……都是。”   “都是?”叶三十五惊讶道:“怎么会?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个小弟弟和青青她外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啊!”   c摇摇头,解释道:“我说过了,咒器的传承依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虽然说血缘是最密切的联系,但这不代表其他关系不可能继承,假如我和你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看着你的孩子出生到成长,如果我们俩感情够深厚的话,从情感意义上来说,我完全可以把你的孩子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来照顾。”   “岳白他是小林的孩子,而小林是孙阿姨的孩子……妈妈和孙阿姨一直都是最要好的姐妹……”叶舟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爸爸的能力当初不仅仅传承到我身上,还传承到了小林的身上?”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叶济申的葬礼是孙绣锦帮你一手操持的吧?孙绣锦当年刚刚离异,生活也是百般不如意,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她年仅一岁的儿子。”c看向郑老太太,“我记得就连守灵,那孩子也一直都在。”   “确实是这样没错……当年我深受打击,是绣锦抱着小林一路扶持我过来的……”郑老太太惊讶万分,“你的意思是,小林就是在那个时候……”   c点点头,“小林那个时候只有一岁,越小的孩子越容易被染上色彩,然后过了二十多年,他体内的这一点颜色在自己儿子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图腾,”c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林岳白,“虽然你的身上没有一点叶济申的血脉,但却因为另外一种更紧密也更温暖的情谊变成这个家的一份子……孩子,你会因为命运的这种安排,而怨恨命运吗?”   “我……”林岳白的脸色有些发白,“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但是……你的意思是,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奶奶和爸爸在若干年前努力帮助郑奶奶和叶姑姑而来的吗?”   c点点头。   叶舟愧疚地看向林岳白,她是明白岳白先前的处境的,也正是因为比别人明白的更多,这种愧疚的心情比起别人来,也更甚。   静了片刻后,林岳白摇摇苍白的脸,嘴角扯起一个牵强的笑,“好人一定会有好报,我能不能相信,我的存在其实是老天爷送给奶奶和爸爸的好报?我只有这样想,心里才会觉得舒服一点。”   叶舟忍了一晚上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陈曜嶙拍拍叶舟的肩膀,转向c,轻声问道:“青青一出生就替她妈妈承受了巨大的反噬,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大概咒器的能力也有限,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   “过往水满则溢的咒器,他们一般都活不过不惑之年,我也从未听说过因反噬而死的咒器有能被救活的例子。”c叹气。   叶舟呜咽一声,“怎么会……”   “更何况,咒器的死不是我们人体死去那么简单。”C低声叹道:“他们的死,是消亡,是从这个世界真真正正的消失。”   郑老太太失声道:“什么意思?”   C看向叶三十五,说道:“族里的下一辈每日早晚都要向自己历代师父磕头,祠堂下边的遗照上全是历代咒术师的遗像,可是祠堂上边的遗照上却全都空无一物,那些照片里,什么都没有。”   叶三十五点点头。   “那里挂着的全是历代咒器的遗像,照片上本来都是有人像的,”c顿了顿,黯然道:“只是过了几年之后,照片上的人像会逐渐消失,渐渐的,这个人的其他存在痕迹也会消失,直到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忘记这个人的存在……这就是咒器的消亡,是真正的消失。”   郑老太太瞪大的双眼里怔怔落下两行泪。   林岳白忽然站起来,“不是说咒器能够帮助分担咒术的反噬吗?既然我也是咒器,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在姐姐身边,就能帮姐姐分担掉一半的反噬?”   C仔仔细细看了林岳白一眼,眼神温柔,“虽说你们俩都是咒器,但从本质上来说,你们俩个之间有巨大的差别,青青是从血脉中继承这种力量,可以说她传承的是咒器的命,而你只是因为你父亲接触过叶济申的骨灰,你传承的只是咒器的形,所以你长得像叶济申,而青青却代替叶济申继续承受当年的反噬。”   “那怎么办?”林岳白急道:“难道没有办法救姐姐吗?”   C回头看向倚在窗边不言不语的少女,忽然笑了,“你们一个个这么心急如焚,为什么只有她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不是看破红尘,”陈曜嶙也随着c的目光看向陈霁,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的担忧深沉似海,“正是因为身处红尘,所以才能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她现在最先想到的只有青狐的安危而已。”   “青狐?”c疑惑问道:“是谁?”   陈曜嶙答道:“是一只九尾妖狐。”   C霍然站起,震惊道:“是青丘山的九尾妖狐?”   陈曜嶙点点头。   C惊叹道:“我竟然能见到传说中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兽……叶舟,不管是年还是九尾狐,我只能说,在你身上发生的许多事,一定都是天意。”   一直站在窗边的陈霁忽然奔到阳台,途中还被地上的玻璃碎渣绊了个踉跄,吓得陈曜嶙心惊肉跳地惊呼:“小心!”   陈霁两步跑到阳台,还没站稳就被一个从外头翻身跃进来的怀抱紧紧搂住。   “跑什么跑?”青狐还是一头白发的模样,脸颊下的青筋根根浮现,就连身上的衣服也透着股森然寒气。   陈霁在他怀里被冷得打了个喷嚏。   青狐赶紧推开她,“我身上冷。”   “没有关系。”陈霁微微笑。   青狐刚刚伸出手要来牵她的手,却又立即把手缩回口袋。   陈霁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将那只冷冰冰的手拽到自己面前,“你的手……”   那只手其实已经不像人的手,手背上凸浮着树根般盘虬卧龙的青筋,指甲尖细且弯勾,指头却短小肥厚,隐隐约约还透着深褐的底色。   青狐缩了缩,没把手缩回去,“这么丑,不要看了。”   “变不回去了吗?”陈霁仰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你会像刺蘼一样,消失得连一根头发都没剩下吗?”   青狐微愣,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陈霁知道从他嘴里得不到真实的回答,唯一有可能把真实答案告诉她的妖怪已经消失了,她觉得自己嘴里很苦,苦到连话也说不下去,索性捧起那只丑陋不堪的手,放在自己唇前,轻轻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增加了很多的评论和收藏,谢谢你们的支持,很多评论我来不及回复,但是我一定会回复的,所以请稍等>< ☆、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六十一章黑云压城城欲摧   陈曜嶙站在门边,无声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直到青狐抬头看到他,这才点点头,问道:“叶三十八呢?追到了没有?”   青狐带着陈霁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她躲到了匪山里,那个人懂不少奇怪的东西,要抓到她还要费些时间,我担心你们,不敢拖太久,就设了个结界,把她暂时先困在里面。”   陈曜嶙点点头,“也好。”   客厅沙发上的C已经站起来了,“你们是被叶三十八袭击的?”   谈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人告诉她袭击他们的是叶三十八。   陈曜嶙察觉到C眼里的慎重,警觉问道:“是她又怎么样?”   “三十八按排序的话,在家族里是寄名在叶二手下的学生,”C的面色有些凝重,“叶二的身份地位仅次于叶一,他们这一派系,向来都是族里的高手,惹上他们,不好办啊……”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叶三十八是你的学生?”林岳白还记得前头叶三十五说c是叶二的事,诧异道:“那你去抓她啊!她杀了刺蘼!她……”   C摇头阻止他继续往下说,“你忘记了,我在家族里是已经死了的人,现任的叶二已经不是我了,我更不可能是她的师父,我这辈子从没收过学生。”   沉默已久的叶三十五忽然插话道:“您说得没错,三十八是叶二师父的小徒弟,如果她失踪了,叶二师父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青狐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那你呢?你失踪了这么久,她不也找过来了吗?你们这些人说的话做的事,有几件是真的对得起良心的?”   这话其实不是针对谁,而是面对整个咒术师家族。   叶三十五刚出现的时候为了证明陈霁也是咒术师的事实,也能罔顾人命地让一个流浪汉送死,今天叶三十八之所以前来,为的也是杀人灭口,她害死了刺蘼,叶三十五也确实是帮凶。   青狐今夜彻底因咒术师对生命的蔑视态度而愤怒了,他心里压抑着愤怒,眼里实在不想看到他们这些人,可又偏偏忍不住想面对面狠狠指责他们,甚至想和他们真枪实弹地打上一架,哪怕流血受伤也没有关系。   叶三十五心里有愧,这事与他是实实在在的关系,无论如何,把叶三十八引到叶家的自己在害死刺蘼一事上,责无旁贷。   C见叶三十五被噎得无话可说,出于同门情谊,倒是帮他说话了,“这事不能全怪他,他师父叶五是个历来不靠谱的人,他底下的这些孩子遇到危险除了想尽办法自救外,一般也只能等死。”   青狐扭过头,满脸不屑。   C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一万个人有一万种活法,而咒术师,恰恰就是以你最不能容忍的方式活着,我们是活在地底下的人群,我们的平均寿命不到50岁,而且每个人都不得善终,你不要忘记,我们从一出生,骨子里便已经被染上诅咒的色彩,我们每诅咒一次,这种色彩就会多吞噬我们一点,终有一天,我们会被自己与生俱来的色彩所淹没,善与恶在这短短的五十年里,并不是不能带给我们耻辱感,它们所赠予我们的,是更深刻的生与死的体会。”   青狐冷笑道:“诡辩。”   “确实是诡辩,”c呵呵笑了两声,“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叶济申宁可冒死逃离家族,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的泥淖之中。”   青狐明显不接受这种似是而非的洗白,他嘴角一抿,就要反唇相讥,陈霁却忽然拉住他的袖子,问他道:“你把叶三十八关在匪山里,真的没关系吗?”   “那个女人走不出我的结界,她被困在匪山,暂时危害不到我们,等我回来把你们安顿好了,我再回去收网。”青狐立即忘记与c的争辩,他抓抓满头白发,眼底下的青影被纸白似的脸色衬得更加显眼,“她是瓮中之鳖,兴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我总能抓到她替刺蘼报仇的。”   叶三十五伸长脑袋,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陈霁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我总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青狐安慰地笑,“能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呢?”   陈霁的眉头几乎要拧成死结,她用拇指摁压太阳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她是叶三十八,也可能因为那里是匪山……”   不管是叶三十八还是匪山,都不是能让人联想起好事物的东西。   郑老太太站起身,老人家的双腿一直在打颤,背比起往常佝偻得更加厉害,她不言不语地往自己房间里走,叶舟慌忙跟过去搀扶,却被郑老太太摆手阻止,“我想一个人静静。”   叶舟目送郑老太太进屋,等到她关了门,这才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陈曜嶙。   陈曜嶙摇摇头,“妈妈是最坚强的。”   叶舟难过地点点头。   陈曜嶙眼见叶舟眼下也是青黑一片,又见林岳白和陈净隐两个孩子都傻傻地坐着,心中恻然,面上却故作轻松地安慰大家道:“既然叶三十八暂时构不成威胁,大家也都去休息吧,”叶舟反对的眼神刚转过来,陈曜嶙便轻声劝道:“能躺着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还会面对什么,没有人是超人,更何况,这里还有几个孩子。”   叶舟暗暗瞥了眼林岳白和陈净隐,默认了丈夫的安排。   客厅除了沙发,再无完好之地,c率先仰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叶三十五站在刺蘼刚刚消失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里去,便席地而坐,靠着墙壁没有言语。   陈曜嶙推着叶舟进了屋,剩下的两个孩子相顾无言,最终选择跟在最值得信赖的青狐身后,一同进了陈霁的房间。   幸好时值盛夏,夜里只要朝地上铺一卷竹席,也能睡得凉爽舒适。   陈霁躺在床上,青狐躺在床边的地板上,窗帘没有拉上,月光肆无忌惮闯进卧室里,在窗下竹席上的两个孩子身上,盖上薄薄一层白被。   陈霁侧躺着,身体疲倦地厉害,精神却异常亢奋,她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便不由自主浮现出刺蘼临死前的模样,那么美丽的刺蘼,到最后却消失得一点不剩,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再次闭上眼时,记忆里刺蘼的脸却忽然换成了青狐的脸。   那张嬉皮笑脸,从来没个正经的脸。   陈霁不敢再睡,她支起身,借着月光探头往床下看。   青狐就仰面睡在陈霁床边的地板上,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空调被,他的头发比月光还霜白,脸色也极其惨淡,陈霁就这样紧紧盯着他看了许久,盯到额头上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终于忍不住悄悄伸出手,用指尖轻触他冰凉的额头。   青狐睁开眼睛,没有问她在干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眨不眨。   陈霁趴在床沿,一只手贴在他的脸上,与他一上一下,面对面地互相凝视。   很多年前有个浪漫的词人说,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陈霁没有哭,青狐也不会哭,他们的目光是用来填满对彼此的思念与依恋的,无暇落泪。   月光如水,一室芳华。   窗台下的陈净隐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压抑苦闷的叹息,陈霁与青狐之间的宁静被打破,青狐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微微笑,张着嘴形劝道:“睡吧。”   陈霁点点头,缩回手,闭上眼睛。   陈霁确实睡着了,但她睡得极不安稳,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昏昏沉沉间,她只觉得自己胸口越来越闷,背上的热汗湿的几乎要渗透身下的床单,她数次恍恍惚惚睁开眼,迷蒙间看到的却是窗外越积越沉的乌云,她以为自己仍然在做梦,要不然睡前还是月色皎皎的夜怎么会一下子风云变色?   “青青……”   好像有谁在摇晃她的身体。   “青青!”   这声音好熟悉,不是青狐是谁?   “青青!醒醒!”   陈霁猛地睁开眼,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青狐心急如焚的脸,下一秒,她的眼角余光瞥到窗外,惊得她慌忙推开青狐,踉跄着往窗边奔去。   此时的窗外早已狂风发作,伴随着电闪雷鸣的惊怖奇景,完全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壮阔景象。   “姑姑!”陈净隐站在书柜边,艰难地用双手压住纷飞的书本和纸张,“快把窗户关上!”   林岳白退到窗边,拼命拢住狂乱的窗帘,“姐姐?”   啪啪啪。   豆大的雨点落在窗台上,也砸在陈霁怔忪冰凉的脸颊上。   一只青筋凸起的胳膊从陈霁肩膀上伸出,果断合上她面前的玻璃窗,将雷雨隔绝在一室之外。   陈霁抚上玻璃窗上蜿蜒而下的雨痕,轻声说道:“青狐,这不是寻常的雨。”   “没错……”青狐就站在她身后,与她一同望向窗外世界末日般的景象,“能引发这么强烈的自然失衡,看来只有一个地方……”   “你是说……”陈霁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连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万妖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早去开会,下午上班,晚上上课,忙坏了,明后两天又是我的高峰期工作日,所以不一定能更新,非常抱歉。   我发现大家最近的留言都在鼓励我啊~可能也有部分朋友是看过我的微博的,所以对我比较担心,但是我现在其实调整得挺好的,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所以我一定能让狐狸和青青圆满的,放心吧+ +   说到圆满,给大家打个预防针,《青青子衿》的部分快结束了,也就是说,虐狐狸的部分真的很快就会结束的,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大家不用再悬着心了→ →   最后,应先前某位朋友的要求,我试试把小黑酱的图片发上来给大家看看吧。 ☆、天变   第六十二章天变   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陈曜嶙为难地看着窗边的青狐,“青狐,你来看一下。”   青狐闻言立即走出房间,陈霁与两个孩子跟在他身后,四个人一站在客厅,立即异口同声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客厅原本就破碎的窗户这会儿连残骸都称不上了,零散的框架下,一只麻雀在满地碎玻璃渣上拼命挣扎,血淋淋一身是伤,它一看到青狐,立即停止扑打两边翅膀,而是昂起小小的脑袋,用黑豆似的一只眼,可怜兮兮地望向青狐,有气无力地哽咽道:“青狐大人……匪山出事了……桃夭大人让您赶紧过去……”   青狐将小麻雀捧到手心上,低声安慰道:“我知道了。”   麻雀呜呜哭出声,“万妖冢里产生异象,很多小妖都被从那里冒出来的大怪物吃掉了,您快去救救大家吧!”   青狐转身将麻雀交到陈霁手里,陈霁却立即将麻雀转移到陈净隐手上,她满脸凝重与坚持,沉声说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青狐为难地皱眉,“不行。”   陈霁瞪着青狐,“你敢再把我敲晕一次试试。”   青狐握紧拳头,固执地与她对峙。   C不知何时也站到了两人身后,劝道:“别争了,三十八不是就被关在匪山上吗?这两者之间说不定有什么联系,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叶舟走到青狐身边,将陈霁的手交给青狐,低声叹道:“我们在家等你们消息。”   陈霁反握住青狐的手,威胁道:“别想丢下我。”   青狐深深看她一眼,叹道:“走吧。”   青狐为了方便行事,刚登上顶楼就恢复成狐形,c是第一次见到青狐的真身,饶是她阅历丰富道行高深,还是被青狐熠熠夺目的九条尾巴迷了眼,她围着青狐绕了一圈,谨慎地探出手想摸摸那不知真假的蓬松尾巴,前头的陈霁已经跃上青狐的背,尖嘴狐狸回过头,只是短促地喝了一声抓紧后便腾空而起。   C反射性抓住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身体已经被凌空的青狐拖曳着往前飞出好一段距离,她往下一瞥,被脚底下的高空吓了一条,略微不满地嘀咕道:“厚此薄彼。”   青狐听到了她的声音,在疾翔的半空中冷冷抛下一句,“我的背只有青青能坐。”   “哎哎,我知道了。”c暗中瘪嘴,心里有些薄怒又有些好笑,她是看见过叶舟出生的长辈,在她眼里,不管陈霁如何早熟,青狐如何老成,她总是不由自主把他们当成小辈来看待。   刚才从陈霁房间的窗口望出去,看到的天空顶多也只是电闪雷鸣乌云齐聚,可直到青狐驮着着陈霁飞到空中,他们一行三人真正置身于广袤的黑夜之下,那种对大自然身临其境的畏惧感才格外深刻地映照入他们的每一个毛孔。   陈霁甚至有一种错觉,那些一瞬间能照亮整个世界的闪电其实道道劈在她的脑袋上方,她的脸颊早已被石子一样的雨水打得麻木冰冷,这么深这么沉这么可怕的夜里,他们顶着黑压压的乌云和开天辟地般的雷电,朝着远处即使只有黑暗轮廓也显现出非凡压迫感的山群奔驰而去,这样不真实的处境,却是最真实的现实。   “青青……”青狐忽然出声唤陈霁,它的声音压得极低,听上去心事重重,“我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陈霁弯下腰,搂住青狐的脖子,“英雄所见略同。”   青狐苦笑,“如果真的是万妖冢的幻境出了什么事,那是我的劫难,你不要插手,好不好?”   陈霁沉默。   青狐得不到她的答复,轻声追问道:“好不好。”   “我可以不插手,以我的能力提插手未免太自不量力了,但是,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陈霁俯□,紧紧抱住它温暖蓬松的身体,呓语般喃喃说道:“不论南北与东西,但愿相随到终老。”   青狐在凌厉的夜风里睁大眼,它不敢眨眼,它怕它一眨眼,酸涩的眼里立即会落下热泪。   加上上辈子,它明明活了那么久,可却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一种不能再落泪的笃定。   “咳……”底下揪着青狐尾巴的c尴尬地开口,“我也不想打断你们,但是请问你们谁能告诉我前面那些浮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青狐和陈霁这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半空中,竟然袅袅娜娜升腾着一些白雾,白雾之中若有似无地漂浮着一些较为凝聚的东西,乍看像固体,可飘来荡去的,又像是气体,因为离得较远,天色既暗又有雨,谁也分不清那些漂浮的东西是什么。   青狐飞得比较急,只一眨眼,他们三人已经进入那圈飘渺的白雾,陈霁坐在青狐背上,头一昂,竟然和一张模模糊糊的人脸贴了个正着,吓得她捂嘴低叫,“呀!”   青狐扫了一圈周围,终于看清楚在白雾里漂浮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那都是人,准确来说,是被自然消化殆尽了肉身后仅存下来的一点点意识,它们带着生前的模样,像白雾一样漂浮在这个雷雨之夜里,有的面目安详,有的五官狰狞,还有的甚至不是一张完整的脸,它们静静地飘荡在黑压压却又白蒙蒙的夜空里,被风一吹便骤然消散,过了一会儿却又凝聚起来。   “这些是什么?”c抬腿去踢一具凑近她的身体,她的脚刚刚碰到那身体的脸颊,那身体就像被风绞碎的浮云一样,立即散去了。   青狐沉声答道:“是过去几千年来被埋葬在万妖冢里的死人。”   陈霁看着眼前透明的浮尸,忽然有些作呕。   “它们没有攻击性,”c谨慎地观察了一圈后,松了一口气,“应该不用担心它们。”   “它们确实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青狐的声音里透着沉沉的忧虑,“这些东西是怎么从万妖冢里跑出来的,难道是幻境破了?”   青狐带着另外两个人很快穿过浮尸云层,白雾在重雨里一散开,陈霁立即看到匪山逶迤的轮廓,以及山顶上不断盘旋环绕的黑云。   青狐在黑云底下落了地,陈霁和c踏上平地,皆小心地环视了一圈周围。   山上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虽然如此,但陈霁还是感受到了浓烈的敌意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是妖怪吗?”陈霁靠近青狐,压低声问道。   青狐抓紧她的手,也压低声回答道:“看来这次,我们真的遇到大麻烦了。”   身后的草丛传来短促急躁的一声窸窣,同时,一只黑不溜秋的野兽忽然窜出来,直扑向陈霁的背部。   青狐早有防备,在那只野兽凌空跃向陈霁的同时,也一步跃起,一口咬住那只野兽的脖子,将它狠狠拖到地上,用全身的力量压上去不断撕咬。   一时间,兽类愤怒的嚎叫响遍黑夜。   也不知撕咬了多久,那只不知名的野兽终于从青狐口下逃窜而去,青狐站起身,冲着它离开的方向低低地咆哮了一声。   陈霁讷讷地看向它,“青狐……”   青狐猛然抬起头,冲着黑暗的虚无怒吼道:“桃夭!你给我出来!”   C诧异地看向愤怒的青狐。   陈霁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她发现,这里的雨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停了,被雨水击打过的山林泥地,翻腾出一股潮湿的泥土味道,她嗅了嗅,忽然笑了。   潮湿的泥土气息里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桃花香。   果然,下一秒,半空的枝桠间忽然亮起一盏粉砂细裹的宫灯,在粉色的灯光里,一个垂着两侧麻花辫的女孩子静静地坐在树枝上,她穿着一件织锦粉纱的对襟大褂,褂上绣着红色的桃花,底下也是一条同系的裤子,整个人看上去轻缓飘逸。   C开口问道:“你是人是鬼,还是妖?”   桃夭侧头瞥了她一眼,觉得有趣地笑了,“你说我是人是鬼,还是妖?”   C也笑,“你太美了,不像人,若是鬼,也是个艳鬼,若是妖,应该是个花妖。”   桃夭笑而不语,只将水漾似的目光转向陈霁与青狐,莞尔笑道:“别来无恙?”   青狐懒得和她寒暄,开门见山地质问道:“万妖冢发生了什么事?”   “如你所想,”桃夭淡淡地笑,“幻境破了。”   青狐怒问道:“为什么?”   桃夭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为什么?这不该问你自己吗?”   青狐愣住。   “你在匪山设置幻境,把一个人类女人困在这里面,可是你忘记了吗,万妖冢的幻境是白狐所置,你们俩的幻术同门同宗同源,在同一片土地上,你的幻境和万妖冢的幻境不自觉融合,那人类女子转悠了半天后,一不小心便进入了万妖冢,”桃夭冷冷地讲述着事情经过,“那人类女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想驯服万妖冢里的妖怪做她的近侍,妖怪们被她激怒,伤了她,谁知道她的血一流出来,接触过她血的妖怪像疯了般开始互相残杀,万妖冢里的平衡被破坏,才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血……”陈霁难以置信地看向c,“她的血……”   C摇头叹道:“咒术师的血本来就是极污之血,但是能造成这种效果的……看来三十八没少杀生。”   青狐看向桃夭,厉声问道:“那她现在在哪?”   桃夭摇摇头,“她跑了,至于跑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我有必要说明一下我的更新规律了,因为最近来了好多新朋友~   我周末两天是上班最辛苦的时间,从早上九点工作到晚上九点,回到家的时候基本已经十点了,所以这两天我都不会更新,因为太辛苦了,周一是我的休息日,我一般会补眠整个早上,下午收拾房间,陪我家的猫玩,晚上出去活动活动,所以周一这一天可能也不会更,周二到周五工作比较轻松,所以我会更新。   嗯,以上是花匠日复一日的每周计划,希望大家能谅解>< ☆、妖变   第六十三章妖变   青狐明显不信地瞪着桃夭,“她既是在万妖冢里跑丢的,你又怎么会不知道?”   桃夭看了青狐一会儿,眼波流转间藏着叫人看不清猜不透的心思,她掩嘴而笑,“我承认她目前还在万妖冢里,但具体在何处,我是真的不知道。”   青狐依然目不转睛地看向桃夭,“桃夭,帮我找到她。”   桃夭嗤笑,眼神玩世不恭,“凭什么?”   “如果你还想救回白狐拼尽性命创下的万妖冢,”青狐转过身,径直朝黑暗里走出,“如果你真的热爱这个世界的话。”   陈霁跟着青狐往外走,途中回头看一眼依旧坐在树上的桃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只是一种很淡薄的惆怅。   走了没几步路,一盏粉纱宫灯飘到青狐身侧,宫灯上坐着的少女眉眼含俏,语带不耐,“青狐,你为什么要与我讲那些大道理,它们与我何关?”   青狐头也不回,声音里却带上了一点笑意,“你不也和我说过这些大道理吗?维护世界和平什么的,又关我一只狐狸什么事?”   桃夭瘪嘴,“去,原来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青狐笑道:“错,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陈霁微微笑。   桃夭捕捉到她的笑容,再看一眼地上步履轻缓的九尾狐狸,眉头刚一舒展,却又不自觉皱起来。   有桃夭的带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到万妖冢的幻象之境里,从黑暗现实的雷雨森林乍然踏入暮色深沉的万妖之乡,c是最不适应的人,她诧异至极地左右环顾一圈后,啧啧感叹道:“这真是绝了。”   桃夭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陈霁四处张望一番后,淡淡说道:“和上次进来的感觉不一样。”   他们所见到的景象都没有变,纵目所及,还是那副炊烟袅袅恬淡静远的乡村小镇景致,天变的红霞艳艳如火,照的整片大地温暖如初夏。   桃夭饶有兴味地看着陈霁,“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陈霁摇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桃夭笑着指引她道:“你看那些烟。”   陈霁闻言抬头去看每家每户烟囱里飘出的烟,那些烟像一条条笔直的线直直贯入云层,她看了一会儿,惊道:“没有风!”   所有的烟都笔直似剑,良久不动,静止地就像一幅画,毫无生机。   桃夭笑道:“没错,没有风,这里的自然已经被打破,你身处的再也不是真实,而是肉眼可见的虚假。”   青狐眯起眼,“那个叶三十八的破坏力真是惊人。”   “极污之血嘛。”桃夭摊手而笑。   陈霁忽然起了好奇,随口问道:“既然有极污之血,那有极净之血吗?”   桃夭笑而不语。   青狐斜睨桃夭一眼,冷声嘲讽道:“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桃夭白它一眼,冷笑道:“我高兴不高兴,自有我的理由,与你无关。”   他们两个前一秒还能互相打趣,下一秒却又冷语相向,陈霁与c皆不好插0 0入其中,便只是一路安静地做个旁客。   他们一行四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沿途所见皆是人去楼空的萧索景象,昔日欢声笑语的玩闹孩童们早已不见踪影,青狐心头沉重,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就连桃夭的讥讽也不愿搭理,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青狐,”又走了一段路后,陈霁低声开口问它道:“万妖冢这么大,我们就这样走下去,要走到什么时候?”   青狐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坐在浮灯上的桃夭,问道:“桃夭,万妖冢会变成什么样?”   “幻境破灭,大家千年来做的美梦苏醒,你说会怎么样?”桃夭指向前方一堵长满青苔的灰墙,说道:“你看那儿。”   青狐朝她指引的方向望过去,那堵灰墙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原本整齐的墙面竟然呈旋涡状开始扭曲,漩涡中心越转越快,很快露出一点圆圆的黑点,那黑点朝着外围蔓延,只一眨眼就将整堵灰墙吞噬殆尽。   消失的灰墙像纸窗上破损的一个洞口,露出外头惨烈的热焰和嘶哑的冷风。   同样目睹了这一切的陈霁倒吸一口气,“是黑洞吗?”   青狐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崩塌了,这个幻象之境正在崩塌。”   桃夭坐在宫灯上,面无表情地望向远方的红日,“对于妖怪们来说,这千年来不过是一场美梦,梦醒之后,它们还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它们的愤怒和不甘,到底会演化成什么,我又怎么能预测得到。”   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人大抵都接受不了寒衣素食,这就像睡惯了软床暖被的人无论如何也难以忍受露宿寒洞的滋味,因为有了智慧和情感,于是反倒不擅长适应骤降的环境,人都如此,更何况那些自我欺瞒了千年的老妖怪。   陈霁抬头仰视桃夭,“桃夭,生活在这个小县城里的那些普通人,会死吗?会受伤吗?”   桃夭低下头,两边的辫子垂在胸前,一派天真浪漫,“你有舍不得的人吗?”   陈霁点点头,“有的,很多。”   桃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露出无谓的笑,“真可惜,唯一会让我舍不得的,我已经看不见了。”   陈霁看着她,无言沉默。   青狐叹一口气,沉声说道:“桃夭,你带我们去看看你的花吧。”   “是要看我的花,”桃夭狡黠地笑,“还是要看那只臭狐狸的坟墓?”   青狐笑了,“是看这个世界的中点。”   桃夭瘪瘪嘴,伸了个懒腰,双手向两侧伸开,等她两只胳膊重放回膝盖上,摆在众人面前的风景已经变成一条羊肠山道,山道一侧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另一侧是不见深处的陡崖,她坐在宫灯上,率先往前飘去。   青狐回头冲陈霁使了个眼色,陈霁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跟在它后头,一步一步往山道上走。   C走在最后头,她将脚探出悬崖外,悬空晃了晃,笑道:“跟真的一样。”   陈霁回头警告道:“一旦掉下去,你真的会粉身碎骨,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时间是假的外,其余都是真的。”   C走到陈霁身后,瞥了眼前头领路的桃夭,低声问道:“那只花妖信得过吗?”   陈霁看向桃夭的背影,叹一口气,“原本是信得过的……”   C惊讶地看向她,欲言又止。   陈霁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两个人低头默默跟上青狐,一路无话。   有桃夭带路,他们这一次不用再跳崖,只是沿着小路走到尽头,就看到了那座不大的土丘,土丘上还是那株艳丽无双的桃花树,桃花树底下还是那个微微隆起的坟茔,唯一不同的是,整座土丘底端的绿草地已经全部枯萎,□出来的土地也不是正常的土黄色,而是浓郁如墨的黑。   青狐用前掌触了触黑地,掌上白色的狐狸毛立即被染黑,它低头嗅了嗅,冲着脚掌上的黑痕龇牙咆哮,那些黑痕像流水般转瞬逃遁回土地深处。   陈霁走到它身边,“怎么了?”   青狐抖抖身上的毛,让陈霁后退,“是污血,在白狐创建幻象之境前,万妖冢里的妖怪们日日相残,上头的人类又源源不断送来死尸祭奠,尸体的血和妖怪的血流在一起,千年囤积下来,早就成为这一片土地上最大的污秽,只是它们先前都被白狐镇压着,还算安分,如果没有外界的引诱,它们很难被释放出来。”   “你是说,叶三十八的咒术师血液成为引诱它们复苏的导火线?”陈霁越想越觉得不对,“可是为什么叶三十八能做到这一点呢?就算是你,如果不是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也很难推断出这些可能性啊,或者说,她所引发的这一切纯属偶然?”   青狐沉吟道:“要做到这个程度的话,只是引发万妖冢里妖怪愤怒是没有用的,我之前闯进来不也大闹了一场吗?即使她流血了,但是那些血终归只是流在了外头,这里才是万妖冢的中心,这里没有受污染的话,万妖冢不至于崩塌。”   陈霁不解,“叶三十八能不自觉闯到这个地方吗?这个地方,即使是妖怪也未必能进得来。”   “没错。”青狐的表情十分凝重,“叶三十八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咒术师,她还是人,既然是人,就不可能主宰万妖冢的命运,能懂的这些的,必须是妖,而且是要充分了解万妖冢来龙去脉的妖。”   C站在一旁,默默听了半晌,忽然抬头看向一旁的桃夭,笑道:“被他们俩这么一讲,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了啊,小花妖。”   桃夭正坐在宫灯上垂首把玩自己的发辫,闻言微微抬起头,嘴角轻勾,眼神散漫间有种惊心动魄的狠艳。    ☆、所谓生者   第六十四章所谓生者   青狐一直站在陈霁身边,寸步不离,只用两只狭长的狐狸眼,紧紧盯住宫灯上的粉装少女,“桃夭,为什么?”   桃夭侧着脑袋,微微笑,“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呢?”   青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里的光冷静而隽永,像地底下的水流,一路蜿蜒猜不到尽头,“你做了什么?打算做什么?”   桃夭并没有马上回答青狐的问题,她只是睁着双水汪汪的眼睛,祥和愉悦地看向静立在青狐身后的陈霁,看着她不安的神色,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自顾自地笑,“青青……”   陈霁张了张嘴,她的言辞一向伶俐,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青狐“哼”了一声,“你叫蓝蓝都没用。”   桃夭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慢慢转向青狐,她收起两条腿,盘腿坐在宫灯上,整个人摇摇欲坠,“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吧。”   “你把那女孩子困在匪山上的时候我就发现她了,虽然你设置的结界和万妖冢的幻境确实同宗同源,但是你毕竟比不上白狐,你们的幻境还是存在着等级上的差距,就凭她想靠近万妖冢都是无稽之谈,更不要说走进这个世界了。”桃夭笑着说道:“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你了的女孩,所以我一路跟在那孩子身后,看着她在黑漆漆的森林里惊慌失措,做了相当多无用的可笑的事,紧接着我就发现了她的身份,没想到她居然是一个咒术师,还是一个资质相当不错并且已经触类旁通了的咒术师……”   桃夭的笑像桃花酒一样甜腻,“我觉得有趣,就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指了一个方向,我告诉她,只要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她就能离开你的包围圈,就可以逃走,然后我藏起来暗中观察她,那女孩果然相信了我……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如果这个孩子能够顺利走到我希望她到达的地方,中途没有被你抓走,或者没有被其他妖怪杀死,我就相信她的出现是命中注定,如果这个孩子很遗憾没有走到那里,我就不会让接下来的事发生。”   陈霁的神色忽然变了,她似有所悟,又似惘然如初。   桃夭瞥了她一眼,抚过脸颊上的一丝乱发,桃花般粉嫩的双颊微微透着红,目光依然集中在青狐身上,“可是你看看现在的一切,这都是天意啊青狐。”   “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青狐想要冷笑嘲讽,却无奈地发现自己连嘴皮子都没有力气扯动,它很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劳,还有精神上不愿面对这些的抗拒,“桃夭,你疯了。”   桃夭吹高额头上垂下的刘海,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她按照我的指引,丝毫不差地来到这里,然后……”   “然后什么?”青狐急不可待地追问。   桃夭咯咯笑了两声,眼角微抬,“然后我就让那孩子在这里流了点血,只是一点血。”   陈霁想起万妖冢里发生的幻象崩塌以及整个县城所陷入的雷雨天气都是由桃夭口里漫不经心的一点血引起的,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般,连腹诽吐槽的心思都没有。   她想起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像很多正常小孩一样怕黑怕鬼,叶舟既没有哄骗她那些东西的不存在,也没有柔声安慰过她,她只是让陈曜嶙抱着当时年仅四岁的自己站在夜里的酒吧街上,亲眼目睹那些以暴力面对世界的人。   抢劫、偷盗、迷醉、群殴、砍杀。   陈曜嶙的话至今回响在陈霁耳边,他说,乖女儿,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伤害到你的,真正值得你畏惧的,不是妖魔鬼怪的形态,而是那些变化的心,那些因为无法抵抗寂寞虚无从而堕入泥淖的心。   不管是人,还是妖。   陈霁仰着头,无声无息地看着桃夭甜美如春风的脸。   青狐不能理解桃夭,所以它越来越愤怒,“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几天前也是在这里,是你振振有词让我明白万妖冢被毁的严重性,是你告诉我要顾虑到所有人,可是现在,你所做的这些……桃夭!你他妈是在耍我吗?”   桃夭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怔忪,但她马上就笑了,尽管笑容有些僵硬,但她依然在笑,“女人嘛,总是善变的。”   青狐气极,“变你妹啊!”   C很不厚道地在陈霁身边低笑出声。   桃夭和青狐同时将目光聚到c的脸上,前者好奇,后者愤怒,弄得c也尴尬起来,“咳……你们继续。”   这一笑反倒弄得他们二人都接不下话,大眼瞪小眼的,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过了良久,桃夭也低低地笑开了,只可惜,她的笑里丝毫不见笑意,反倒极尽哀求,“青狐!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现在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一个问题?”   青狐点点头,“你问。”   桃夭笑问道:“你直到今天依然不改初衷吗?”   青狐没有去问她所谓的“初衷”具体指什么,它只是很沉稳坚定地点点头,回答道:“嗯,不改的。”   桃夭笑了两声,苦涩说道:“我猜也是。”   “桃夭,上一次在这里的时候,你以保护万妖冢为由想要束缚我,以求我自保,这一次,你破釜沉舟地毁掉白狐的心血,也是为了阻止我救青青吗?”青狐怒极反笑,“你做事这么极端,难道你脑子有毛病吗?你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脑子没有毛病!你也没有资格骂我!”桃夭也气,“你根本就不能理解我的感受,我的真身被这只臭狐狸锁在这边,你以为我不喜欢安逸的生活吗?你以为我愿意灵魂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外头的地狱里流浪那么多年吗?两千多年了!不管我身处哪里,我的内心每日每夜每分每秒都像千刀万剐般受着煎熬!我唯一的指望就是有一天能够再看到那只臭狐狸一眼,哪怕它已经转世投胎再也记不起我,哪怕它像行尸走肉一样从地底下伸出一只腐烂的爪子!我都想再见它一面,然后揍它一顿,问它凭什么牺牲自己把我孤零零留在这个世界上!”   “终于有一天,我见到你了,我以为至少你是活着的!可你却飞蛾扑火一样走上和臭狐狸一模一样的不归路!青狐,我恨啊!我恨你把我最渺茫的希望再次推向血淋淋的绝望!”桃夭越吼越大声,到最后几乎声嘶力竭,“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你以为你很高尚吗?看看现在的我!你非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能明白被爱人抛弃后生不如死的滋味吗?你是英雄!那活下来的我算什么?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因为你们谁也看不到生者的绝望和悔恨!”   “这是我的命,与你的白狐无关。”青狐气急败坏地瞪着她,“我是我,它是它!你为什么总是分不清楚?”   “我怎么分得清楚?你长着和他一样的脸,血管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就连吵架的时候骂我脑子有病都是一样的!”桃夭愤怒得双目爆红,“你以为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再一次死掉吗?你已经在我怀里自杀过一次了!我宁愿这个世界毁灭我也不会再让你得逞了!”   青狐被她气得咻咻喘气,“闭嘴!”   桃夭刚刚张开的嘴居然真的乖乖闭上了,她坐在宫灯上,脑袋渐渐垂下来,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投下一片阴影。   陈霁一直听着他们俩吵架,这时抬头,恰好看到桃夭微微颤抖的肩膀,她眨眨眼,再去看的时候,桃夭已经重新抬起头,眼里的红慢慢褪下,脸上恢复回先前没心没肺的笑,她说:“你不知道,那个孩子的血刚刚滴在这块草地上时,整个山坡都在颤抖……不过是一滴血,竟然就能引得地底下的怪物们如此激动……我感受得到,臭狐狸是生气的……它一定是生气的。”   陈霁看着她,轻声问道:“让它生气,你很高兴吗?”   桃夭像个得了奖赏的小孩般点头如捣蒜,“当然,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过我任何回应了,哪怕是生气,也比这样死气沉沉地躺在地底下的好。”   陈霁叹气,“如果高兴,你为什么不笑呢?”   桃夭的笑僵在脸上,“我在笑啊。”   “不是,”陈霁悲悯地看着她,“你在哭。”   “不,我在笑。”桃夭斩钉截铁地看着陈霁,“妖怪的眼泪,你还没有见过。”   桃夭的话音尚未落尽,坡顶上的桃花树顶端缓缓升起一个粉色的花球,花球由无数桃花围拢而起,在缓慢上升的过程中像一朵真正的桃花般缓缓绽放。   “那是……”陈霁眯着眼望过去,待看清花球里昏迷不醒的人后,惊讶道:“叶三十八!”   C也看清了叶三十八的脸,“她好像失去意识了。”   青狐严厉地瞪向桃夭,“你想怎么样?”   “这是第二个问题,”桃夭微微笑,“我只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助我一臂之力。”   青狐前半身微俯,满面戒备地瞪着桃夭。   桃夭“呵”地冷笑,围绕着叶三十八的花瓣立即重新收拢,片片花瓣像刀片一样从叶三十八身上毫不留情地割过,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昏迷不醒的叶三十八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血流不止,那些花瓣割过的伤口又细又深,割开的伤口血流如注,在桃花树上细细密密地下起了血雨。   叶三十八的血越流越多,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就在她身体底下,桃花树的粉花树冠渐渐染上了血色,粗壮的树干上血水汩汩而下,迅速渗入桃花树下的草地。   青狐大惊,“桃夭!那是你的真身!你不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主要内容就是青狐和桃夭在吵架,换言之,就是前世与今生在辩论,牺牲是前世的命运,桃夭便是结局,今生还要不要继续牺牲,就看青狐到底能不能领悟。   ……多么痛的领悟【中国好声音版→ → ☆、所谓亡者   第六十五章所谓亡者   以桃花树的树冠投下的影子为界,原本该是一片绿荫的草地逐渐变成暗色的黑,陈霁不过稍一呼吸,鼻尖便能嗅到满满的血腥潮气,她惴惴不安地在青狐身边蹲下,又轻又急地问道:“不能阻止她吗?”   “她是树,对液体的吸收本来就比我们动物强,”青狐的双眼片刻不敢稍离山坡上那一株血气森然的树,“更何况这个疯子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当导管,有她的引导,叶三十八的血只会更快地被这片土地所吸收……大坝已经塌了一角,想要挡住洪流……不可能了。”   陈霁还想说些什么,脚底下的草地忽然传来犹如闷雷般的响动,她惊慌地站起身,下一秒,地面竟如波浪般左右摇摆起来,她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青狐……”   青狐回头看她,狐狸眼里写满凝重晦涩,“青青,万妖冢里的妖怪都是和人定过契约的,它们不能直接伤害人类,白狐的幻象一旦彻底崩塌,凭你的直觉也能跑出万妖冢,我知道你跑不快,但是这一次,一定要用尽全力来跑,千万不要停,也不要回头,知道吗?”   陈霁摇头,面色苍白,嘴唇轻颤,“上一次刺蘼让我用力往前跑不要回头的时候,她死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跑了,要么你还像来的时候那样把我驮出去,要么咱们俩一起走出去……反正,我跑不动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有些赌气,声音也微微哽着,一说完话,她就低下头,不想去看青狐的眼,也不想让它看到自己失望的脸。   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越来越清晰,地面的波动也越来越强烈。   陈霁紧咬着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在这样危机的关头,她脑子里回想起的不是父母的担忧,也不是青狐的无奈,而是桃夭怒骂青狐的话语,那些话像被卡主的音乐播放器般反复回放,来来回回,都是桃夭的血和泪。   “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你以为你很高尚吗?看看现在的我!你非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能明白被爱人抛弃后生不如死的滋味吗?你是英雄!那活下来的我算什么?”   “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因为你们谁也看不到生者的绝望和悔恨!”   “我想再见它一面,然后揍它一顿,问它凭什么牺牲自己把我孤零零留在这个世界上!”   一只丑陋不似人手的手朝下牵住陈霁的手,然后,一个温暖的胸怀敞开在她面前,让她不由自主地依偎。   “青青……”不知何时恢复成人形的青狐紧紧抱住陈霁,“我……”   “嘘……”陈霁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暖呼呼地蹭了两下,轻笑道:“放心吧,咒术要不了我的命,这点小灾难,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C站到他们两人身后,“现在该怎么办?”   被悬在树顶上的叶三十八早已成了血人,她一动不动地吊着,足尖下汇聚出两股血流,从最开始的汩汩流淌到现在的滴滴答答,看得c眼皮心口一直狂跳。   陈霁从青狐怀里抬起头,看向山坡顶上依然晴朗的天空,唯有那些浮云,像是受到了未知力量的感召,飘动的速度逐渐加快紊乱。   宫灯上的桃夭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她□在外的脖颈脸颊已经漫上一层暗红的血色,衬着身着的一身粉衣,整个人红得像刚从尸水中捞上来一样。   “救三十八!”C忽然从后腰处掏出一把造型小巧的手枪,就在陈霁愣神的瞬间,她托着手枪高举双臂,枪口对准宫灯上不住颤抖的桃夭。   陈霁惊呼,“不要!”   “砰!”C的枪声在同一时间响起。   子弹飞速射进桃夭红色的眉心,桃夭身体后仰,纤细血红的脖子在空中拉扯出险险绷断的脆弱线条,她应声倒下,每一个下坠的画面都定格且无限放大在陈霁眼里,像锤子般重重击打她的胸口。   “不!”陈霁撕声尖叫,就要扑到桃夭身边,却被青狐一把拦腰抱住。   青狐抱着陈霁,在她耳边安慰道:“那是她的幻象,不要急。”   C没有理会其他人,她几乎在桃夭倾倒的同一时间,转身往山坡上的桃花树冲去。   陈霁也只是一开始时被桃夭击中眉心的景象吓到,一被青狐拦下,闹腾腾的脑子里登时清醒不少,但她依然害怕,害怕桃夭的死。   除去青狐外,刺蘼和桃夭是陈霁最为熟悉的两个妖怪,陈霁刚刚直面过刺蘼的死,心理上,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桃夭死掉,这无关于爱恨,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如果连桃夭都死掉,同样作为妖怪的青狐也会命不久矣。   尽管没有依据,可是她还是紧张。   青狐说得没错,桃夭与他不同,人形的桃夭只是她的一个幻象,不可能被C的一发子弹弄死。   果然,跌回地面的桃夭匍匐在地上,身体一耸一耸地抽搐着,额头上本该出现的子弹孔也消失无踪,看起来那发子弹带给她的除了冲击力外,什么也没有。   整个山坡都在剧烈地颤抖,不断有黑色的液体从枯萎的草地里漫延出来,细细密密地缠到C的身上,C在颠簸的山坡上手脚并用地爬行,很快,就连她□出来的脖颈上都翻涌着爬上那些黑色的恐可怕液体,但C却像浑然未觉般埋头往上跑。   陈霁看看c,又看看桃夭,紧张万分。   C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桃花树下,血腥味扑鼻而来,味道之浓烈呛得C仓惶捂住鼻子,她回头往下望,奋力嚷道:“青狐!帮帮我!”   青狐看看C,又看看身边的陈霁,他咬咬牙,迅速拉出陈霁脖子上的长命锁,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抬头对陈霁叮嘱道:“你呆在这里,和桃夭保持距离!”   陈霁用力点头。   青狐迅速向C跑去。   陈霁站在山坡底下,手心里握着尚留余温的长命锁,忧心忡忡地看着青狐。   地上的桃夭抽搐得越来越厉害,每隔几秒整个人就像被电击般弹跳几下,陈霁看得清楚,在桃夭血红色的皮肤下,是那些疯狂涌动的毒血,它们在桃夭的身体里四处流窜,凶猛刚烈,似嘶吼着要冲破束缚,破茧而出。   痛苦万分的桃夭忽然抬起头,血色的眼瞪得极大,直勾勾瞪向陈霁,她伸出一只手,勾起的五指朝向陈霁,“……青……青……”   陈霁摇摇头,退后一步,喉头哽咽,“桃夭……”   “……青青……我好……好痛啊……”桃夭的眼里怔怔流下血色的眼泪,落在地上,又是两处冒起黑烟的死地,“……呜呜呜……我好痛啊……”   “桃夭……”陈霁跪□,哽咽着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听上去十分温暖,“你想白狐吗?”   桃夭一愣,脸上的血泪落得更加汹涌,“呜呜呜……我好……好想它……好想它……呜……”   “呜!”陈霁抹掉眼角的热泪,用力吸气后笑着点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有点想不起来我有没有向你好好道过谢。”   桃夭没有回答陈霁的问题,她趴在地上,十指抠进泥土,身体因疼痛而蜷缩痉挛。   “既然这样,那么趁现在还有机会,让我向你好好道谢吧。”陈霁朝前膝行一步,一只手握住桃夭冷冰冰的手,她看着桃夭,眼里的雾气越来越浓,“我们俩共用一个身体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我看着听着你和白狐的故事,常常不自觉产生一种幻觉,好似陪在白狐身边的你,和呆在青狐身边的我,就是同一个人。”   桃夭埋头痛苦地哭泣。   “有人说我的命是传承自我的外公,注定替亲人受难,注定命运多舛,也注定不能与爱人白头偕老,因为这个命,我们一家一直很辛苦地生活着,甚至为了改我的命,青狐也……”陈霁喉头呜咽了一声,只觉得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苦涩无比,“……原本我以为这确实就是我生不由己的命,可是我发现,我的命不仅仅是在重蹈我外公的覆辙,还是在重复你的命。”   桃夭突然翻转手,用力握住陈霁的手,她的手像冰块,毫无温度可言。   陈霁一愣,眼里有泪水滑落,她身体前倾,另一只手摸上桃夭的头,“……如果不是你让我发现青狐撒的那个谎,说不定现在的你就是若干年后的我,一样的悔恨,一样的不甘,一样的寂寞,一样的生不如死……对不对?”   桃夭的身体急速颤抖,连痛苦的呜咽都是支离破碎的,根本没办法回答陈霁的问题,说不定,她连她说的这些话都没有听清,可陈霁还是要说。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你所做的一切,终究只是为了弥补许多年前你没有阻止白狐的愧疚,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阻止青狐为我而死……”陈霁的脸上湿润一片,已经哽咽地难以自制了,“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青狐,也是为了我,对不对?”   桃夭似乎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陈霁抱着她的身体,将她转过身,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可以仰视整个天空。   桃夭的眼已经失了焦距,她迷茫地望着头顶上逐渐崩塌的晴天,暗红的脸上湿漉一片,伸手一摸,全是灼热的血,她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望着天空的眼慢慢转向山坡。   这座上坡,千年来只有一株桃花树,和一座狐狸的坟茔。   陈霁用力咬住颤抖的嘴唇,才能阻止自己呜咽哭出声,她低下头,将脸贴上桃夭发烫的脸,颤抖地、无声地、哽咽地落下一吻。   青狐是个傻瓜,白狐是个傻瓜,桃夭是个傻瓜,刺蘼也是个傻瓜。   为什么你们妖怪全都是傻瓜呢?   桃夭的双眼直直望向山坡上的那一处凸起的小小坟茔,一眨不眨,眼带不甘,就像谁也不能理解她日日夜夜坐在万妖冢地狱里的固执。   爱已成痴,思已成狂。   我唯一剩下的,就是不愿你为我而死的执着。   心心念念,唯有生同衾,死同穴。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臭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桃夭内心对白狐和青狐是带着恨的,所以在她彻底绝望的时候,她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来阻止青狐重蹈覆辙的行为,她宁愿青狐是被她害死的,也不愿意青狐一点一点地榨干自己的精力,然后死在青青的身边,她是经历过这种痛的人,所以她不希望青狐变成白狐,也不希望青青变成自己。   在桃夭刚出场的时候,她把青青带进万妖冢,她不仅仅是要拆穿青狐的弥天大谎,也希望青青能从中看透自己对青狐的心意,从而阻止青狐的自杀行为,所以她才会一开始对青狐说: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   然后这一次,她放弃了先前委婉的劝诫方式,直接来最狠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青青懂她。   ps:桃夭还木有死,大家不要拍我砖→ → ☆、梦醒   第六十六章梦醒   “快把她弄下来!”c站在血色桃花树底下,心急火燎地叫道:“她的血快流干了!”   青狐绕着桃花树转了一圈,在一截叉出的树枝底下站定,原地跳起,右手高举,一下将树枝扯下一个深深的弧度,等到他五指松开,树枝重重弹回原处,而他的掌心里也多了许多桃花花瓣。   青狐回头看一眼山坡下的桃夭,怒吼道:“笨蛋!看清楚!这才叫依彼之矛攻彼之盾!”他话刚说完,右手已经抡圆了扔出满掌的桃花花瓣,那些轻飘飘的桃花花瓣在空中慢悠悠打了个转后,忽然拧成一条直线,直直刺向半空中的叶三十八。   “喂!”c惊叫。   桃花花瓣铸起的剑却在即将刺进叶三十八身体的前一秒险险停下。   空气里飘来一阵凝了血气的桃花香。   青狐皱眉低吼,“桃夭!”   “砰!”半空中束缚着叶三十八的桃花花球应声而破,叶三十八像一个破布娃娃般从树顶上软绵绵倒下,c紧张地接住她,手忙脚乱地查看她的鼻息。   青狐冷冷看着叶三十八毫无生气的脸,“她死了吗?”   C摇头,“失血过多,只剩一口气了。”   青狐冷笑,“便宜她了。”   C微微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青狐回头看向身后染了血的阴森桃树,又看向桃花树边上的白狐坟茔,惊异地发现这一带的绿草地早已变成黑色,唯独白狐坟茔周围的那一小圈草地依然顽强地固守着植物的原色。   山坡下的震感越来越强烈,c背起奄奄一息的叶三十八就要往山坡下跑,转头却看到青狐默不作声地伫立在桃花树前,她着急地问道:“还不走吗?这个地方马上就会毁掉。”   青狐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回到青青身边。”   “你呢?”c不安地看着青狐的背影,“你要干什么?”   青狐握了握双拳,平静说道:“我还有事要做。”   C深深看他一眼,背好叶三十八,果断往山坡下跑。   小小的山坡上很快只剩下青狐一个人。   陈霁抱着桃夭,远远望着那个人遗世独立的背影,整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山坡上的青狐折断一截较为粗壮的桃花枝,转身一把扯掉坟茔上的鹅黄小花,借着桃花枝一下一下用力挖起坟茔上的草地。   枕在陈霁腿上的桃夭双目倏然瞪大,她拼尽全力从陈霁身上爬起来,颤巍巍抖动着四肢,一点一点地往山坡上挪动,她一路爬行,血泪落下一路。   陈霁跌跪在她身旁,想要伸手去扶她,“桃夭……”   桃夭仰着脑袋,死死瞪着山坡上亲手掘开白狐坟茔的青狐,呜咽哭道:“……不……不要……”   她微弱的哭声被地底下的咆哮淹没,山坡上的青狐什么也听不见,他不停地掘着土,被桃树枝挖出来的泥土还带着湿润的气息,但是一接触到附近黑色的草地,也立即被染上血色,“桃夭,坚持住!”豆大的汗从青狐额头上渗下,他的两个手掌都被粗糙的桃树枝磨出血泡,每凿动一次,掌心的皮肉便要磨损一层,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拼命挖土,一边挖土一边喃喃自语,像是给那个人力量,也是给自己力量,“坚持住啊!桃夭!”   陈霁抱着桃夭烫得像火灼的身体,桃夭却挣扎着往外爬,她满脸湿漉漉的血泪,看得陈霁触目惊心。   变故间,C已经背着叶三十八跑过来了,她气喘吁吁地站定在陈霁身边,犹豫问道:“她看起来很抗拒青狐在挖的东西……青狐在挖什么?”   陈霁抬头看向山坡上仍坚持挖土的青狐,困惑且痛苦地低声答道:“他在挖坟。”   “挖坟?”C颇为惊讶,再看向桃夭绝望的脸,似有所悟,“他在挖的是……她的……”   “爱人。”陈霁言之凿凿。   山坡上的青狐忽然停下手中的桃树枝,他跪在被自己挖出的土坑旁,再无动作。   陈霁担心地扬高脑袋,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   山坡上的青狐狼狈不堪地扔掉手里的桃树枝,他坐倒在草地上,汗如雨下的脸上布满灰尘与污垢,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土坑,脚下的大地依然轰鸣不休,没有人能阻止这场灾难的降临,就像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内心真正的渴求与寂寞。   在青狐挖出的土坑底下,是一具成年狐狸的完整骸骨。   那是白狐。   它静悄悄地躺在松软的泥土深处,不言不语,无知无觉。   青狐俯视着这具白骨,即使背脊发麻,指尖颤抖,却还是忍不住被它吸引,他伸出一只手,颤巍巍的指尖一点一点往下,带着敬畏与亲密的情感,小心翼翼地渴望与它碰触。   山坡底下的桃夭忽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狐狸!”   青狐被吓了一跳,也吓回了自己的神智,他慌忙站起身,两步走回桃花树下,高举着双手,疯狂地触摸每一根树枝。   可惜每一根树枝都在碰到他手臂的瞬间凋零成灰。   “桃夭!桃夭!”青狐喊着桃夭的名字,声音越来越急,“坚强点!我知道你可以的!坚强点!桃夭!”   山坡下,陈霁抱着嘶喊过后再没了声音的桃夭,也是急得发狂,“桃夭!桃夭!”   桃夭软绵绵地躺倒在陈霁怀里,双目圆睁,无神地望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   陈霁不停地轻拍桃夭的脸,迫切地渴望她能回应自己,“桃夭!看着我,求求你看看我!”   桃夭皮肤下的血色越来越黑,身上也越来越沉。   陈霁紧紧抱住她的身体,泪如雨下。   “青青!快看!”c忽然高叫出声,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的地面赫然已经裂开一条缝,有森然的黑气裹着无数的尖啸从地底下翻涌而起。   陈霁望向山坡顶上的青狐,哭喊道:“青狐!大地裂开了!”   那一株尽态极妍的桃花树已经消失,遗留在山坡顶上的只剩下一棵黑乎乎随风而化的朽木。   青狐爬到树上,双臂用力挥动,更多的灰烬飘荡在空中,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始终找不到一片带有生机的叶子或桃花。   “啊啊啊啊啊!”青狐在漫天的黑色灰烬里绝望地怒吼,“白狐!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吗?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白狐!”   山坡下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原本就开裂的地面露出更长更宽的一道裂缝,在这惊天动地的巨响中,桃夭的身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陈霁搂着尚留余温却空荡荡的怀抱,泣不成声,“青狐!青狐!桃夭死了!连桃夭都死了!”   青狐跳下桃花树,双臂合抱住树干,手臂上青筋暴起,“啊啊啊啊啊!”   一整棵桃花树竟然就这样被他连根拔起。   桃花树的根早已被血水浸得腐烂,青狐在满满的烂泥与死根中徒手摸索,终于找到一条还没有死去的根。   那条根茎只有短短的十多厘米,看起来像是刚刚抽出的新根,它分叉在一条粗壮根茎的最底部,像一个饱受饥饿的婴儿,虽然孱弱,却仍然坚强的活着。   青狐几乎要喜极而泣,但是他来不及哭,他小心翼翼掰断那截新根,将它捧在手心,然后一路跑回土坑旁,脱下自己的衣服,将新根放在衣服上。   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不断有黑色的不知名生物从裂缝里咆哮而出。   C伸手去拉陈霁的胳膊,“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陈霁站起身,茫然地望向山坡上的青狐。   青狐俯□,以最快的速度挖起好几捧湿润健康的泥土,把它们紧紧包裹在新根的周围,地面在摇晃,他一手撑地,一手下探,迅速捡起白狐的骸骨,把这些白色的骨头与新根归置在一处,用衣服草草包了,抱在怀里开始往山下跑。   “青狐!”c大喊,“我们该怎么出去?”   一道宽阔的裂缝“嗙”地一声炸响在青狐前头的道路上,他却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反倒加快脚步,在接近裂缝的地面上,用力一踩,凌空跃来。   陈霁仰着脑袋,看着那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在半空中倏然一转,以一只巨型狐狸的形态重新稳稳落在自己面前。   像梦一样。   青狐的嘴里叼着那个包袱,它一摆头,示意陈霁和c到它背上来。   陈霁还在愣神,c已经背着叶三十八爬到青狐背上了。   头顶上的晴天已经被撕裂,露出外头真实的黑暗与虚无,万妖冢里哭嚎一片,妖怪们为它们彻底失去家园而绝望,它们的眼泪酿成倾盆大雨,它们的愤怒化为电闪雷鸣。   陈霁与青狐深深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落魄的脸。   是梦,便终究有醒来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想到让桃夭和白狐he的方法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桃夭和白狐这么虐的都能he了,你们还怕什么呢?!!!   要相信我写在文案里的HE啊→ → ☆、肋骨   第六十七章肋骨   青狐带着她们三个人回到叶家的时候,外头的黑云依旧迟迟不散,虽然是深夜,但天色也未免过于沉得叫人透不过气。   青狐一着地,立即变回人形模样,抱着它一路衔回来的包裹,急慌慌地冲进阳台,一把抱过一盆兰花,将花盆倒扣,把里头的花根和泥土全都挖出来。   陈霁紧紧尾随其后,看着他清空一个花盆后,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布包。   包裹一摊开,立即露出里头散乱的白骨。   陈霁惊讶问道:“这是……白狐的?”   青狐点点头,小心且慎重地将白狐的骸骨一块块放入花盆底部,等到白骨全都铺好,他才抖开衣服,把他从万妖冢里辛辛苦苦挖出来的泥土捧进花盆,再把已经裹好湿泥的桃花根埋在白狐尸骨的上方。   陈霁忐忑地压抑着自己的希望,紧张问道:“桃……桃夭没死是不是?”   “说不准,”青狐蹲在花盆边,神情疲惫,“这么点根茎根本不能支撑她汇聚精力再次出现,运气不好的话,一万年后你都没办法再见到她,这对你来说,她死还是活,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陈霁摸上青狐沾满泥尘的脸,红肿的眼终于露出一点宽慰的笑意,“只要她还活着,我们便等得起。”   青狐点点头,在陈霁温暖的掌心里,轻轻合上眼。   “青狐!”客厅里,陈曜嶙的叫声十分着急。   青狐立即睁开眼,起身往屋内走去。   陈曜嶙和叶三十五已经合力把血人叶三十八从c的背上拖下来扶躺在地上,叶三十八的脸色青白得吓人,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叶舟与郑老太太忙着给她擦脖子上的血迹,可无论怎么擦,那些血污都无法消失。   “她必须马上送医院。”陈曜嶙粗略检查了叶三十八的伤势,皱眉问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陈净隐只不过探头看了一眼,立即畏惧地缩回了脑袋,“这样的伤……就像传说中的凌迟……”   叶三十五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青狐面前,拳头直直朝青狐的鼻梁挥去,青狐险险避开,却脱力般朝后跌了一步。   陈霁挡在青狐身前,狠狠推开叶三十五,怒道:“你干什么?”   叶三十五咻咻喘气,看上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瞪向陈霁身后的青狐,骂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她!你知不知道?她才十四岁!她还是个孩子!”   陈霁冷脸看向叶三十五,“你误会了,她的伤不是青狐弄的。”   C也站起身,平静地说道:“三五,是青狐救得她,你错怪他了。”   “哼!”叶三十五冷哼一声,转身抱起地上的叶三十八,“我带她去医院。”   青狐先他一步朝前,一脚踹上大门,将叶三十五挡在客厅里,“你们谁也不能走。”   叶三十五怒道:“你疯了?她需要治疗!”   “我不相信你们这些人,”青狐一动不动地挡在门边,眼神冰冷,“而且,你们现在也走不了,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窗边看看。”   叶三十五抱着叶三十八没有动,林岳白已经率先跑到客厅的窗边伸头往外望,他的头刚刚探到窗边,一道黑影从他眼皮底下尖啸掠过,吓得他踉跄后退一步,差点跌在满地的碎玻璃上。   其余人也纷纷走到窗边向外查看,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窗外,无数辨不清形体的黑影正绕着他们家的楼房外墙或飘动或飞舞或爬行,一楼铁门外的巷子里,更是黑压压挤满了攒动的身影,一见到窗台上探出的他们几个,这些黑影立即躁动起来,它们发出的声音不像人声,也不像鬼啸,空气里满满都是腐水散发出的酸臭味,闻者作呕。   叶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脑海里闪过四个字。   哀鸿遍野。   陈曜嶙看向阻挡在客厅大门前的青狐,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万妖冢被毁了。”青狐神色凝重,“这些全都是千百年来被关押在万妖冢里的妖怪和怨气,他们一被释放出来,无处可去,便全都跟过来了。”   “跟过来?为什么跟过来?”叶舟不解地问道。   青狐低下头,没有说话。   站在他身旁的陈霁握住他的手,抬头迎向客厅里无数双探寻的眼,沉沉答道:“这事说来话长,这些家伙跟着我们一路从匪山而来,看样子它们还在不断壮大,我们现在谁也不能出去。”   叶三十五急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一直被困在这里吗?”   郑老太太也着急,“它们会冲进来吗?”   “暂时不会,这里有我的结界,它们暂时进不来……”青狐苦涩地笑,“但是我也不能保证能挡得住它们多久。”   “这里不安全,我们得想办法离开。”陈曜嶙打开手机,却恼怒地发现手机根本没有信号,他示意叶舟去查看客厅的固定电话,得到的也只是她一个无奈的摇头。   林岳白紧张地看向众人,“我们现在是被困在这里了吗?这次妖怪要杀死我们吗?”   青狐摇摇头,说道:“万妖冢的妖怪是不能直接伤害人类的,你们要担心的不是它们,而是屋子外头的这些黑影,那都是千百年来聚化而生的怨气,一旦被它们附着,你们的身体和心灵都会受到最直接的影响,变得消极、暴躁、仇恨……变得不再是你自己。”   陈净隐傻愣愣地反问道:“那又会怎么样呢?”   叶舟摸摸傻大个的脑袋,愁容满面,“你想想,当一整个城市的人都变得狂躁暴力,黑暗的情绪控制了人的行动,人与人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呢?这个城市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没有给出答案,可陈净隐却明白了,因为他已经开始恐惧地颤抖了。   青狐压压手,示意所有人平静下来,“现在还是深夜,大部分的人都还在熟睡,但是等到第二天一早,人们醒来开始活动,他们便无可避免地要与这些怨气直接接触,到那个时候,后果才是真正的不堪设想。”   陈曜嶙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因我而起,我责无旁贷。”青狐快速说道:“不管我能不能阻止这一切,这里都不安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陈曜嶙点点头,“你的计划是什么?”   “外头的那些妖怪真正的目标是我,我会先把它们引开,然后你们赶紧冲出去,你们需要两辆车,一出去什么也不要管,只要往隔壁市跑,虽然所有人都标榜现在是现代化社会,但是每个城市都有它们自己与生俱来的自然屏障,经过这么多年的后天加工,一时半会还是能挡住这些东西的。”青狐不停地做着计划部署,“等你们到了那边,如果三十八还有救的话,你们无论如何要看紧她,也要提防叶家的人……”   陈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不得不打断青狐的话,“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引开它们。”   青狐摇头,“这次不行了,青青,听我的话。”   陈霁冷笑,“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了。”   青狐拉过她的手,耐心解释道:“你听我说,从这里上高速还有一大段距离,即使上了高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赶,我只能从那这里引开一部分的妖怪,可是等我不在你们身边了,你们这一车子的老老小小,谁来保护?”   陈霁眉头紧锁,眼眶泛红,“你别蒙我,我不行的。”   “你行的。”青狐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他拉出陈霁脖子上的长命锁,轻声问道:“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陈霁哽咽答道:“我的锁。”   “不是,它不仅仅是你的锁,”青狐左手捏住长命锁的一端,右手在锁的另一侧轻轻一压,锁身发出细微的咔哒响,竟然弹开了。   陈霁惊讶地看向弹开的锁身,发现锁身的凹槽里居然躺着小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白石,她自小戴着这个长命锁,却从未发现过锁里的秘密,“这是什么石头?”   “这不是石头啊青青……”青狐哭笑不得。   陈霁伸出指尖抚摸那块白色的光滑物件,“那这是什么?”   青狐犹豫了一霎,苦笑回答道:“这是我左胸口最靠近心脏的一截肋骨。”   陈霁震惊地缩回手。   青狐抓住她的手,将长命锁重新扣好,塞回陈霁手中,无奈地解释道:“白狐能搭建起整个万妖冢的幻境,依托的就是它全部的肉身都埋葬在万妖冢里,而我要在你的身体里建筑起阻挡死神的结界,便只能靠这截骨头作为载体……青青,你不仅仅身上有我的气味,身体里也有我的气息,如果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你能保护住他们……也只有你能保护他们了。”   陈霁握紧手里发烫的长命锁,思绪混乱,她的眼里不仅仅有青狐情深意切的脸,也有爸爸妈妈和外婆双鬓上的白霜,还有林岳白和陈净隐稚嫩的目光。   C在一旁,沉沉叹了口气。   青狐摸摸陈霁仓皇无措的脸,苦涩着笑容,轻声安慰道:“宝宝……”   陈霁对着他的胸口就是用力一拳,哭道:“你这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我必须要说明,既然我在开坑的时候会把HE两个字母挂在我的文案上,我就不会BE,也不会折腾出一个莫名其妙的HE来敷衍你们,从头到尾我唯一不能保证的就是我的更新速度,但是结局这么重大的事,我真的不会乱开玩笑的。   桃夭和白狐的结局根本还没有写出来,为了让他们俩好好HE,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那天想出来以后我开心地在厨房手舞足蹈被我姐姐夸奖真是好样的时候我特别开心,真的,所以我也希望大家能抱着期待的心情来面对他们生活里的磨难,雨都还没有停你们就口口声声断定彩虹不会出现什么的,真的让我这个作者着急地恨不得把结局直接告诉你们TAT   我承认现在的走向确实会让你们觉得很伤心很悲观,我自己写得也很难过(因为刺蘼和桃夭我晚上睡觉还被我姐姐揍了的事我会告诉你们嘛TAT),但是这个故事在构思之初就是秉承着一个主题:冲破命运,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没有这些必经的东西,这个故事就不存在我真正想表达的那些东西了。   我很为难,真的,我不想再让你们着急,因为我自己也很着急,但是我不能把一切戛然而止,所以,希望大家能够谅解。   最后,不管是桃夭还是青狐,结局一定是HE,这是毋庸置疑的啊亲爱的姑娘们TAT   顺便说一句,我曾经想过要让刺蘼HE,但是我发现,这必须建立在郑老太太的BE上,所以我最终放弃了,叶济申一生最爱的女人是鬼见愁的郑老太太,这是不可撼动的,所以,刺蘼对不起!!! ☆、逃亡   第六十八章逃亡   青狐蹲在阳台的石栏上,身边都是好奇地凑过身来的黑影,他懒得搭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低头往楼下的大铁门望去。   铁门拉开一条缝,一块铁片被抛出来。   青狐点点头,从石栏上站起来,他□着胸膛,身下是一条已经污迹斑斑的深灰运动裤和黑色帆布鞋,鞋后跟上沾满泥巴,他迎风而立,微长的白发被风吹得凌乱,面前是成百上千飞舞的黑影,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的妖怪们频频发出挑衅的怒吼。   “想要我的命吗?”青狐微微一笑,双臂平举,身体直直倒下四楼的高空,“那就来拿吧。”   攀附在外墙上的黑影争前恐后地围追过来,黑云流动,像一条黑色缎带从空无一人的叶家窗边飘荡而去。   两秒后,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下急速蹿上,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一群妖魔鬼怪,沿着窗边向高空飞掠而去。   整条巷子忽然空寂下来。   叶家的铁门被缓缓拉开,陈曜嶙的车率先驶出,后头跟着c驾驶的另外一辆车。   陈霁从副驾驶的窗户里探出身体,僵冷着身体望向黑云深处已经消失不见的白点。   陈曜嶙轻声唤她,“青青……”   陈霁缩回身体,坐好在副驾驶上,她咬了咬唇,又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这才干涩说道:“走吧。”   深夜里的县城大街空无一人,只有两排孤零零的路灯亮着光,陈曜嶙的车刚刚驶出巷子,后排的叶舟举过依然没有信号的手机,闷声说道:“还是没有信号,只有时间,现在是三点五分,天亮之前我们应该能赶到f市。”   郑老太太裹紧身上的毛毯,朝车后望去,“看样子那些东西没有跟过来。”   “只是暂时被引开,过会儿可能就聚拢过来了,不能掉以轻心。”陈曜嶙谨慎地开着车,眼观八方,耳听六路。   后头的c驱车赶上来,与他们并列,她从驾驶窗里看过来,问陈霁道:“留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陈霁双唇紧抿,没有回话。   倒是c车里的陈净隐摇下车窗,信誓旦旦说道:“一定没问题的!他可是青狐啊!”   他们的车很快便开到车站附近的大道上,盛夏的夜里,大道两旁通宵摆设着大排档,一个个敞开的遮雨包里,三五成群的男人吆喝不断,事物的香味在潮热的烟火味里飘来荡去,只剩下迷蒙的俗世气息。   陈净隐一直探头往窗外看,这时忽然喊道:“你们看!”   陈霁朝他所指引的方向望过去,立即挺直背脊,警惕地看着。   那边,三五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溜烟蹿进一个遮雨包里,没过一分钟,先前还热闹非凡的遮雨包里立即传来打砸叫嚣声。   陈曜嶙的车缓慢贴近,陈霁刚摇下车窗,那边遮雨包里恰好飞出一个啤酒瓶,酒瓶子砸到车身,“哐”的一声响,吓得郑老太太忙嘱咐道:“青青,快关上车窗!”   陈霁置若罔闻,反而抓住车窗,一把探出身去。   “青青!危险!”陈曜嶙不得不放缓车速,还要时刻提防着右车道方向上往来的车辆。   那边的大排档不断有人涌过去劝阻,却也不断有人加入新的战局,场面混乱异常,陈霁还看到有一个大汉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任由旁人不断从他身上踩踏而过。   遮雨包里里外外逐渐凝聚起更多的黑影,附近的人也越来越多的汇聚而来。   “这就是怨气的影响吗?”叶舟也从车窗看到了外头发生的一切,“如果是真的,那太可怕了。”   陈曜嶙腾出一只手,一把扯回陈霁,再锁上车窗,“坐好了,我们要加速了。”   车子开的很快,没一会儿便绕过车站旁的主道,驶进郊外的公路,这边的路上几乎没有人烟,陈曜嶙的车速也逐渐加快。   郑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车子开了没多久,操劳紧张一天的老人家终于抵挡不住困倦与疲劳,斜倚在车上睡着了。   他们这一车上,陈曜嶙是司机,陈霁坐在副驾驶上,后座分别坐着叶舟、郑老太太和林岳白,郑老太太一睡着,其余人也不说话了,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心事。   就这么沉默了十几分钟,就在林岳白也忍不住昏昏欲睡的时候,车子的顶盖忽然受到重击,在一声巨大的声响中,顶盖竟然凹下十几厘米,吓得叶舟拦住郑老太太的脑袋就往一侧躲去,并同时尖叫,“老猫!”   陈曜嶙猛打方向盘,车子在路上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轮胎摩擦的声音响彻夜空。   第二辆车那边,陈净隐的惊恐叫声响起,“妖怪啊啊啊啊啊!”   夺门而出的陈霁下一秒便惊呆了。   夜色的郊区公路上只有他们这两辆车,在第二辆车的车顶上,赫然站在一个矮小的灰袍独眼老人,以他为圆心,数以万计的老鼠正密密麻麻地包围在他们一行人的四周,寂静的郊区里全是老鼠们吱吱吱的私语声,贪婪而惊怖。   随后钻出车子的其余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没想到我们躲过了怨气的包围,却没躲过老鼠的包围。”叶舟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忍着恶心苦笑道:“要是现在有只猫就好了。”   “没有用的,”陈霁紧紧盯着车顶上的独眼老人,低声说道:“我们应该是遇到鼠王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老鼠们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而车顶上的独眼老人也终于说话了,“狐狸在哪?”   陈霁应道:“我们这没有狐狸。”   “小姑娘,别骗我了,你瞒得过我的眼镜,却瞒不过我的鼻子,”独眼老人完好的那只眼在陈霁身上滴溜溜转了一遍,冷笑道:“看来是被你藏起来了。”   陈霁昂着头,平静地望着独眼老人,“看来你的鼻子也欺骗你了。”   老人皱眉,鼻子缩起,用力嗅了嗅后,面目狰狞地瞪向陈霁,“还想骗我?”   陈霁摇摇头,面上依然平静如水,“我没有骗你。”   老人勃然大怒,“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虽然我碰不得你们,但是这些小家伙们却可以!呵呵呵,只要一瞬间,你们这几个人就会变成白骨,连肉渣都不会留下。”   陈霁皱眉,却寸步不让,“你试试。”   独眼老人喝道:“你看我敢不敢!”   他一声令下,本来就离他们几人极近的一圈老鼠立即俯冲过来,直扑到林岳白脚下,只一口就将林岳白的鞋尖咬掉,露出里头孤苦无依的大脚趾。   陈霁怒喝:“找死!”   随着陈霁的怒喝声,地面上的细小沙砾统统暴起,比离弦之箭还快地射向每一只靠近它们的老鼠,将它们打得皮开肉绽。   “吱吱吱!”第一圈的老鼠全都倒在地上垂死挣扎,第二圈的老鼠有所忌惮,再也不敢冒进。   独眼老人压抑住怒火,阴森森地笑道:“小姑娘,你暴露了。”   陈霁没有说话。   独眼老人又笑道:“既然你身上有妖气,就不是完整的人类了!”   陈曜嶙大喝:“青青!”   老人的速度太快,快到他们即使已经意识到危险,但身体也没办法作出相应的躲避行为,陈霁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那只枯瘦如柴的手距离自己的胸口越来越近,却毫无办法。   事情的变故往往只在一瞬间。   就在陈霁右手边的方向,忽然蹿出一个高大的黑影,一口咬住老人的脖子,几个纵步跳到场地中心,救了陈霁。   林岳白惊喜大叫:“青狐!”   陈霁冷声说道:“不,不是青狐。”   第二辆车的前灯正好打到那个黑影身上,所有人这才看清楚它的身影。   那是一只通体灰毛的巨大野狼。   野狼已经咬断了独眼老人的脖子,这会儿也抬起头,冷冰冰朝陈霁望了过来。   聚拢在周围的鼠群见头目已死,只不过几秒钟,便自动消失地干干净净。   陈霁紧张地与那匹狼对视。   灰狼从独眼老人的尸体边走开,踏着警惕的步子朝陈霁走来,它的双眼里透着对血腥的渴望,也带着对力量的追求,它一步步朝陈霁走去,逼得陈霁一步步后退。   陈霁不想后退,可她却忍不住后退了。   灰狼停下脚步,审慎地盯着陈霁看。   陈霁也不再后退。   灰狼停了两秒,第三秒的时候径直扑了过来,锋利的爪子与狼牙直直瞄准陈霁的脖子。   陈霁无处可避。   “砰!”   “呜!”   灰狼的爪子从陈霁脸颊上划过,抓断她侧边上的一缕黑发,也抓掉了陈霁一直别在头上的那个布艺发卡。   陈霁心口一跳,立即伸手去抓那个发卡,灰狼却早她一步,一口咬住发卡,退到了安全的位置上。   陈霁即使在与独眼老人对峙时都没有这么着急过,“还给我!那是我的!”   灰狼松开牙关,发卡落在地上,它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威胁道:“这是我的!”   陈霁心急如焚,“那是我的!是他送给我的!”   灰狼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断言道:“不,这是我的。”   陈霁脸上的伤口开始往下渗血,但是她顾不上擦拭,“请你还给我!我只有这么一个!”   灰狼又盯着陈霁瞧了许久,眼神里的嗜血残暴逐渐被迷惘所代替,它蹲在原地,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出答案,便只能固执地回复陈霁道:“不,这是我的。”   陈曜嶙收起自己的枪,冲叶舟使了个眼色,叶舟心领神会,带着郑老太太和林岳白重新坐回车内。   另一辆车边的c看到他们的举动,也坐回车内。   灰狼对他们的动作无动于衷,它只是坐在公路上,耷拉着脑袋,极其认真地盯着地面上的那一个小发卡看,“我一定能想起来的,这就是我的嘛。”   陈曜嶙拉拉陈霁的手,示意她回车上去,陈霁哀求地看向她的父亲。   陈曜嶙叹一口气,摇摇头。   陈霁心凉,再次回头望一眼那朵布艺小花,低头坐回自己的副驾驶位。   车子在夜色里扬长而去,将那只想不起前尘旧事的灰狼远远落在后头。   作者有话要说:威武雄壮的灰狼=。= ☆、大雨   第六十九章大雨   车子开到f市入口的收费站时,天已经灰蒙蒙地亮了,他们一路驶来,路上的黑影越来越少,直到f市附近的时候,已经趋于无。   陈曜嶙到隔壁的加油站给两辆车加满油,除去叶三十五在车内照看叶三十八外,其余人都到加油站的二十四小时便利超市吃泡面去了。   陈曜嶙站了一会儿,望着天际的浅白发呆,身后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他回头,手里被塞进一杯温咖啡。   陈霁捧着另一杯咖啡站在他身旁,“车加满油了吗?”   “加满了,等他们吃饱肚子,就可以上路了,”陈曜嶙指向收费站上的“f市欢迎你”的标语,笑道:“你林叔叔家在市中心,从这里过去,大概还要一个小时。”   陈霁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陈曜嶙似是早有准备,“你想回去?”   “嗯。”陈霁答得简单,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陈曜嶙沉吟片刻后,说道:“家里现在变成什么样,谁也不清楚,先前那伙人你也看到了,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   “您不能陪我回去,妈妈和外婆都需要你。”陈霁一口喝光杯里的咖啡,斩钉截铁道:“我自己回去。”   陈曜嶙皱眉,“你妈妈和外婆也不会同意的。”   陈霁捏紧纸杯,没有说话。   他们身后的车窗缓缓下滑,露出里头叶三十五的大脸,“我陪她回去!”   返回县城的车是叶三十五开的,陈霁依然坐在副驾驶上,她埋头把玩着手里的枪,那是她临走前陈曜嶙塞给她的。   “我没想到你妈妈会答应地这么干脆。”叶三十五受不了陈霁一句话都不说,只能自己找话来聊。   陈霁颇给面子地回答道:“因为这种事妈妈年轻的时候也干过。”   “哦,”叶三十五笑道:“不管是你、你妈妈还是你外婆,你们家的女人都很了不起。”   陈霁斜睨他一眼,淡淡说道:“还有刺蘼,她也是我们家的。”   叶三十五被堵得差点歪了方向盘,他尴尬地摸摸鼻子,斟酌了半天后,犹豫说道:“青青,刺蘼的事我很抱歉。”   “我这辈子都不会回答你‘没有关系’的。”陈霁抬起手,将手枪对准窗外,尝试瞄准,丝毫不顾叶三十五青红交错的脸。   叶三十五讨了个没趣,终于学乖,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们逃离县城时是深夜,乌云压城,街上没什么人,等他们回到县城时,却惊讶地发现整座县城早已被倾盆大雨覆盖,地势较地的地方,积水早已漫过警示线,可能是下大雨的缘故,整座县城的人迹依然十分稀少。   天色也没有白昼的亮白,昏暗如故。   陈霁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   雨下得太大,洪水已经漫过几座矮桥,叶三十五开车从仅剩下的一座大桥上通过时,终于遇到一辆警车,一名警察挥舞着荧光棒,在瓢泼大雨里拼命朝他们挥手。   叶三十五停下车,刚打开车窗,大雨立即刮进车内,年轻的小警察抓着车门,怒吼道:“暴雨警示!洪涝警示!你没看到吗!你他妈还给我出门!赶紧回家去!”   叶三十五被雨打得睁不开眼,他刚想说话,身后的陈霁将他推到一边,手中枪口对准小警察的额头就是一枪。   “砰!”   原本应该被爆头的警察却已经消失不见,就连桥口的那辆警车也不见了。   叶三十五心有余悸,“发生什么事了?”   陈霁收回枪,冷冷说道:“那不是人,是妖,你开你的车,少和陌生人搭讪。”   叶三十五目瞪口呆地看着陈霁。   陈霁不耐烦地催促道:“看什么看?开车啊,往山上开,不用回家。”   叶三十五讷讷点头,半晌后说道:“青青……你真的变了。”   陈霁没有接话。   叶三十五一边开车一边说道:“几个月之前,还是我抱着一动不动的你拼命逃跑,现在却已经变成你在保护我……保护大家……青青,你真了不起,总有一天,你一定也能保护青狐。”   陈霁还是没有说话。   叶三十五笑道:“说句话嘛青青。”   陈霁瞥他一眼,淡淡说道:“你真聒噪。”   叶三十五哈哈大笑。   他们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到山脚下,车子不过在盘上公路上开了十分钟,便被堵住了去路。   “山崩和泥石流。”叶三十五透过雨刷,指着前方堆积的土块说道:“我们不能开车了。”   陈霁探头往前看,下巴却忽然被叶三十五捏住,脸被迫转向他。   叶三十五盯着她看了会儿,说道:“你脸色不是很好。”   陈霁打掉他的手,推门下车,“不能开车,那就爬上去。”   走出遮雨的车子,他们才切身感受到这雨到底有多大,每一粒雨滴打在身上,都像小石子着落,带来微麻的疼痛感。陈霁将枪别在后腰上,徒手爬过被山石阻断的公路。   叶三十五抬头看向黑压压的天空,喃喃自语道:“青狐真的能阻止这一切吗?”   陈霁在山石另一边喊道:“你来不来?”   “来!”叶三十五没空胡思乱想,赶忙爬上山石堆,跟上陈霁。   大雨倾盆的密林之中所隐藏的危险没人能够预料,陈霁在没有青狐陪同的情况下不敢贸然进林子,便只能和叶三十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宽阔的盘山公路上,一点一点地朝万妖冢靠近。   不知道走了多久,陈霁的身体被雨水打得冰冷,一双脚早已没了知觉,她有必须往前走的信念,却没有能坚持向上的体格,她本来就是虚弱的,更不要说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拖着饥饿困乏的身体爬山。   在陈霁晕眩的下一秒,叶三十五及时地扶住了她。   “你还好吧?”饶是叶三十五这样的北方壮汉此刻也觉得周身疲劳,“你需要休息。”   陈霁虚弱地摇摇头,她迈出一条腿,刚刚落地,便软绵绵地要倒下,叶三十五扶稳她,在她额头上摸了摸,“你发烧了。”   陈霁扶着他的手,固执地往前走。   叶三十五拦住她,在她面前俯□,“我背你。”   陈霁的眼皮也不知道是被雨打的,还是自己累的,总也睁不完全,她迷迷糊糊地看着叶三十五弯下的背脊,脑海里闪过许久之前,也是在这座山上,青狐也是这样在她面前弯□,固执地让她上他的背。   那一天,好像是她二十岁生日。   陈霁揉揉眼睛,擦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没有跟叶三十五客气,双手一搭,直接爬上了他的背。   叶三十五背着她走在大雨如注的盘上公路上,眯着眼睛跟她说话:“喂,你这人真经不得夸,你看我刚刚夸你已经可以保护别人了,你却马上给我体力透支,现在还要我背着你去找你的相好,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我把青狐叫出去,就是要告诉他,我其实挺喜欢你的,真的挺喜欢你的,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也挺喜欢刺蘼的,她那个人虽然偶尔会像个神经病莫名其妙,但也是个不错的女人啊……啊,我喜欢你和喜欢她是不一样的喜欢……喂,青青,你不要睡着啊,要听我说话啊,我在和你表白啊。”   陈霁趴在叶三十五颠簸的背脊上,耳边是天际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她的神智逐渐混沌,根本听不见叶三十五在和她说什么。   叶三十五还是在不停地吸引她的注意力,“喂喂,青青!你不要睡着啊!千万不能睡着啊!”   陈霁觉得自己睁开了眼睛,可是又好像没有睁开,她想动动手指,却连动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她侧趴在叶三十五肩上,眼前时而黑暗,时而透出点灰蒙的光。   “青青!”叶三十五停下脚步,转身去看肩膀上的陈霁,“喂!青青!你还好吧!”   陈霁闭着眼没有回应。   “喂!”叶三十五急了,伸手去拍她的脸,“你不是要去找青狐吗?青狐都还没有找到你怎么敢睡觉?”   陈霁还是没有回应。   叶三十五抓着陈霁的两只胳膊,扭身想把她放下来,脑袋一转,他就怔住了。   就在他们身后相隔不到半百的距离,一头壮大的灰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迎到叶三十五的目光,灰狼“噗”地一口吐出一样东西,恶狠狠说道:“我想起来了,它是我的!你这个小偷!强盗!骗子!”   “又遇到这个神经病。”叶三十五放下陈霁,抹了抹她脸上的雨水,苦笑道:“如果是你,大概要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样的话吧?”   灰狼见他们停下动作,踱着步伐,低低咆哮,慢慢靠近。   “可惜我是个糙人……”叶三十五猛地从陈霁背后拔起枪,对着灰狼的方向一阵射击,“我操你祖宗十八代的狗娘养!”   硝烟散去,灰狼不见踪影,叶三十五抱起陈霁,闷头往前跑,跑到公路拐弯的地方,头顶上的山坡忽然传来轰隆巨响,叶三十五抬起头,眼看着脑袋上不停滚落的巨石和泥块,又望见身后不知何时重新跟过来的灰狼,前有山崩后有狼,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愤而怒骂:“我操!青狐!你他妈到底在哪?”   灰狼对着山崩,拖长了声音嚎叫,“嗷呜!”   “青青,你千万别死啊!”叶三十五最后看一眼陈霁,咬紧牙关,抱着她冲到公路边,爬上栏杆,纵身一跃,直接跳下盘山公路旁的断崖。   在大雨和寒风中,陈霁睁开了眼,看到的却是不断上升的石壁,等她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下坠的时候,她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   这是骤至的绝望,足以击穿一个人所有的心防   。   这也是死地的重生,足以让一只家养的母鸡涅槃为浴火的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青青一路都在成长,以后就由她来保护青狐吧。   下一章见到青狐。   明天周末……我苦命的周末又来了TAT ☆、死地   第七十章死地   陈霁是被颠醒的,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堵灰色的毛皮肉墙,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方,嘴巴微微张开,却发现不仅喉咙,连扁桃体都疼得像火烧,她低下头,看到地面上细碎的石头和乌黑的泥巴,周身上下翻滚的酸疼感终于让她意识到自己体0 0位的不寻常——她被横放在什么东西的背上一颠一颠地扛着往前移动。   意识到这点的陈霁吓了一跳,几乎是手忙脚乱从那东西背上滚下来,滚下来的时候折到了胳膊,疼痛感也让她混沌的脑子立即清醒过来。   驮着她的正是那只抢了她布艺发卡的大灰狼。   陈霁警惕地盯着那只灰狼,灰狼也正不解地看着她。   天空还在下雨,只是相比陈霁晕倒前的雨势小了不少,陈霁也得以看清身前灰狼的全貌,“你想怎么样?”   灰狼从嘴里吐出那朵手工做的发卡,瓮声瓮气地问道:“这朵花为什么会在你这?”   “别人送的。”陈霁坐在地上,偷偷观察周围的环境,伺机逃跑。   灰狼追问道:“是谁送的?”   陈霁皱眉,“一只狐狸。”   “你骗人!”灰狼忽然狰狞暴喝道:“这花应该是给另一个女孩子的!”   陈霁摇头,“你一定弄错了。”   “我怎么会弄错!”灰狼满目荒谬地瞪了眼陈霁,嚷嚷道:“这花是我送给那只笨狐狸的!他说他要送给他媳妇,哄她开心,他媳妇我认得,根本不是你!”   陈霁知道这头灰狼也把青狐和白狐混淆了,只能耐心解释道:“你真的弄错了,那两只狐狸不是同一只狐狸。”   “怎么会不是同一只?”灰狼原地转了一圈,歪着脑子想了半天,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夸张叹道:“哦!不是同一只!”   陈霁心中嘀咕难道自己遇到了一只精神不正常的狼妖。   灰狼一惊一乍,前头还在生气,这会儿又仰头大笑,“我就说嘛,那只老狐狸为了媳妇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会玩劈腿呢,哈哈哈!”   陈霁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   正在大笑的灰狼猛地低下头,黑色的鼻头直直戳到陈霁脸上,表情严肃正直,“喂!你既然是别人家的媳妇,干嘛跑到这里来瞎闹?去去去!小孩子不懂事,快回家生娃娃去!”   “我在找……”陈霁一顿,忽然抱住灰狼的前爪,紧张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你送花的那只狐狸?他在哪?”   “你说那个人见人爱的小白脸吗?就在那边的山上啊,”灰狼脖子扬起,灰黑的眼瞳困惑地望向远方的山峰,“他还和以前一样,往那边一站,多少个小姑娘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他,狐狸就是好,天生长了副讨人喜欢的嘴脸,不像我们狼……”灰狼忽然停下话语,幽怨地叹一口长气,“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很多人喜欢又有什么用呢?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诶?这话是谁和我说过的呢?”   眼见灰狼又要犯痴症,陈霁顾不上其他,径直哀求道:“求求你带我去找他!”   没想到尚沉浸在回忆与幻想中的灰狼竟一口回绝,“不行!”   陈霁惊愕,“为什么?”   “那个地方是死地,去了就回不来了。”灰狼眨眨睫毛浓密的眼,沉声说道:“万妖冢万妖冢,那个地方就是我们妖怪的坟墓啊,你的狐狸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了那边,一定回不来啦!”   陈霁急道:“我一定要过去!”   灰狼瞥了她一眼,好笑道:“你要去就去,我又不拦着你。”   陈霁在茫茫的雨雾里望向那处飘渺的山峰。   灰狼也同她一起望过去,冷笑道:“等你翻山越岭爬过去了,恐怕连你家小狐狸的骨头都找不着一……唔!”   就在灰狼回头前一刻,陈霁突然发难,她揽臂紧扣住灰狼的脖子,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块尖利的石头,锋利的石尖距离灰狼的眼珠子不过分毫,“你救了我,我不想为难你,但是以我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赶到那边……我相信你可以的。”   灰狼没有眨眼,它静静地看向陈霁,无声对峙半晌后,忽然笑了,“小姑娘,拿着一块石头来威胁一头化了精的老狼,我是该夸你勇气可嘉呢,还是骂你愚蠢透顶?”   陈霁没有理会灰狼的揶揄,她本就是抱着决绝的信念来对待一切,别说是一块可以戳瞎眼睛的石头,就是一抹碎布,她也能为了青狐,将之化为杀人利器。   在灰狼强调了数遍它不惧任何胁迫后,陈霁终于如愿以偿地爬到了灰狼背上,由它送她前往青狐所在的地方。   灰狼的脚程很快,陈霁趴在它背上,虽然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翻涌而出,但收获也是巨大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远远地,她已能望到那个人孤零零站立在山坡上,及膝的白色长发飘舞在血色的灰天里,□的上半身布满血迹,腿上的破烂运动裤早已辨不清颜色,他的脚赤着,脚下是两摊黑泥,湿软软地浸下一半的脚踝。   “青狐!”陈霁大恸,等不及灰狼停稳,她已滚□,跌跌撞撞往山坡上爬,爬了没两步她便发现,这个山坡的草地极其湿滑,爬到一半的时候,她甚至滑了一跤,等她重新站起来时,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已沾满暗红的血。   万妖冢已经消失,此境处处是真实,而这个现实里的山坡,竟然生生被血液浸得透湿。   陈霁抬起头,山坡上除了青狐外别无他人,她的心一下子提起,生怕这些血都是青狐流下的,她加快脚步爬到山坡顶上,抱住木头似的青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焦急不安地哽咽问道:“你怎么样?”   青狐没有出声,甚至连扭头看她的动作都没有。   陈霁抹掉青狐脸上的血,又低头看了眼青狐脚下的两洼黑泥,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可怕的现实。   她竟然忘记了,妖怪们死后身体便会消失,但是他们流下的血不会消失。   血流漂杵。   这个地方曾经经历过多么惨烈的战争!   “青狐……你别吓我……”陈霁颤抖着双手捧住青狐的脸,“青狐……你说说话……哪怕看我一眼都行……”   青狐的双目瞪得很大,却毫无神采,看上去像两口深深的枯井,就连井壁上的裂缝都能一一数清。   陈霁不知所措地看着青狐,指尖已经冰凉到无知无觉。   “他要死了。”灰狼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不是所有妖怪都能像我一样分得清这两只狐狸,万妖冢里的妖怪对白狐的感情很复杂,他们感激他创造的这一切,尽管他的初衷不一定是为了他们,但是管他呢,他们喜欢这个地方,也是因为过于喜欢和依赖这个地方,才会在幻境崩塌后愈发恼羞成怒,爱之深责之切嘛,绝望把这些原本就疯狂的妖怪逼得更疯狂了,所有妖怪都在找曾经的那只狐狸,它们渴望无限接近他,这大概也是对他身上仅存的那一点幻境的依恋吧?”   “无限接近是什么意思?”陈霁惊问道。   “对你们人类来说,两个陌生人之间最近的距离应该是人体的交融吧,也就是做→ →爱嘛,可是对妖怪来说,无限的接近便是占有,彻底地占有,也就是……”灰狼说到后头,还故意做了个发狠的表情,“吃到肚子里!”   “这与青狐有什么关系?”陈霁的脑袋被惊惧填满,有些转不过弯来。   “妖怪们想吃掉先前那只狐狸,可它们哪里分得清这两只狐狸谁是谁,更何况我觉得它们本来就是同一只嘛。”灰狼绕着木头般杵着的青狐走了一圈,啧啧感叹道:“这个地方有数百只妖怪的气息存留着,也就是说,你家的这只狐狸就在先前的几个小时里,在这个地方,和数百只想把他拆吃入腹的老妖怪们打了一架,当然,胜负很明显,他还站着,但估计也只是撑着等你过来和你道别吧。”   “你胡说!”陈霁不敢相信灰狼的话,“他不是还好端端的站着吗?”   “他的精魂本来就虚弱,能坚持战斗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这个人类看不见,但我看得很清楚,维持他生命的精力已经所剩无几了,估计仅剩下的一点,也全都被他拿来维持自己的人形模样了,啧,真是浪费。”灰狼在前头坐下,继续说道:“你们人类不是有一种活死人的说法吗?他现在差不多就是这种状况了,只要体内仅剩下的那点精力耗尽,他马上就会像之前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所有妖怪那样,灰飞烟灭,再也不会出现。”   “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他?”陈霁握紧青狐冰冷的手,她没有落泪,“我要救他。”   灰狼瞥她一眼,笑道:“救不了了,他太虚弱了。”   陈霁摇摇头,“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要救他。”   灰狼站起身,甩了甩身上厚实的灰毛,“我是没办法救他了,而且我也要走了。”   陈霁紧张道:“你要去哪?”   “小姑娘,我先前就告诉过你了,这里是万妖冢,是很多很多年前我们被埋葬的地方,你家的狐狸要死了,他留在这里是回归本土,可我还活着呐,我不能留在这里,否则总有一天我也会疯掉的。”灰狼边说边往外走。   陈霁慌忙喊住它,“你不能帮我把他带出去吗?”   灰狼回头看向陈霁,“没有用的,他是要死的妖怪了,万妖冢不会让他离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省略青狐挨揍三千字。 ☆、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未完待续   烟雨蒙蒙的灰天下,死寂无人的空旷山头上,唯有陈霁沙哑压抑的声音一遍遍不知疲倦的响起。   “青狐,青狐,求求你醒过来,求求你动一动,我们要离开这里!”陈霁不相信,她拼命拉扯青狐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动他身体分毫,青狐的两只脚牢牢陷入泥地,整个身体也越来越僵硬。   灰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的雨雾中,陈霁怔怔地看着它离开,一颗心越来越沉。   有风从山谷里吹过,冷飕飕,凉冰冰。   陈霁抹掉脸上的雨水,蹲□,赤手挖着青狐脚下的黑泥,那些黑泥软而粘手,捧出一把后还滋溜溜往下淌着黑水,感觉就像发臭发腥的暗红色麦芽糖,黏腻得让人恶心,“青狐,如果现在身处险境的是我,你一定不会放弃的,是不是?”   陈霁掏了半天的黑泥,青狐脚下的淤泥却一点也没有减少,相反,原本淅淅沥沥的细雨渐渐开始增大,雨水积在淤泥里,让陈霁的掏土工作变得越来越力不从心。   陈霁抬起头,她一直都是跪在地上的,此刻仰头,青狐的身体依然像儿时的每一次陪伴般,高昂挺拔,恍如天神,唯一不同的是,过去无论何时,只要是她呼唤的,他一定会答应,而不像此刻,无论她如何哀泣,他都没有办法回应一声。   陈霁忍着眼角的酸胀,低头闷不吭声地继续挖土,她一边挖土一边拽着青狐的一条腿试图把它拔出来。   结果依然是徒劳的。   陈霁跪在冰冷的泥地里,生平第一次因为无助而产生了彻底的绝望,她仰着湿漉漉的脸,模糊了视线看向青狐僵硬的下巴,“……你真的决定就这样离开我吗?”   没有回答。   陈霁撑着双膝站起来,她的身体在冷雨里泡了半天,早已冻得不知今夕是何年,她抓着青狐的胳膊,唯独这样才能撑住自己不倒下去。   “你说桃夭到底得逞了没有……”陈霁抱着青狐的腰,让自己能够紧紧贴着他,“灰狼说你要死了,所以你就真的要死了吗?”   陈霁的胳膊没有力气,她不过抱了他一会儿,身体便不由自主地下滑,没有人能伸出援手扶她一把,就像没有人能阻止青狐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万妖冢……万妖冢……”陈霁软倒在石像般的青狐脚边,喃喃自语,“都说是妖怪的坟冢……可是最开始的时候,要回到象冢的人……明明是我呀……”   “明明是我要回去的……”陈霁慢慢趴伏在青狐脚边,声音也渐渐微弱下来,“大象和蚂蚁的故事……蚂蚁……蚂蚁……其实你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了那只蚂蚁是不是……我真是笨蛋啊……如果不是桃夭,我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现……可是桃夭又做了什么呢……你要死了……你就要死了……”   陈霁吸了一口气,鼻孔前的湿气堵住她的鼻孔,闷得她脑子一瞬间发白,她拱起背,呛得眼泪鼻涕直往外冒,“咳……咳咳咳!”   随着陈霁不停咳嗽,青狐脚底下的两处泥洼忽然起了动静,那些黑糖浆一样的泥浆围着青狐的两边脚踝开始旋转,陈霁惊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盯着那两洼漩涡。   “轰!”就在陈霁眨眼的刹那,那两处泥洼忽然下陷,以青狐为圆心,山坡上忽然下陷出一个巨大的圆洞,下坠前一刻,陈霁死死抱住青狐的双腿,跟着他一起坠入山洞。   山洞陷得足足有一层楼深,陈霁晕了好一会儿,等耳朵里的轰鸣慢慢散去,这才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在黑暗的山洞里摸索着寻找青狐。   她摸了一圈,没有摸到青狐的身体,却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皮毛,她手忙脚乱抱住那团软绵绵的东西,连拖带拉地扯到洞顶下。   微弱的光线里,陈霁果然见到了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虽然光线不足,但陈霁还是很快发现小狐狸身上与往常不同的地方。   它没有尾巴。   陈霁难以置信地在原本该蓬松着九条尾巴的地方摸了又摸,除了圆圆的狐狸臀外,什么也没有,她害怕地摇摇小狐狸的身体,轻声唤道:“青狐?”   在人形时浑身僵硬冰冷的青狐恢复回狐狸形态后,终于有了点生机,它缓缓睁开眼,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迷茫地看向陈霁,尖尖的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无力地合上。   陈霁惊喜地看着青狐,“你醒了吗?”   青狐闭上眼,睫毛轻颤,没有回话。   饶是如此,已经足够了。   陈霁将青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站起身开始观察四周。   她要把青狐带出去,活着带出去。   这个洞是下陷形成的,四周的圆壁湿软软没有一块硬石,稍微用力一抓就能落下大把大把的泥土,根本没有办法着力,从三米多高的洞口不断飘下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是不真实的潮冷。   陈霁绕了一圈后,丧气地发现单靠自己根本没办法爬出去。   难道他们会被困死在这个山洞里吗?   陈霁转回青狐身边,将孱弱的小狐狸抱在怀里,用手掌揉搓热它的身体。   揉搓了不知多久,青狐终于再次睁开眼睛,沙哑着声音,极微弱地唤了一声,“青青?”   陈霁再也按捺不住,她低头搂住青狐的身体,将脸埋在它的皮毛里,呜呜哭了起来,“我以为你死了……”   青狐的眼闭了闭,欲言又止。   陈霁抬起头,哽咽问道:“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你带出去?”   青狐虚弱地摇摇头。   陈霁深深看了它一眼,没有追问它摇头的含义,她坐累了,就抱着青狐挨靠到洞壁边上坐着,昏暗的山洞里,他们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唯独相触的体温,是可感的。   陈霁的脑袋越来越重,相较于青狐体温的持续下降,她的体温却在不断上升,她很难受,整个人像是被扔到了一间密不透风的铁屋子里,屋外还呼呼地刮着热风。   她迷迷沉沉间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青狐还是那副玩世不恭欠骂又欠揍的模样,半夜溜出家门去偷鸡,被隔壁大爷发现了追得满大街跑,最后带着满身鸡屎味躲回她房间,被她一脚踹进浴室洗澡,浴室外头,父亲陈曜嶙卷着一张报纸闭目养神,一瞥到青狐探出脑袋想要偷跑,就拿报纸对着那青年湿漉漉的脑袋砸过去,然后客厅里叶舟和郑老太太便会笑着走过来,说她们俩又打了个奇怪的赌,赌注是青狐的一根狐狸毛。   陈霁还在笑呢,可梦境里的画面陡然一转,她看到一身红裙的刺蘼站在一片缭绕的白色雾气中安静地冲她笑,她的一只手伸到脑后,素指一拉,那条从来都绑在她眼上的明黄缎带缓缓松落。   陈霁睁大眼。   缎带终于飘落,刺蘼抬起头。   陈霁的心口猛地一窒,闭着的眼蓦地瞪大,她大口大口艰难地喘气,张惶地寻找青狐。   在陷入昏睡的过程里,陈霁的身体不知不觉滑倒,她靠着洞壁蜷缩侧躺,胸前是同样缩成一团人事无知的青狐。   陈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洞顶外的日光受了雨雾的影响,依旧昏昧不清,她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青狐……”   青狐没有声音。   陈霁仰头望着洞顶外灰暗的虚无,一手搂紧青狐冰凉的身体,一手挡向自己眼前,任由苦涩的眼泪缓缓落下双颊,她淡淡苦笑,“如果你一定要死在这里……那么我陪你……青狐,我哪里也不会去……”   洞顶外的细雨密密叠叠地旋转飘落而下,落在陈霁的脸上,落在青狐潮湿的皮毛上,不管是洞外还是洞里,一样的寂静,一样的潮冷。   陈霁抱着青狐,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如果生命的终结是以这种形式完成的,她忽然觉得也未尝不可,她在,青狐在,然后爸爸妈妈外婆净隐岳白他们都是安全的,这就足够了。   不管心里如何计较着生命的公平与否,等到生命的最终话时,还是会不由自主产生“算了吧”的念头。   你去和一个全能的神计较渺小人类的一点点幸福与悲伤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神会告诉你,所谓的幸福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该学会满足。   起码在你短暂的生命中,你已经得到了一个会用生命来全心全意爱护你的爱人,你的家庭幸福和睦,你的朋友真正做到两肋插刀肝胆相照。   不枉此生。   陈霁抱紧小狐狸渐渐没了气息的身体,冰冷的雨水点点飘落在她高热的脸颊上,催促她不停地用各种理由来自我安慰。   来说服死亡的合理性。   可是在她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壮大。   这真的是合理的吗?   即使命运是合理的,她也不愿意接受,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接受。   她想让青狐活下去。   想和他一起活下去。   湿热的眼泪落在青狐的皮毛上,陈霁抱紧青狐,身体因压抑而苦苦战栗。   青狐,你用二十年的时间让我懂得了爱,你愿不愿意再创造一次奇迹?   青狐,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青青子衿》于2012年12月19日完—————   作者有话要说:《青青子衿》完结,我可以保证,此文不会再有这么惊心动魄的大规模施虐情节了。   写到这里,感触颇深,不得不来抒发一下。   《青青子衿》里其实埋伏了很多线索,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在小说开头的地方,青青说过自己想做一头大象,能够预知死亡,然后在死前回到自己的象冢静静等死,在这部分的最后,她也确实回到了一个冢里静静等死,唯一不同的是,她身边有青狐陪着。   而在刺蘼刚刚出场的那一章里,青狐随口向郑老太太编了一个故事,说的是蚂蚁朋友一心想要拯救大象,很多朋友可能以为他只是在暗示刺蘼和叶济申的过去,可这个故事的更深层里,是他和青青的隐喻,而青狐也给出了蚂蚁的结局,他说蚂蚁最终累死了。   所以在那个时候,青狐其实已经预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就是像故事里的蚂蚁一样,累死了,而他最终也回到了万妖冢,躺在那个冷冰冰的山洞里,同样在静静等死。   那么现在请大家告诉我,这个故事里到底谁是大象?   故事里的两只“蚂蚁”,刺蘼死了,还剩下已经给自己下了预言的青狐。   如果这个故事想要be,那么现在就可以大结局了。   但是,我们还有青青,这只最开始的小象,她还没有成长为真正的大象,所以一切都还是未知。   其他的一些小秘密我就不一一揭示了,写故事很有趣的一个地方也在于等待,等着有一天谁能与我灵犀相通,一一看透。   最后,其实最适合这个故事的歌词应该是: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有多长的寿命,我便爱你多久。   ps:要入v了,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这文大概也走不了这么久吧?   pps:难道真没有人能猜出该怎么解救小狐狸吗0 0? ☆、神仙   第一章神仙   “喂!”   “嘿!”   “哟!”   烧得迷糊的陈霁恍恍惚惚间总觉得有人在她脑袋上方聒噪地嚷嚷,她努力了数次,却仍然睁不开眼。   “哎呀气死我了!”那个吵嚷的声音骂骂咧咧了一会儿后,忽然没了动静。   陈霁虽然睁不开眼睛也动弹不了分毫,但她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救救青狐。   不要走,救救青狐。   伴随内心呼救声的是山洞里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和那些轻飘飘雾蒙蒙的细雨。   隔了一会儿,已经静下来的洞顶上再次传来不耐烦的叫嚷声,“麻烦死了!”   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模糊间,陈霁感觉有人站到了她身边,她想抬头看看是谁,可惜浑身上下竟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那个气息陌生的人一把将陈霁扛到背上,一阵天旋地转,晕得陈霁终于昏死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眼前的景色忽然熟悉起来,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原本寒冰似的山洞地面被自己那张温暖柔软的床铺所取代,就连那一方狭窄的灰暗天空都被窗明几净的室内环境所代替,唯一与那个洞穴有关的事物,只剩下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她撑起上半身,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喃喃自语道:“我在做梦吗?”   这里分明就是她自己的房间。   “你不是做梦。”一个洪亮的中年男声在门边响起,“起码现在不是。”   神经绷得极紧的陈霁猛然扭头,用力之迅猛,差点将自己的脖子拧断,“唔!青狐呢?”   门边的中年男人不满道:“不就在你身边吗?”   陈霁回身掀开被子,果然在被子底下见到蜷成一团的小狐狸,她伸手摸向它的臀部,那里依然光秃秃没有一条尾巴,“果然不是梦……”   “你最好起来换一身衣服,”中年男人慢悠悠说道:“你那一身水把整个被褥都浸湿了,那狐狸也快被你冻死了。”   陈霁忍着唇干口燥,迅速爬起来把湿津津的被子卷开,又把小狐狸抱起,移到稍微干燥的位置,她昏睡了一觉,精神稍有好转,急躁道:“你为什么不把它移开?”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嘲讽道:“也不知道是谁即使昏迷也要死死抱着它不撒手,嘴里还一直念叨什么不要死不要死的……喂,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来的那么大决心非它不……唔!”被陈霁的湿发浸得冰冷沉重的枕头准确无误地砸到中年男人脸上,阻止了他无休止的聒   噪。   “它没事了吗?”陈霁已经从梳妆台下拉扯出电吹风,开关一拧开,热风对准青狐的身体呼呼吹起。   “暂时死不了。”中年男人拎着枕头,站到陈霁身后,探头好奇地看,“这是什么玩意儿?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陈霁没有理会他,只是埋头卖力地给青狐吹干身体,吹着吹着,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中年男人瞥了她一眼,“你也给自己吹吹呗。”   陈霁好不容易给青狐吹干了身上的长毛,这边又马不停蹄地换了一层被褥,把青狐塞进被窝里重新盖好被子。   “喂……”中年男人跟在陈霁背后,喋喋不休,“你赶紧换衣服啊,你的嘴唇都变成紫色的了!”   陈霁蓦地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被她盯得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长得非常奇怪的中年男人,他的五官如若分开,其实都长得不错,可一聚集在他脸上,就显得分外别扭,要不是隔得过远就是离得太近,让人恨不得把它们拆下来重新排列组合一番,他的个头不算高,不胖不瘦的,倒是肩膀斜得厉害,看上去就像常年伏案工作的肩周炎患者。   陈霁看着他,眼神平静没有波澜,“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揪揪头发,一张脸因为沮丧而显得更加扭曲,“我没有名字。”   “灰狼,”陈霁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你不是灰狼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狼?”中年男人不可思议地扭身看向自己的屁股,“我明明已经把尾巴收好了啊。”   陈霁微微笑,“灰狼先生,你是个好人。”   中年男人忽然扭捏起来,“你是在骂我吗?”   “为什么是骂你?”陈霁转身钻进衣橱,开始给自己翻衣服。   “因为我认识的好人只有东郭啊。”中年男人见她在翻衣服,识趣地往门外走,“等你换好衣服,我有话和你们说。”   陈霁应了声好,等他走出门外,便转身脱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她的内衣被雨水和汗水泡得太   久,解开扣子拎在手里,坠得厉害,陈霁扔掉内衣,套上一件新的,曲着手臂正要扣上背后的扣子,床上的被子蠕动着探出小狐狸懵懵懂懂的脑袋,“……青青?”   陈霁一惊,慌忙回头。   小狐狸用前掌揉揉惺松无神的睡眼,发干的喉咙里痒得厉害,“你在干什么?”   陈霁还在发愣,张着嘴傻傻问道:“你怎么样?”   小狐狸摇摇头:“脑子很乱,身上很痛。”   陈霁看着小狐狸刚刚苏醒呆头呆脑的模样,心里酸涩,眼角不知不觉就红了。   小狐狸抬头看着她,鼻尖嗅了嗅,刚要说话,脑袋却忽然一歪,昏了过去。   “青狐!”陈霁脑子里“嗡”得一阵响,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她顾不上拢紧衣服,手忙脚乱地扑到床上,“你怎么了?”   门外灰狼闻声推开门,“怎么……”   “砰!”陈霁床铺上的另一个枕头直直砸中灰狼的鼻梁,砸得他“哎哟”一声倒退两步。   小狐狸抬起死气沉沉的一张脸,正直而严肃地说了句“衣服!”   然后便倒头再次晕死过去。   陈霁本来就在发烧的脸更红了。   这边陈霁刚刚拢紧衣服,那边灰狼已经抱着枕头跑进来了,他迅速把青狐从被子里拽出,捏开它的嘴巴,往它嘴里塞下一颗黑色的药丸,动作一气呵成,快得陈霁都来不及阻止。   “你给它吃了什么?”陈霁又惊又急。   灰狼扯着嘴皮嘿嘿冷笑,“当然是尸体上的腐肉。”   陈霁一张脸顿时白了,“什么?”   灰狼干笑了两声,凑到陈霁脸边神秘兮兮地笑,“你猜我有没有骗你?”   陈霁僵着脸,着实想揍他一拳。   “当然是一半一半啦!”灰狼低头查看了小狐狸半晌,得意洋洋地解释道:“我给它吃的不是尸体,而是尸气,万妖冢里的尸气都散了,我能搜集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为什么要给它吃尸气?”陈霁看着小狐狸孱弱的身体,心疼地无以复加。   “古代的人类能想到以尸养妖,自然有他们的道理,”灰狼高深莫测地看着陈霁,“你家这只狐狸精元气大伤,按照常理,它应该在万妖冢里就灰飞烟灭,可是不知道它是怎么吊着一口气等到你找着它,也是万幸让它等到你了,要不然我才懒得辛辛苦苦跑去为它收集尸气呢。”   “你的意思是只要用尸气养着,它就会没事吗?”陈霁皱眉。   “用尸气养着是两个救它方法里的下策。”灰狼指向小狐狸的臀部,“你看到了没有,它的尾巴不见了。”   陈霁点点头,脸色凝重,饶是她这个外人,大概也能猜出这其中的凶险。   “九尾狐狸之所以被当成幻兽神兽,就是因为这与众不同的九条尾巴,这九条尾巴对它们来说,可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灰狼朝自己身后一摸,竟然摸出一条毛茸茸的灰色大尾巴,他爱怜地顺了顺自己的尾巴毛,笑道:“虽然你们人类把尾巴当成野兽们未开化的证据,认为摆脱了尾巴的灵长类动物才是智慧的象征,但真正生活在自然里的我们可不这样看……总而言之,真正要救你家狐狸精,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它长回它的尾巴,那些尸气可做不到这些。”   “如果尸气做不到这些,为什么要喂它吃尸气?”在陈霁心里,对于尸气这样的东西难以避免地要排斥。   “如果你能长年累月地用尸气养着它,它虽然长不回自己的尾巴,但也不至于会死,但是尸气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万妖冢里的那些妖怪就知道,它们可都是被尸气养大的,你看看它们都变成什么样了。”灰狼似是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长气。   陈霁忍不住问道:“你不也是那里的妖怪吗?”   “是啊,所以我脑子有病啊,”灰狼指着自己的脑袋,笑道:“小姑娘,哪天我要是发病了,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如果实在跑不了,你就杀了我。”   陈霁心里想的是我连跑都跑不了,哪里还能杀得了你,嘴上却问道:“你刚才说尸气是下策,那么上策是什么?”   “上策自然就是让它重新长出尾巴啊。”灰狼看傻瓜似的看着陈霁。   陈霁无语,“问题是它是狐狸不是壁虎,要怎么样才能让它重新长出尾巴呢?这又不像医学手术里的移植。”   “我不知道你说的移植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在,就能让垂死之人复活,能让老者恢复童颜,能让残缺的生命重获完整的……只有一种人。”灰狼的视线越过陈霁,越过窗户,投向窗外未知的远方,“……妖怪们把他们当成神的后裔,而他们却自称为‘兆族’人。”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我说了嘛,我真的在很早之前就把故事的答案透露给你们了嘛→ → ☆、启程   第二章启程   “兆族?”陈霁迷惑不解地看着神情间流露出向往的灰狼,问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群人,我要上哪去找他们?”   灰狼指头扣起,用力敲了一下陈霁的脑袋,差点把疲弱的她敲晕,“笨蛋,他们是神仙,你这样的肉体凡胎自然没有听说过。”   “那……”陈霁摸着自己的额头,也不知道是发烧烧的,还是被灰狼打的,脑袋里一片懵。   灰狼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神仙就是神仙,传说中只要吃了神仙的肉喝了神仙的血,哪怕是他们的一点指甲片,都能治愈百病延年益寿!”   陈霁这会儿听懂了,“你说的这不是唐三藏吗?”   灰狼面部一僵硬,尴尬回道:“哦,原来你也有认识的兆族神仙啊。”   “不不不,我不认识他,呃,我就是听说过他……”陈霁言归正传,“那我要上哪找他们?”   灰狼摇摇头,“我不知道。”   陈霁失声惊问道:“你不知道?”   灰狼无辜地摊手,“我只知道他们聚集在山林深处,具体位置我怎么会知道,就算我过去知道,可是我被关了这么多年,人家说不定早搬家了。”   陈霁低头看向沉睡的小狐狸,手指头在它没有尾巴的臀部上虚划了两圈后握紧成拳,下定决心说道:“我去找他们。”   “嗯嗯,是要找的,人家是飘渺无踪的神仙后裔,如果不去找,哪会送上门来呢?”灰狼站起身,他的尾巴已经收回身体里,此刻看上去又只是一个长相怪异的中年男人,“小姑娘,如果你要找神仙,最好快点动身,你家狐狸精的身体太弱了,尸气吃多了,伤害也越多,以毒攻毒毕竟是下下策,即使它以后身体好了,难免也要落下毛病。”   陈霁深深凝视小狐狸一眼,果断站起身,从床底下拉出抽屉,取出一个旅行背包,转身从衣柜里挑出两件衣服,折叠后塞进包里。   灰狼探头看了一眼,好奇道:“那路可不远,你就带这么两件衣服?这包不是还空着吗?”   陈霁正站在书桌边翻找自己许久没用过的钱包,头也不回地答道:“那两件衣服是给青狐垫着的。”   灰狼这才注意到,陈霁塞进包里的两间衣服都是纯棉质地,确实适合当床垫,“啧啧,小姑娘,看不出啊,你仅仅胆子大,心思也挺细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一无是处,它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陈霁低着头的背影看上去分外瘦削与落寞。   马屁拍到马腿上,灰狼摸摸自己的鼻子,不说话了。   陈霁翻了一遍自己的抽屉,把出门需要用上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都带上,她的房间里没有现金,她便跑到父母房间里,把叶舟放在床头的零钱罐里的钞票全都整出来,随便数数,竟然也有千把块,陈霁满意地悉数卷走,临出门前,又转回抽屉柜前,把陈曜嶙的两张信用卡也带走。   陈霁把鼓囊囊的钱包扔到床上,一边换上鞋,一边问道:“我们需要往哪个方向走?”   灰狼摸摸后脑勺,不太确定地答道:“南边吧?”   陈霁狐疑地看着他,“我们不是本来就在南边吗?”   灰狼受不了陈霁怀疑的眼神,立即跳起来扯着嗓子嚷:“他们以前就住在西南的密林里!但是现在有没有搬家我哪知道!”   陈霁叹一口气,问道:“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灰狼瘪嘴,“除了他们自己……你傻啊,多少妖魔鬼怪,甚至包括人类自己都想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如果他们傻到让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早八百年前他们就该灭亡了!”   “那你怎么确定他们现在还没有灭亡呢?”陈霁问道。   灰狼被问得哑口无言。   陈霁长叹一口气,俯身将青狐小心翼翼地抱到背包里放好,拉链没有全拉紧,留了条缝隙给它呼吸新鲜空气。   灰狼有些心虚地看着陈霁,“你真的要去吗?”   陈霁点点头,“只要有一线希望,不管哪里,我都会带它去。”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你这一路会遇到什么,你还这么小,狐狸精现在也保护不了你……”灰狼一顿抓耳挠腮,最后颓丧地耷拉下肩膀,不安地看着陈霁,“你不等其他人回来后再做决定吗?”   陈霁摇头苦笑,“我的爸爸妈妈都老了,我外婆更不用说,净隐和岳白也都还小,陈霖堂哥已经有一大堆事要操心了,刺蘼……刺蘼已经不在了……除了我,没有人能带青狐去那个地方了。”   灰狼犹豫不决道:“哦……虽然我不认识那些人,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已经决定了吗?你有多少胜算?”   陈霁微微笑,在灰狼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就当是一个赌吧,赢了就能抢回它的命,输了就搭上我自己的命。”   灰狼皱眉,然后他也叹了口气,并从口袋里掏出那朵已经破败的布花发卡,递到陈霁面前,笑道:“我现在真的相信你是它媳妇了。”   陈霁微笑,接过发卡,将它别在自己的头发上。   灰狼帮陈霁抱着背包,陈霁在狼藉破落的自家客厅门外贴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着“勿念”两个字。   “只写两个字难道不会让家人担心吗?”灰狼看见纸条上干净利落的留言后,纳闷地问她。   陈霁笑了笑,随口解释道:“我们还有另外一批敌人,如果写太多,就暴露了我的行踪了……爸爸妈妈看得懂的,他们比我聪明。”   “内忧外患啊!”灰狼若有所悟,感慨道:“你真不容易。”   陈霁锁好了门,带着灰狼往楼下走,走到底层,她推开底楼联通楼道的侧门,摁亮灯,眼前的场景豁然开朗,跟在她身后的灰狼情不自禁“哦”了一声。   叶家的一楼由先前的临街店面被陈曜嶙彻底改装成了车库,车库大小恰好容得下三辆车,四壁上贴满了各地旅游地图和出游指南,并挂着一些日常工具,车库中央另外两辆车已经被陈曜嶙他们开走了,只剩下一辆路虎越野车寂寞地值守在原地。   这里原本是陈曜嶙为了带叶舟出去自驾游而准备的,只是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正用得上。   灰狼围着那辆车转了一圈,惊叹道:“你要开着这辆车带它去吗?”   “当然不,我不会开车。”陈霁在车库墙上的一张高清地势图下站定,“灰狼,你过来一下。”   灰狼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车门,走到陈霁身边。   陈霁指着墙上的地势图,问他道:“我该往哪走?”   灰狼仔仔细细盯着那张两米多长的中国地势地图,沉吟半晌后,说道:“我不能告诉你他们一定会在哪里,我只能说,他们喜欢密林和山脉,你往有山的地方走,说不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陈霁用一把直尺指向东南部最赫然显眼的一条山脉,说道:“那我的第一站就是这里了,这里离我最近。”   灰狼瞥了一眼,“武夷山?”   陈霁点点头,踮着脚尖把墙上的地图取下来,折叠好塞进背包的内袋里。   背包里的小狐狸发出沉沉的呼吸声。   灰狼问道:“你要怎么去?”   陈霁将背包背在前胸,拍拍口袋里的钱包,淡淡说道:“有人有钱,有想去的决心和能力,这片大陆,还有哪里是我去不了的?”   灰狼从侧边静静地看着陈霁,窗口透来的光恍恍惚惚地笼在她的身上,像一层神圣不可侵犯的金色光晕。   灰狼忽然笑了。   屋外头,小县城的雨已经停了,但是天色还是没有放晴,街道上虽然没有往常热闹,但也不至于冷清,陈霁背着青狐走了挺长一段路也没有看到一个带着怨气的黑影,灰狼就在她身边吹着口哨,陈霁左顾右盼之后,只能问他道:“那些黑影呢?”   “什么黑影?”灰狼被街边一个卖海蛎饼的摊子吸引了注意力,这会儿正垂涎三尺地盯着那摊子猛瞧。   陈霁从裤袋里翻出皱巴巴的一块钱纸币,给灰狼买了两个海蛎饼。   灰狼捧着烫嘴的海蛎饼,咂巴了口水说道:“大部分的怨气早被你家狐狸精净化了,所以我才说要收集那些尸气很不容易嘛!”   陈霁低头看向胸前的背包,苦笑道:“看来它做了很多事。”   “它是一只不错的狐狸精……哦对了,差点忘记给你……”灰狼从领口上掏出一条黑皮绳,绳子底部结着一个小拇指大小的许愿瓶,他把绳套从脖子上取下,转身给陈霁戴上。   “这是什么?”陈霁看着瓶身,“空的?”   “不是空的,这里面满满的都是尸气,”灰狼指手画脚地解释道:“你需要的时候就倒出一点,给狐狸精吃下去。”   陈霁奇道:“我看不见它,要怎么确定用量?”   灰狼满嘴油光地说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小县城里没有火车站,陈霁和灰狼结伴徒步走到汽车站,陈霁买了一张到市区的汽车票,上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检票口外的灰狼,笑道:“谢谢你。”   灰狼也笑,“你竟然就这样相信了我。”   陈霁看向检票口外通往市区的大巴,笑道:“人在危急关头大概都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吧。”   灰狼笑嘻嘻地摆手,“我这一把老骨头的,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啦。”   陈霁笑着点头,“我喜欢的一个作者写过一本书,书名叫做《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而现在,我也要走向我自己的征途了,再见,灰狼。”   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催着陈霁上车,陈霁走过检票的铁门,等她再回头,身后已经没有了灰狼的身影,她笑了笑,拉拉背包的带子,在司机的催促下,登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更得好艰难TAT ☆、腹背受敌   第三章腹背受敌   从县城去市区的车程要一个小时,陈霁在车上颠簸了半小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的额头很烫,喉咙里不管喝下多少水也依然灼热,她就这样口干舌燥地昏睡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被大巴司机客气地唤醒。   从大巴上脚步虚浮地走下车,陈霁险些被车外耀眼的阳光迷晕眼,她撑着车身,低头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敢抬头继续往前走。   现在的时间是中午一点半,汽车站附近有一家肯德基,陈霁拐进去,点了份汉堡薯条可乐,她把背包放在身旁的位置上,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青狐蜷在黑暗的背包里,一动不动。   陈霁把手伸进去,摸到小狐狸柔软温暖的肚皮,又贴在上面,感受了一会儿它的心跳后,这才放心地缩回手。   可乐是冰的,陈霁喝了几口,身体里的燥热得到缓解,可面前的汉堡和薯条,她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她叹了口气,喊住路过的一位服务生,问道:“请问,这附近哪里有药店?”   服务生想了想,指向窗外右侧的马路,“马路对面就有一家,可是要从那边过天桥。”   “谢谢。”陈霁瞥了一眼窗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忙唤住正要离开的服务生,“请问我要怎么去武夷山呢?”   服务生一懵,笑道:“抱歉,我没去过,我也不清楚,但是你可以上网查查啊。”   陈霁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服务生笑着转身,陈霁盯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低头正要吃汉堡,却愕然发现桌上的汉堡不翼而飞,她诧异地左右环顾,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身边椅子上的背包里传来吧唧吧唧咀嚼的声音,陈霁又喜又惊,手忙脚乱地拉开背包往里看。   小偷果然是那只已经昏睡了大半天的小狐狸。   “果然还是青青你最了解我,知道我喜欢的是鸡腿堡,没点牛肉堡。”小狐狸咂巴了两下嘴,长长的狐狸毛上还挂着一点炸鸡屑,“可惜是速成鸡,没有家里的土鸡好吃。”   陈霁哭笑不得地替它抹掉嘴角的酱料,“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狐狸在背包里转了个身,“我睡了多久?”   陈霁低笑,“你要听物理时间,还是心理时间?”   小狐狸眨眨眼。   “物理时间可能是半天,也可能是一天,”陈霁摸摸它的脸,笑得温和平静,“心理时间比它更长,长得多。”   小狐狸“嘿嘿”笑了两声,伸出舌头舔了舔陈霁的手掌心。   陈霁收回被舔得油腻腻的手,笑问道:“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小狐狸摇摇头,从背包里偷偷露出半颗脑袋,鬼鬼祟祟地看了几眼,立即又缩回背包,“我们这是在哪?”   青狐一醒,陈霁的精神和食欲也好了起来,她就着可乐,一根一根咬碎薯条,“我们在p市,现在要去武夷山。”   “武夷山?”小狐狸奇怪道:“去武夷山做什么?”   陈霁斜睨它一眼,问道:“你先告诉我,你还记得些什么?”   小狐狸严肃地回忆,“我就记得我去匪山净化那些怨气,然后被一群妖怪包围,再往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陈霁叹一口气,就着薯条可乐,把自己和青狐分散后所经历的事简单阐述了一遍,又把灰狼说的那些话着重介绍了,最后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听说过兆族吗?”   “兆族?”小狐狸脑袋一歪,黑亮的眼珠子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你想让兆族救我吗?”   陈霁点点头。   小狐狸缩回背包,在陈霁看不到的地方闷声说道:“青青,兆族人前几年经历过一场浩劫,剩下的那些族人也迁徙到了别的地方,你想找到他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陈霁咬掉最后一根薯条,看也不看背包里的缩头狐狸,声音里带了点冷意,“我这辈子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好不容易找到一样,没有道理不坚持下去。”   “诶……青青呐……”小狐狸伸出两只白白的耳朵尖,抖了抖,像两面小白旗,“我也没说不去嘛。”   陈霁一掌塞回小狐狸的脑袋,重新拉好拉链,背包一背,将餐盘放到回收台上,转身出了肯德基的大门,她顶着日头站在街边眯了会儿眼睛,望见服务生所指示的药店,但她没有朝天桥走去,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拐进一家通讯店。   每当青狐回忆起陈霁买手机的过程,都忍不住捧腹大笑,他会兴致勃勃地反问每个人,你们能想象得出来素来清冷淡漠的青青像一个土财主般直接问人家店员你们店里最贵的手机是哪一部的模样吗?   可能是陈霁当时的表情太过僵硬冷漠,店员小姐小心翼翼捧出一部手机,还来不及开口解说,陈霁直接问道:“我听说有的手机能上网,它行吗?”   店员小姐一脸受了侮辱的表情,忿忿不平地说道:“怎么不能?”   “哦,”陈霁冷冷说道:“你上给我看。”   店员小姐指尖灵活地划动。   陈霁装作若无其事地凑过去,“就查一下从这儿怎么去武夷山吧。”   店员小姐想也没想地打开搜索引擎。   两分钟后,最详细的路线图已经摆在了陈霁的面前。   陈霁点点头,满意道:“谢谢你。”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径直离开了通讯店,留下目瞪口呆的店员小姐。   通讯店外的小路上,小狐狸在背包里笑得打滚,“哈哈哈哈,我以为你要买手机!”   “买那东西做什么?我又不会用。”陈霁按照刚才搜索出来的路线,返回汽车站乘坐前往p市火车站的小巴。   小巴上没有多少人,陈霁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把背包放到膝盖上,拉链一拉开,小狐狸迫不及待探出脑袋,“我们现在去哪?”   “坐动车去f市,然后转火车去武夷山。”陈霁看着窗外晃过的行道树,说道:“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小狐狸说睡就睡,脑袋一歪,趴在背包里便真的睡着了,它的呼吸很重,听上去便是不大健康,陈霁抱着背包的手不自觉抓紧,眉间的竖纹深如沟渠。   小巴开了近半小时后才到达火车站,直等到陈霁买了票,小狐狸这才悠悠转醒,背包的口袋上有一个圆形的小洞,它就趴在那处好奇地往外看,“青青,要过安检啊。”   “今后的路上我们会有无数个安检要过,总要想个办法才好……”陈霁站在入口处排队,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你能再变成人吗?”   “人的形态要花费更多的精力,以我现在的情况,恐怕不行,但是我可以变成更小的东西,青青你只管像旁人那样过安检,没问题的。”小狐狸笑嘻嘻地安慰。   陈霁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怀疑过青狐的任何一句话,轮到她的时候,她像所有人那样把背包塞进过道里,自己越过安检大门,任由火车站的女保安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直等走远一段路后,她才轻声唤道:“青狐?”   “在这呢。”   陈霁歪头一看,急急忙忙憋住一口气,她的肩膀上落着一只灰色的长腿蚊子,蚊子细长的吸血管子还抵在她的脖子上,像是随时准备扎进去般,“……你这样太危险了,说不定我一不小心就把你拍死了。”   蚊子青狐哈哈笑,“没有关系,候车厅里一定没有青蛙和电蚊拍。”   候车厅里满满当当全都是人,嗡嗡的说话声响在耳畔,让陈霁刚一踏入,便不由自主一阵头晕恶心,她站在原地,想要静待耳鸣过去。   停在陈霁肩膀上的蚊子青狐却忽然飞到她耳边,压低声说道:“青青,不对劲。”   陈霁不想引人注意,没有贸然转身离开,而是走到侧边的候车室小超市,假装低头看柜台里的杂志,“怎么了?”   青狐解释道:“你左手边第三排中间戴帽子的那个男人,你不要靠近他。”   超市的阿姨走到陈霁面前,“你要哪一本?”   陈霁随手指向一份报纸,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没有零钱,便只能拿出那个鼓囊囊的钱包,快速付了钱。   “钱财不可外露,青青,你被盯上了。”青狐警惕说道。   陈霁眼角微瞥,果然见到超市零食柜边上的一个小青年正拿一对眯缝的小眼睛盯着她,陈霁只当没看见,拿了自己的报纸,走到候车大厅的右边,寻了个中间的位置,安安稳稳地坐下。   “对面那家伙是什么来头?”陈霁摊开报纸,状若寻常地阅读新闻。   青狐答道:“我也不知道……敢在人气这么旺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坐着的家伙,要么就是寂寞地死了心,要么就是痴傻地忘了形。”   陈霁微微笑,放下报纸,一抬头,隔着好几排热热闹闹的人群,与对面那戴着帽子的男人对上了眼。   那是一双空洞无物的眼,寂寞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钱财不可外露,千万不可外露,尤其在这大年关的时候→ →   圣诞节祝所有朋友节日快乐哟~青青和青狐都踏上了爱的蜜月之旅,生活里还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呢?加油生活~ ☆、事故   第四章事故   “他好像看到我们了。”陈霁撑高报纸,挡住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怎么办?”   “这种时候青青你就该学学你妈妈的绝技。”蚊子青狐漫不经心地笑。   陈霁好奇问道:“什么绝技?”   “装傻充愣啊!”蚊子青狐哈哈笑,“想当年,你妈……呃?”   青狐的声音戛然而止,陈霁放下报纸,发现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胖男人一屁股坐到了与她相对的位置,那胖男人从一坐下就不停地在讲电话,眼神左顾右盼,时不时往陈霁身上瞄来。   蚊子青狐在陈霁耳边恨恨磨牙,“看我不打瞎他的狗眼!”   检票口的铝栏被打开,乘坐前往F市动车的客人开始检票,整个候车厅百来号旅客都骚动起来,人群蜂涌向前,陈霁在挤挤攘攘的人群里朝对面望去。   那个戴帽子的诡异男人已经不见了。   陈霁又看向身前,那个胖男人已经不打电话了,他垂着手,看似被人群挤得骂骂咧咧,实则不断地往陈霁这边靠拢。   陈霁看得明白,脸上冷冷一笑,将背包背到胸前,一溜烟挤进人群。   果不其然,陈霁一动,那胖男人也跟着伶俐地推挤过来,拥挤中,陈霁明显感觉到有一只手摸进了她裤兜,她警觉地握住那只手臂,往前一拉,直拽得身后那人踉跄一步,险些跌倒在她背上。   陈霁回头一看,愣了。   小偷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多岁的小男孩,黑黑瘦瘦的身体,惊惧不安的脸,被陈霁抓住了皮包骨一样的手臂后整个人都傻了,只知道瞪大眼睛看着陈霁。   陈霁回头瞥一眼隔着几个人外的胖男人,那男人这会儿也懒得惺惺作态,冲着陈霁便是恶狠狠地剜了个眼刀。   “我……”行窃的小男孩被人群撞了一下,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   陈霁松开手,推开那孩子,往前走了没两步,她的肩膀便被人扣住了,她回头,看到一个瘦高个的光头男人贴在她身后,不过眨眼间,那个胖男人已经挤过来,强行将手伸到陈霁的裤兜里。   行窃不成直接抢劫,光天化日之下,这些恶棍当真目无法纪。   检票口的人群已经通过了大半,剩下的人流也都在急急忙忙往前挤,陈霁抬头望向检票口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四目相交,那穿着制服的男人竟然直接扭开了脸。   原来是里应外合,难怪这么嚣张。   陈霁心中叹气,后脚跟却丝毫不迟钝地往后用力踩上一脚,她穿着靴子,对方却穿着普通的露指凉鞋,即使这一脚没有高跟鞋杀伤性大,但也够他受的。   “呜!”扣着陈霁肩膀的光头男果然闷哼一声,手上松了力道。   陈霁瞄准时机,后肘抬起,准确击中光头男的鼻梁,下一秒,又一掌拍向身侧胖男人的鼻子。   两个男人同时痛得弯腰,陈霁的钱包掉在外头,她俯身捡起,匆匆推开闲人,跑向检票口。   身后两个流着鼻血的男人起身追来,陈霁回头瞥了一眼,赶紧掏车票,可越急越找不到车票,她被挡在自动检票口外,身边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地让开一条路,反倒方便了那两个追她的男人。   眼看就要被追上,陈霁依然找不到车票,她一个人身处异地,青狐又是疲弱之身,哪里敌得过恶意满满又有车站内应的盗窃团伙,心慌之际,陈霁反射性想要呼唤青狐,“青……”   右手边忽然伸出一张车票,在自动检票口的感应器上贴了一下,“嘀!”检票口应声打开,“快走。”有个忠厚的低沉男声在陈霁耳边说道。   陈霁想也没想,直接跨过检票口,往站台跑去。   一只蚊子落在陈霁耳廓内,“青青,往左。”   陈霁边跑边问:“刚才那是谁?”   “是那个戴帽子的家伙,”青狐沉声道:“我们引起他的注意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白色的动车外已经没有旅客了,陈霁匆匆忙忙登上一个车门,车门随即在她身后紧紧关上,“他应该来不及过来,我没见到他在我身后。”   “小心为上。”青狐在陈霁脑袋上转了一圈,“往前走,我们的位置在前面。”   陈霁终于从背包外侧的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车票,她按照车票上的座位号,慢慢朝相应的车厢走去。   “青青!”一直停在陈霁肩膀上的青狐忽然低喝一声,吓得陈霁立即抬头。   狭窄的动车过道里,迎面朝他们走来的不正是候车厅里替陈霁解了围的诡异男人吗?   陈霁站在原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动车恰在此时穿过一座隧道,骤然变暗的车厢里,耳朵一阵轰鸣的陈霁疲惫地摸摸额头,等动车驶出隧道,那个男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   “刚才谢谢你。”陈霁客气地点点头。   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俯视陈霁,“不客气。”   一身红衣的乘务员拎着个对讲机从陈霁身边穿过,“小姐,不好意思让一让。”   陈霁退开一步,乘务员目不转睛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看不见你。”陈霁苦笑,“是不是这车子上的所有人,都看不到你?”   男人抬高自己的鸭舌帽,露出底下黝黑刚毅的一张脸,“是的,除了你们。”   “你想怎么样?”陈霁往自己的位置走去,她的位置在三排座的中央,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在翻杂志,女的在听音乐,见到陈霁过来,各自让了让。   男人就站在过道上,僵硬着一张脸,死气沉沉地看着陈霁,“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陈霁抬头问道:“什么忙?”   坐在她左手边正在翻杂志的男旅客诧异地看向陈霁,在确定陈霁没有戴耳机后,脸上的表情更惊愕了。   诡异男人跟木头似的杵在过道上,岩石一样的脸上丝毫没有表情,冷得像一块寒冰,“让所有乘客在下一站全部下车。”   这个要求过于强人所难了,陈霁皱眉,“我办不到。”   诡异男人点点头,也不强求,只是沉默地往后走去。   “诶!”陈霁急忙转身,她的手臂不小心碰到身边的男旅客,那人手忙脚乱地避开,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青狐,这是什么情况?”陈霁不过一个转身的时间,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过道里,她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直接开口问肩膀上的蚊子。   青狐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青青,我们是不是有点出师不利啊?”   陈霁阴着脸点头,“但愿不会效仿诸葛先生。”   动车很快到站,陈霁坐在位置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陆续下车的旅客,又有一些刚上车的新旅客捏着自己的车票重新填补进车厢。   满满的人,满满的生气。   “青狐,能感觉出来那个人去哪了吗?”陈霁冷眼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过客,轻声问道。   蚊子青狐沉吟片刻后,无奈答道:“不知道诶……”   “或许我们刚才应该跟着别人下车,”陈霁捏捏自己的眉心,疲倦说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有什么关系,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只要是和青青在一起,地狱也是天堂。”青狐倒是一副看开的口吻。   “这么多人陪葬也没关系吗?”陈霁低低笑了一声,反问道。   “呃……”青狐刚要解释,便被陈霁身边的男人打断。   “请问……那个……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和谁说话呢?”先前一直装着翻杂志的男旅客终于敌不过好奇心,年轻的脸上有着毫不遮掩的探索与畏惧,“你不是在讲电话对吧?你看上去也不像自言自语。”   陈霁瞥他一眼,嘴唇微抿,神情冷漠。   年轻人碰了个闭门羹,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趋过身,更加好奇地看着陈霁,“你看上去年纪不大。”   陈霁靠上椅背,闭目养神。   年轻人却没有因此而放弃,“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这么多人陪葬’?你是暗示我们大家会有危险吗?”   他的喋喋不休终于逼得陈霁睁开眼,她冷冷看向这个年轻人,半晌后,冷笑道:“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如果我没看错,你的眼里写满了对灾难的期待与兴奋不是吗?”   年轻人被说中心事,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你周围的这些人呢?”陈霁讥讽地笑,“每一个陌生人背后说不定都有你无法想象的人生,喜怒哀乐,柴米油盐,如果你觉得他们的生活是可以被随意剥夺的话,我只能说,你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与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   动车再次驶入隧道,年轻人赤红的脸被黑暗吞噬,“我不是那个……”   他的话伴随着动车的急速停止而淹没在人们的惊惧声中。   “青青!”青狐急唤。   陈霁站起身。   黑暗的车厢里什么也看不清,旅客们都被急刹车弄了个措手不及,人人都在头晕目眩中失声嚷问。   “发生什么事了?”   “车怎么停了?”   “灯呢?有没有人开一下灯!我被行李砸中脑袋了!”   陈霁站在人声鼎沸的车厢里,她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唯一能清晰听到的,只剩下自己心头剧烈的震颤声。   砰。   砰。   砰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此段情节让有些人感觉不舒服的话,花匠在此先行道歉。 ☆、害怕消失吗?   第五章害怕消失吗?   一片黑暗中,有乘务人员颤着声出现在过道前,“各、各位旅客,动、动车只是暂时停靠,请大家不、不要惊慌!”   陈霁右手边一直在用手机听音乐的女人听了这话,扯着嗓门嚷道:“手机全都没有信号!我们根本没法和外界联络!”   乘务员听声音也是个极年轻的女孩,被别人一嚷,立即失了分寸,结结巴巴解释道:“没、没有信号是因、因为我们现在在山、山洞里……”   又有其他旅客站起来嚷道:“好歹开个灯啊!”   “对、对不起……”乘务员几乎要落荒而逃,“现在还不能开灯……”   “为什么啊?”旅客们集体不满,“到底是什么原因要突然停在这个地方?”   “对、对不起……”乘务员应付不了眼前的状况,转身要跑,一只手臂却被人悄无声息地扣住,迅速拉到隔壁的一间厕所里。   狭窄的厕所里同时挤进两个成年人,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不要害怕,我是国家紧急事故调度办公室的人,我想和你了解一下动车的基本情况,你放开手以后,你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做出会引起恐慌的举动好吗”陈霁捂着乘务员的嘴,压低声警告道。   乘务员慌忙点头。   陈霁慢慢松开手,“为什么不能开灯?是不是动车的供电系统出了问题?”   乘务员哽咽着点点头。   陈霁又问:“跟车站的调度室联系了吗?”   乘务员摇摇头,声音里写满恐惧,“联系不上,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设备都停止了,我们被困在隧道里,外界看不到我们。”   “失去联系后,调度室难道不会来找你们吗?”陈霁又问。   “会是会,可是我们每班车间隔时间只有半小时,以动车的时速,下一班车如果不能及时接到通知的话,就会直直撞过来,和我们这列车在山洞里造成追尾……呜……”乘务员说到后头,再也忍不住恐惧,低头呜咽起来。   陈霁沉默片刻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这是正常的事故吗?”   乘务员摇摇头,“不正常啊……一点都不正常啊!怎么会这样呢?”   陈霁拍拍乘务员的肩膀,打开厕所门往外走,车厢里依然昏暗混乱,有大人的愤怒声讨,也有小孩的惊恐哭号,陈霁站在过道尽头,苦中作乐地笑,“国家紧急事故调度办公室是什么东西?亏你编得出来。”   “你说得不也很顺口吗?”蚊子青狐在陈霁脑袋边上嗡嗡飞来飞去,“我们现在要尽快找到那个家伙。”   “嗯。”陈霁走回自己的位置,拉过遗落在座位上的背包,径直朝前方走去。   每穿过一节车厢,陈霁都会仔仔细细观察,希望能在昏暗的光线里认出那个戴着帽子的诡异男人,可惜每一节车厢的情况都与她自己身处的车厢大同小异,在混乱的人群中,原本就发着低烧的陈霁更加头重脚轻,她吞了口燥热的唾沫,问道:“青狐,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离得不……小心!”青狐尖叫一声。   一个大规格的行李箱居然从陈霁脑袋上直直砸下来,陈霁往后连退三步,这才堪堪躲过。   行李箱砸开了口,落出里头散乱的书籍和衣物。   陈霁一直站在过道上,脑袋上没有任何行李架,这行李箱不可能出现在她脑袋上。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   那家伙就在附近。   陈霁定下心神,一把拉住前方过道上站起的女人的手,“你想跑?”   那女人戴着一顶复古的圆礼帽,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一条看不清款式颜色的连衣裙,她被陈霁拉住了手,不急也不慌,只是微微笑着,“你认错人了吧?”   陈霁二话不说,拉着那女人就往车厢间的隔道走去,身边一没人,她便沉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那女人倚靠在墙壁上,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我不过是找人与我陪葬,你急什么?”   陈霁紧紧拽着她的胳膊,“你疯了吗?你知道这车子上坐着多少人吗?”   女人没有说话。   陈霁愤怒地拉过她的衣领,低声质问道:“就算是讨债的厉鬼,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   “哼,我恨的就是这些坐车的人,我过去有多爱他们,我现在就有多恨他们!”女人说完这句话,身子一扭,便从陈霁的手中脱出消失不见。   陈霁张开手掌,手心里赫然剩下一块细碎的石子,“这家伙的心肠这么硬,难不成真的是石头做的?”   青狐叹气,“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陈霁往回走,却迎面碰上先前坐在自己左手边的男人,那男人看上去慌慌张张,撞到陈霁后连道歉都忘记说。   “你东西掉了。”陈霁说。   “哎呀。”年轻男人用手机一照,果然见到地上散落着一个小笔记本,“我的笔记。”   陈霁俯身帮他一起收拾散乱一地的纸片和相片,在手机灯光的照射下,陈霁从几张相片中瞥到一张年代比较久远的泛黄照片,“这是什么?”   年轻人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应道:“这是我小时候的照片啊。”   “不是,”陈霁皱眉,“我是问你,你背后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诶?”年轻人回忆片刻后,豁然开朗,“哦,你说我背后的雕像啊,那是旧火车站大门的标志啊,我们这一代的人,小时候都喜欢在那边合影,可以说它一度是市区的标志吧,听说是以过去很了不起的一位人物的相貌来建的,看上去很威严吧?”   陈霁捏紧相片,“那现在呢?”   “现在?”年轻人挠挠后脑勺,“不知道诶。”   陈霁蓦地站起身,拔腿往前跑。   陈霁是在最后一节车厢里找到那个诡异男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整节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昏暗的四周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就连隔壁车厢的生气都渗透不进一丝一毫。   陈霁隔着过道坐在那个男人右手边的位置,胸膛因为剧烈的奔跑而急速起伏。   “你的身体不好。”男人抬起头,看了陈霁一眼,“它的身体也不好。”   陈霁点点头,“我们俩只是过客,实在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边。”   “怎么会是不明不白呢?”男人的语调很平,“你一路跑过来,不是都在打听我的事情吗?”   陈霁嘲讽地笑,“这整列车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没有人能逃得过你的眼。”   男人不置可否,“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陈霁苦笑,“下个星期火车站的改建工作就会竣工,改建工程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拆除车站门口的石像——也就是你。”   男人点点头,“嗯。”   “你恨那些喜新厌旧的人类吗?”陈霁无奈地问道。   可惜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养过宠物吗?或是买过娃娃吗?”   “没有。”陈霁面色沉重,“万物有灵,别说是宠物,就算只是一个布娃娃,一旦注入了人的情感,在某个契机里,说不定它们就被赋予了生命,就像你……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因为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情感可以保证一生不离不弃,所以我从不饲养宠物,也从不购置玩具。”   男人平淡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明白,人类毕竟太脆弱,一个事故,便可以让他们为之前的抛弃付出代价。”   “也不是所有生灵都会像你这么在乎人类的感情,”陈霁苦笑道:“大部分的人,或者自觉,或者不自觉,他们总是在‘见异思迁’,房子旧了可以拆掉,玩具坏了可以扔掉,怀上的孩子不想要了可以打掉,结发的夫妻没感情了可以离婚,甚至自己的脸看烦了也可以整容,在这个变化多端的世界里,真正在乎他们变化的你,难道不是更脆弱吗?”   “你不明白我的感受。”男人低下头,声音里显露出苦涩的落寞。   “我的确不明白,”陈霁也低下头,平静地看向男人的脸,“我听说火车站大门口的石像伴随老车站已经在那里矗立了三十多年,刚落成的那十年,那石像被当成市区的象征,无数游客和市民都要过去与它合影,人人都说石像矗立在高处,见证了市区三十年的发展历程,有一年发生地震,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都被震塌了,唯独门口的这尊石像依然屹立不倒,指引了无数避灾的人来到他脚下的广场。”   男人诧异地抬起头,“这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是一个老奶奶告诉我的,她就坐在第六车厢,说起你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就像在回忆她儿子满月酒当天的情形……”陈霁的声音很轻,“我不是你,我没有经历过人世的繁华与孤寂,也没有经历过世人的热爱和冷漠,大喜和大悲我还没有尝尽,所以我不懂你的心情,但是,我却知道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什么事?”男人喃喃问道。   陈霁微微笑,“你根本不用害怕你的消失,因为你必定还会存在,存在在人们的思念与回忆里。”    ☆、师徒   第六章师徒   男人无波无痕的枯井一样深邃的眼里终于流荡出震动,“……什么意思?”   “坐在第八车厢里的一位老者是p市火车站改建工程的负责人之一,他告诉我,工程被提前了,你的石像在这趟动车发车后便被拆除了,两米多高的石像,一辆拆迁车在二十分钟内就能完成拆毁任务。”陈霁的眼在昏暗冷寂的车厢里闪烁出诡谲的光芒,“如果时间没有算错的话,你的残骸应该已经被运出火车站了,可是你还坐在我对面,甚至还能控制这整趟动车,你以为是为什么?”   “我……我不相信。”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霁,“你在骗我……如果我已经被砸碎了,为什么我还能坐在这里?”   陈霁忽然笑了,“你其实很紧张对不对?”   男人讷讷睁眼,“我紧张什么?”   陈霁伸出手,摊开五指,手心里是一块铅灰色的小石子,“要让这么多你曾经热爱的人给你陪葬,你比谁都要紧张,紧张到连自己的身体正在崩毁都没有发现,你还不相信吗?早在我拉住你的时候,你已经被砸碎了。”   男人颤着手接过那粒小石子,“……为、为什么?”   “因为你还在这里。”陈霁扬起手上的相片,相片里是一个神情别扭的小男孩拘谨地站在一尊石像前,嘴角咧开欲哭无泪的笑,他背后的石像低着头,眼神静谧而深远,看向小男孩的眼带着温情的宠爱与怜悯。   昏暗的车厢里,其实谁也看不清照片上的图像,可不论是陈霁还是男人,他们似乎都读懂了相片里的深情与眷恋。   陈霁苦笑道:“人的寿命很短很短,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将故事留下,让记忆传承,他们虽然喜新厌旧,但是他们也是最念旧的一群人……嘿,你真的是在找人陪葬吗?你难道不是在自杀吗?等到你把与你有关的人都杀死了,你觉得真正消失的会是谁?”   男人低下头,不言不语。   陈霁站起身,“言已至此,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男人冷笑,“这话真刺耳。”   陈霁微微笑,“我也觉得很刺耳,但愿不要有更恶心的人来重复这句话。”   男人忽然抬头,“你身边的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陈霁叹气,“它啊……它是我的舍不得,因为我舍不得,所以我要带它去找神仙。”   “……你们是在谈恋爱吗?”男人疑惑地看向陈霁,一脸认真地问道:“人和妖?”   “你和你爱的这些人类,被爱、爱上、保护、背叛、绝望、殉情……难道不也是一种恋爱?”陈霁拉了拉肩膀上的背带,“另外,我和这位不是恋爱,我们已经过了恋爱的时段……”她侧着脑袋看了眼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淡淡笑了,“我们现在大概是在走一段非死即生的蜜月吧……”   陈霁走出最后一节车厢的时候,整列动车的顶灯瞬间亮起,驶出隧道的车厢迎来白昼的光明,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咒骂,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喟叹。   陈霁停住脚步,她的身后是最后一节车厢,车厢里是满满的喧闹旅客。   孤寂与黑暗已经消失,包括那个不知姓名的石妖。   陈霁笑了笑,背着轻便的背包穿过一节节车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个听音乐的女人不知去了哪里,座位上只剩下那个年轻的男人笑着冲陈霁打招呼,“辛苦你了。”   陈霁只当没听见,径直越过座位,站到了下车门附近。   那个年轻男人手忙脚乱地拎包跟过来,“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对不对?”   陈霁沉默。   年轻男人热忱不减地靠近,“诶,是人是鬼,还是妖怪作祟?”   陈霁还是沉默。   年轻男人鬼鬼祟祟瞥了眼四周,压低声说道:“诶,我想拜你为师,你收我为徒好不好?”   陈霁这下子终于睁开眼,“……我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年轻男人嘿嘿笑了,“我从小就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惜一直没见过真人真事,既然咱们俩遇上了,多少也是个缘分嘛!诶,你刚才一直都在和谁说话?你的式神?还是你养的小鬼?难道是妖怪?它在哪?我能看一看吗?”   动车在晚点了近半小时后终于到达f市火车站,车门一开,陈霁看也不看那聒噪的男人直接下车,没想到那男人竟然也跟着她越过车门,像牛皮糖一样紧紧跟在她身后,“诶!诶!师父!你等等我嘛!”   陈霁烦躁地转身,捏着拳头想要狠揍他一顿,一转身,却见到那个石妖正直挺挺地杵在车门后,一脸平静地望过来。   陈霁想了想,最后只是挥挥手,“……再见。”   那个石妖抬起手,指指陈霁的背包,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   白色的车门重新关上。   陈霁顿觉背后的背包沉了不少,她不解地将背包转到胸前,才刚刚拉开一条缝,一只毛茸茸的肉掌便伸了出来。   “呜嗷……上了年纪果然经不住折腾,居然就这样昏过去了……诶?诶诶!青青!你干嘛压我脑袋!”青狐的不满从背包里叽里呱啦地爆发出来,它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顶着脑袋拼命要钻出来,到最后索性干嚎起来,“谋杀亲夫啊!”   “闭嘴!现在是女主外男主内!进去!”陈霁干净利落地将露出半颗脑袋的小狐狸重新塞回背包,重新拉上拉链。   一切归于太平。   陈霁翻了翻白眼,无奈地看向身前已经目瞪口呆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指着背包,干涩问道:“……那个是……”   陈霁严肃答道:“这是一个小孩,其实我是个人贩子。”   年轻男人干巴巴问道:“可、可是……我看到毛……和耳朵……了……”   陈霁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说:“没错,你看到的是一只猫。”   年轻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它讲话了……”   “哦……”陈霁答道:“其实我是一个流浪艺人,必杀技能就是和我的猫一起唱双簧,所谓的双簧也就是腹语,腹语你懂吗?就是……”   “得了吧青青,他不会相信的。”背包里传来青狐的哈欠声,紧接着,一颗白色的绒毛脑袋露了出来,面向眼大如铃的年轻人,笑道:“哟,你好啊。”   陈霁怒道:“都是你!害的我现在必须杀人灭口!”   年轻男人噔噔后退了两步。   小狐狸哈哈大笑。   年轻男人蹭蹭蹭又往前跳了三步。   陈霁一个眼刀刮过去,冷眼说道:“烦。”   年轻男人迅速蹿到小狐狸身边,斜挑着眼皮偷看陈霁,“诶!师父!您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啊!哈哈哈!师父,您叫什么名字?”   陈霁认命地看向他,“问别人名字之前,难道不应该自我介绍吗?”   “哦哦!”年轻男人嬉笑着绽放出天真的笑脸,“我叫泰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陈霁点点头,“我叫陈霁。”   年轻男人刚想开口喊师父,眼前一花,一个瘦高挺拔的男人已经站在陈霁身边了,他定睛去看,发现那男人有着一对黑亮灵活的眼,嘴角笑痕显露,低头看着陈霁的时候,神情间总能流露出不自觉的温柔。   年轻男人醍醐灌顶,脑子一热,脱口喊道:“大师兄!”   人形青狐在陈霁惊喜的目光中,优哉游哉地笑,“大师兄叫做青狐,记住了。”   陈霁在F市的火车站直接买了最后一班开往武夷山的普通火车,在候车室等车的间隙里,青狐问她既然都到了f市,为什么不稍做停留去和陈曜嶙他们汇合。   陈霁当时的回答是“太麻烦。”可是直到登上火车,陈霁才含含糊糊地说了另外一句话。   “我不想给他们阻止我的机会。”   青狐便沉默了。   它的身体还是很差,花费精力变成蚊子好一阵后便支撑不住现了原形,只能乖乖躺在陈霁背包里昏睡补充体力,迷迷糊糊间它确实听到了陈霁告诉石妖的话,她说他们现在大概是在走一段非死即生的蜜月。   非死即生。   形容得真贴切。   陈霁也问了青狐为什么能恢复人形的问题,青狐说是石妖在临走前分了很大一部分生命力给他,算是作为报偿。   陈霁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能变回人形的青狐带给她的安全感确实不是小狐狸能够相比的。   火车不比动车,颠簸了一路之后,等陈霁晕头转向地下了车,时间已经是当天夜里的一点多了,率先走在前头的还有跟随他们一起坐上火车的泰顺。   一个无论如何也甩不掉的家伙。   出了火车站,泰顺指着前方五颜六色一片霓虹的旅馆招牌,问道:“师父,我们住哪?”   陈霁累得直摆手,“找个安全点的就行!”   泰顺却没有动,“要考虑价格啊师父!”   陈霁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有气无力地发怒,“咱们……不差钱……”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师父!大师兄被妖怪抓走了!”   “放屁!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妖怪!” ☆、山上的故事   第七章山上的故事   在不差钱队长的指示下,青狐搂着陈霁,泰顺拎着行李,一行三人入住了火车站附近目测最豪华的酒店。   房间只要了两间,青狐拎起房卡,阔少一般搂着陈霁就要往房里去,被陈霁一掌拍到鼻根,疼得眼泪汪汪。   “你们俩一间。”陈霁在青狐和泰顺面前“砰”得关上门。   泰顺与捂着鼻子的青狐面面相觑。   青狐擦干屈辱的眼泪,强颜欢笑道:“……女人嘛……”   泰顺嘻嘻笑着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等到半夜三点四十五分的时候,青狐偷偷溜出房间,占据大半床铺鼾声雷动的泰顺蓦地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了好一会儿天花板,这才拧亮床头灯,从自己的旅行袋里抽出先前在火车站上被陈霁撞倒的笔记本。   床头昏黄温暖的灯光照在白色的纸页上,晕染出如水一样的柔情,泰顺一点点地从页眉摸到页脚,心里柔软苦涩一片。   隔壁的房间里,青狐从一进屋便恢复成了小狐狸的模样,它摇摇摆摆跳到床上,低头瞧了陈霁的睡脸半晌,这才拱着尖尖的狐狸嘴往她的被窝里钻。   陈霁睡前吃了退热药,模模糊糊睁开眼,“你在干什么?”   “和你一起睡觉。”小狐狸钻了半天,屁股却始终落在外头。   陈霁重新闭上眼,侧过身一把搂住毛茸茸的青狐,打算继续睡觉。   小狐狸却不答应了,扭了半天屁股还是钻不出陈霁的怀抱,“这个姿势不对。”   陈霁闭着眼笑了,“因为是69的姿势吗?”   小狐狸的身体一僵,最后无奈叹气道:“都是小时候看高H小说给荼毒的。”   “错了,”陈霁嘿嘿笑道:“是高H漫画。”   “完了完了!”小狐狸撅着屁股终于扭过身,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的一瞬间大大呼出一口气,“毁三观啊。”   陈霁“嗤”地一笑,把它重新搂进怀里,上下摸了一遍,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只是储存体力而已,”小狐狸将下巴枕在陈霁胳膊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变成狐狸的时候不想和外人呆在一起。”   陈霁一直闭着的眼倏地睁开,躺在她怀里的青狐却已经闭上了眼,她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淡淡地笑笑,继而也跟着闭眼睡觉。   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到第二天中午,陈霁是因为吃过药身体疲乏,青狐是因为体质虚弱精力不足,他们俩都情有可原,于是当他们两个人一起来到也在呼呼睡觉的第三个人房内时,陈霁生气了。   “起来!”陈霁一把掀开泰顺的被子,毫不担心床上的男人有可能春光乍泄,“你有什么理由睡到现在?”   被子下的泰顺还抱着另一个枕头,他揉揉惺忪的眼,口齿不清的咕哝道:“痛经……”   陈霁冷冷一笑,转身就走,床铺上原本还打着鼾的泰顺立即滚下床,抱住青狐的嚎叫道:“师父你不要抛弃我!”   青狐哭笑不得,“你抱错腿了。”   泰顺单眼皮的小眼里精光一闪,“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你是师父的心头肉,抱你比抱师父有用,更何况,抱了师父,我大概就死无全尸了。”   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又充分体现了自知之明,青狐满意地蹲□,拍拍泰顺的头,笑道:“乖,我们该去取经了。”   时值盛夏,是武夷山最具旅游价值的一个季节,在去武夷山的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闷热烦躁得陈霁差点中暑。   “要不我们就跟团吧,这里到处都是野导。”泰顺替陈霁撑着阳伞,年轻稚嫩的脸上全是汗。   青狐背着一个鼓囊囊的旅行包从超市里出来,一甩手,将一个不轻的包袱扔到泰顺怀里,“你替我拿着这个。”   泰顺抱住包一看,乐了,“我们要在山上野营吗?”   青狐笑而不语,拉过陈霁汗湿的手就往前头走。   “神秘兮兮的。”泰顺嘀咕一句,抱紧帐篷,快步跟了上去。   “我打听过了,星村是漂流的终点,过了星村桥,应该会有一条上山的路,我们从那里上山。”青狐一路边走边说:“我带的食物足够我们在山上生活三天,如果三天内还是找不到兆族人的踪迹,我们就下山,武夷是钟灵毓秀之地,山上不知道藏了多少妖怪,以我的能力,恐怕护不了你周全。”   陈霁抬起头,在灿烂的盛夏骄阳里看向青狐。   青狐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忍不住回头看她。   陈霁见他回了头,也不说话,只是笑。   他们一行三人按着青狐打听来的路线往山路上走,走了许久,路过一座寺庙,陈霁抬头望了眼山门上的旧匾,“白云禅寺。”   泰顺笑问道:“师父要不要进去拜拜?”   陈霁摇头,“我只求一人心,无需她的帮忙。”   “哦,”泰顺跟在后头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倒是希望舍弃一人心。”   他们一路往上爬,一路走过的岔道环复重行,他们路过一座喀斯特地貌的小山,见到无人看管的茶园,偶遇挑着担子的挑山工,耳边听到的是虫鸟的欢鸣声,尽管青狐一直都在努力辨别方向,但在这座初来乍到的大山里,他们最终还是迷路了。   “我们为什么专挑没人的地方走?”泰顺拔掉衣服上的青刺,好奇地看向青狐,“你好像专挑偏僻的山路走啊。”   青狐让陈霁坐到路边休息,在山道旁的一棵松树下转了一圈,手指在树皮上用力抠动。   没一会儿,一只松鼠跐溜滑下树干,坐在树枝上警惕地俯视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想向你打听两件事。”青狐颇为客气。   松鼠眨眨眼,警惕道:“你问。”   “第一个问题是,你在这座山上见过能治病的神仙吗?”青狐笑问道。   那一头,青狐和松鼠轻松自在地交流着,这一头,泰顺问陈霁道:“你们俩出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陈霁不知道松鼠有没有回答青狐的问题,就像她此刻并未回答泰顺一样,有些问题,不是当下当刻当人可以立即回答的。   青狐从松鼠那边回来,领着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天渐渐黑了,再走下去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道,青狐往前探了百来米的路,最终选定一处开阔处搭帐篷。   让青狐和陈霁吃惊的是,泰顺看上去幼稚瘦弱,没想到搭野外帐篷的手法却相当娴熟,就连生火的工作看起来都做得相当上手,青狐替他们煮了面后便钻进帐篷休息,留下陈霁和泰顺各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坐在草地上。   “青狐的身体看起来不是很好呐。”泰顺说道。   陈霁不置可否,反问道:“你就这么一路跟过来,青狐是什么身份你不是不清楚……你不怕吗?”   “怕啊,我怕死。”泰顺笑道:“如果不是你们,我在动车上就死了。”   陈霁看向被火光映得潋滟莫测的泰顺,“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出行?你从哪里来,原计划要往哪里去?”   “我来自西北的一个小县城,那里虽然是西北,却像南方的小城镇一样,有四季常青的树和清澈温柔的溪水,我在那里长大,然后考到隔壁省的重点大学,我很用功学习,一心向往美好未来,在未来里,我应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一个相爱的恋人,然后组建一个幸福的家,”泰顺端着碗,仰头望向灿烂的星空,“可是等我大学毕业走上社会后,我忽然发现,这个梦想竟然如此难以实现,我承受不起这些压力,放下所有出来旅行,我没有目的地,我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我希望我能找到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陈霁听完他的话,只给出了两个字的回复,“懦夫。”   泰顺苦笑,“懦夫也好,总之我想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你的父母呢?”陈霁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朋友呢?”   泰顺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能无限苍凉地答道:“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唯一的妹妹接受不了打击,自杀了。”   陈霁想不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一时有些怔忪。   泰顺忽然站起身,细瘦的手臂高高指向夜空,“师父,有流星!快许愿!”   陈霁看着他,没有动作。   泰顺却已经自顾自许起愿望了,“希望大师兄早日康复,希望师父长命百岁!”   陈霁一怔,“你……”   泰顺回过头,笑道:“师父,我想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总之,谢谢你和大师兄愿意收留我。”   陈霁略感尴尬,瘪嘴道:“不是你自己死缠烂打跟过来的吗?”   “哈哈,好像也是!”泰顺拿走陈霁的碗,爽然地笑,“我去洗碗!”   作者有话要说:祝福大家新年快乐!2013要幸福快乐~~~ ☆、九曲溪的嫁妆   第八章九曲溪的嫁妆   睡了一宿,三个人在黎明初降时醒过来,泰顺的一张瘦脸被硬硬的地面铬出一块块红色的印记,陈霁也好不到哪里去,唯独幸运的是青狐,化回一身小狐狸的皮毛,就地一缩,便能睡得高枕无忧。   他们三人收拾了帐篷和事物,便又往大山的更深处走去。   天蒙蒙亮,他们又故意避开大路和官道,专挑没有什么人烟的小路攀爬,期间翻过不少铁网和栅栏,每个人身上都是一身的青刺和污泥,一路爬了近一个小时后,三人来到一条溪涧边,陈霁体力不支地坐倒在地上,摸着胸口呼呼喘气。   泰顺往溪边扑过去,掬水拍了一阵脸,这才“呼”得吐出一口浊气。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溪面上一片波光粼粼,看上去分外静谧美好,陈霁忍不住俯□,手指尖刚刚触碰到清凉的溪面,身后的灌木丛里忽然传来一阵急剧的窸窣声,她连忙转过身,不解地望过去。   青狐已经回到陈霁身边,就连泰顺也小心翼翼地站到一旁。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陈霁微微皱眉,全神贯注地盯紧那片树丛。   下一秒,传来声响的那片树丛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气流射穿,紧接着,一股清澈的水柱直直喷涌而出,从陈霁他们面前咫尺的位置,急速冲刷而过。   水柱中清晰可见一条条黑色的长鱼,鱼的尾巴不似其他鱼类柔软翩跹,而是坚硬如刃,陈霁甚至瞄见其中一条鱼转动着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冷冷瞥了她一眼。   陈霁被那鱼眼看得心寒。   水柱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翻转着冲向高空,又旋转进另一处密林深处,逐渐远去。   泰顺讷讷问道:“这什么情况?水和鱼在飞?”   “在别人家的地盘,还是少管闲事的好。”青狐淡淡吩咐了一句,拎起背包,准备重新上路。   泰顺跟在陈霁背后,还在嘀嘀咕咕,“那些鱼看上去有点凶。”   青狐回头瞥了他一眼,揶揄道:“它们在吃人的时候最凶。”   三人刚回到溪岸,刚才被水柱冲刷过的树丛里再次传来声响,只不过这一次的声响缓慢且细微,带着一丝谨慎与不安。   “这次又是什么?”泰顺从青狐身后好奇地伸长脖子。   陈霁也扭过头,平静地望向树丛深处。   从树丛深处走出来的既不是飞鱼也不是怪兽,而是一个瘦弱的女孩,她黑色的长发及臀,年轻的面容在晨曦的微光中显现出姣好的线条。   “远远看过去……”泰顺眯着眼嘟哝道:“还挺像师父的……”   陈霁对着远处身形颇似自己的少女,也是倍感惊奇,“你……”   在他们三人的注意力都被树丛外少女所吸引的时候,身后的溪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旋转出一个诡静的漩涡,那漩涡激发出来的水纹在接触到溪岸的瞬间竟像蚯蚓一般爬上浓绿的草地,蠕动着,蠕动着,在缠绕上陈霁脚踝的下一秒,将她狠狠拖入诡谲的漩涡之中。   “青青?”青狐猛回头,闪电似的伸出手想要抓住被拖飞出去的陈霁,他的五指紧攥,却敌不过那诡水的力道,指尖一热,青狐眼睁睁看着陈霁衬衣袖口线头跳窜,那粒灰色的纽扣从他指缝间弹落而出。   青狐瞪大的双眼里针刺般地疼痛,“青青!”   陈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被拽进溪里,她甚至来不及开口呼救,整个人已经淹没在汩汩的溪水里。   溪面刹那恢复平静,依旧脉脉波光,粼粼寒气。   “师父?”泰顺站在岸边,怔怔地看着不过及膝的溪水,傻愣愣地不知所措,“发、发生什么事了?”   溪水汩汩地往下游流去,青狐想也不想,拔腿追去,泰顺一晃眼,只能失魂落魄地跟上。   一路不知疲倦的狂奔,溪水时窄时宽,时急时缓,在落下一个小悬泉后,溪流竟然径直汇入山脚下的九曲溪。   溪水碧清,一曲大弯,如丝绸玉带缠绕诸峰,柔弱不可方物,却也浓艳至极。   时候尚早,溪边停泊着数道竹排,因为没有游人,只有一个年轻的撑篙者坐在竹排上,神情焦急,似是在等待什么。   青狐二话不说,一把拽下那撑篙者,俯身将竹排推入水中。   年轻的撑篙者焦急万分,“你干什么?”   泰顺跟在后头,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我家师父被水抓走了,我们得去救她。”   “水?”撑篙者疑惑不解,“什么水?”   泰顺转头想解释,眼角却瞥见溪边树林外正站着一个黑发飘扬的清瘦女人,他眼睛一花,不自觉唤道:“师父!”   青狐猛回头。   那人自然不是被溪水绑架的陈霁。   “隅溪!”这次出声的却是撑篙者,他丢下手中的长篙,心急火燎地往树林方向跑,“隅溪!”   那个被唤作隅溪的女人也在往溪边跑,就在他们二人即将相拥的前一刻,一道黑影闪过女人身后,一把将她拽到。   “隅溪!”撑篙者见到女人被擒,又气又急,“你快放开她!”   青狐面色严峻,一手反转隅溪的手,一手紧扣她的脖子,“你是谁?为什么带走青青?”   隅溪即使被抓,也依然面不改色,“我需要一个替身,而她恰好适合。”   “什么替身?”青狐手下力道加重,逼得女人不自觉吃痛闷哼。   撑篙者心疼地直摆手,“你别用力!”   青狐的脸堪比阎罗,“你说不说?”   隅溪扭过头,倔强地不吐一词。   撑篙者却见不得她受苦,急道:“我说!你别为难她!”   青狐看向撑篙者。   撑篙者心疼地看向隅溪,“今天是隅溪的大婚,我们计划着私奔!”   泰顺在后头气愤地捏拳,“你们要私奔,干嘛拖我师父下水?”   隅溪咬牙别过脸,就是不说话,撑篙者心疼地去握她的手,沮丧地向青狐求情道:“隅溪她爸爸要把她嫁给闽江的贵骅,今天我一定要带隅溪走,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走吧。”   “你们要私奔,却抓青青去做替死鬼,还妄想让我帮你们?”青狐冷笑,“快把青青还给我!”   泰顺在一旁帮腔,“就是,你们太无耻了!”   九曲溪的水面忽然泛出一层金光,紧接着无数小雨小虾跃出水面,整个溪面在四溅的水花中金光大盛,等到溪水逐渐平静下来,溪岸的水线急剧下沉,布满青苔的岸石上露出无数金光灿灿的珠子。   金珠数量之多,几乎照亮整个溪岸。   有细小的水丝落在泰顺脸上,他莫名地抬起头,仰望明亮的天空,“下雨了吗?”   天色大晴,可雨丝还是轻飘飘落下,在朦朦的雨雾里,一只七彩锦鲤竟优哉游哉地从泰顺鼻尖游过。   泰顺瞪直了眼,“……鱼在飞?”   越来越多的七彩锦鲤从他们面前游荡而过,数量之多,几乎能淹没整段溪水。   锦鲤的彩光与地面上金珠的光辉交相辉映,在朦胧却晴朗的晨光下,交织出山林清溪边最迷幻玄彩的画面。   泰顺也不知是痴迷还是害怕,竟后退了一步,“这是……”   冷峻的青狐紧紧皱眉,“鱼族的盛嫁之礼,果然名不虚传。”   一直没有开口的隅溪忽然说话了,“……这些……都是我的嫁妆。”   青狐冷怒地凝视隅溪,“能配得上盛嫁之礼,就该担负起盛嫁之责,你逃避自身责任不说,还拖无辜的人下水,你真以为你这样做了,就能跟这个人厮守一生幸福无忧了吗?愚蠢!”   隅溪姣好的面容上红白相替,哑然无言。   青狐蓦地松开钳制隅溪的手,冷声问道:“她在哪?我要去哪才能把她找回来?”   隅溪摇头,“来不及了,这些嫁妆是跟在送亲队伍的最末端……新娘……已经被送到闽江了。”   青狐叹气,“那我就去闽江把她找回来。”   隅溪惊愕地看着他,“你……你到底是……”   青狐瞥了她一眼,冷冷笑道:“我才是被你绑走的那家伙的新郎,你却将我的新娘送给别的男人,隅溪啊隅溪,倘若我没救她出来,你就等着我千山万水找你报仇雪恨吧。”   隅溪抿紧双唇,无话可说。   青狐转身往林子里走去,泰顺想要跟过去,却被青狐拦住,“你留在这里看着我们的行李,等我们回来。”   泰顺张嘴想说什么。   青狐摇摇头,“我会回来的,你要看紧我们的财务,当今世道,没钱可是寸步难行。”   泰顺抱紧背包,慎重地点点头。   青狐离开以后,泰顺与隅溪二人一同坐在溪边。   隅溪频频回头望向青狐消失的树林,半晌之后,犹豫地开口问道:“他是谁?”   泰顺不喜欢这个自私的女人,不想与她说话。   撑篙者看不过去,忙接话道:“大概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吧?”   泰顺立即点头,“没错,我大师兄是很了不起的家伙!要是我师父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俩就死定了!”   隅溪瞥了泰顺一眼,眼神闪向撑篙者。   撑篙者微微摇头,握紧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青青要嫁人了→ → ☆、李代桃僵   第九章李代桃僵   唐朝李朝威的《柳毅传》讲述了唐朝书生柳毅落第回乡途中偶遇洞庭龙女三娘,为其传递家书,后几经周折,终与龙女结成美满夫妻的故事,书里描绘了洞庭龙宫是“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   青狐没有去过洞庭龙宫,不知道神话传说里的龙宫是否真如文人笔下的妙笔生花,实际上他作为陆生狐狸,这辈子鲜少踏足过水地,对于鱼族,也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化身为狐后,青狐一路御风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让他见到波涛汹涌的闽江江水,江水一片黄涛惊涌,江面横跨着几座大桥,两岸高楼林立,江滨公园里还有许多正在晨练的市区居民。   青狐想也没想,憋了一口气,狠狠扎进江里,激起一圈水花。   江底下的世界没有看上去的污浊,青狐一路下沉,水流从它身边激荡而去,它翻转身体,等到再次伸张开身体时,已经又变回人的模样。   下沉到不知多深的地方,越来越暗的江底忽然折射出一束耀眼的光芒,青狐渐适应了黑暗的双目被刺得一痛,等他再睁开眼,先前黑暗冰冷的江底水流已经消失不见,他已经一身干燥地站在一处庭院围墙外。   灰色的围墙头上探出一株红梅,花色浓郁欲滴,枝叶碧绿荧光,围墙脚下却盛开着一株雏菊,黄色的小花迎风而动,楚楚动人。   不远处敲锣打鼓,人群的欢愉声不绝于耳。   青狐静听了一会儿,翻墙而过。   他落脚的墙内似乎是一处内院,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竹林,远远便瞧见张灯结彩的红漆回廊,几个红衣女孩端着描金的礼盘从他隐身的假山前走过,青狐清楚听到她们欢喜的谈话声。   “九曲家的女儿听说长得极好,明眸皓齿,美艳不可方物。”   “诶诶,刚才接新娘子的时候你看到了吗?风一吹,红盖头下的那下巴,真好看呀!”   “呸!听说新娘子最好看的还是她的眼睛!”   “那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啊?”   “等会儿拜堂完就能看到了吧。”   人声渐远,青狐从假山后头探出脑袋,正要往刚才看到的楼阁走去,迎面却撞上一个光芒四射的男人,两人身高相差不多,鼻梁相撞,各自捂了鼻子蹲在地上疼得吸气。   青狐较先抬头,“呜!流鼻血了!”   另一个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嗷呜!我这五十万的鼻子!”   青狐瞥了眼男人,双眼立即被耀得一阵发晕,他一手捂鼻子,一手遮眼睛,怒道:“你没事把自己打扮成太阳做什么?”   眼前的男人一身金色西装,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夺目的光芒,他好似格外中意金银两色,就连袖子上的扣子都是镶银的金纽,他的身体只要稍一晃动,立即便折射出无数道光芒,不论走在哪里,都是一个活动的发光体。男人被撞后小心翼翼地调整好自己的鼻子,怒气不比青狐少,“你陪我五十万!”   青狐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身上有哪里是比较不值钱的?”   金色男人颇为得意地指着自己的双眼皮,笑道:“这个最便宜,只要十万。”   青狐点点头,下一秒,一个拳头直直挥过去,正中那个十万的眼睛。   金色男人捂住自己的眼,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你……”   青狐不耐烦地推开金色男人,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往前走。   金色男人捂着眼睛一路跟上来,“喂,你还没有赞美我的美貌呢!”   青狐懒得理他。   金色男人停下脚步,阴森森地笑了,“喂,我喊人了哦。”   青狐立即停下,转头看他,故作惊叹地笑,“哇哦!好美啊!”   金色男人绕着青狐转了一圈,原本得意洋洋的脸渐渐变得阴郁不满起来,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斜睨着凑近青狐的脸,口气不善地嘀咕道:“吾与汝,孰美甚?”   青狐翻了个白眼,“君美甚。”   臭美金色男摇摇手指头,“不不不,我是人工雕凿,你是天然去雕饰……哼,光看外表有什么用,要比就比心灵美!”   “你挺美的,”青狐失笑,“我还有事,咱们改日再比。”   “不!择日不如撞日!”金色男人攥住青狐的手,一路拖着他上了回廊,旁若无人地往前疾走,“既然进了这道门,一切就要听我的!”   曲曲折折绕了一圈又一圈,期间遇到无数人,但所有人远远见到金色男人便都低下了头,以至于竟然没有一个人正眼瞧见了陌生的青狐,便也无一人上前盘问他的身份。   穿得像一个刺眼的太阳,看来也颇有点好处。   好不容易等到金色男人停下脚步,青狐抬头,入眼的第一样东西便是一块金光灿灿的牌匾,牌匾上用同样闪着光的银漆写着两个字,“桦淀”。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这个男人的院子。   青狐已经知晓金色男人的身份,他想到这是水族的居所,这人却以白桦自居,顿觉可笑,“你是贵桦?”   贵桦颇为丧气地点头,“整个水域里只我一人华彩烨烨,你居然现在才认出我。”   青狐上下扫了他一眼,忽然有些明白隅溪为何抵死不嫁给这个男人了,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既然你就是贵桦,那我也不用多费周章了。”   等陈霁再睁开眼时,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人五花大绑地塞进轿子里,同她一起上轿的还有一个小丫鬟模样的粉衣少女。   陈霁浑身都痛,哑着嗓子开口,“弄错人了。”   小丫鬟捏着手指尖缩在一旁,脸蛋垂得极低。   陈霁挪动身子,用肩膀碰她,“喂,你们弄错人了!”   小丫鬟缩了缩身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陈霁诧异地看着她,脑海里想起泰顺先前说她与站在林子里的少女身形相似的话,一颗心忽然沉了下来,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你们这是打算李代桃僵,将错就错?”   小丫鬟还是不敢开口,只是身体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陈霁想明白了经过,倒没那么焦虑了,起码她目前的处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她需要做的事是冷静下来观察具体情形,在合适的时机里和一定会来救她的青狐里应外合。   被绑来的假新娘不说话了,别扭的小丫鬟反倒不自在了,她频频抬眼偷看陈霁,粉色的小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忍不住嗫嚅道:“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陈霁瞥了她一眼,心知这孩子的心理防线松动了,便笑道:“你能告诉我我们现在要去哪,等会儿会见到哪些人吗?我想做好心理准备。”   “噢……我们现在要去闽江北府,”小丫鬟像是为了弥补愧疚,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北府的人没见过隅溪小姐,只要您好好配合,从今往后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北府大少奶奶,是整个东南水系里响当当的人物!老爷说了,他就把您当成大小姐对待,一切的礼数都不会少,您往后的日子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哦……原来要嫁的是这么厉害的人家啊……”陈霁嘴角微抿,忍不住冷笑出声,“难怪不管是那个愚蠢的隅溪小姐,还是你们这些娘家人,宁愿将错就错,也要把我这个错误硬搪塞过去。”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诶诶?您怎么知道……”   陈霁斜靠进柔软的背靠里,闭上眼,淡淡说道:“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一定是你们那个任性的大小姐逃婚了,我先前遇到的那组气势凌厉的剑鱼就是追她的士兵吧……逃不出去的那位大小姐正好遇到身形相似的我,二话不说便把我当成挡箭牌扔出去,不管成不成,总能吸引娘家追兵的注意力,让她喘口气。而你们这边又毁不起这门婚事,于是便干脆将错就错,反正男方家没人见过那个隅溪不是吗?”   小丫鬟熟桃似的脸涨得通红,手指尖扭动的频率更高了,她毕竟还小,一切真相被陈霁戳穿后便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霁也不想再与她说话,索性一路闭紧双眼思考逃脱之策。   虽然是在喜轿里,但是陈霁一点也感受不到颠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下,小丫鬟率先掀起布帘出去,然后转身扶了陈霁出来。   手脚都被绑着的陈霁站都站不稳,小丫鬟显然也扶不住她,左右又蹿出两个粗胖的喜娘,挟持一般拽着陈霁往屋里走。   接下来的一切全都由不得陈霁。   洗浴、换衣、梳头、上妆。   尽管手脚自由了,但是身后总有一个力道无穷的喜娘钳制着她,陈霁刚刚病愈的身体根本挣扎不得。   等到一切就绪,陈霁被推到一面全身镜前。   然后她也呆住了。   镜子里的自己一身大红霞帔,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延颈秀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瑰姿艳逸不可方物。   “别看了!被当成九曲小姐嫁到闽江北府,不知是你几世修来的造化!”喜娘面无表情站在陈霁身后,褶子满布的老脸上阴戾横生。   陈霁从镜子里瞥她一眼,冷冷一笑,转身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假期最后一天快乐哦,花匠已经连续上班第十天了哦,而且未来还木有假期哦TAT ☆、夫妻交拜   第十章 夫妻交拜   陈霁重新被推回喜轿,坐在她身旁的已经不是陪嫁小丫鬟,而是冷冰无情的胖喜娘了。喜娘一上轿,便冷冰冰地说道:“别想着逃跑,这轿子固如金汤,外头看得见的守卫就有五层,更别说那些你看不见的,你这身子骨我见过,可经不起打,一折就断呢。”   陈霁没有应话,在重新上轿之前,她已经看到那些兵马俑一般的送亲队伍了。   一路无言,直到前方炸响一长串鞭炮,轿子这才停下。   陈霁被喜娘盖上盖头,挽着手送了出去。   踏出轿子的陈霁视线只剩下自己的两只脚尖,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往前走,耳边听着两旁吵闹喧杂的人声,心里凉得像武夷山顶上的冷溪。   从外院走到大堂,人声鼎沸,喜乐齐奏。   陈霁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   大堂前有两级石阶,陈霁没穿过这种及跟的长裙,前脚一迈,后脚不自觉踩上裙裾,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往前栽倒。   一双手臂及时伸出,扶住陈霁的双臂,盖头翻动间,陈霁在一小片嫣红的视线里,倒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噗。”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细微的轻笑声。   陈霁正要推开这个接住她的怀抱,不想手指刚动,那人却像已经察觉到她的意图般,身体微俯,臂弯勾起,一把将陈霁打横抱起。   陈霁大吃一惊,立即要揭开红盖头。   不想那人竟轻拍了一下陈霁的屁股,在她耳旁轻声唤了句,“宝宝。”   陈霁在红盖头下张大嘴,继而失笑。   前方有人一路小跑到近旁,贴近他们身旁,小声嘀咕道:“贵桦少爷,吉时马上就到了。”   这位“贵桦少爷”答应了一声后,堂而皇之地抱着新娘子往前大步前进,直走到主座前,这才把人放下来站好。   两旁的宾客都在嬉笑私语。   有媒人捏着尖尖嗓子喊道:“一拜天地!”   “贵桦少爷”伸过手,轻轻捏住陈霁的手,牵着她转身。   陈霁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听青狐说起父母婚礼上有一个余兴节目是让蒙着眼的叶舟从十只男人的手中摸出丈夫陈曜嶙的手,陈霁当时颇为困惑,觉得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因为青狐说过,为了整叶舟,他刻意让那十只手变得极其相似。   可是事情的结局却是叶舟当众找出了陈曜嶙,分毫无错。   小时候的陈霁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叶舟为什么能从青狐的术法中分辨出真相,长大后的陈霁却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   感情的确认不仅仅是通过皮肉的相触,更多的时候,它是通过肌肤相触后产生的心情来确定的。   陈霁看不见,她也听不到。   她的触觉告诉她这只手不是她所熟悉的。   但她的手掌心以及由此生发出去的全身都在告诉她,这只手牵了她二十年,她不用去思考它是谁,她的身体已经告诉她,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手。   陈霁在“贵桦少爷”的牵引下,朝着大堂外的香案跪地俯拜。   媒人继续喊道:“二拜高堂。”   “贵桦少爷”牵着陈霁转身,朝高堂上遥遥而坐的陌生人拜下。   媒人的声音喜不自禁,“夫妻交拜!”   陈霁转身站定,红盖头下的视野能看到自己殷红的足尖和前方“贵桦少爷”的黑软足尖。   那黑软足尖的主人上前一步,再次牵起陈霁的手,放在掌心里紧紧握住,“拜了这一拜,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陈霁听出他话里的笑意与期盼,心里忽然柔软起来,“嗯。”   “贵桦少爷”嘿嘿乐了两声,温暖的拇指指腹在陈霁掌心划了划。   陈霁忍俊不禁。   宾客间爆发出哄堂笑声,媒人忍着笑催促,“快拜啊!”   “贵桦少爷”后退一步,郑重拜下。   陈霁只能看见自己面前的一片红,她慢慢俯□,胸腔里的心脏平稳地跳动,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的拜堂仪式上自己能这么平静,平静地就好像与对面这个人拜堂实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好似从她出生开始,她便注定是要嫁给这个男人的。   拜过天地之后,新婚夫妻立即被人群簇拥着送入洞房,等二人进了屋,喜娘一声令下,众人退出新房,房间门“嘎吱”一声被从外锁上。   “哧,锁得这么急……”“贵桦少爷”冷哼,一回头,却被吓了一跳,“诶诶诶!别揭!”   门刚关上,新娘子陈霁便急不可待地扯下红盖头,“贵桦少爷”拦都来不及,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块红盖头萎顿在地,哀声叹气道:“这个要用称杆挑起来的!这样才能称心如意!”   陈霁笑睨了他一眼,问道:“你要一直保持这副日不落的模样吗?”   “哼,我比他好看多了!”“贵桦少爷”一身鲜红吉服,一眼望去红艳艳像个大红灯笼,只有那张脸还好看些,眼是眼,鼻是鼻的。   陈霁围着这新郎官绕了一圈,笑问道:“真的新郎呢?”   “贵桦少爷”不满地撅起嘴,嘟哝道:“我就是你的新郎啊!青青!我们拜过天地的!你不能始乱终弃啊!”   陈霁累了一天,坐到婚床边上休息,“我就问问正主在哪。”   从艳红大床底下忽然伸出一只手,用力抓了一下陈霁的脚踝,吓得陈霁一脚踩下,床底立时传来哀嚎声。   “谁?”陈霁跳下床。   床下跐溜钻出一个金闪闪的男人,捂着手冲陈霁涎笑,“嘿,老婆,我在这呢。”   “贵桦少爷”箭步蹿出,抓着那颗金闪闪的脑袋就是一顿胖揍,“她是我老婆!我们拜过天地的!你也敢调戏?”   正牌贵桦顶着青色的眼窝,嘿嘿笑道:“拜堂的是你,可是名册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啊,所以她还是我贵桦的老婆。”   “贵桦少爷”也笑了,“名册上你的老婆叫隅溪,可是我老婆的名字不叫隅溪,她叫青青!青青,哦?”   这一声“哦”音节拖得蜿蜒起伏,其自鸣得意昭然若揭,简直恨不得全世界都来附和一声“对呀。”   陈霁只当自己听不明白他的那点小心思,转而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从床底下钻出来的正牌贵桦看向“贵桦少爷”,说道:“就按照我们的原计划行动吧。”   “贵桦少爷”点点头。   陈霁不解地看向外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怎么做?”   那一红一金两轮太阳似的男人面面相视片刻后,同时嘿嘿笑了起来。   新房窗边,“贵桦少爷”转了个身,再次面对陈霁的时候,已经又恢复成了青狐的模样,贵桦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后,啧啧称奇道:“同为妖怪,他们怎么都没发现你?”   青狐斜睨了金光小太阳一眼,讥笑道:“资质太浅,怨不得别人。”   金光小太阳脑袋一歪,不知从哪冒出一把描金黑骨绢扇,“啧,即使高深如你,不也是折翼的天使吗?”   青狐转身又要揍人,却被陈霁推出窗外,“办正事!”   跌落窗户的青狐颤巍巍探出半颗脑袋,露着两只委屈的黑亮眼睛,“青青,你不要被那家伙占便宜哦。”   陈霁微笑。   青狐心满意足,转身跑了。   新房内,贵桦走到陈霁身边,微一俯身,绅士翩翩地递上一只手,笑道:“那么,接下来就有劳娘子陪我走一遭了。”   陈霁嘴角一勾,笑道:“我很久没有喝鱼头汤了,不知你这边有没有生姜,记得切丝,去腥。”   贵桦眼皮一阵乱颤,连忙收起自己的手,一脸相安无事地笑,“青小姐,这边请。”   许久之后,每当有人回忆起闽江北府那一夜荣华至极的婚礼,都会以大加赞赏起始,以摇头叹气作结。   虽然水域底层民众间口口相传九曲家的女儿临阵脱逃,但毕竟人家明面上还是送了个姑娘过来成亲,也算了圆了两家的面子,可谁也没想到,最让整个闽江北府丢尽颜面的竟然是他们自己的少当家。   那一夜,闽江北府大少爷贵桦大闹新房,最后更是拽着新娘的手,在众喜娘丫鬟小厮面前,堂而皇之地与新婚妻子私奔离去。   当消息传到大堂之上,先前被新郎新娘拜过的“高堂”大发雷霆,拍案而起,要求全府出动抓拿不服管教的大少爷,可就在宾客蜂拥出门的时候,北府西苑突降大火,火势滔天。   想要在水域里着火本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可更为惊奇的是,无论大家怎么积极灭火,这火势依然丝毫不减,就在所有参加喜宴的人灰心退出北府后,大火突然熄灭,有胆子大一点的家丁前去探路,一脸见鬼地嚷着西苑根本没有着火。   一切只是幻觉。   至于是什么样的术法能让浩浩千人同时产生幻觉,这就不得而知了。   水域里的居民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从那一夜之后,闽江北府的贵桦和九曲的隅溪再也不见踪影。   无人知其踪。   作者有话要说:嗯,成亲了→ → ☆、主仆   第十一章主仆   “为什么不能带?”这是青狐的叫嚷声。   “你不拿行李你当然什么都要带了!”这是泰顺的反驳声。   “嘻嘻,其实还有一个解决方法的。”这是贵桦那金闪闪的声线。   青狐和泰顺同时追问道:“什么方法?”   贵桦哈哈笑道:“青狐你自己穿着这一身衣服嘛,反正你总要穿衣服的不是吗?”   泰顺嘿嘿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师兄你穿嘛!”   “吵死了……”陈霁穿着浴衣从浴室赤脚走出来,一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扫了眼屋子里的几个人,越看头越痛。   高高坐在床铺上的是一身雪白的小狐狸,一见到陈霁出来,一对狐狸眼立即亮得发直,坐在它身边的是小年轻泰顺,站在窗边装模作样摇着一把描金绢扇的正是贵桦。   至于坐在房间另一侧的沙发上的,却是新婚前夕私奔离家的隅溪和王澹澹——也就是九曲溪上撑篙的年轻人。   引起先前纷争的,正是陈霁洗浴前褪在床上的那一套新娘礼服。   泰顺苦着脸去抓王澹澹的胳膊,苦恼道:“蛋蛋你评评理!那衣服好几斤重呢!到时候又是我一个人背!”   王澹澹是个老实人,一听泰顺这么哭诉,立即点头道:“走一小段是不累,但是走远了,确实累。”   泰顺立即扭头看床上的青狐,“你听听群众的声音!”   小狐狸直接背过身,四肢摊开,抱住床上的礼服左右打滚,“我不!这是青青和我拜堂的衣服!我死也要带走!就要带!”   陈霁无语地走过去,却被一个高挑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一身金色西装的贵桦不伦不类地摇着把黑骨扇,垂涎三尺地俯视陈霁,“美人如……嗷呜!”   斜方向里射来一只发簪,险险擦过贵桦抹了两斤发油的鬓角,穿过暗涌波动的空气,被沙发上的隅溪两指一夹,接住了。   青狐从床上站起身,怒道:“青青要换衣服,你们都出去!”   隅溪冷冷瞥了青狐一眼,率先出去,王澹澹紧随其后,泰顺发觉势头不对,赶紧拽了死皮赖脸的贵桦往门外走。   “砰。”   大门关上,一干二净。   小狐狸在床上烦躁地转了一圈,最后端坐在床沿,一本正经地看向陈霁,“青青,你现在是有夫之妇,不能再这么随随便便地出现在人前了!”   陈霁点点头,“那我的衣服呢?”   小狐狸跳到床头柜上,拍拍身下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在这。”   陈霁点点头,但是没有动。   小狐狸歪了歪脑袋,“快换啊。”   陈霁抱起胳膊,忍无可忍,“少装可爱,快出去。”   小狐狸扭过头,哈哈大笑,“哎呀青青你真可爱,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还这么见外外外外外……青青!”   陈霁一只手拎起手脚并用着挣扎的小狐狸,门一开,直接将它扔了出去。   然后关门上锁,干净利落。   小狐狸在门外抓门,“青青!男人给你买衣服为的就是脱掉它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隅溪站在隔壁门口,冷冷地骂:“无耻。”   门里,王澹澹露出脑袋,诚恳地看着青狐,“戒色。”   泰顺压在王澹澹脑袋上,恨铁不成钢,“流氓!”   贵桦金闪闪的脑袋出现在泰顺上方,落井下石的笑,“下流!”   小狐狸龇牙,后腿一蹬,扑向那三张大脸。   等陈霁换好衣服,六个人坐在房价的地板上,开始商量事情。   陈霁环视一圈后,淡淡开口道:“该来算账了,接下来各自有什么打算?”   贵桦摇着扇子笑,“我已无家可归,去哪都一样。”   隅溪瞥了他一眼,冷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贵桦笑眯眯地看着她,“隅溪啊隅溪,枉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你居然一点也不相信我,你若肯早点告诉我真相,何至于此?”   陈霁奇道:“你们认识?诶?喜娘不是说你们北府没人见过养在深闺里的九曲小姐吗?”   “养在深闺?那是人家杨玉环,不是她隅溪啦。”贵桦一上一下地摇着扇子,“这家伙哪一点像大家闺秀?她六岁那年翻墙往外爬的时候,我就在那堵墙脚下蹲着呢。”   “哼,你不过是避了大人躲在那边偷看春宫图,也好意思说出来?”隅溪怒道:“如果不是你向我家求亲,我何必弄到私奔?找你商量?你不就是罪魁祸首?”   “哎呀隅溪妹妹你误会了!”贵桦一脸委屈,“珠江候祀早看上你了!那家伙一折腾死自己第五任老婆,立即拿着聘金去你家下聘了!”   “我怎么不知道?”隅溪大惊失色,“我父亲怎会答应?”   贵桦冷笑道:“你父亲怎么不答应?候祀带来的聘金足以重疏整条九曲溪了!”   隅溪瞪大眼。   贵桦闲散地轻摇薄扇,“我二叔知道我和你交好,便把这事告诉我,事情紧急,我想都没想直接央求我父亲去你家提亲,我们闽江虽然说不上多有钱,可是毕竟是你九曲的源头,你父亲不看佛面看僧面,最后还是为我推掉了候祀的求亲。隅溪,你自己说,从小到大我贵桦可曾亏待于你?我娶你,只是为了保你平安,如果你先前肯告诉我蛋蛋的存在,等你嫁过来,我完全可以平安送你离开。只是……你至于嘛?狗急跳墙的……还闹这么一出……”   隅溪哑口无言,只能怔怔地来回看着贵桦和陈霁。   陈霁叹气,“贵桦为了让我和青狐脱身,大闹了整场婚礼,让他父亲颜面扫地,短期内确实回不去了。”   青狐接道:“他是带着新娘跑的,你们九曲李代桃僵送了假新娘,这事也不会多责难北府,他们北府让疯新郎带走了新娘,心里惭愧,更不会为难九曲,总之,这件事也算圆满,不管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等避过了风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贵桦用扇子掩住半张脸,嘻嘻笑弯了眉眼,“你们俩都替我说话的感觉真奇怪。”   青狐挥了挥白绒绒的肉掌。   贵桦翻了个白眼,“没有尾巴的狐狸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青狐直接扑过去咧嘴要咬他的脸,吓得贵桦丢了扇子直喊饶命,泰顺被倒地的贵桦压到腿,也嗷嗷地叫着疼。   在一派混乱的场面里,隅溪忽然站起身,直直走到陈霁面前,双膝一曲,跪了下来。   陈霁淡淡地看着她,“这是要谢罪吗?”   隅溪的腰板挺得很直,“既然做错了,就应该承认错误,我愿意为我的愚蠢赎罪。”   陈霁点点头,“知错能改就行。”   隅溪却没有抬头,反倒匍匐□,将脸贴到陈霁赤着的脚边,饶是淡定如陈霁,这会儿也吓了一条,忙缩回脚,惊问道:“你干什么?”   正翻滚着打成一团的青狐和贵桦回头看到这一幕,都慌得停下手。   贵桦嚷道:“隅溪不要!”   青狐急道:“青青不要!”   隅溪却已经拉住陈霁的脚,在她素白的脚背上落下一吻,“隅溪愿与主人订下契约,从今往后,生生世世但为主人驱驰。”   陈霁不知所措地看向青狐,那只没有尾巴的小狐狸也正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陈霁的视线落在它身后,那里原本该有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可惜如今却光秃秃只剩下一把白毛,她闭上眼,从紧抿的嘴里泻出一口气,几不可闻地说了声,“嗯。”   隅溪从陈霁脚边微微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眼小狐狸。   小狐狸梗着脖子,僵硬地看着陈霁。   贵桦坐倒在地上,无话可说。   他们住的是武夷山脚下的民房旅馆,独门独院,吃过晚饭后,泰顺从井里拉出镇了一天的西瓜,把奇大无比的一个西瓜扛到院子正中的石桌上,王澹澹从房东那借了把西瓜刀,利落几刀下去,西瓜已经分成甜美多汁的数块,他一块块将西瓜分到众人手上。   贵桦怕西瓜汁滴到身上,就把脖子伸得老长,像只长颈鹅般小心翼翼地啃着西瓜。   隅溪则坐在小凳上,小口小口地咬着西瓜。   泰顺啃得满嘴湿,含糊不清问道:“师父呢?”   “青小姐去叫青狐先生了。”王澹澹把剩下的西瓜搁到盘子上,“这些给他们留着。”   “妹夫,我再吃一块!”贵桦涎着脸伸手想再拿一块,却被隅溪一掌拍开。   隅溪冷冷瞪着贵桦,“这是给主人留的。”   “主人”两个字一出口,贵桦原本嬉皮笑脸的神态也变了。   泰顺看着他们,好奇问道:“隅溪,你为什么要认我师父做主人?”   隅溪笑道:“负荆请罪么。”   贵桦摇头叹气,“你太任性了。”   黑漆漆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没了尾巴的小白狐狸蹲坐在窗边,静悄悄地凝望着窗外的圆月。   陈霁停在房门口,轻声说道:“对不起。”   小狐狸摇头,“为什么道歉?”   “隅溪把我当成替身推向那场婚礼,是因为她自私,”陈霁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狐狸,一字一句说道:“我会答应做她的主人,也是因为我自私。”   小狐狸没有说话。   “青狐,以你我的力量要想找到兆族人,确实太难了,之前因为我们遇到的是石妖和贵桦,所以我们可以全身而退,可是下一次呢?我们需要帮手。隅溪是赌着一口气来和我缔结主仆契约的,只要我答应,她就只能一直跟着我们,并且帮助我们,贵桦一心一意想要保护她,也会跟着我们走,有他们在,你会更安全。”陈霁轻声说道:“我在利用他们……我确实在利用他们……”   小狐狸一动不动,还是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陈霁叹一口气,转身往外走,“青狐,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找到兆族人。”   陈霁转身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来不及回头,身体已经被人从后头紧紧拥住。   “青青……青青……”即使是用人类的身体紧紧抱住这个女孩,青狐还是会觉得不安,“你成长得这么快……快到让我不安……青青……”   陈霁握着他的手,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的神情在月光下柔静似水,“青狐,过去是你拼尽全力拖延时间,如今是我耗费一切追赶时间,我们这一生都在和时间赛跑,但是幸好,幸好我们都还在彼此身边,这就够了。”   青狐抱紧陈霁,蓦地笑了,“嗯,够了。”   月光照进这间小小的屋子,在地板上拖曳出两道紧紧相拥的影子。   一千万个人里便有一千万种爱的方式,无论是奉献、舍身、贪婪、独占……亦或是自私。   爱情就是爱情。   它就在那里,或者美丽,或者狰狞。    ☆、六人行   第十二章六人行   泰顺把陈霁背包里的地图摊开在桌子上,拿一把铅笔直直戳中东南部的山脉,说道:“我们现在在这里,我们接下来往哪去?”   贵桦斜躺在长沙发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握着杯冰饮,噘着嘴巴滋滋吸可乐,“我听泰顺说你们要去找神仙?”   小狐狸从茶几跳到贵桦身上,踱着脚在他永远干净熨帖的金色西装上踩上几脚,最后再懒洋洋蜷□,说道:“我们要找兆族人。”   “兆族人?”贵桦霍地挺起腰,“你们找他做什么?”   小狐狸被甩下沙发,滚了一圈后也坐直身体望向他,“你知道他们?”   贵桦扫了眼小狐狸光秃秃的屁股,犹豫着问道:“你找他们……”   桌子边的陈霁已经站起身,接过贵桦的问题,直接回答道:“我想请他们帮忙救青狐。”   贵桦看了一眼青狐,又看了眼陈霁,视线最终落到面前的茶几上,迟疑道:“青青,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兆族人会把自己藏得这么深?”   陈霁点点头,“略有耳闻。”   贵桦坐直身体,眉头微皱,“其实说起来,我们这些水族与兆族在远古时代也算有些渊源。”   陈霁疑惑道:“什么渊源?”   “说来话长,你听说过四相神吗?”贵桦抬头看向陈霁,眉眼间有着隐忧。   陈霁不假思索答道:“东青龙,西白虎,北玄武,南朱雀,四相出,则万物生,四相灭,则万物亡,你说的可是这四神?”   贵桦严肃地点点头,“那你一定也了解,四神各守一方,其中居北位执水性的就是玄武神,也被称为玄冥神。”   “既然是执水的神,想必也是为你们所供奉的吧?”陈霁看向青狐,眼存疑虑。   “没错,虽然相传四相神已经涅槃,但是在我们看来,玄冥神是永恒的,它是无处不在的。”贵桦对自己的祭神表达完崇敬之情后,话题一转,忽然说道:“而你们所寻找的兆族,就是扎根于北方大地的远古人族,人类编造了神话,认为兆族人与天地同生,但只有小部分老资历的妖怪和神兽才知道,兆族人不仅仅是人,他们其实是半神,换言之,他们是玄冥神留在人类世界里的最后一滴血脉。”   陈霁不由自主惊叹,“……原来真的存在神的后裔……”   “大部分知道兆族人存在的生物只知道兆族人的血肉可延年益寿治愈百病,关键时刻还能起死回生,却没有人知道兆族人为什么会具备这样的能力。”贵桦伸出自己的食指,面朝陈霁,问道:“你知道在这里扎一针,挤出一滴血,对兆族人意味着什么,对其他生物,又意味着什么吗?”   陈霁摇摇头,房间里的其余人也都惊愕地看向贵桦。   “如果是你流出这一滴血,你可能擦掉便了事,兆族人也一样,对他们而言,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滴血。”贵桦忽然长叹一口气,悠悠说道:“但是,同样是这一滴血,如果被一个百岁老人舔了,至少可再保他三十年的健康阳寿,如果是被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舔了,不出一天,他就能恢复健康,如果是让一个先天残疾的人舔了,即使是残缺的肢体也能重新生长出来,哪怕这滴血只是滴到一片贫瘠的土地里,方圆一米内的大地也能重新焕发出生机。”   泰顺已经听得入神,一旁的王澹澹更是低声惊叹道:“这根本就是奇迹……”   陈霁瞥了眼王澹澹和泰顺,再看向贵桦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份领悟。   “物极必反,任何一样东西,珍贵到了极致,它的存在反而成为一种最可怕的力量,兆族人便是如此。”贵桦摸摸胸口,仿佛那里有一口憋闷的气迫不及待需要吐出来般,“人类、妖怪、异兽,甚至那些隐匿于世俗的落魄神祗,别说贪婪成性之流,即使是善良敦厚深明大义之辈,也终究难逃一死,自己的死不可怕,不舍之人的死才最可怕,虽然我们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但是那些我们愿意拿性命来珍视的人呢?一旦面临死亡的威胁,兆族人便成了救命稻草,一滴血不够,那就一块肉,一块肉不够,那就一条腿,一条腿还是不够呢?不管是爱情、亲情、友情……感情的最终不就是舍不得吗?那么最终被舍弃的就是可以闭着眼睛吃下去的兆族人了……青青,你在决定出门寻找兆族人之前,你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吗?你需要兆族人花多大的代价来救青狐?他们又是否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来救他?你……”   “够了!”小狐狸突然跳起来,挡在陈霁脚前,怒气冲冲地瞪向贵桦,“贵桦!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贵桦看向陈霁略显苍白的脸色,这一刻心情复杂地无法言说,“……青青,我不想怪你,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我希望你能真正明白你正在寻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兆族人,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被你找到的!”   陈霁沉默地转过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小小的一方院落,她能看到角落水井壁下正停着一只绿色的小青蛙,那瘦瘦小小的青蛙高高昂着脑袋,猛然间舌头一吐一卷,立即便吞下一只她看不清的小飞虫。   自然界的食物链,看上去合乎一切情理,却又是最不合乎情理的地方。   小狐狸跳到窗台上,仰起脑袋看她。   陈霁轻微摇头,苦笑道:“难怪你即使知道兆族人的存在,一开始也不情愿来。”   小狐狸咧开长长的狐狸嘴,也笑了,“与其正经八百地把这趟旅行变成求生之旅,不如放宽视野放松心情,毕竟能不能找到避人如避鬼的兆族人,也还是个未知数嘛。”   陈霁双手撑在窗台上,低低笑出声,她笑了一会儿,蓦地转回身,眼神坚定地看向沙发上的贵桦,“贵桦,我承认我不曾考虑过你所说的那些,即使是现在,我也依然没有答案,但是,我还是希望能找到他们,因为这是目前我唯一的希望,我不愿意放弃希望,救不救在他们,找不找却在于我。”   贵桦沉吟片刻,微微笑,“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陈霁微愣,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怔忪。   贵桦奇怪问道:“怎么?我说错了?”   陈霁苦笑。   一直没有出声的隅溪忽然开口问道:“贵桦,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而且还知道的这样详细?”   “不是我知道得多详细,而是有人曾经这么详细地告诉过我。”贵桦摸摸后脖子,站起身走到桌子旁,苦涩地笑,“几年前我曾偶遇过一个兆族人,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你见过他们?”陈霁心里一颤,追问道:“你还能和他联络上吗?”   “恐怕不行。”贵桦摇头。   泰顺忽然抓住贵桦的手,急切说道:“虽然我不是很懂你刚才说的那些,但是我知道我师父是好人,你如果知道那些人的行踪,就告诉师父吧!”   “不是我不说,而是说了也没用,”贵桦叹气道:“他已经死了十年,他的尸首遵照他的遗嘱已经火化了。”   希望落空,陈霁颓然地倚靠在墙壁上。   泰顺有些不忍,抓着贵桦的手追问道:“有没有其他线索?既然他能放心让你处置他的尸首,他一定很信任你,你一定还知道些什么的,对不对?”   这样的要求已经十分无礼,青狐忍不住出声制止道:“泰顺!”   泰顺一顿,也明白自己的要求过于强人所难。   贵桦却拍了拍泰顺的手。   泰顺不解地看向他。   贵桦拿过泰顺手里的笔,指向南部的一条山脉,沉声说道:“我唯一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个。”   泰顺低头一看,低呼道:“南岭?”   贵桦点点头,“没错,我认识的那个人,他就是从这里来。”   “南岭,被称为中国南部最大的山脉,横跨南方四大省,我们要从哪上去呢?湖南?江西?广东或是广西?”泰顺站在火车站的大门下,手里举着一份小版本的国家地图,满脸忧愁地回身问道。   在他身后,在邵武人民礼堂似的火车站大门外,站着五个面色各异的人。   陈霁与青狐两人站在最前头,陈霁还是往常的装扮,头发绑成麻花辫垂在胸前,在她身后,王澹澹提着一个行李袋,他的妻子隅溪一身简装,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悄然无声地立在一旁,这几个人里最显眼的莫过于贵桦。   虽然已经被勒令换掉那一身金光闪闪的西装,换上了普通人的夏天装束,但是贵桦还是坚持挑选了一件银色的t恤,手上那把描金黑骨扇也顽强不屈地上下轻摇着。   泰顺居高临下地环视一圈后,笑着追问道:“我们下一站去哪?我得去买车票了。”   青狐登上台阶,从泰顺身边经过时,伸手摸了摸泰顺的脑袋,笑道:“那还用问,当然是往人群最多的地方走。”   陈霁跟在后头,也摸了把泰顺的脑袋,“我们去广州。”   贵桦摇着扇子从泰顺身边擦身而过,“然后北上韶关。”   隅溪和王澹澹一左一右从泰顺身边走过。   泰顺摸摸自己被揉乱的头发,哈哈一笑,回头边嚷边追,“喂!你们五个!等等我嘛!”    ☆、*都欢迎你   第十三章*都欢迎你   密闭的长途汽车颠簸了多久,陈霁便晕车晕了多久,在陈霁第三次头晕到想要呕吐的时候,青狐终于忍不住发怒了,“刚才到底是哪个混蛋嫌转火车麻烦要改坐长途汽车的?”   泰顺心惊胆战地伸长胳膊,“是、是、是我……”   贵桦从泰顺后头也高高举起胳膊,“啊哈,还有我!”   王澹澹勇敢地伸出手,手指尖指向青狐的鼻子,“不还有你吗青狐先生……”   “嗯哼!”泰顺果断压下王澹澹直戳真相的胳膊,笑道:“大师兄,我这有水,你喂师父喝点吧。”   青狐接过矿泉水,小心翼翼地喂头晕目眩的陈霁喝了一口。   陈霁喝了点水,精神好了一些,便弱弱地举起手,说道:“好像还有我……”   青狐的脸色又黑了几轮。   隅溪坐在一旁,“啪哧”拍开一包薯片,冷笑道:“都别急着表态了,在座的除了之前弃权的澹澹外,全都是好吃懒做兼嫌麻烦的主,难道不是吗?”   贵桦摇着扇子点点头,笑道:“此话不假!”   陈霁白着一张脸,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下车?”   泰顺掐指算道:“从邵武到广州,至少也要十几个小时呢,我们这才刚刚启程,天都还没黑呢。”   陈霁立即绝望,“你们谁把我打晕吧,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长途卧铺,也必须是最后一次。”   王澹澹从背包里掏出一堆零食,“吃点东西转移注意力会不会好点?”   “要说转移注意力,还是这个东西好!”泰顺也从背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到两张下铺间的过道上,众人一看,居然是两副扑克牌。   贵桦立即丢了描金骨扇,利落洗牌分牌,王澹澹看起来老实,玩起牌来一点也不含糊,和老婆隅溪组成一队,杀得贵桦和泰顺毫无还手能力。   陈霁撩开窗帘往车外看,夕阳的余晖染在天变,硬是撑着不入暮,她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广州那个地方,人太多了,我们为什么要选这个方向?从别处入南岭,也是可以的吧?”   青狐坐在她边上,笑道:“人多的地方妖怪就少,虽然我们现在多了隅溪和贵桦,但是他们俩也是在逃的身份,尽量能避免和妖怪接触,这才是最重要的。”   王澹澹听到他们的对话,扭头问贵桦道:“妖怪之中也有通缉犯的说法吗?”   贵桦瞥了他一眼,促狭笑道:“你怎么不问你夫人?”   王澹澹抬起眼偷偷看了对面面色冷淡的隅溪一眼,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啊呀!”泰顺忽然一甩牌,大笑道:“赢了!”   陈霁扫了眼正在打牌的四个人,暗暗握住青狐的手,眼神交汇间,青狐微微摇头,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   终于等到入夜的时候,车里大部分的旅客都安静下来,下铺打牌的四个家伙也各自爬回床上,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车外忽然下起雨,雨水打在车窗上,滑下一条条冷冰冰的水痕,陈霁睡不着,她的隔壁铺是隅溪,下铺是青狐,听声音,他们俩应该都睡着了。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陈霁终于觉得不对劲,她摸摸身下的被褥,诧异地发现那处全是湿的。   青狐几乎是在陈霁的脚刚往外爬时便睁开了眼,“怎么了?”   陈霁小心翼翼爬下床,跪在青狐床上,探头检查上铺的底层,“咱们靠窗,雨水渗进来把我的被褥打湿了,你这边还好,有我在上面接着雨,没渗下来。”   卧铺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青狐摸摸陈霁的胳膊,发现她身上冰凉一片,忙替她盖上被子,“你睡我这床,我去和泰顺挤挤。”   “你和泰顺一样高,两个人挤一张这么小的床,怎么挤?”陈霁拉住青狐的手,不让他走。   青狐失笑,揶揄道:“那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挤挤?”   陈霁斜睨了春风满面的青狐一眼,微笑道:“从小挤到大,怕什么?”   青狐立即侧着身往窗边一缩,放下一边胳膊,嘻嘻笑道:“快来快来!”   陈霁无语,也侧着身躺下,脑袋枕着他的胳膊,与他面对面,长途卧铺的床位很窄很小,两个成年人即使紧紧贴在一起侧躺也还是有随时滚下去的危险,青狐的一只手给陈霁充当枕头,另一只手就只能腾出来紧紧搂住她的腰,防止她掉到床下。   陈霁的鼻尖就压在青狐的胸膛上,压得久了,吐出来的气息像一股股热浪般扑向青狐狂躁劲跳的心,逼得他时不时就要吐纳深呼吸,活像水下憋气。   陈霁也觉得热,总是不自在地扭着身,想让自己凉快点,她的手被压在身下,有渐麻的趋势,她微微挺起身,手臂一抬,热乎乎的掌心忽然碰到一个比自己的体温更热的东西。   青狐闷哼了一声,瞪向陈霁,“快闭上眼,我要变身了!”   陈霁惊愕地看着他,紧张地小声问道:“你要变回狐狸了?”   青狐哭笑不得地抱住陈霁,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呼着热气低声叹道:“是变成色狼。”   “诶?”陈霁吃了一惊,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碰到的是什么东西,手忙脚乱地往外退,然后便不负众望地滚落到过道上了。   “噗!”睡在他们身后上铺的贵桦闷笑一声后,赶紧拿被子盖住脑袋。   贵桦下铺睡着泰顺,这会儿也颤巍巍地伸出一只胳膊,小声解释道:“师父,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咳!”隅溪在上铺冷冷地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被子丢下来,兜头盖住满脸狼狈的陈霁。   陈霁裹着被子,重新坐回青狐床铺的床脚,再也不敢乱动一下。   隔了一会儿,身下的被子被人扯了扯,陈霁低头去看,发现青狐堂而皇之地塞了张纸条过来,她借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路灯光,看清纸条上写着的字。   “我们拜过天地,却还没有入过洞房。”   陈霁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当初在万妖冢桃花树下的孟浪情景,那种身不由己完全被青狐掌控的酥麻感再次袭来,一张脸霎时红透,她想也不想地将纸条揉成一团,重新塞回青狐的被窝里。   隔了没几秒钟,青狐又递过来一张纸条,这回他只写了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求洞房。”   陈霁把这□裸的求爱三字经捏成一团,胳膊一挥就要朝青狐砸过去,谁知青狐动作迅速,手臂一拉就把坐着的陈霁扯倒在他身上,还沉了嗓子在她耳边拼命笑,“别闹别闹,要吵醒其他人的。”   陈霁趴在青狐胸口上,从上往下瞪了他两眼。   床本来就小,又加了两床被子,青狐摸索了半天碰不着陈霁的身体,果断扯掉她身上的被子,把憋着气不敢出声的陈霁塞进自己被窝。   隔壁床铺上,王澹澹背对着他们,只伸出一只手,迅速且小心地将那条多余的被子扯了回来。   陈霁的脸越发红透,可惜被禁锢在青狐怀里,又不敢声张,只能闭紧眼,硬邦邦地僵直身体。   窗外的路灯一闪而逝,陈霁陡然睁开眼,一眼望见身下青狐笑吟吟的眼。   “睡不着?”青狐小声问道。   陈霁别扭地点点头。   青狐捏捏她的脸颊,笑道:“我给你唱歌?”   陈霁偷看了眼四周的旅客,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咳……”青狐润了润喉咙,亮闪闪的眼睛直直盯着陈霁,小声唱道:“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   青青河边草,绵绵到海角,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   无论春夏与秋冬,一样青翠一样好。   无论南北与西东,但愿相随到终老。   在颠簸前进的长途卧铺车内,在满车子的呼噜声与脚臭味里,从小就认床的陈霁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没有晕车,没有被颠醒,甚至没有被谁的梦话声惊醒,她软绵绵地趴在青狐的胸口上,一侧脸颊压迫着他的心脏,微张的嘴里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小条口水。   青狐抱着这个从小抱到大的女人,胸腔里一片踏实,渐渐地也睡着了。   早上八点钟的时候,青狐与陈霁是被泰顺摇醒的,车子已经到了站,车上的旅客纷纷收拾行李下车,陈霁爬起身,顿感全身僵硬。   被她压了一晚的青狐刚要爬起,立即垮了脸,“我的胳膊呢?”   泰顺抬起他沉甸甸的胳膊,笑道:“被师父压麻了。”   前头司机催着所有人下车,青狐只能在泰顺的搀扶下站起来,颤颤巍巍地下了车。   车外天气晴好,夏光灿烂,往来的旅客络绎不绝,前头满满塞塞地停靠着各式出租车,招揽着日租生意的大爷大娘一见着贵桦,哗啦啦便涌过来,叽里咕噜讲了一通。   贵桦环视一周后,带着些许迷茫的礼貌笑容看向青狐,“我怎么一句话都没听懂?”   青狐的手还处于无知觉状态,他耷下一边肩膀,龇牙咧嘴地笑,“废话,你一闽北老雪鱼,听得懂才怪。”   泰顺也摇头叹气,“俺是大西北的……”   见青狐望过来,王澹澹立即摇头,“我和隅溪也是闽北的!”   陈霁和青狐面面相觑。   “哈哈哈,现在不是流行普通话吗?既来之则安之!跟着贵桦大爷往前走!”贵桦摇开扇子,豪气万千地往车站出口处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表情略奇怪地问道:“话说,我怎么记得广州有个外号来着,叫什么呢?”   五人众齐齐摇头。   贵桦用扇子顶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所谓的外号,便放弃了努力,笑着去招揽出租车了。   没有人在意过贵桦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广州不过是一处客栈,他们停留一晚,明日便会启程赶赴南岭。   于是,自然也没有人会想起,广州的外号,原本就叫做,“妖都”。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咱们下一站去魔都吧→ → ☆、恍然入梦   第十四章恍然入梦   陈霁一行人在不差钱的情况下由总管泰顺安排入住了火车站附近看起来最豪华的酒店,然后又在总管节约开支的要求下一群人被迫挤进一家沙县小吃。   隅溪推开面前的拌面扁肉,怒道:“为什么出了福建还是要吃这东西?”   王澹澹连忙安慰妻子道:“要不然我们也可以去吃莆仙卤面……”   隅溪眼珠子一翻,坐在位置上死活不肯动筷。   泰顺尴尬地将陈霁的信用卡递还给她,“师父,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还是收回去吧。”   这是要把财政大权归还出去了。   陈霁低头咬了口扁肉,眼也没抬,口齿不清地说道:“我不要。”   青狐从陈霁身边伸出手推开那张卡,笑道:“卡可以随便刷,青青之所以不用现金,为的就是让这张卡的主人能追寻到我们的行踪,至于金额,哎呀,反正那不是我的钱。”   “卡的主人是谁?”贵桦顶着张百万价值的脸,对钱财一事颇为敏感,“这卡一般人可申请不到。”   “哦?”泰顺好奇地伸长脑袋,“我只知道这卡的额度很夸张。”   贵桦笑道:“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拿得到的。”   王澹澹满脸崇敬地看向陈霁。   陈霁头也不抬,“不要看我,这卡是我爸的,我爸是个隐居在家的老流氓,除了看报纸没别的兴趣爱好,我是他的老来子,所以比较疼我,这辈子的积蓄全在这张卡上了。”   “那你妈呢?”隅溪也忍不住问道:“你妈一定很了不起吧?”   陈霁吃光最后一条拌面,这才抹着嘴淡然说道:“我妈只是一个因身体不适而提前退休的普通中学教师,这辈子最畏惧的事情就是教师职称评定,因为我考不上高中,所以她最操心的就是我的将来。”   饭桌上除了青狐外,所有人都被陈霁一本正经的模样打动了。   泰顺叹气,“唉,你们家也不容易啊。”   王澹澹安慰,“没有关系,虽然我们没有学历,但也不代表我们不能养家糊口!”   隅溪瞥了眼青狐,没有说话。   贵桦摇着描金扇,笑而不语。   陈霁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出去透透气,你们慢吃。”   他们吃饭的沙县小吃位于街边的一处小店面里,店外阳光普照,人群聚散,好不热闹,陈霁站在店门口,抬头望向对面的高楼大厦,却被那些玻璃窗折射出来的阳光迷花了眼。   青狐站在她身后,轻声说道:“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   陈霁没有回头,她依然仰着脖子看对面玻璃窗上的光晕,“青狐,我们出来多久了?”   “不记得了,”青狐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有一个多星期了吧?”   陈霁点点头,“感觉已经过了一年。”   青狐笑道:“怎么会,我们出来的时候是夏天,等这个夏天结束,我们就能回家了。”   扛着一袋面粉的店主从他们俩身边经过,听到他们的对话,忽然笑了,“诶,你们是外地来旅游的吧?你们去看了紫荆花没?可美了!”   陈霁一愣,回头问道:“紫荆花?那不是春天开的花吗?”   店主擦擦满头的热汗,笑道:“专家说是因为今年气候反常,农大的紫荆花前几天又开了,开得比今年开春时候还美呢!多少人赶着去看一眼!”   陈霁看向依稀能蒸腾起热浪的大街,犹豫道:“这气候,哪里反常了?”   店主笑眯眯地答道:“我哪知道哟!专家都这么说了嘛。”   店铺里,即使吹着冷气也依然吃出一身汗的泰顺领着那三人走出店外,笑道:“师父,火车票是明天的,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要不然就去看看那花吧,不知道农大的紫荆花比起武大的樱花,谁更美呢。”   贵桦用扇子遮住刺眼的阳光,笑问道:“泰顺,你去过武大?”   “呃……听说过。”泰顺忽然往前一步,推着青狐的肩膀往前走,“哈哈,大师兄,你最喜欢什么花?”   “上辈子大概最喜欢桃花。”青狐拉住陈霁的手,在泰顺的催促下,慢悠悠往前走,“但是这辈子最喜欢的,还是海棠花。”   跟在他们后头的隅溪奇怪道:“为什么是海棠花?”   回答她的人不是青狐,而是贵桦,“因为海棠花的香,是暗恋的香。”   费了一番功夫,六个人终于抵达观赏紫荆花的最佳场所——农大,诚如小吃店老板所言,即使是暑假,原本空荡荡的校园也因为前来欣赏盛开在独特花期里的紫荆花的人群而显得热闹非凡,一路漫步而去,既有不少前来拍摄婚纱照的新婚燕尔,也有许多野餐聚会的家人或朋友。   当陈霁这一行六个人从紫荆花树下漫步而过时,两侧绿草坪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停下动作,纷纷瞩目而来。   青狐的外貌不管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夺人眼球,不管他穿戴得再平凡,身上的妖力散得再干净,属于九尾狐狸精的魅力总是不由自主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虽然叶舟总是把这戏称为狐臊味,但这一点也不影响青狐在外貌上的自鸣得意。   至于贵桦,不提他那张百万雕饰出来的脸,单他摇着把古扇款款而来,再艳俗的衣饰也颇能改头换面出那么些贵气的味道,毕竟是闽北水族的大公子,和武夷山下的隅溪站在一起,男才女貌不在话下。   泰顺拉过陈霁,小声嘀咕道:“师父,那三只妖怪往那一站,我有点不想过去。”   陈霁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看蛋蛋。”   泰顺往前方一瞅,叹气道:“他倒是一片痴情,只不知道……”   “嘘……”陈霁轻声摇头,“不可说。”   泰顺嘻嘻一笑,指着头上开得浓烈的紫红色紫荆花,笑道:“师父,你知道紫荆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陈霁笑道:“是什么?”   泰顺刚想回答,前头有一女孩在同伴的推搡下扭捏走到青狐面前,含羞带怯地邀请他一起拍照,青狐回头看向陈霁,陈霁淡淡一笑。   那女孩兴奋地站在青狐身边,对着同伴的镜头灿烂欢笑。   泰顺忽然笑道:“每次看着大师兄和师父在一起的样子,我心里就很开心。”   陈霁瘪嘴,“现在站在他身边的可不是我。”   泰顺眨眨眼,一对单眼皮的小眼睛笑得狡黠,“谁不知道大师兄连人带心都是师父的,你好意思说那种话吗?”   陈霁忍俊不禁,“泰顺,你这个人身上藏的秘密比我还多,你到底为什么愿意陪我们冒险?”   “我不是说过嘛,难得师父愿意收留我,我当然跟着师父走了。”泰顺回答得理直气壮。   陈霁嗤之以鼻。   泰顺嘻嘻笑了两声,说道:“你和青狐是为了寻找神仙而出行,隅溪和蛋蛋是为了私奔,贵桦的那点心思我都不忍心揭破,我们这一行人冒险的初衷都不一样,可最终却都走在了一起,不管是为了寻找生、幸福,亦或是真爱,总之,我们已经成为了同伴,不是吗?”   陈霁翻白眼,嘟哝道:“顾左右而言他,这一手太极打得不错。”   “哈哈,反正我是很喜欢师父和大师兄的,贵桦他们也不错。”泰顺笑着拍了拍陈霁的肩,“至于师父,我想一定也是挺喜欢我的。”   “扯淡。”陈霁微微笑。   “青青!”前头的青狐站在一株紫荆花树下,红霞似的花冠堆叠在他头上,映照着他不输骄阳的脸,“我们也拍照吧!”   陈霁远远看着他,眼前一阵模糊,恍然入梦般。   她想起另外一幅画卷。   那是世间开得最灿烂的一株桃花树。   那也是世间笑得最温暖的一只老狐狸。   不知他们安否。   一阵大风刮过,吹乱了女孩们的艳丽短裙,掀起了母亲们的彩色餐布,也吹散了陈霁的回忆与思念。   “起风了。”隅溪压住鬓角纷飞的发,另一只手迅速挽住王澹澹的胳膊,冷冷说道。   贵桦摇开扇子,微笑道:“鉴于今天来游园是为了赏花而不是被赏,我觉得我们还是撤退吧。”   “诶?为什么?”泰顺不解。   青狐已经抓了陈霁的手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隅溪挽着王澹澹的手快步跟上,泰顺慢了一拍,衣领已被贵桦扯住,几乎是拖着往前疾走。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体力第二弱的泰顺被扯得汗流浃背,忍不住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又遇到妖怪了吗?”   贵桦笑道:“不是妖怪。”   泰顺不糊涂,从他们的反应已经察觉到了危险,“那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青狐拉着陈霁,径直往人群最拥挤的地方挤去,这一挤,泰顺立即发现,在他们周围,也有人正拼命推挤开人群,向他们靠近,泰顺瞪大眼睛草草一数,发现竟然有十多人,“他们是谁?”   “不知道。”一路扯着泰顺的贵桦笑道:“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妖怪,是人,既然是人的事,就与我无关了。”   泰顺惊讶地抬头,脸色大白。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来的人是谁- -+ ☆、他叫我师父   第十五章他叫我师父   人群在他们这一伙人的推搡下,迅速起了骚乱,那些追着他们跑的男人迅速围拢而来,看样子是打算成包抄之势,瓮中抓鳖。   青狐用力推开挡在前头不明真相的群众,一个小女孩摔倒在地,手掌不知被谁踩中,“哇”地哭喊起来。   陈霁下意识想要伸手扶她。   “澹澹!”身后的隅溪忽然大喊一声,陈霁回头,一眼瞥见那个老实木讷的王澹澹正被一只粗壮的胳膊拖走,隅溪愤怒嘶叫,声音尖利,以他们为圆心的一圈人,各个捂住耳朵,面露痛苦神色,活像正在遭受凌迟。   “隅溪!停住!”贵桦扑过去抱住隅溪,“你会把那些东西引过来的!”   贵桦一离开,泰顺在无人扶持的情况下,脱力般地跌倒在地上,隅溪的魔音穿脑太过慑人,泰顺体力不好,此刻受到的影响比其他人更剧。   陈霁甩开青狐的手,扑过去扶起泰顺,“泰顺!泰顺!”   青狐抬头朝四面张望,冲贵桦怒道:“快让她停下来!”   贵桦一掌劈在隅溪后脖子上,将瞬间晕倒的隅溪扛上肩膀,又从人群里拖回王澹澹,拽着他往青狐的方向靠。   “来不及了!青青,抓……”青狐正要伸手去握陈霁伸过来的手,一株紫荆花从他们之间的绿草坪里破土而出,生生阻断青狐与陈霁。   “青狐!”陈霁扶着泰顺,眼底里流露出惊惶。   青狐踏前一步,以初生的那株紫荆花为线,更多的紫荆花冲破土层踊跃而出,迅速且密集地把青狐一个人包围在紫红色的花树间。   “青狐!”陈霁扑过去就要掰开花枝,谁知她一动,那些花枝比她更快地生长进圆心,密密层层交叠在一起,竟然连青狐头顶上的那一片天空都遮盖住。   陈霁目瞪口呆地看着像个倒扣的鸟巢般的花丛。   “青青!快跑!”这是贵桦的声音。   陈霁回头,原先站在她身后的贵桦此刻也被花树包围,在他喊出最后一声后,花丛已经将他们三人包围,不留一点空隙。   “师、师父!”隅溪的声音一消失,泰顺的状况便好了很多,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抓过愣在原地的陈霁,猫腰往前跑。   人群还沉浸在隅溪魔音的折磨下,紫荆花海下呻吟一片,竟没有人能爬得起来追向他们二人。   泰顺拼尽全力带着陈霁往前跑,陈霁频频回头,身后围拢住青狐的那一道花的屏障已经消失,就连草坪也恢复如初。   没有破土而出的妖冶花树,也没有漫天而下的紫红彩云。   连青狐,也没有了。   直到钻进一辆出租车,泰顺这才松开陈霁的手,趴在位置上一阵干呕。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剧烈地奔跑过,跑到后头,他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整个胸腔急速跳动,好像那颗心已经不属于他般。   前排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凉薄道:“小兄弟,可别吐我车上。”   陈霁比起泰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她先头有青狐助力,跑起来轻松不少,现在还能扶住撕心裂肺的泰顺,替他顺气,“你还好吗?”   泰顺苦笑,“别管我,我们快回酒店。”   陈霁点点头,朝司机报了酒店的位置。   路上,泰顺好不容易顺了气,这才干哑着嗓子问道:“那些人是谁?是便衣警察吗?”   陈霁奇怪道:“便衣警察?我做了什么事需要警察对我围追堵截?”   “呃……那难道是隅溪家的人追过来了?”泰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我听贵桦说这些都是人啊。”   “如果是人,又会来追我的,我只能想到一种人。”陈霁皱紧眉头,脸色沉得难看。   泰顺立即问道:“谁?”   陈霁叹气,“我妈妈娘家的人。”   出租车驶出不知道多久,泰顺一眼瞥到那栋高耸的酒店大楼,立即探身对司机说道:“哎!就在这停!我们直接下车。”   泰顺付了车费,拉着陈霁往酒店方向快步走去,陈霁不解,“为什么不直接坐车过去?”   泰顺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翼翼直走到酒店正门对面那条街,这才隐在一家奶茶店里回答道:“我怕有埋伏。”   陈霁恍然大悟,继而若有所思。   泰顺显然没功夫去解释什么,他把陈霁摁在座位上坐好,又替她点了杯烧仙草,这才站起身,调匀呼吸,轻声说道:“师父,你就坐在这里看着,如果半个小时之后我还没有从里面出来,你就赶紧跑。”   陈霁抓住泰顺的胳膊,急道:“泰顺,这样不行!”   泰顺笑道:“他们如果要追的人是你,我去就没关系,况且他们也未必能查到这儿,即使能查到也没关系,他们不见得能一眼认出我。”   陈霁还抓着泰顺的胳膊不撒手,她想说点什么来阻止泰顺,可平日里看起来很乖顺瘦弱的泰顺这会儿却下了决心,他扯开陈霁的手,径直往外走。   陈霁紧张地追到店门口,眼睁睁看着泰顺穿过马路,朝对面的酒店大门走去。   阳光下那个瘦削的青年人双手插在口袋里,身体微弓,脚步轻快,一点也看不出他扯开陈霁双手时的僵硬冰冷,就像许多天之前,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他虽然喜笑颜开地追着陈霁,可微微颤抖的指尖总是暗暗暴露他的拘谨与不安。   身后的店员小姐轻轻唤了陈霁一声,陈霁回头,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再回头的时候,泰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酒店大门口了。   泰顺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他能感受到掌心的湿热,但他的背脊却是冷冽的,他不自觉驼背,下巴却努力昂起,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不紧不慢地走进酒店大门,穿过大堂,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大堂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都是夏天里极普通的装束,他们闲散地坐着,眼神却丝毫不放松地四处窥探。   泰顺直到电梯上升后这才松了口气,他在21楼走出电梯门,一转身,立即看到陈霁房门口的走廊上正歪歪扭扭站了五六个人,他们有的抽烟,有的玩手机,有的假寐,有的聊天,但是就在泰顺踏出电梯的一瞬间,他们齐刷刷扭过了脑袋,目光森然地盯住他。   泰顺脚步一顿,刹那间进退维谷。   那些人的目光像利箭般射来。   泰顺背后微凉,在各种探索目光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往前走,他一路路过他们六人定下的三间房间,目不斜视地走到走廊尽头。   “喂!”身后有人喊他。   泰顺没有回应,拔腿撞进安全通道,没命地往下跑。   那些人像被踩到尾巴的老虎,叫嚣着追了过来。   一共二十一楼的高度,泰顺跑了几楼后撞开另一层楼的安全门,冲进电梯又摁了三楼的摁扭。   他不敢往大堂跑,进了三楼的走廊,一看到开着的门,立即慌不择路地跑了进去,反手关紧房门。   房间里只有一个正在梳头的女孩,一见到泰顺,吓得惊叫。   “别别别别别叫!我不是坏人!”泰顺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门外那些人才是坏人!”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立即响起惊天动地的拍门声。   泰顺触电一般跳到窗边往下看。   三楼的窗户外是坦坦荡荡的大马路,连个遮雨棚或霓虹招牌都没有。   酒店的木门被捶得砰砰响,那脆弱不堪一击的门眼看就要被踹开,泰顺爬上窗台,心脏随着那门被击打的节奏,一下一下跳得响。   “泰顺!”窗户底下川流不息的车流被阻断,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一个孱弱的身影孤零零仰起脑袋,她的脸在阳光的直射下几乎染上金光,叫人即使使劲眨眼也瞧不清楚。   泰顺蹲在窗台上,怔怔地看着陈霁。   “泰顺!跳下来!”陈霁大声嚷嚷。   泰顺回头,房间的门恰好在此时被撞开,三个大汉率先涌进来。   那位梳头少女再次尖叫。   “泰顺!”陈霁举起细瘦的两只胳膊,嘶哑着嗓子叫唤。   泰顺想也不想,闭起眼睛从三楼的窗台,直直跳了下去。   那一天广州的太阳很大,大到陈霁总觉得眼睛要被有形的阳光刺透,她一路仰着脑袋从街对面闯红灯跑到酒店楼下,脑子里嗡嗡环绕着泰顺的声音。   他说他来自西北的小县城,他喊她师父,他说他和她一样是藏着故事的人。   陈霁仰着头,双臂的线条绷得很紧,她看见泰顺从那一处窄窄的窗台一跃而出,身后是扑出来抓他的好几只手。   不知怎么的。   她突然想起了刺蘼。   于是眼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桃花》应该会在台湾出版0 0 ☆、小巷深处   第十六章小巷深处   泰顺的身体在落到一楼时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了一下,但那股力量太过薄弱,完全支撑不住,就好像一层白纸,转瞬就被冲破。   “嗷!”泰顺跌在地上,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脚。   陈霁将他扶起来,两个人跌跌撞撞地钻进路边一辆计程车,陈霁回头,看见酒店大门口已经追出一群男人,立即吩咐司机道:“快走!”   司机载着他们两人开出很长一段路后,这才谨慎地开口问道:“不需要送他去医院吗?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应该伤到了吧?”   泰顺倒在座位上,衣服被涌出的热汗和冷汗一次次浸湿,他咬牙答道:“我没事,就是脚好像扭了……”   陈霁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直到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小诊所,这才慌张地拍着驾驶座外的栏杆,喊道:“停!停!停!”   车子停在小诊所外,陈霁让泰顺靠在自己身上慢慢下车,两个人一步一步挪进诊所。   诊所医生从上到下摸了泰顺一遍,粗略诊断他只是扭伤脚,此外再无任何外伤,他在泰顺扭伤的脚踝上紧紧缠上绷带,安慰道:“没事,回去后不要乱动,记得把脚抬高。”   泰顺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陈霁已经从外头溜了一圈回来,她扶着一瘸一拐的泰顺拐进另外一条小巷,在小巷深处拐上昏暗的楼梯,勉强爬上二楼。   泰顺抬头一看,狭窄的楼梯间上竟然挂着一小块彩灯招牌,上面写着“南旅宾馆”四个小字。   陈霁显然是事先定下房间的,前台的胖大婶头也没抬地让他们进门,倒是泰顺略有些尴尬。   像这种野鸡旅馆主要从事什么营生泰顺不是不明白,他被陈霁扶到床上坐好后,眼巴巴瞅着陈霁关好门,讷讷问道:“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霁站在门边,脸上的神情有些阴郁,“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开房时候用的身份证是贵桦和澹澹的?”   泰顺点点头,他的身份证已经丢了,陈霁的身份证据说不能用,于是便用了贵桦和王澹澹的,可是,这又如何呢?   陈霁说道:“他们不可能知道澹澹和贵桦,那么他们能用来确定我身份和行踪的只剩下我开房时候刷的信用卡。”   泰顺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你的信用卡不是你爸爸的吗?”   “对,这是我留给我爸爸的记号,应该只有我爸爸明白要找我就应该去查他,而不是查‘陈霁’这个人……既然他们现在能透过信用卡的追踪查到我,那也就是说……”陈霁的声音不自然地压低,垂在身侧的拳头也握了起来,“……我爸爸他们……被抓住了!”   “诶?”泰顺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理解了陈霁言语里的严重性,忙安慰道:“……会不会是我们在别的地方暴露了?师父你确定追我们的这些人是你妈妈娘家的仇人?那……那……会不会认错人了呢?”   陈霁摇摇头,“应该不会错,我只是想不到他们敢明目张胆地抓人,青狐一心一意想要避开的是妖怪的骚扰,没想到最终却忘记了要防备人……”   泰顺目瞪口呆,半晌后吞了吞口水,嗫嚅道:“师父,你妈妈娘家的仇人来头不小,现在就剩咱们俩,该怎么办?”   陈霁看向不安的泰顺,一时犹豫着该不该把咒术师的事情告诉他。   泰顺忽然问道:“诶,我们还剩下多少钱?”   陈霁掏出自己的口袋,零星掉下三枚硬币和一张皱巴巴的一元纸钞,“我的钱在付车票和房钱时全用光了……”   泰顺也在摸自己的口袋,但摸出来的散钱凑在一起也不足五十。   师徒两面面相觑,最后各自愁苦地叹了口气。   小旅馆里唯一的一扇窗户被陈霁推开,她望着窗外渐沉的天色,一言不发。   泰顺跳着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却因为瓷杯上沾着一圈污垢而没了食欲,他看向陈霁,干巴巴地说道:“师父,要不您先去警察局避避风头,那里好歹是国家暴力中心,那群坏人总不至于到那里抢人,等晚一点的时候,我回一趟农大,说不定能找到青狐他们,然后我再和他们一起去接你。”   “去警察局避风头?然后你要瘸着脚去农大找三只消失的妖怪?”陈霁直接否决,“快醒醒,这不科学。”   泰顺愁眉苦脸地低下头。   陈霁摸着下巴,忽然说道:“我去。”   月明星稀。   陈霁一个人从楼梯口走下来,她的身影在小巷深处被路灯拉得老长,合着巷外墙头伸展而出的树枝,影影绰绰,恍然如鬼。   口袋里揣着买完方便面后的最后四十块钱,陈霁正犹豫着是坐地铁还是打的,前方不远处的角落里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是邻居的孩子穿着父母过大的拖鞋,走在客厅的木质地板上。   吧嗒,吧嗒。   拖曳出长长的,对于成长的心焦与无奈。   陈霁停下脚步。   一个混沌的影子慢慢延长到她的脚下。   陈霁抬头,狭长的小巷深处,站着一个奇怪的男人,她盯着那男人看了许久,最后叹气,“我只是个过客。”   那男人往前迈出一步,恰巧踏出黑影,邻墙的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惊住了陈霁的眼。   那是一副畸形的躯壳,他的脑袋很大,鼻子以下下巴以上突兀地向外延伸出白色的扁嘴,远远看过去就像在狗的腮帮子里塞上鸭的嘴,他□着胸膛,前胸的肋骨根根凸起,下腹部却又涨出皮球大小的赘肉,双臂颀长,瘦得只剩下骨头,他侧着脑袋看向陈霁的时候,右边的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好似瘫软的布匹一般,毫无生机。这个男人下半身穿着看不清颜色的破布裤子,褴褛的膝盖下可以看见一条瘦到令人发指的小腿,两边脚上各套着一红一黑两只小船似的棉布拖鞋。   陈霁被这人恐怖的外貌吓得后退一步,惊问道:“你是人是鬼?”   那男人摇摇头,喉咙“咕咚”一声,发出粘稠的声音,“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臭味。”   陈霁继续后退,即使隔着几米的距离,她也能闻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浓重腐臭味。   那男人慢慢往前走着,语调绵长地说道:“你身上有外来者的味道。”   陈霁想了半天,终于明白它指的是下午泰顺跳楼时她用青狐留给她的长命锁施力相救的事,她转念一想,若有所悟,“难道妖怪之间也存在地域歧视吗?”   那男人嘎嘎笑了两声,忽然问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妖都吗?”   陈霁没有做声,她连这个城市叫做妖都都不知道,又从何得知它的外号来由。   “因为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流窜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妖怪,大大小小,奇奇怪怪,各式各样……我们以人类熟识的形态与这个环境共存,妖装扮成人久了,不知不觉就想变成人,人认识妖怪久了,处心积虑想变成妖……”那男人的声音忽然喘了起来,“越是海纳百川的城市,越是光怪陆离无奇不有!这儿!是妖都!人不再是人!妖不再是妖!”   陈霁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那你呢?你是想变成人的妖怪,还是想变成妖怪的人?”   男人仅剩下的一只眼睛忽然瞪大,直勾勾瞪向陈霁,“你说我是人还是妖?”   陈霁不假思索地答道:“是人。”   男人一愣,用含着痰液的嘶哑嗓音问道:“为什么?”   陈霁却不再回答,她反问道:“既然你闻到了我的味道,那么今天下午在农大那边发生的事,你一定也知道。”   “每个城市都有它们自己的运行法则,明面上的法律,人心里的道德,还有妖怪间的秩序。”男人转动着仅剩下的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着陈霁,火柴棍一般的小腿又往前迈出一步,“你的妖怪朋友们触犯了这里的秩序,所以被带走了。”   陈霁问道:“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他们带回来?”   男人嘎嘎笑了两声,扁长的上下嘴唇抖动出暗色的灰,“你还没有问我他们触犯了什么样的秩序。”   陈霁冷笑道:“那么还请你告诉我,我的朋友们到底触犯了怎么样的秩序?需要你们劳师动众这样对待我们。”   “你们犯了最不可饶恕的罪,那就是……”男人抓抓拖把一样的头发,从长长的指缝里抠出一条蜿蜒的小虫,随手塞回自己的裤子,笑道:“纯洁。”   陈霁彻底愣住。   男人走近陈霁,笑嘻嘻地抬起手,隔着虚无的空气抚向陈霁素白的脸颊,“你还没有发现吗?这座城池里最泛滥的便是混沌,黑与白的界限在逐渐模糊,妖怪与人类的融合正在诞生出一个又一个的畸形儿,这些畸形的孩子长大后继续产下畸形的卵,一代一代,一代一代……你看看我!”   陈霁的肩膀被陡然抓住,她被迫迎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男人俯下脑袋,凑近陈霁,冷冷地咧开鸭子般的嘴,嘻嘻笑道:“……你现在再告诉我,我是人,还是妖?”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南部最发达的城市,广州躺着中枪了……呃……如果让广东的朋友们感觉不舒服的话,花匠向你们道歉了TAT   或者说,还是不要代入真实的城市会比较好吧……呃…… ☆、丑陋   第十六章丑陋   昏暗的异都小巷深处,一个身体畸形面貌丑陋的男人缓缓凑近陈霁静穆无言的脸,他开合的嘴里有死鱼曝晒后弥漫而出的腥味死气,他问她:“你呢?你想成为人,还是想变成妖?”   陈霁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淡淡反问道:“在我自知只有二十多年寿命的时候,我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你觉得我现在会在乎这个问题吗?”   男人蓦地后退一步,枯瘦的双臂叉在腰上,笑得前俯后仰,他那柴火根组合起来的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磨人耳膜。   陈霁奇道:“你笑什么?”   男人忽然停下歇斯底里的笑声,枯井一样的独眼冷冷凝视陈霁,“你过去没有贪欲,不代表你现在没有……被带走的三只妖怪里,一直拉着你手的那只狐狸,他是你的恋人吧?”   陈霁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嘻嘻嘻,我什么都知道。”男人弯下腰,诡异森森地笑,“我还知道,你们渴望厮守一生,却注定无法白头,更有甚者,你和他恐怕都活不长久。”   陈霁皱眉。   男人高举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大笑道:“这世间的妖都是万物遇灵而生,大到一兽一花,小到一石一纸,灵因情而起,妖因欲而生!我问你!这万物之灵是谁?谁最多爱恨?谁的求不得舍不得怨不得爱不得最多?哈哈哈!愚蠢的妖怪渴望变成人,却不知道人心才是最容易滋长妖魔的厚土!妖妖人人,人人妖妖……嘻嘻嘻……”   陈霁的眉越皱越深,“喂。”   笑得直打颤的男人骤然静止,淡淡抬头看向陈霁。   陈霁低声叹道:“你太吵了。”   “呃?”男人满含期待的心情倏然落空,连那狰狞的表情都转瞬木讷起来,“你不觉得害怕吗?”   陈霁迈出步伐,淡定自若地往前走,“我为什么要害怕?人有贪欲没错,我想你今天会找上我,多半也是因为我内心的担忧暴露了我的渴求,没错,我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些,久到可以多陪陪那只狐狸,他虽然从不开口,但我知道,比起许多人的寂寞,他的寂寞是要乘以百千倍的……你这只来历不明的妖怪,你口口声声讨伐人和妖的欲望,可你真的明白人的欲望因何而来吗?”   男人在陈霁的步步向前中,不自觉后退一步,“……空虚?”   “哼。”陈霁斜睨了男人一眼,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你已经耽误我太多时间了,恕不奉陪。”   “等等!”男人急忙转身,伸手就要去抓陈霁的胳膊,半空中却忽然落下一点火星,轻轻弹在男人的胳膊上,灼得他“嗷呜”一声,匆忙收手。   陈霁低头一看,那火星竟然是一个烟头。   男人抬头看向半空中,怒道:“谁?”   又一个火星从斜后方笔直射向男人的后背,男人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般,一弯腰便躲了过去,可就在他弯腰的刹那,另一个火星从正前方直直砸向他的脑门。   “嘶”的一声,男人瞬间消失。   陈霁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矮胖的身影从陈霁先前走出的楼道里缓慢显现出来,陈霁眯着眼瞧了半天,陡然一惊。   居然是那家野鸡旅馆的看门大婶。   陈霁心里称奇,嘴上还是客气地问了声好,“您这么晚还没有睡吗?”   大婶瞥了眼陈霁,厚厚的嘴唇朝下一瘪,隐忍着怒气道:“有个又臭又脏的坏东西在我家门口唧唧歪歪,吵得人睡不着。”   陈霁不知作何回答,只能应了一声,“哦。”   大婶站在巷子里,隔着远远的距离低头点烟,“你怎么会惹上那怪物?”   陈霁答道:“不知道。”   大婶在星点的火光间看向陈霁,“你知道那是什么妖怪吗?”   陈霁摇头,“不知道。”   大婶用力吐出一口烟,“是梦遗啊。”   “诶?”陈霁瞪圆眼,“梦梦梦梦遗?”   “对啊,就是它。”大婶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这妖怪只会因男人无法满足的欲望之梦而诞生,虽然他就像意淫一样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杀伤力,但是你也看到了,他很丑陋,也很聒噪,更喜欢无事生非,你和他认真,你就输了。”   “哦……”之前不管发生什么都很镇定的陈霁自从听到那男人的出处后便浑身别扭,“那……他为什么会找到我,而且他知道我的一些事。”   “哦?”大婶掐掉烟,看向陈霁的眼里带上了陈霁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热情与好奇,“嘿嘿,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个臭男人正在对你想入非非,而且是在梦里……诶,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他说妖怪想变成人,”陈霁的脸开始发红,手脚也不自在起来,“人想变成妖怪……”   大婶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不简单啊不简单……他虽然只是一个梦的化身,但很少有人的梦遗能幻化得如此真实,做这个梦的人来头不小哇……妖怪都是看不起人类的,极少有妖怪愿意变成人,人也一样,可这家伙却在思变……嘿,小姐,你可能遇到大麻烦了哦。”   陈霁苦笑,“麻烦遇得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大婶龇牙一笑,露出两个钢牙,“你当务之急,就要先解决掉另一个麻烦。”   陈霁微愣,“什么?”   大婶指向自己身后的楼道,贼笑道:“有一伙人正朝着这边过来,我估摸着他们的对象应该是你和你的朋友。”   陈霁拔腿便要往楼上跑,胳膊却被大婶一把抓住,“小姐,你很有勇气。”   陈霁回头看她。   大婶怪笑道:“送你一句忠告,虽然梦都是相反的,但是它反映出来的人心,不可不防。”   陈霁郑重地点点头,往楼上冲去。   陈霁刚刚冲到旅馆的大门,泰顺已经一瘸一拐地从里头跑出来了,一见面,两个人什么也没说,陈霁扶着泰顺急急忙忙往外跑。   楼下的小巷子里已经没了胖大婶的身影,陈霁正要往前跑,小巷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往那边!”泰顺拉着陈霁转身往小巷的更深处跑去。   他们俩谁没有来过这边,对地形谁也不熟悉,在窄窄的巷子里,不是朝前就是往后,没有其他选择。   小巷的尽头被一堵砖墙拦住,成了条死巷。   陈霁在墙下跳了跳,只能堪堪够到墙头,却翻不过去。   泰顺弯下腰,说道:“你踩着我上去,应该能爬过去。”   陈霁怒道:“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   泰顺拉过陈霁的胳膊,着急地劝道:“你和我不一样!你一定不能有事!青狐还等着你呢!”   陈霁哽着声冷笑道:“别忘了,我是你师父,你要听我的。”   泰顺也笑,“别忘了,你可从来没承认过这件事。”   陈霁摇头,“泰顺,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轻贱你自己?”   “我可不认为保护你是一件轻贱的事,”泰顺撑着墙壁俯下腰,“你快上来!”   陈霁咬咬牙,站到泰顺背上,迅速往墙上爬,有了泰顺的助力,她很快便跨坐在了墙头,她弯腰伸手,“我把你拉上来!”   泰顺往后瞥了一眼,摇头道:“你拉不动我的。”   “你敢回去试试!”陈霁低声怒吼:“你不看重你的安危,但是我看重!不仅仅是我,青狐看重,贵桦看重,连隅溪都会看重,为什么只有你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全?我和你非亲非故,你到底要帮我到哪个份上?”   泰顺仰着脑袋,怔怔地看着墙头上气红了脸的陈霁。   “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在动车上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你应该是南方人!可你又说你是西北人,你也确实有西北人的口音!你说你身份证掉了,可没有身份证你上哪买动车票?泰顺,即使你的谎言这么拙劣,可我们没有一个人想要拆穿你!”陈霁向来是个冷清安静的人,她极少有这样激动生气的时候,“我不拆穿你,因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秘密,但是如果你因为这秘密而放任自己为我受伤为我而死……泰顺!我是真的生气了!”   泰顺的脸火烧般的灼热,他被陈霁一连串的怒骂惊得几乎没了反应,只能呆愣愣地在她停话之际,木讷地道一声:“……对、对不起……”   “把手给我!给我用力爬!爬不上来我就下去!”陈霁生气地命令。   泰顺果然乖乖伸手抓住陈霁的胳膊,开始往上爬。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就凭陈霁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即使泰顺再瘦小,想要徒手把他拉到墙上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试验了两三次都以泰顺滑落告终,泰顺仰头看着陈霁胳膊上的红肿,哀戚道:“算了……”   “再来!”陈霁不肯妥协。   泰顺默默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伸手抓住了那只瘦弱的胳膊。   陈霁的手几乎脱臼,她咬牙忍着似要断手的剧痛,死活不肯松手。   泰顺早已红了眼眶,“师父……”   陈霁咬牙切齿,“别废话!”   “师……”泰顺的眼前突然蹿上一个高大的黑影,那黑影俯□,蓦地拽住了他的另一只手,下一秒,他的身体被轻松拖过墙壁,“砰”的一声,落到对面的垃圾桶上。   “呜……”泰顺扶着腰挣扎在垃圾堆里,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忽然听到墙头上陈霁的一声地呼。   “三十五?!”    ☆、扫把星   第十七章扫把星   与内巷一墙之隔的外街灯火通明,一个大排档横据在墙边,泰顺跌倒的垃圾桶正是大排档囤放垃圾的地方,幸好一米开外的剩菜桶没被他牵倒,否则泰顺即使爬起来,也未必有人敢靠近帮忙。   陈霁在叶三十五的搀扶下从墙头稳稳跃下,她一站稳脚跟,立即问道:“你怎么会来?”   叶三十五还是半个多月前的那副模样,高大魁梧,面目俊朗,只是神态间略显沧桑疲惫,他一把抓过陈霁的手,急道:“嘘,我们先离开这!上车!”   大排档外停着一辆黑色陆虎,陈霁在叶三十五的指引下径直上车,叶三十五则转身像抓小鸡般拦腰捞起泰顺,紧跟在陈霁后头将人塞进后座,又绕到驾驶座,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爸爸妈妈呢?”陈霁一上车便急切地询问,叶三十五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在与家人失去联络这么久,又被一群来路不明的敌人死追急赶后,陈霁迫切渴望得到家中的消息。   “我不知道。”可惜叶三十五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在匪山的淤泥里被挖出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等我回到你家,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看到你留的字条,知道你没事,我想去找你,可是你一点线索也没留下,我也不知道上哪找你的父母,我便留在县城,可是过来几天,我依然没等到你的消息,倒是来找三十八的人出现了。”   陈霁对此倒是没有过多的疑问,叶三十八的出现已经注定叶家必然有所行动,叶三十八不管生死,她的存在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总能将一波又一波的人吸引进他们原本就不平静的生活,“然后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叶三十五扭头瞥了眼陈霁,嘴角微勾,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霁冷笑,“果然是他们。”   “没错。”叶三十五也笑,“他们应该是从三十八那边听说了你的事,我想他们总会找到你,不如悄悄跟着他们的人,这样既能见到你,说不定还能在暗中帮你一把,你看,这一招未雨绸缪总算起到效用了吧?”   陈霁点点头,算是对他的及时出现的认可。   叶三十五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诶,青狐呢?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后头那个男人又是谁?”   陈霁一听到青狐的名字,脸色不自觉便沉下来,叶三十五看得分明,惊愕过后,便是一通嚷嚷,“喂喂喂!青青!难道你终于回头是岸看清楚青狐那家伙不是好人了?可是你也不能找后头那只小鸡仔啊!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嘛!”   “闭嘴!”陈霁被他吵得脑子疼。   叶三十五立即乖乖闭嘴。   后座的泰顺抬着自己受伤的脚探头过去,颤声说道:“呃……不是我想打扰你们,只是……好像有人追上来了……”   陈霁回头一看,果然见到夜色里穷追不舍的两辆车,“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个咒术师?”   “他们不是咒术师。”叶三十五一边从容超速,一边解释道:“就像你叶济言姑婆,虽然是叶家的直系血脉,却没有继承咒术能力的大有人在,更何况,叶家做的是杀人诅咒的生意,这么大的身家摆在那,要养这些人太容易了。”   陈霁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不仅会受到咒术师的追捕,还会受到这些黑道流氓的围堵?”   “如果知道他们都是同一批人你会不会好受一些?”叶三十五继续说道:“叶家的根系太复杂,你上次也听到了,叶家的大家长是叶一,叶一手下最厉害的师父是叶二,这些都是隐匿在世人所知之下的黑暗存在,所谓叶家,真正浮在表面上是一个黑道世家,对外以军火起家,由叶一的人来经营照管,据说这一次来追你的是黑道上的那一拨人,对付这些只有蛮力的普通人,我们只要小心点,还是可以避得开。”   陈霁无奈道:“青狐不在,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泰顺抹了汗津津的额头一把,沮丧道:“……就是这群普通的彪形大汉把我的腿都追断了……”   叶三十五哈哈笑道:“没事没事,有我在,一夫当关万夫莫……草!”   北方大汉叶三十五的黑色路虎在一声嘹亮的粗话里被后头的车直直撞了一下,车头歪斜,整辆车朝路边的绿化带直直撞去。   泰顺大叫:“转啊!”   可惜叶三十五前半辈子兢兢业业于他的杀人诅咒事业,实际驾龄估计不超过两年,就这么被顶了一下屁股,已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簇新的一辆路虎就这样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成功熄火。   陈霁蹬开车门,晕晕乎乎地下车,她刚摸索到后门,想拉开车门把已经晕过去的泰顺扶出来,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地横在了她的脖子前,她低头看着匕首,眼睛被刀刃上反射的寒光刺激到,忙不迭地闭上了眼。   驾驶座的车门也被推开,叶三十五摁着额头跌跌撞撞地钻出来,“青青啊……”   清醒过来的陈霁仰天长叹,“青青要死了啊……”   叶三十五迷迷糊糊抬起头,看清陈霁背后的男人,眼神立沉,“你是……”   “我姓叶。”那男人高高的个字,一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叫人瞧不清楚。   叶三十五冷声说道:“我知道你姓叶。”   说话间,绿化带里已经涌来一批高壮男人,陈霁瞅了几眼,认出其中两个正是在紫荆花树下追逐自己的男人。   拿刀抵着陈霁脖子的男人轻轻笑出声,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听上去却不会难受,反倒沉得有些性感,“一个小姑娘,竟然要劳驾我亲自出手,这事要是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陈霁没有说话。   叶三十五有些沉不住气,隐忍问道:“你想怎么样?”   “她不是我的猎物,我不会拿她怎么样。”那男人又笑了两声,蓦地收起匕首,一手拥住陈霁的肩膀,半推半拽地带着她往前走,“只是要劳烦你们陪我去一个地方,等见了那个人,你们再拿这个问题去问他吧。”   陈霁没想到自己和泰顺顺利逃了两次,在遇到叶三十五这个救星之后,居然反倒被抓住了。   世间的事,还真是变化莫测。   他们三人被直接送到一栋老别墅里,一路上但凡见到他们的人,全都恭恭敬敬地朝羁押陈霁的男人喊一声“大少”,陈霁一路观察环境,发现他们身处的别墅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男人,唯独进门的地方有个中年阿姨笑着递来一块温暖的毛巾。   背后的男人笑吟吟地接过毛巾,径直铺到脸上,缓缓擦了擦。   陈霁转过身,在大厅透亮的灯光下,终于看清那个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本不该属于男人却又与他无比贴合的妍丽脸庞。   陈霁见过桃夭的男儿形态,对于美丽的男人见怪不怪,但桃夭是实实在在的妖怪,可这男人却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一个人类能与妖怪的美比肩,也足以成就另外一则天方夜谭了。   “你看够了吗?”男人像是对这样的眼神司空见惯,淡然笑问道:“你就是陈霁?”   虽是问句,却早已肯定。   陈霁收起心神,谨慎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叶忘,忘记的忘。”男人紧紧盯着陈霁,笑道:“我是被收养的孩子,这不是我的本名,所以你不用费心思诅咒我。”   “我不会诅咒别人。”陈霁平淡说道:“我也不希望自己成为诅咒别人的道具。”   叶忘莞尔一笑,眼神瞥向陈霁身后的叶三十五,“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叶三十五瞪圆眼,“叶三十五。”   “哦……原来就是你跟了我这么多天。”叶忘笑眯眯地看着叶三十五,“看起来也是个耿直的孩子,你就不担心你的事传进五师父耳里,让他老人家伤心吗?”   叶三十五梗着脖子没有回答。   叶忘走到陈霁身边,微微俯□,与她面对面,笑道:“虽然我不插手族内的事情,但你和你外公的事闹得太大,已经人尽皆知了……陈霁,人都不能逃避自己的命运,你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你难道不明白?”   陈霁仰起脸,淡漠的脸上平静似镜,“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证明你曾被你的命运打败过,而且输得体无完肤。”   叶忘一愣,继而失笑,“你真是个有趣的人,一想到要把你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八角宝楼里,我就觉得可惜。”   陈霁也笑,“那就不要关了,我怕黑。”   “噗……算起来你也是我的侄女,想要从八角宝楼里逃出来就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怎么样……”叶忘笑着摸摸陈霁的头,黝黑发亮的眼里闪烁出炫目的光彩,“想不想彻底了解你正在面对的,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家族?以及你身体里流淌着的,到底是怎么样的血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叶忘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另一个故事里的男二→ → ☆、理想   第十八章理想   沉默。   他的眼睛亮如星辰,紧紧盯着陈霁的时候既让人恍惚,又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忐忑,陈霁想后退,身体却僵硬如铁。   被安置在沙发上的泰顺在这时发出迷蒙的呓语,他的声音很轻,却已足够拯救陈霁绷紧的神经。   “你要抓的是我,和我的朋友无关。”陈霁低下头,避开叶忘笑吟吟的眼,转向叶三十五,“还有你,你不用为了我和他们反目成仇。”   叶三十五摇摇头,看着陈霁,深情款款笑道:“你一定是忘记了,在匪山的那一个雨天,我曾对你说过的话。”   “哦……雨夜嘛……”叶忘意味深长地笑。   陈霁顿时回味过来叶忘笑容里的含义,她眉头一皱,刚想解释,叶忘却已经走到前头冲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陈霁,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陈霁犹豫片刻后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叶忘带着陈霁走上这栋老别墅的旋转楼梯,他们爬上二楼,继续走进三楼。   陈霁起先没有发现,直到叶忘拖曳着一条腿缓慢地上楼,她这才发现,这个男人居然是个跛子。   三楼是一个宽阔的露天平台,月黑风高,叶忘独自走在前头,烈烈的夏风刮在他的身上,吹动那一身白色衬衣,凌厉地像是要剥夺走他的灵魂,留下他纤瘦的躯壳孤独地伫立在辽阔夜幕下。   陈霁将鬓角的乱发抚到耳后,走到叶忘身边,同他一起往楼下望去。   院子里没有亮灯,只有门廊处的几盏廊灯孤零零地起着照明作用,在微薄的光明下,陈霁隐约可以看到不大的院子里赫然拥挤着几十个身影,或站或坐或蹲,姿态闲散,站在高处,陈霁甚至能听得见他们谈天说笑的声音。   叶忘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这里有三十一个男人,房子里还有五个女人,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懂的使用咒术。”   陈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便只是睁着眼没有说话。   “我的养父有两个名字,道上的人只知道他叫做叶蔚城,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个更有力量的名字——叶一,这个家就像我父亲,两个名字,两种身份,隐藏在水下的是只活在杀人与被杀中的咒术师,浮在水面上的是我们这些人,也就是他们。”叶忘勾着嘴角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淡漠到极致,反而勾勒出摄人心魄的美,“在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知道咒术的存在,他们大部分都没有念过书,只知道跟着自己的老大打打杀杀,出的是力,卖的是血,如果你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费吹灰之力只需要念出名字就能杀人的人,他们没有人会相信,甚至还会笑话你青天白日的乱做梦。”   陈霁被叶忘脸上的沉静所吸引,一语未发。   “不管是隐藏在世人眼线下的咒术师,还是活在白日下的我们这些坏人,我父亲为了里子铺陈出我这一张面子,我带着手底下这些连自己为之牺牲的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一路闯荡,不知不觉,似乎也过了这么多年。”叶忘的笑一直挂在脸上,衬着那张美貌被张扬到极致的脸,百看不厌,“我们用血肉之躯缔造出来的这个黑道王国竟然只是为一群黑夜幽灵做掩护,我要怎么告诉无条件跟随我出生入死的这些兄弟,不仅仅是我,连同他们每个人,以及他们背后的每个家庭,我们其实只是那个人释放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烟雾弹,等烟雾散去,或者就是我们悄无声息死去的时候。”   陈霁淡淡说道:“你看上去不像一个容易妥协的人。”   叶忘侧头看着陈霁,良久之后,他冲陈霁轻快地眨眨眼,笑道:“我身体不好,却被迫从小涉黑,虽然不至于生存在枪林弹雨之中,但那样一场血雨腥风的来路,回望过去,还是会不由自主寒彻心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有他瑰丽的理想,他的色彩不应该除了黑就是红……年轻的好处便是肆无忌惮的反叛,我逃跑了。”   陈霁不自觉微笑,“然后呢?”   叶忘拍拍自己的腿,笑道:“这条腿就是代价。”   陈霁愕然。   叶忘似是被陈霁的表情逗笑,心情愉悦地拍拍她的头,忽然问道:“你会使用咒术吗?”   陈霁摇摇头,“我外公在我出生前便已去世,我母亲什么也不懂。”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只可惜你外公是叶济申。”叶忘摇摇头,转换话题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猜测过一百个父亲收养我的理由,直到我二十岁那一年,他把我带到古镇的八角宝楼前,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这一生不仅仅只是为了守护一个秘密而存在。”   这是陈霁第二次听到那栋传说中的八角宝楼。   叶忘说:“我父亲把遍体鳞伤的我带到那栋奇怪的八角楼前,他对我说,如果你尚有勇气,你便踏进去看看。”   陈霁喃喃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除了我父亲以外的咒术师,准确的说,是见到濒死的咒术师。”叶忘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无意识地伸开自己的手掌,又握紧,“陈霁,你见过枯木吗?”   陈霁点点头。   叶忘也点头,“我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我面前,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活活被榨干生命的一具躯壳,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没谈过恋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原本应该年轻富有朝气的身体上密布着暗褐色的老年斑,她很瘦,胸部瘪得一点肉都找不到,我的一只手便能握住她的一条大腿,她就那么静悄悄地躺在一张粉红色的床铺上,我成了她生命中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我问她疼不疼,她当时已经说不了话了,可她还是很努力地冲我笑了笑。”   陈霁怔住,半晌后明白过来那是一个被咒术反噬抽干生命之水的咒术师。   她想起c脸上的伤疤,以及她那同样黑瘦的身体。   “我质问我那位可以平静面对这些的父亲,我问他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一定要存在咒术师,为什么咒术师一定要下咒杀人,如果他们不诅咒,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叶忘的声音有些沉,“可惜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他把我一个人关在那个房间,一天一夜,我守着那个女孩干枯的尸体,我反复问她,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陈霁也想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第二天晚上,我被放了出来,我父亲站在门外等我,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心里忽然明白了,其实我们这些人要做的,不是守护一个有关于咒术的秘密,而是保护生存在咒术下的这些可怜人。”叶忘转过身,漂亮的眼静悄悄看向一直沉默站在他们身后的叶三十五,“你会发现,自然果然是公平的,它给了你取人性命的能力,便剥夺走你自由生存的权利,它让我们成为一张网的同时,也给了我们自由主宰生命的力量,没有谁是天生的强者,也没有谁注定苟延残喘在食物链底层。”   露天顶台上一阵沉默,只有夏夜寒风吹过后的冷肃回响。   陈霁短促地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叶忘,“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叶忘失笑,“别这样防着我,我只是想问你,你一直朝前跑,拼死想要逃离咒术师,可是你为什么不转一个方向,亲自去看看他们的生活,去想想在你出生之前,命运交到你手上的那些力量又该何去何从……陈霁,你想过吗?你这一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陈霁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患上了短暂的失语症,脑子里千头万绪,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打破寂静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叶三十五,“青青不能回去。”   叶忘看向那个高大的青年人,笑问道:“为什么?”   叶三十五虽然聒噪,却不是个擅辩的人,他看着笑意盎然的叶忘,心里知道不行,嘴上却说不出一个理由。   叶忘笑了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体内的各个器官应该都在衰竭……你敢把你去年的体检报告拿出来给她看看吗?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身边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在惨死,包括几年后的你……我们明明可以改变,却一个个止步不前,想活下去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陈霁诧异地看向叶三十五,后者逃难般地移开了视线。   叶三十五受不了陈霁的眼神,只得面向叶忘,开口道:“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霁也看向叶忘,不解道:“你确实很奇怪……你是想保护咒术家族吗?”   “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我是一个改革者,”叶忘背靠在栏杆上,晚风吹动他的发,轻柔地不胜人间烟火,“……我要改命,改的是整个家族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的强者,不应该只是能够顺利逃离命运,而是有足够的能力来撼动命运,改变命运。 ☆、有妇之夫的节操呢   第十九章有妇之夫的节操呢   夜风肃肃,陈霁的眼干涩得就像戴了半个月的隐形眼镜,肿胀得难受。   叶三十五与叶忘一前一后地站在她的身边,她往前走,看到的是咒术师不可避免的绝路,往后走,是山穷水尽后的最后一点柳暗花明。   陈霁仰着脑袋,暗夜里,叶三十五那张忧虑的脸愈发凝重,竟然不知不觉与c的脸重合起来,恍惚如鬼魅。   她突然想起从照片里逐渐消失的外公叶济申,想起因为被歧视而扭曲最终堕入邪道的姑婆叶济言,她想起因无知懵懂受人利用最终付出沉重代价的母亲,想起受咒后灵魂在外漂流十七年的父亲,想起年轻守寡独自扶养女儿的年迈外婆……   如果咒术师能够走出黑暗的历史深渊,如果他们能避开诅咒、杀人、被杀的死循环,他们一家,包括更多与咒术师相关的家庭是不是都能避免这些无谓的悲剧。   没有人会再失去,没有人会再孤独。   没有人会再经历她的痛苦。   “我要改变的是整个家族的命运,”叶忘微笑,“陈霁,你愿不愿意帮我?”   陈霁低头,“你给我点时间。”   陈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一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便走出房门,对等候在门外的人说:“帮我把叶忘叫来吧。”   叶忘还是昨晚的那一身装束,双眼微红,显然一夜未睡,唯独脸上的笑容不变,“你有决定了吗?”   陈霁坐在床边,腰背挺得笔直,“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我有条件,也希望你能答应。”   叶忘看上去心情不错,“你说。”   陈霁点点头,说道:“你现在放我走,我还有一件事必须现在去做,等我完成了那件事,我再回来找你。”   叶忘皱眉,“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陈霁诚实以对。   叶忘又问:“你要去哪?”   陈霁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叶忘忍俊不禁,“那我怎么知道我现在放了你,我还能再见到你?要抓你可不容易……陈霁,我拿什么来信你?”   “你不得不信我,”陈霁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忘,“就像我也不得不相信你的理想,并且最后与你一起为之奋斗。”   叶忘已经抓到了陈霁,如果他只是想操纵她的身体,那么大可像对待之前的咒器那般对待陈霁——锁进八角宝楼,一了百了,可他却选择向陈霁推心置腹,这是他的诚意,恰恰也证明他需要陈霁的合作。   但凡合作,便必定有商量的余地。   叶忘“噗嗤”一笑,乐呵呵地看着陈霁,“要不是你晚我这么多岁,我一定追你。”   陈霁上下扫了眼叶忘,敬谢不敏道:“我不需要一个长得比我漂亮的男朋友。”   叶忘哈哈笑了一阵,最后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得保证与我定时联络,我是个军火商人,在商言商,诚信为本。”   陈霁答应了。   陈霁从叶忘的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身上背着她落在酒店里的背包,身后跟着瘸脚的泰顺和满面阴霾的叶三十五。   “我以为我再也不能走出这栋屋子。”泰顺昏睡了一夜,许多事并不明白,但他没有多深究,只是问陈霁道:“师父,我们现在要去找青狐吗?”   陈霁点点头,正要说话,叶三十五踏前一步,抢先说道:“不管我们现在去哪,都得先去另外一个地方拿一样东西。”   陈霁问他是什么东西,叶三十五却只是神神秘秘地说到了就知道。   陈霁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她坐在叶忘送给叶三十五的另外一辆车上,安静地看他拐过几条大街,等了几个红灯,最后停在一家普通的旅馆大门外。   十五分钟后,叶三十五捧着个沉重的包袱回来了。   “什么东西?”陈霁开口问道,后座的泰顺也好奇地探过脑袋。   叶三十五一层层揭开布结,陈霁一开始还觉得这些布料眼熟,等到她看清包袱里裹着的花盆正是他们家阳台上用来种植兰花的那一个后,她突然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怎么会忘记,那一天正是青狐亲手挖掉那盆里的兰花,将桃花树的根和白狐的骸骨一起埋进这盆里。   叶三十五解释道:“那天我回到家里找你,你不在,你父母也没有回来,我在客厅里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奇怪的声音,我找了半天,最后确定声音是从这个花盆里传出来的,我记得你和青狐都很宝贝它,我不敢把它单独留在乱糟糟的家里,就一起带出来了。”   陈霁颤着手接过那个并不沉重的花盆,她紧紧抱着它们,过去那些回忆一点点涌进心头,刺蘼的死,桃夭的消失,还有那只从未谋面的白狐。   明明只是过了一个月,她却有一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落寞感。   泰顺不明所以地看着陈霁,喃喃唤道:“师父……”   叶三十五小心翼翼地看着陈霁,“……这里面的是妖怪吧?他们怎么了?”   陈霁摇摇头,不答反问:“你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叶三十五挠挠头发,回忆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隐隐约约的,听上去像歌声。”   陈霁点点头,“这些还是得留到青狐回来才能判断。”   叶三十五点头笑道:“不管怎么样,我把它带过来了,看样子也是带对了。”   陈霁微微笑,“谢谢你。”   她一笑,叶三十五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泰顺看得有趣,但是碍于和叶三十五不熟,不敢乱开口,便只是笑着缩回后座。   车子行驶一段时间后,终于在夜色初降时进入前几天的农大校园,宽阔的两侧绿地上,成排的紫荆花树依然浓烈绽放,丝毫不为时节所困,陈霁一下车,头顶上便落下一枚柔软的花瓣,她拈下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心中悲凉。   今夜不知何故,花树下除了他们三人,竟再无一人,路灯照射出的黄光孤零零地打在紫红双色花瓣上,隐隐透着寂寥的诡异。   陈霁走到当初带走青狐的树底下,举目四顾,用只有自已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青狐,你在哪?”   “青狐,你在哪?”   “呜……”一声痛苦的呻吟从趴倒在床榻上的年轻男人喉咙里沉沉溢出,他的手垂倒在床铺外头,松松地搁置在柔软的地毯上,嗡嗡作响的脑子里来来回回传来闷钟似的回响。   “青狐,你在哪?”   “青……青……”趴着的男人难受得转过脸,那确实是青狐的脸无疑,唯独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不再黑亮短簇,而是以银白瀑布般的姿态散散铺在他的背部,直垂到床沿下头。   “青狐?”一声温柔的呼唤在青狐耳畔响起,他睁开迷蒙的双眼,困惑地望向声音的来者。   那是一个身着绿色长裙的美丽女人,成熟丰韵的体态,就连葱白的指尖都倾泻出醉人的柔美,她坐在松软的毛毯上,半趴在床沿,拿青狐的一小束银发扫弄他惺忪的睡眼。   青狐渐渐清醒过来,哑着嗓音问道:“你是谁?”   那女人低低笑了两声,眼尾自然上挑,风情万种,“不过过了一天,你居然就把我忘了?”   青狐想要坐起身,双手尚未支撑,身体已经绵软地倒下,他侧着头看向女人,目光迷惘,“你是谁?”   女人趴在床沿,笑嘻嘻地歪着脑袋,红色的双唇一张一合,看得青狐眼晕,“昨晚你不是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吗?”   青狐盯着她身上青绿色的长裙,越看越晕,脑海里不自觉闪过许多画面,他捂着沉重的脑袋,叹气般低喃,“青……”   女人拍手轻笑,神情喜悦,“没错,就是我啊。”   青狐瞥向她,不解,“你?”   “是啊,”女人歪着脑袋,成熟艳丽的脸庞上有着单纯的迷醉与欢喜,“我是阿青啊。”   青狐想要碰碰那女人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他尝试了半天,手臂还是无力抬起,他惊愕地看着叫做阿青的女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青嘻嘻笑着,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金色的小药瓶,瓶身里晃荡着少许的溶液,她扯开瓶口的塞子,将瓶子对准青狐的嘴,笑道:“等你全部喝完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青狐避开药瓶,奇道:“我们要开始什么?”   阿青笑得天真无邪,“□啊。”   “交交交交□?”青狐如果不是四肢无力,这会儿一定已经抱着身下的褥子遮住胸口滚倒在床角了,“谁和谁?”   阿青戳着尖尖的手指头,巧笑倩兮地指向青狐的鼻子,“你和我啊。”   “什么?”青狐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我拒绝!”   阿青的脸顿时垮下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青狐哭笑不得,“我根本不认识你!就算我认识你,我也不想发生婚外情!我是一个有节操的有妇之夫啊!”   “不认识也没有关系啊!”阿青皱眉。   “可是我们俩没有感情啊!没有感情怎么做那事!”青狐几乎就要哀嚎了。   “可是……”阿青困惑地歪着脑袋,“昨晚上,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一句话立即让暴躁的青狐彻底静默。   昨晚?   做得好好的?   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人能猜中阿青的真身?!+ + ☆、说说而已   第二十一章说说而已   青狐全身绵软无力地趴在床上,却还是倔强地想要高昂起脑袋,怒道:“你不要污蔑我!我是清白的!”   阿青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半晌后又呵呵笑了,“你忘记你昨晚做的梦了吗?”   “我昨晚做什么梦了?”青狐眼珠子转了半天,努力回想自己昨晚做的梦,“我的梦……呃!”   青狐的脸绿了。   阿青微微笑,“是啊,你的梦,那个梦是不是让你很快活?”   青狐迷迷糊糊想起自己昨晚确实做了个梦。   梦里头的光景好像可以用某些古人的诗词来形容,例如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亦或是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咦咦咦咦咦?!   ……如果青狐此刻有力气,一定立即钻到床褥底下撕心裂肺地嚎啕一番。   他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洞房花烛夜,难道就这样用一个梦境草草打发了吗?   他不甘心啊!   阿青趴在床沿,瞧得有趣,娇声问道:“梦里是哪个美娇娘?”   青狐咬着褥被,哀怨地瞪向阿青,含糊道:“反正不是你!呜呜……青青……”   阿青“噗嗤”一笑,摸着青狐柔顺的银白长发,像个亲切的邻家姐姐般安慰道:“哎哎,没事啦,反正我们也证明了你确实是可以的了。”   “胡扯什么?!我本来就可以!非常可以!极其可以!”青狐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义愤填膺地朝阿青嚷嚷,丝毫不顾口水喷了人家一脸。   阿青笑吟吟地看着青狐,无比快乐地点了下脑袋,“是啊!你一定会让我很幸福的!”   青狐满脸黑线地瞪着阿青,半晌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   谁知一直都笑脸迎人看起来很好脾气的阿青竟瞬间变了脸色,她挺直身,冷冷看了青狐一眼,双臂撑在床沿,缓缓站起身。   青狐一直趴在床上,视线范围有限,这会儿随着阿青的起身,双眼赫然对上她高耸浑圆的肚子,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绷断了一根弦,“你你你你……”   阿青见他盯着自己的肚皮,冷冷说道:“只要你肯配合我,宝宝一定能健康生下来。”   青狐惊恐万分地瞪着那个大肚子,结巴道:“这这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人妻虐0 0?爱升级版……人母篇?!”   阿青一个眼刀凌厉至极地甩过来。   “不不不对啊!”青狐的思路回归正途,却越想越奇怪,“你大着肚子却要求我与你交= =配,宝宝的父亲呢?你不怕他冲出来把我们抓><奸在床吗?诶……这好像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找我做这种事呢?!即使不是种马,我也不想当备胎啊!不对……这更不是重点……”   阿青突然走回床边,俯□看着青狐年轻英俊的侧脸,冰冷的指尖缓缓抚过他的鬓角,温柔笑道:“你很年轻,虽然有些精气不足,但贵在底子好,有你来当我孩子的养料,他们一定能在我肚子里健康茁壮地成长,所以,你既不是什么种马,也不是备胎,充其量,也就是个千斤顶吧。”   千斤顶……   青狐的脸色由青到红,又由红到黑,最后终于失了血色,“我擦……”   阿青微微笑。   青狐苦笑地低下头,闭眼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了。”   阿青挺着肚子坐回到他身边,神情恢复了之前的柔和,“哦?”   “母亲为了孕育后代把雄性伴侣吃掉……”青狐苦笑道:“我认识的生物里只有两种昆虫会进行你所说的这种仪式,一种是蜘蛛,另一种是螳螂,从你的打扮来看,我猜你是后者。”   阿青笑着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的真身确实是一只螳螂……你还知道什么吗?”   青狐睁开眼斜睨阿青,“众所周知,母螳螂会在交= =配时把公螳螂一点一点吃掉,因为她们在受孕和怀孕时期都需要大量的营养和食物,想要让自己的后代得以繁殖,公螳螂就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几乎大部分的人都以为公螳螂必死无疑,可是事实却是,为数众多的公螳螂会在交--配后及时逃走,剩下怀孕的母螳螂苦苦支撑过最为艰难的怀孕期。”   阿青看向青狐,神色复杂,“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一切都能解释了,螳螂的产卵期是夏天,想必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两只千年螳螂躲在这儿筑巢产卵,才会导致这个地方的花期混乱,紫荆花开,你怀孕了,结果本该作为你的养料的丈夫却逃跑了,你没办法,只好抓我代替。”青狐说到这,忽然想起这一路来的遭遇,蓦地笑了,“我们俩也真倒霉,一个被人抓去当冒牌新娘,一个被抓来当孩子他爸的替死鬼,唉,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啊!”   阿青起先以为他说的“我们”是指他和自己,但听到后头便明白他是在说另外一个人,“你说的是你昨夜梦里的女孩吗?”   青狐点头,怅然道:“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阿青没有接话。   青狐瞥了她一眼,问道:“你一定要吃我吗?”   阿青郑重地点头。   “可是我不能被你吃,”青狐抬起头,眼神坚定,“我有我必须守护的人在,你和你肚子里的宝宝不是我的责任,如果我被你吃了,我的妻子和我未来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我明白。”阿青水一般柔软的眼里透着难解的忧愁,她说:“所以我昨晚才让你做了个好梦,我本想让你在梦里一尝夙愿,了却遗憾,没想到你的影响力这么大,我的药竟然在你的影响下化为有形的梦0 0遗,不过也是托了你的福,我已经替你找到她了,她看起来很漂亮,和你很相配。”   青狐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   阿青压压手,淡淡说道:“我也没想到,普通的一个春梦竟然能在你的潜意识影响下变成一只妖,你真该看看它的模样,丑陋贪婪成极致,”阿青顿了下,似有所悟地笑,“你对那孩子,看上去压抑了不少想法啊。”   青狐的脸微红,“她是我的妻子,我即使有想法也是天经地义!”   “可是她是个人,而你却是只妖,”阿青俯□,语调困惑中带着浅淡的凉薄,“人与人妖与妖之间尚且不能持久,更何况是妖怪与人类的爱情呢?你真的能爱她一生一世吗?即使当她苍老了容颜,手脚不再灵活,甚至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的日常生活?牙齿掉光,说不定还会屎尿失禁,啊,如果她老年痴呆忘记了你,你又该怎么办?青狐,你是妖,你是不老不死的妖,面对人类的衰老与死亡,你真的坚持得下去吗?”   “哼。”青狐冷笑,“我自己的心意,我比你明白,坚不坚定,由不得你来置喙!”   “你也只能反驳我而已,”阿青的眼神很平静,“你知道昨晚的那只梦0 0遗对你的妻子说了什么吗?”   “什么?”青狐问道。   阿青淡然答道:“它反复质问你的妻子,妖怪想要变成人,人也想变成妖怪,可是到最后,人和妖怪都变成了不人不妖的可怕模样,那么,到底还要不要变成人,抑或变成妖呢?”   青狐怔愣,表情木讷。   阿青“哧”地一笑,轻声说道:“这些道理不仅仅你我懂得,你的妻子难道不懂?你可以不在乎时间的长短,但是你的妻子呢?心意不曾相通时是一回事,两个人在一起后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可以不在乎,那么将来呢?人是情感最丰富的物种,也是心思最善变的物种,你不承认你害怕的,说不定也恰恰是你妻子不愿面对的。你不要忘了,梦遗是从你的潜意识里化生出来的,你真正在想什么,看看他不就知道了?”   青狐哑口无言。   阿青扶着自己的后腰起身往外走,“你好好休息吧,等药起作用了我再来。”   “等等!”青狐急道:“我的朋友们呢?”   阿青回头,“他们很好,放心吧。”   青狐还想说什么,可阿青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尽管青狐努力提醒自己不要睡着,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开始陷入昏迷,他的脑袋很沉,身体很热,这种与昨晚一模一样的身体感受不可避免地唤醒了他昨夜的梦境。   梦里的那个女孩就躺在他的身下,那张他庄注凝视了二十年的脸透着粉色的薄光,黑亮的瞳孔被一层痛苦却快乐的泪光所笼罩,那是从未在陈霁脸上浮现过的表情,青狐第一次见到,却已经深深迷醉,不可自拔。   他想得到青青,这种想法从青青成年后便一日胜过一日,他是一只凶兽,征服雌性是他的本能,可是不管是不敢坦诚心意的过去,还是两情相悦的现在,他的顾虑非但没有减轻,反倒像心底深处滋生的欲→ →望般,越发膨T T胀起来。   在人类的社会里,女孩一般比男孩早熟,她们更早地让自己的身体开放出成熟的花朵,她们心思敏锐,用一种不同于同龄男孩的目光看待这个变化多段的世界,尽管有些事情她们未必明白,可她们天生有一种直觉。   像动物一样能预知危险与不安。   青狐终于能够彻底体会到陈霁当初的踟蹰与顾虑。   或许是因为他与她从小相处得太密切,这才导致了陈霁在某些方面的直觉比他更像妖,而他在另外一些方面的冲动也比她更像人。   爱情,大部分时候,真的是说的比做的容易。   “青青……”青狐呓语出声,发白的脸上,眉头因痛苦而皱得死紧,“青青!”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场让他们双方都更坚定的修行。 ☆、玛丽苏   第二十二章玛丽苏   夏日午夜,紫荆花树下。   “青青……”   陈霁猛回头,对上身后叶三十五怔愣的眼。   叶三十五奇道:“怎么了?”   陈霁的视线有些恍惚,“我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叶三十五立即静默,支着耳朵凝神听了一会儿,犹豫道:“我什么也没听到啊。”   陈霁不自然地笑,“可能是我幻听……”   几米外的另一棵紫荆花下,泰顺忽然大喊出声,“师父!快来!”   陈霁拔腿就往泰顺的位置跑去,叶三十五反应慢了半拍,跟在后头像只瘸腿的兔子般跳了过来。   泰顺半蹲在那棵紫荆花下,借着临走前叶忘塞过来的手机屏光,指着树身上一只青碧色的虫子,谨慎说道:“师父,你看看这只虫子!”   陈霁弯下腰,借着手机屏光,看清楚树干上的虫子其实是一只通体透青的螳螂。   叶三十五不解地看着他们二人,“不就是一只螳螂吗?你们在看什么?”   泰顺微微侧着脑袋,一对单眼皮小眼睛神秘兮兮地看着叶三十五,“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只螳螂不简单。”   叶三十五努力憋住自己嗤之以鼻的冲动,问道:“怎么说?”   泰顺伸出手,笑嘻嘻地捏住那只螳螂,“它此刻长得确实与普通螳螂无异,但是如果我没有认错,它应该是一只兰花螳螂!”   “兰花螳螂又是什么鬼东西?”叶三十五奇道:“难道能吃吗?”   “诶!怎么能吃呢?这可是螳螂品种里的珍品,俗称螳螂世界里的高富帅!”泰顺将那只安静的螳螂举到叶三十五鼻孔下,面带得色,“这种螳螂产自东南亚的热带雨林地区,它们的身体能够依据各种兰花的花色来调整颜色,它们非常亮眼夺目,既是大自然里真正的隐身高手,详情请百度!”   “啧啧,”叶三十五低头盯着那只一动不动的小虫子,感慨道:“这么狡猾的东西,想必天性也是比较凶狠的,小心它把你指头咬断!”   泰顺唬了一跳,立即松手,螳螂直直落到草地上,扑腾扑腾地往前爬。   叶三十五的注意力回到泰顺身上,“小兄弟,你怎么懂这么多?”   泰顺弯着腰拿手机往螳螂身上照,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大学选修课学过这些,很有意思。”   “哦。”叶三十五连学都没上过,也就小时候跟着自己的师父学了几遍《幼学琼林》,师父嫌他愚笨,就再也不肯教他,学习之于叶三十五,便是猪八戒心中永远高高在上的月宫嫦娥,上过大学的泰顺在他眼中自然也高大起来。   泰顺根本没想那么多,他翘着兰花指,重新将螳螂举回自己面前,与它大睁的两个圆眼互瞪,半晌后,他突发奇想地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陈霁,问道:“诶!师父,你说它会不会也是一只妖怪?”   陈霁盯着那只青碧色的螳螂看了好一会儿,摇头道:“我看不出来。”   叶三十五笑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妖怪!”   泰顺也点点头,乐呵呵地笑,“就是,哪来的那么多妖怪!”   “可惜我就是。”   泰顺看向叶三十五,笑道:“叶大哥你刚才说话了吗?”   叶三十五也笑,“怎么可能呢?啊哈哈哈哈……”   笑声骤停,泰顺“哇呀”尖叫一声,甩飞了手里的螳螂扑到叶三十五背上,“果然是妖怪!”   陈霁后退一步,警惕地瞪……寻找螳螂,“泰顺你怎么不照了?太暗了,我看不到它!”   泰顺从叶三十五宽厚的背上手忙脚乱爬下来,用手机打着聚光灯照向草丛里的螳螂。   陈霁蹲□,与那螳螂四眼相对,“你说你是妖怪?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泰顺忍不住在一旁提示,“呃……那个……师父,不是妖怪能说话吗?”   “……嗯……”陈霁直接忽视自己先前问过的问题,“……你真的是他刚才说的那种螳螂吗?”   螳螂开口,声音沉稳挺有磁性,一张小小的嘴灵活生动地上下开合,“没错,我是血统纯正的马来西亚兰花螳螂!是世间少有的高贵品种!”   “哦。”陈霁点点头。   螳螂急了,“你这个无知愚蠢的人类!你懂得什么是兰花螳螂吗?我们是大自然里美貌与智慧的化身!”   陈霁盯着螳螂看了一会儿,半晌后“噗”地一声笑了。   螳螂被激怒,身体在手机屏的白光下转变为白玉似的颜色,“你看!”   陈霁张开嘴,“哇。”   螳螂下一刻又让自己的身体变成樱花般的粉色,“你看!”   陈霁拍拍手,“哇。”   螳螂满意地站稳脚,趾高气扬地吩咐道:“我遇到危险,被困在这片紫荆花林里,你们现在就带我出去。”   陈霁沉吟片刻,摇头道:“现在不行,我在等人。”   螳螂急道:“不行!我必须马上出去,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陈霁站起身,扭头就走。   螳螂愣住,转向另一旁的泰顺,问道:“她什么意思?”   泰顺靠在叶三十五身上,笑嘻嘻地答道:“师父的意思是:关她屁事!”   螳螂立即扑到陈霁肩上,大刀一挥,陈霁鬓角的一缕黑发无声落下。   陈霁怔住。   泰顺愣住。   叶三十五傻住。   螳螂高举着两把大刀,盛气凌人地冷笑,“愚蠢的人类!让你带我离开这里!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陈霁抬手摸上自己留了许多年的头发,指尖空落落地没了触感,她放下手,嘴角一勾,忽然笑了。   叶三十五吞了口口水,拎着小鸡仔似的泰顺“噔噔”后退。   螳螂嘿嘿冷笑道:“早知……呜!”   它的话还没说完,陈霁已经捏住了它的肚子,另一只手迅速捏住它的脑袋,面无表情地开始朝相反的方向扯动。   螳螂吓了一跳,大叫:“住住住住住手!”   陈霁一张素白的脸拉得老长,阴沉得能吓死人,“有人让你说话了吗?”   螳螂的脖子被拉得显出白色,几乎就要扯断。   叶三十五慌忙出声阻止:“青、青青!手下留情!”   陈霁瞥了叶三十五一眼,双手一松,螳螂“啪”地掉到草丛上,吭哧直喘气。   泰顺捂住眼,哀叹道:“小命休矣!”   陈霁居高临下地斜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螳螂,冷笑道:“就算你是妖怪,要嚣张也该讲个度,尤其在你还不明白你的嚣张对象到底有什么能耐的时候。”   螳螂歪着脑袋,愤怒地瞪向陈霁。   陈霁俯身冷笑,“你这种即使被泰顺抓着也不能反抗分毫的小妖怪,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自大、猖狂、野蛮、自私……你还真是把我讨厌的缺点全都占全了啊!”   螳螂受到侮辱,怒道:“你怎么敢骂我!”   陈霁怒极反笑,“我怎么不能骂你?难道你忘记了,我刚才差点让你身首异处。”   螳螂颤巍巍地往后退。   陈霁连追都懒得追,只是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冷眼看向螳螂,“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我没有听说过什么兰花螳螂,但是我想,如果每一只螳螂都像你这样眼高于顶,你们这个族群习惯于自相残杀什么的,也就不奇怪了。”   螳螂惊恐地看着陈霁。   陈霁冷笑。   泰顺趴在叶三十五耳边,小声嘀咕道:“师父今晚心情不好……”   叶三十五脑海里浮现出那一个雨夜,陈霁身上显现出来的摧枯拉朽的力量足以撼动他一生。   陈霁从来都不是柔弱温良的人,她的体内藏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在久別重逢的叶三十五眼里尤为明显,倒不是说从无到有的惊奇,而是愈见亮眼的夺目,像蒙尘的珍珠终于散发出原有的魅力。   “叶大哥?”泰顺见叶三十五出神,轻轻扯了下他的胳膊。   叶三十五回过神,尴尬地笑,“啊哈哈,闺怨嘛!”   可能是陈霁眼里的厌弃与嘲讽太过明显,螳螂竟然惊惧地嘶喊出声:“你不能杀我!”   一阵狂风忽然穿过紫荆花林,带动那些紫红色的花枝,摇曳出红云般的夏风。   陈霁猛然转身,迎向风吹来的方向。   红云深处,一个青装孕妇款款而来,她的面庞沉静秀丽,在飘落的紫荆花瓣中隐戳出粉色的霞光。   陈霁平静地看向那女子,淡然问道:“你是这片花海的主人吗?”   青装孕妇点点头,笑容温淑,“还请你不要伤害它。”   陈霁朝后瞥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只兰花螳螂竟然颤抖得更厉害了,她不解地看向青装孕妇,“它是你的……”   青装孕妇还是笑,“正是外子。”   作者有话要说:“你的外子!”   “不,是你的外子!”   一想到马上又要迎来周末,我想死的心情都有了……全天12小时的班啊TAT ☆、花的盛宴   第二十三章花的盛宴   陈霁点头,俯身捏起那只兀自颤抖的美艳螳螂君,遥遥地伸向青装孕妇,淡然道:“既然是你外子那就好办了,咱们来交换人质吧。”   青装孕妇大概是觉得陈霁可爱,忍俊不禁道:“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陈霁奇怪道。   青装孕妇还未开口,陈霁手上的螳螂君已经手足并用的挣扎开了,“不要把我交给她!她会吃了我的!”   陈霁惊讶地看向青装孕妇,在她眼中看到一闪而逝的伤痛。   泰顺在叶三十五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近陈霁,低声说道:“师父,雌性螳螂为了顺利产卵,会在交→ →配过程中吃掉雄性螳螂。”   “我知道。”陈霁目不转睛地看向青装孕妇,“你需要它。”   青装孕妇摸上自己高耸的腹部,温柔笑道:“再说吧。”   螳螂在陈霁手下拼死挣扎,“放开我!我不会被吃掉!我绝对不能被吃掉!”   叶三十五跳到前面,指着青装孕妇的鼻子骂道:“喂!不要以为你是孕妇我就不敢打你哦!快把那只死狐狸交出来!”   泰顺也嚷道:“还有隅溪和贵桦他们!他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抓他们!”   “我为什么要抓他们?”青装孕妇幽幽瞥了眼螳螂,无奈笑道:“因为我的宝宝需要他们。”   陈霁脸色大变,“你想吃了他们?”   泰顺苍白着脸指向青装孕妇的肚子,厉声问道:“你们不是只要在怀孕伊始吃掉同伴就行了吗?你的肚子……怎么看都像快要出生了啊!”   青装孕妇爱怜地抚摸自己的肚子,莞尔笑道:“你错了,我的宝宝才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泰顺惊嚷道:“怎么可能?”   被陈霁紧紧抓着的螳螂也尖叫起来,“就是!怎么看都像八九月的孩子!她还一口咬定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孩子充当养料?凭什么吃我!”   泰顺不可置信地来回看着螳螂和青装孕妇,一时糊涂起来。   青装孕妇一直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肚子,她长发倾泻,叫人看不清她的脸色。   陈霁沉默片刻后,忽然盘腿坐下。   泰顺和叶三十五不解地看着她。   陈霁坐好后,松手放开了螳螂。   青装孕妇也疑惑地看向她。   陈霁低头看向重获自由后不知所措的螳螂,淡淡说道:“你害怕被你的妻子吃掉,所以一心想要逃离这儿,可是你也看到了,这块地的主人是你的妻子,没有她的允许,你根本出不去。”   螳螂来回看着青装孕妇和陈霁,脚下一动没动。   陈霁淡然问道:“你还不明白吗?”   螳螂结巴问道:“什、什么?”   陈霁轻声说道:“不管你是不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她爱你,爱到可以故意让你虎口脱险,爱到宁愿去抓几只无辜的妖怪来代替你,甚至明知你的软弱无能,担心你在外界无法独自生存,这才设了这个结界让你无法离开,只要你一遇到危险,她都能及时出现保护你,就比如刚才。”   “你别想骗我!我们才认识多久?一夜情而已,哪里来的爱?更何况,我是堂堂兰花螳螂,怎么能和这种下贱普通的螳螂在一起?”螳螂的嘴激烈地张合,“她把我困在这里面,只是为了方便她随时取我性命!才不是为了保护我!”   陈霁抬头看向青装孕妇,讥笑道:“这就是你一心一意想要保护的家伙。”   青装孕妇苦笑,“外子让你见笑了。”   陈霁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草屑,“我才不管它有多么无知愚蠢,我只关心一件事,你把我的狐狸藏在哪了?”   青装孕妇微笑道:“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再过一会儿,我就和他交0 0配,然后吃光他的身体,只有这样,我的孩子才能健康成长。”   “交、□?”泰顺和叶三十五异口同声惊呼。   陈霁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面上却还是笑得自在,“喂,你听过一句话吗?”   青装孕妇笑问道:“什么话?”   陈霁笑道:“男人的愤怒可以毁灭一个国家,女人的愤怒,可以毁灭全世界。”话刚说完,她已经跨出一只脚,悬空的脚底下正是那只愚蠢的兰花螳螂。   “不要!”一直言笑晏晏的青装孕妇终于变了脸色。   陈霁却不管不顾地就要踩下去。   四周的紫荆花树狂风大作,馨香扑鼻,一枝花藤从花冠间冲刺而出,直直刺向陈霁的脚踝。   “师父!”   “青青!”   “砰!”   硝烟微散,陈霁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精致的枪,枪口下,那条花藤如死去的老蛇般,一动不动。   “你!”青装孕妇瞪圆眼,紧紧盯着陈霁微抬起的那只脚。   “你敢动我家狐狸一根毫毛,我能立刻让你男人粉身碎骨,”陈霁举起枪,远远对准青装孕妇,冷笑道:“你要不要试试看?”   叶三十五怔忪地问泰顺道:“她哪里来的枪?”   泰顺苦笑道:“那个叫做叶忘的男人给的。”   陈霁冷冷地瞪着青装孕妇,脸上的肃杀之气完全不输给她手上的热兵器。   脚底下的螳螂尖叫道:“她真的会踩死我的!她刚才就差点扭断我的头!”   一时静默。   青装孕妇忽然笑道:“我输了。”   四周的花树同时摇曳,紫红色的花瓣如暴雨般簌簌落下,很快便淹没了陈霁的视线。   紫红的大雨中,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唤陈霁。   “青青!快跑!这是个陷阱!”   陈霁猛回头,身后是漫无边际的紫红色海洋,荒芜地瞧不见尽头。   青狐……   陈霁俯□,从没到膝盖处的深厚花瓣中摸到兰花螳螂没了知觉的身体,揣进口袋,拔腿就往身后跑。   “青青?”纷乱的花瓣雨中,叶三十五扛着泰顺追上陈霁,“这花是怎么回事?”   “这家伙的招数和刺蘼一样!”陈霁边跑边解释,“刺蘼也是这么做的!没有尽头的荒芜世界!那家伙想把我们困死在一个地方,然后守株待兔!”   叶三十五急道:“那我们怎么跑得过?”   “幻境只是看上去很多层,但主世界只有一个,也就是说这里到处都是相通的,我们在这里面,青狐他们一定也在这里面!我们只要找到他们,剩下的交给他们妖怪自己解决!”陈霁解释完后,还不忘问一句,“明白了吗?”   叶三十五即使不明白,这会儿也只能胡乱点头了,尤其从陈霁嘴里说出刺蘼的名字,就像一根针扎进他的心里,让他痛苦不安。   脚下的紫红花瓣越来越厚,大有马上要淹没到他们腰部的趋势,在无法继续奔跑的情况下只能奋力拨开身前的花海,一深一浅地往前走。   “那我们要往哪边跑?”叶三十五急道:“再这样下去,还没等我们找到青狐,我们就被埋住了!”   陈霁看上去无比冷静,“跟着我走!”   叶三十五肩膀上的泰顺几次要滑下来,都被他重新推上去,即使是身形魁梧的壮汉,此时看上去也是疲惫无比,“青青!还要走多久?”   陈霁没有回答,她紧闭着嘴,目不转睛地往前走,花瓣已经淹没到她的腹部,她脚下的阻力越来越大,花了许多力气却只能走出两三米。   周围的花瓣雨还在肆无忌惮地往下落,陈霁的视线一片模糊,她什么也看不见,索性闭上眼。   四周只剩下簌簌的花瓣声。   以及那个飘渺恍惚的呼唤声,“青青……在这……”   陈霁闭着眼,完全听凭感觉往前走。   没走出几步,花瓣不知不觉已经淹没到她的胸部,她浑然不觉,只知道向前,再向前。   “青青!”叶三十五眼看陈霁入魔般地往前走,急得直喊她,“青青!回来!别再走了!”   陈霁什么也没听见,脚下没停。   花瓣上涨的速度非常快,不过眨眼,竟然已经漫延到陈霁的下巴,陈霁仰高脑袋,艰难万分地往前走。   叶三十五比陈霁高,花瓣只及他的胸口,他急道:“青青!你快回来!我背着你!”   陈霁不管不顾,脖子仰出艰难的弧度,身体沉得像铅块,花瓣已经涨到她的鼻尖,很快她就会被淹没,没有呼吸,没有视觉,连听觉都没有。   “你在哪?青狐?”   最后一片花瓣落在陈霁脑袋上方,将那最后一抹黑掩盖住。   叶三十五嘶吼的声音回响在整个虚无的花海中,“青青!”   陈霁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断下沉,不断下沉,像跌入海水深处,冰冷刺骨,却也温柔平和。   在紫红色的海水深处,她恍惚看见青装孕妇的脸。   那是一张她不忍目睹的,悲伤绝望的脸。   “青青!”   陈霁骤然睁开眼,奋力朝上伸出手。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穿越层层花海,坚定执着地握住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求爱的一击0 0 ☆、为贞操而战   第二十四章为贞操而战   “咳!咳咳!”陈霁的脑袋一露出花瓣表面,积压在胸口的闷气倾泻而出,逼得她俯身连连咳嗽,那声响惊天动地,仿佛要让她把整个心肺都咳出来。   把陈霁拽出花瓣的人正是青狐,他弯腰搂抱着身体蜷曲的陈霁,不停地替她拍背,“青青!青青!咳出来!”   陈霁撕心裂肺地咳了许久,面色涨得通红,最后终于从嘴里咳出一片湿漉漉的花瓣,那花瓣落地,转瞬化为黑烟,消逝而去。   青狐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小心翼翼地将陈霁扶稳,慢慢地抚顺她的胸膛,让她靠着自己休息。   叶三十五扛着泰顺一起聚过来,泰顺从最初的受惊中缓过神,见到青狐几乎要喜极而泣,“呜呜呜!大师兄!”   青狐摆摆手,谨慎地瞪向不远处款款而来的青装孕妇,冷冷说道:“杀生太多,不怕损了你肚子里孩子的阴德吗?”   陈霁喘着气笑道:“她还怕什么,不过是临死想拉个垫背的而已。”   刚才还簌簌落下差点淹死陈霁的紫荆花瓣这时候已经不见踪影,地面上一片花瓣也没有,绿莹莹地只剩下一片不知真假的草地。   青装孕妇摸上自己的肚子,温柔笑道:“只要能生下我的孩子,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陈霁捏起口袋里早已昏了头的兰花螳螂,软弱无力地扔还给青装孕妇,“家丑不可外扬,你们一家三口的家务事自己解决!”   青装孕妇捡起地上的兰花螳螂,将它小心地放入自己的衣袖中,“你不明白。”   陈霁想起自己在紫荆花海底下看到的那一张脸,心头一跳,问道:“我不明白什么?”   “像它这种低等小妖,空有一身天赋的美貌,其实什么作用都没有。”青装孕妇看向青狐,笑道:“我需要的是他,如果他不够,还有他的朋友。”   青狐的脸上一僵,冷笑道:“我从来不知道有谁家的孩子在母亲肚子里时需要这么奇特的营养补充,喂,你怀的真的是宝宝吗?”   青装孕妇的眼里闪过愤恨,却也迅速平静下来,“是宝宝。”   “你这家伙,已经固执到心理扭曲了吗?”青狐对青装孕妇再无话可说,拉起陈霁转身就要走,“区区一个幻境就想困住我,到底是你太蠢,还是我太聪明?”   地上的青草忽然迅速生长,像藤蔓般缠绕住陈霁与青狐的脚踝。   青装孕妇踏前一步,“别走!”   青狐忽然俯身抱住陈霁,两只手同时捂住她的耳朵。   陈霁微一迟缓,耳边立即听到一阵尖利高亢的长啸。   那是前不久他们才刚刚听过的隅溪的叫声。   青装孕妇捂住耳朵,身体因痛苦而弯曲,在她身后,一身金衣的贵桦不知何时冒出头来,两臂一锁,从后禁锢住了青装孕妇的身体。   隅溪从暗处走出,在她身后跟着满面惊慌的王澹澹。   陈霁张张嘴,却什么也发不出,在她身旁,叶三十五和泰顺都因为那啸声而痛苦地抱头挣扎。   隅溪直直走到青装孕妇面前,对着那张面色痛苦迷茫的妍丽面庞,狠狠甩上一巴掌,“他们不打女人,我打。”   青装孕妇的脸被扇到一旁。   贵桦双眼微眯。   隅溪嘴角微勾,冷笑一声后,对着自己的脸也甩上一巴掌,那力道丝毫不输甩青装孕妇的那一掌。   回荡在空气里的啸声戛然而止。   青狐目瞪口呆地松开手,陈霁大张着嘴,半晌后讷讷唤道:“隅溪……”   王澹澹走到隅溪身边,伸手摸摸她红肿的脸,心疼万分。   隅溪也笑,“都是无耻的人,都该打。”   青装孕妇缓缓抬起头。   贵桦叫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隅溪抱着王澹澹就地一滚,空气里传来凌厉的破空声,隅溪大腿上的布料被划开,渗出细密的血丝。   青狐双目圆瞪,“贵桦!”   贵桦扭头就要避,却因为距离青装孕妇太近反被制约,他背部空门大开,无形之中,竟然被深深砍上一刀,皮肉外翻,流出鲜红的血液。   “贵桦!”离得最近的隅溪踹远王澹澹,扑过来抱住贵桦的腰,将他带离青装孕妇的身边。   青狐将陈霁扶到叶三十五身边,叮嘱道:“你们几个退远一些。”   泰顺急道:“是刀!大师兄,是螳螂刀!小心!”   青狐点点头,卷起衣袖往前走。   陈霁紧张地看着青狐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脚步并不稳重,她眨眨眼,再凝神去看的时候,发现他又如往常一般,并无异处。   她隐隐预感到不对,却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   隅溪拖着背部鲜血淋漓的贵桦退到青狐身边,贵桦抬手冲青狐打了声招呼,笑道:“嘿,幸好没剖开肚子,要不然今天你们就可以直接吃到水煮活鱼了。”   隅溪一巴掌拍上贵桦的脑袋。   贵桦笑嘻嘻,“还是麻辣的。”   青狐把他扶起站好,笑道:“我们家没人爱吃辣。”   王澹澹突然叫道:“你们看!”   众人看向场地中央的青装孕妇,她的肚子不断隆起,几乎要撑破衣服。   青狐看向另一头的陈霁,寻思着有什么方法先把她送走。   “嗷嗷嗷!”青装孕妇忽然仰天咆哮,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声,她的两条腿不知何时已经变回螳螂的下肢,肥大的腹部拖曳在地上,像注满水的青皮,好似一戳就破。   贵桦不再开玩笑,急道:“这家伙残暴得很,看来不能再对她手下留情……隅溪!”   他的话还未说完,隅溪已经几步蹿出高高跃起,手上不知何时变出来的一条银丝闪着寒光绕向青装孕妇的脖子。   青装孕妇伸出细瘦的胳膊挡住银丝,隅溪冷冷一笑,脚尖踏着她的肩膀后空一翻,手上用力。   “啊啊啊啊啊!”   一截雪白的手臂落在地上,断口处的血滞了几秒,这才齐刷刷涌出来,润湿一地。   隅溪背对着青装孕妇刚一落地,脖子处忽然被无形的绳子缠上,整个人蓦地被吊到半空中。   “那是什么?”陈霁惊吼:“螳螂不是应该只有刀吗?”   泰顺着急地拉长脖子,“不要催不要催!让我想想!”   隅溪被吊在半空中,两条腿来回弹动,一张脸涨得通红,贵桦和王澹澹一左一右,同时冲出去,又同时被一双手挡了下来。   青狐扯下衣服下摆的一块布,蒙住自己的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   贵桦紧张地看着青狐,“你的药……”   青狐将食指放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脚下突转,在贵桦还未反应过来前冲向中央的青装孕妇。   第一刀很快袭向青狐的脑袋,他凭借刀刃破空的声音,脑袋一偏,堪堪避过,脸颊上却落下一道刀痕,渗出新鲜的血迹。   第二刀砍向青狐的后脖子,青狐扭身转过,只留下被削掉的一小撮白发。   等到第三刀砍向青狐的胸部时,青狐已经彻底避开,并且跑到了隅溪脚下。   隅溪的腿几乎没有力气挣扎,看上去即将窒息。   青狐正要原地跳起,又一刀砍向他的背部。   “砰!”   无形刀被打偏。   青狐瞥向枪声来源,微笑。   不远处,紧紧闭着眼的陈霁双手平举,手上的手枪枪口冒出淡淡的硝烟。   青狐迅速上窜,抱住隅溪的腰,一手去扯她脖子上看不见的绳子。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   叶三十五站在陈霁身边,感慨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能耐。”   “你不知道主角是要开挂的吗?”陈霁依然闭着眼,听声辨位,“闭嘴!”   青狐的手刚摸上隅溪脖子上的绳子,便惊疑地发现那绳子湿滑软糯,倒像活的一般,他立即将扯改为捏,拼死劲地捏。   果然,那活物一样的绳子没坚持多久便松开了隅溪的脖子,青狐抱住隅溪一同坠下平地,王澹澹救人心切,就要扑过来拉隅溪,青狐已经一爪抓向他的鼻梁,并怒吼道:“快退回去!这玩意是活的!”   王澹澹只觉得鼻尖被甩了一鞭子般灼热生痛,但是他顾不上这些,只知道俯身抱住隅溪的肩,将她用力拖走。   青狐抓住了那灵活的“绳子”,脚下被拽得站不稳,踉跄向后。   “活的……活的……”泰顺喃喃自语片刻后,眼神一亮,大吼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青狐艰难地回头,“什么东西?”   泰顺兴奋地手舞足蹈,“是铁线虫啊!铁线虫!”   青狐大嚷大叫,“那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泰顺指着青装孕妇肥满的肚皮,叫道:“她肚子里的不是宝宝!是寄生的铁线虫!等到铁线虫成熟就会钻出她的肚子,她就死了!”    ☆、妖怪大战异形   第二十五章妖怪大战异形   陈霁是知道铁线虫的,在陈净隐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养过一只被铁线虫寄生的螳螂,那螳螂没过多久就一直拿脑袋撞玻璃壁,一心想要逃出生活安逸的玻璃箱,两三天后陈净隐就发现箱子里的螳螂已经死掉,它的肚皮破开了一个口子,一条棕色的细瘦小虫蜿蜒在玻璃壁上。   那就是铁线虫。   泰顺的尖叫声在陈霁耳边炸响,“铁线虫不会只有一只!小心!”   他的话音还未落尽,青狐立即感觉到右腿上也缠上了一条冰冷湿滑的铁线虫,他心头一紧,右手紧抓着的铁线虫已经缠上他的手腕,“呜!”   “青狐!”泰顺尖叫。   陈霁惊惶地睁开眼,看向整个人被横扯在半空中的青狐。   青狐右手右脚被缚,侧着的身体看向地面上的陈霁,陈霁满面焦急的脸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甩甩头,再看过去的时候,已经看清了她的脸。   陈霁看不见那些隐身的铁线虫,情急之下更是什么也听不见,空举着手枪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射击。   泰顺突然喊道:“师父!打她肚子!快打她肚子!”   铁线虫寄生在螳螂的肚子里,不管它露出多少身体在外头,总有一部分是扎根在它的身体里的。   陈霁心领神会,立即瞄准青装孕妇越来越膨胀的肚子,一粒子弹,穿肠而过。   随着弹孔的穿透,从螳螂滚圆的腹中流出一小股黄色的液体,腥臭味扑鼻而来,呛得泰顺和叶三十五同时捂鼻。   “啊啊啊啊啊!”半人半虫的青装孕妇仰头哀嚎:“我的孩子!”   陈霁手一抖,回头颤声怒问:“她真的有孩子吗?”   泰顺也在发抖,但还是努力答道:“即使有,被铁线虫寄生了这么久,也早就死了!”   “混蛋!”陈霁气得大骂。   青装孕妇嘶声嚎叫了一会儿,箍着青狐右手的虫子最先松开,叶三十五见状,立即从后腰处拔出一根小匕首,直直朝青狐扔去,“接着!”   青狐接过匕首,用牙齿咬开皮套,朝自己右腿被扯得最痛的位置用力砍去。   铁线虫逃窜,青狐掉了下来。   陈霁急道:“看不见虫子,我们很难对付!”   另一头的贵桦在这时站起身,他将手背到自己身后,再伸出来时,两手上已经布满艳红的血,他远远地冲陈霁笑道:“要想看见它还不简单!”   “什么?”陈霁一惊,正要阻止,贵桦已经冲了出去。   贵桦背部受伤,脚下勉强还灵活,左冲右闪一阵后,成功靠近青装孕妇留着黄脓水的腹部,他双臂左右摸索,很快便抱住了几条虫子,半空中多了几个蠕动的血手印,无形的铁线虫化为有形。   “这样不够。”叶三十五皱眉低叹。   贵桦猛然抓住一条虫子,口中大喝一声:“去!”   青装孕妇下半身处忽然涌现出数道红光,原本还只是两个血手印的铁线虫像被泼了油漆般显现出艳红的色彩。   陈霁瞪眼一瞧,竟数出四条粗细不一的铁线虫。   青狐俯身躲过一条铁线虫,掠到贵桦身边,抓住他的衣襟,手臂青筋凸显,将他一把甩了出去,“三五!”   叶三十五奔出几步,稳稳接住已经疲弱到无法动弹的贵桦。   陈霁和泰顺赶忙上前查看贵桦的伤势,贵桦一边吐着血水一边笑,“嘿嘿,嘿嘿……”   泰顺看得眼眶一热,骂道:“嘿你妹啊!”   叶三十五放下贵桦,卷起袖子加入战场,他虽然没什么异能,但贵在身材魁梧力气强悍,铁线虫一旦被他抱住,一时半会儿间居然也动弹不得,陈霁便趁着这个间隙开枪射击,两个普通人配合默契,很快也打得一条手臂粗的铁线虫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青青!”青狐忽然喝道:“快退!”   陈霁想也不想,回身和泰顺一起扛起贵桦,急步后退。   叶三十五也退回来了。   场地中央一直在痛苦嚎叫的青装孕妇突然静止下来,她的脑袋深深垂下,似乎是在盯着自己的肚子发呆,一直在她身边扭曲蠕动的几条铁线虫也渐渐缩回她的身体。   场地上一时安静下来。   半晌后,青装孕妇忽然抬起头,一张原本俏丽的容颜陡然之间变得青厉阴怖,两粒黑色的眼珠子在纸白的的眼眶里上下滚动了一圈后,直勾勾盯向对面的青狐。   青狐后退一步。   青装孕妇的双臂忽然高举,脑袋像被人狠狠扯了一下般后仰,片刻后又嘎吱嘎吱地转了回来。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叶三十五奇道。   泰顺吓得攀在叶三十五背上,哆嗦说道:“我我我猜她应该是被铁线虫控制了……那虫子能控制他们的神经!”   每年夏天,总有一定数量的螳螂尸体会在河边被发现,那些溺死的螳螂大部分都是被铁线虫寄生后控制了大脑,一步一步自杀性地步入水中。   青装孕妇的两条胳膊在狰狞中逐渐拉长扭曲,寒光一闪,竟然变回螳螂的前臂——其中一只齐腕断掉,露出森然的青色的肉。   一只很小的螳螂从青装孕妇的螳螂臂上掉下来,落在青装孕妇凸起的肚腹上,它睁开眼,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后,惊恐地大叫:“妖怪啊!”   青狐怒道:“这里加上你一共五只妖怪,你骂谁?”   青装孕妇忽然低下头,一直滴溜溜转的眼珠子骤然锁定在腹部上的兰花螳螂上,她的嘴像提线木偶,“呜呜咿咿”说了一通,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兰花螳螂犹然惊惧地瞪着面前的青装孕妇。   青装孕妇张开的口中流下白色的涎水,她痴痴地凝望兰花螳螂,高举的双臂竭尽全力向下。   就在青装孕妇的双臂即将环保住兰花螳螂的瞬间,兰花螳螂举起两边利刃,对着脚底下的肚皮便是狠狠两刀。   “啊……啊……”青装孕妇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艰难地低下头,呆滞地看着自己被剖开的肚腹,一大股黄色的脓水倾泻而出,从黄水里陆陆续续掉出四条棕黑色的铁线虫,那些虫子被脓水冲到一旁,在草地上挣扎着,蠕动着,四处逃散。   青狐伸手去抓其中一只,手一捞,竟然抓空了,他摇摇头,看着脚下晃动出无数影子的虫子,胃里一阵恶心。   其实不用青狐他们多费工夫,离开青装孕妇肚子的铁线虫失去了供养之源,一只只很快便瘫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陈霁仰着头看向青装孕妇,她所看到的那张脸与她在花海深处目睹的那张脸重叠起来,让她心情沉重。   青装孕妇的身体没了铁线虫的支撑,脸色反倒逐渐恢复过来,她俯身看向兰花螳螂,眼神悲伤却温柔,“我不舍得杀你……”   兰花螳螂怔怔地看着她。   “可是……我更不舍得让你一个人独活。”青装孕妇说完这句话,一张嘴眨眼变成血盆大口,“嗷”地一下便把兰花螳螂吞掉了。   陈霁狠狠皱眉。   青装孕妇张着可怕的獠牙大嘴,突然扭头瞪向陈霁,又笑又哭地喊道:“同族尚且如此!更何况你和他!我要诅咒你们!诅咒你们……”   “砰!”   陈霁放下枪,看也不看青装孕妇眉心的枪眼,面无表情地走向青狐。   青狐却没有迎向她,而是表情呆滞地踉跄走向轰然倒地的青装孕妇。   陈霁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青狐走到青装孕妇不停流着黄水的肚子旁,突然跪下,将手探进那破开的肚皮,他弓着背脊屈身掏了半天,脸上的表情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头。   很快,青狐终于从青装孕妇的肚子里掏出他想要的东西了。   那是一个婴儿。   一个还未成形便已经死去多时的婴儿。   陈霁手上的枪落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青狐手上托着的死婴。   “宝宝……”青狐温柔地抚去婴儿鼻孔前的一滩黄污,那死去多时的婴儿在他的抚摸下,竟然伸出了瘦瘦冰冰的胳膊,那弱小的还未成形的手触到青狐的脸颊,几乎要让青狐为之颤抖起来。   青狐将婴儿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它的脑袋上,眼泪忽然涌出他炙热的眼眶,噼噼啪啪地落在婴儿的身上,“宝宝……宝宝!”   没有人见过伤心欲绝的青狐,那只狐狸即使在最危难的时候也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可是此刻,他背对着陈霁,抱着一个已经死亡的婴儿,哭得泣不成声。   谁都以为他哭泣的对象是他怀里的那个婴儿,却只有陈霁锥心刻骨般地明白,他口口声声喊着的,不是眼前的宝宝,而是许许多多年之前,还是个婴儿的陈霁。   宝宝,宝宝,对不起。   陈霁眼角酸疼,她眨眨眼,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个高瘦黑暗的影子,那影子一步一步走近他们,最后站定在青狐背后,沉默地看着青狐。   尽管身形比较模糊,但陈霁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是在小巷深处堵住她的梦遗。   没有人看见那只梦遗,所有人都沉浸在对青狐失常行为的震惊中。   梦遗动了动,伸手指向青狐怀里的婴儿。   陈霁困惑地瞪大眼。   梦遗消失了。   陈霁看向那个婴儿,再看向瘫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青装孕妇,心头一跳,惊恐万分地奔向青狐。   她与他的距离不过几步。   陈霁滑倒在青狐身边,从青狐胳膊底下伸出手臂,用力抓向那婴儿。   那个面色铁青的婴儿忽然张开口,从它的口里利箭般射出一条铁线虫。   “啊!”陈霁惨叫出声。   铁线虫穿透她的手掌,剑一般刺向青狐的胸口。   就在那么那么近的位置,就在陈霁完全能感受到青狐体温的距离里。   青狐的胸口被刺进一个血窟窿,在铁线虫拔0 0出身体的下一秒,青狐的血,陈霁的血,喷涌到二十岁的陈霁呆滞的脸上。   青狐的手松开那个婴儿,身体后仰,在陈霁忘却疼痛的眼神里,跌进了尘埃与草屑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世上必然存在着多种多样的爱情,有像青狐和陈霁这样彼此守护一生的,也有像刺蘼那样典型爱屋及乌的,更有桃夭和白狐那种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后由爱生恨的【大误→ →   这世间,有美好就必然有丑陋,青装孕妇爱而不得,兰花螳螂得而不珍,执念生执物,那些铁线虫,未必不是青装孕妇的心魔所化。   你看狐狸都能想出一只梦遗来了不是?   所以凡事要看开。   下面马上要找到兆族人了,再不找到,青青都要从文字里爬出来诅咒我了【确定她的原型不是贞子→ →?   疼痛是为了纪念,纪念是为了不忘却。   最后,我是在用绳命在更新啊【你滚= =+ ☆、美梦   第二十六章叫魂   “青狐!青狐!”   青狐迷迷糊糊之中猛地听到一个稚嫩却熟悉的声音,他闭着眼睛想了半天,迟钝的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反倒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   “青狐!快起来!”   青狐睁开眼,阳光骤然照射进他的双眼,一阵头晕目眩的刺痛,他龇牙咧嘴地挺起身,在耀眼的光晕里抬头看向那个一直呼唤他的人。   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就站在他身后的龙眼树下,黑亮黑亮的蘑菇头下,一张乳臭未干的圆脸气得发红,“你都不应我!我叫你呢!”   青狐一愣,目瞪口呆问道:“青青……你怎么变小了?”   小孩歪着脑袋,撅着嘴,气咻咻地瞪他。   青狐摸摸自己的脑袋,又掀开衣领朝自己完整的胸口看了一眼,失笑道:“哎呀,我睡了好久。”   小孩见他醒了,便不理他,转身抱住树干,手脚并用地想往上爬。   青狐瞧她那无尾熊的架势,忙爬起身赶过去托住她的屁股,笑骂道:“我的祖宗!这摔下来可不得了!”   小孩回头要蹬开他的手,白胖的手臂没抓紧树干,身子一歪,差点摔下来,吓得青狐赶紧伸手撑住她的两臂。   可小孩不乐意了,她用两条白嫩嫩的胖腿死死勾住树干,任凭青狐如何将她举离树干,就是不松脚。   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青狐投降,他哭笑不得地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小孩瞪大眼,指着青狐的鼻子骂:“我不是祖宗!我是宝宝!我的名字是宝宝!”   青狐乐道:“好好!宝宝,宝宝,我的小宝宝!我的大宝宝!把您那两只宝贝疙瘩腿松松行吗?”   小孩这会儿开心了,两条腿一下松开,嘴里还给自己配音,“哗啦!”   青狐哈哈笑,举着小孩转了一圈,把她放在草地上,蹲□笑问道:“宝宝,咱们来干嘛的?我想不起来了。”   小孩努力爬到青狐的脖子上,一手抱着他脑袋,一手指向他们头顶上茂密葱绿的龙眼树,咯咯笑道:“我们来吃龙眼!”   青狐虽然还是想不起来有这回事,但他不愿多想,背起小孩就往树底下走去,“那我们可要上树了!宝宝抓紧了啊!”   小孩高兴地“哇哇”大叫,两只胳膊紧紧搂着青狐的脑袋,透着奶香的脸蛋蹭在他的脖颈上,还有那么一小滩口水在她不自觉张开的嘴里不紧不慢地滴到青狐的衣领上。   青狐哈哈大笑,无比开心舒畅,他的笑声把树叶上的一只毛毛虫震下来,那黑色的虫子掉到青狐的右肩,惊恐万分地想要蠕动逃跑,却没想到下一秒便迎上小孩好奇的大脸蛋。   “虫子!”小孩在青狐耳边大叫,“虫子!”   青狐乐得直打颤,“宝宝,那是毛毛虫。”   “毛、毛、虫!”小青青学着念,“毛毛!”   青狐背着小孩和一只胆战心惊的毛毛虫很快便坐上了树枝,青狐折下一串饱满的龙眼塞给小青青,看她一粒一粒剥开,认认真真地吃。   小孩就是小孩,永远只能对着一样事情认真。   青狐心满意足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问道:“宝宝今年几岁了?”   小孩伸出湿漉漉的三根手指,说道:“三岁半!”   青狐点头笑道:“等到新年,你就四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小孩“噗”地吐出一粒龙眼核,“那我能结婚了吗?”   青狐愣道:“宝宝想结婚吗?”   “嗯。”小孩又低下头,剥开另一粒龙眼,递给青狐肩膀上的毛毛虫,“毛毛吃!”   青狐懒得帮助仓皇无措的毛毛虫,只是笑着又问道:“宝宝想和谁结婚?”   小孩见毛毛虫不吃,闷闷不乐地把龙眼塞回自己嘴里,嘟哝道:“许胖胖!”   “谁?”青狐花容失色,“哪个盼盼?”   小孩更大声地嚷道:“许胖胖!”   青狐捂着脸尖叫,“为什么?”   小孩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因为他妈妈送了我一本漫画书!”   青狐的脸都要变形了,“宝宝,咱家不差钱,不要为了一本漫画书就把自己卖给你幼儿园的小朋友好不好?”   小孩突然转过脸,一本正经地看着青狐,“那你说宝宝要嫁给谁?”   “咳!”青狐拍着胸脯义正言辞地说:“当然是嫁给一个能一辈子都对宝宝好宝宝又非常喜欢的人,这个人要非常了解宝宝,知道宝宝所有的好与不好,在宝宝快乐的时候陪她快乐,在宝宝不快乐的时候给她制造快乐,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一定要能保护宝宝,只要有他在,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外婆,谁都不会担心宝宝!”   “哦。”小孩听了半天,只给了这么一个闷葫芦似的回答。   青狐一直高挺的胸脯顿时泄气。   小孩却问道:“你刚才为什么睡那么久?”   青狐想了想,笑道:“我做了一个梦。”   小孩突然来了兴致,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什么梦?”   青狐摸摸小孩柔软的蘑菇头,笑道:“我梦到宝宝长大以后的事。”   小孩张大嘴,一脸羡慕。   青狐嘿嘿笑,“宝宝,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办呢?”   小孩原本张大的嘴立即闭上,水亮的眼珠子滚了两滚,嘴巴一瘪,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哇!你不要走!你要去哪?宝宝也要去!”   青狐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   小孩越哭越伤心,“青狐不要走!宝宝会乖!宝宝很乖的!青狐不要走!”   青狐忙答应道:“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宝宝不要哭了!”   小孩一边哭一边扯住青狐的衣摆,抽抽噎噎地问:“哪里都不去?”   青狐点头答应。   小孩哭得气短,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打嗝声,两条清涕又亮又长,“你不要离开宝宝……”   青狐伸手想搂住小孩,可他肩膀上的毛毛虫却在这时滑落,他伸手想要接住它,身体一偏,竟然不可控制地下坠。   他回头惊慌地看向树枝上抽泣的小女孩,那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绿树叶里,夏日的烈阳透过树缝像星光一样洒在她的脸上,那张小小的脸上写满委屈和伤心,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子底端是一个小小的长命锁。   从锁里飞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像箭一样射中他的胸口。   青狐捂着骤然疼痛的胸口,蓦地睁大眼。   入眼的第一样东西是一个圆圆的凹顶,不像平日里见到的普通天花板,耳边是轰隆隆的聒噪声响,吵得他头疼,他微微侧过头,想看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头一转,陈霁的侧脸映入眼帘。   她就趴在自己的床边,脸蛋枕在胳膊上,微微压出一小戳肉来。   青狐想要抬手摸摸她的脸,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变回了狐狸的模样,它有些惊讶,身体动了动。   一直趴在旁边的陈霁马上便醒了。   “呜?”陈霁揉揉惺忪的眼,看向窄床上的青狐,眨眨眼,又揉揉眼。   青狐想起她小时候的可爱模样,嘿嘿笑道:“别眨了,再眨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陈霁笑了,笑着笑着便低下头,将脸枕到青狐的蓬松白毛上,蹭了蹭。   青狐心里暖洋洋地舒坦,伸手去拍陈霁的手,却听到她的一声低呼,青狐心里一紧张,就要起身去看她的手,结果胸口上一阵剧痛,逼得他重新倒回去。   “你的手怎么了?”青狐问。   陈霁笑道:“没事。”   青狐还要问,前头有人闷咳一声,说道:“大师兄!你睡了一天两夜呢!”   青狐扭过脖子往前看,看到了两排长凳,左边依次坐着贵桦、隅溪和王澹澹,右边依次坐着泰顺、叶三十五,在叶三十五身后坐着一个他没有见过的漂亮男人,“我们这是在哪?”   刚才说话的人是泰顺,他答道:“我们在直升机上呢。”   “直升机?”青狐晕头转向地看向陈霁。   陈霁微笑。   泰顺见他迷惑,索性把事情全解释一遍,“最后一条铁线虫冲出来的时候,幸好师父替你挡了一下,那虫子才没有穿透你的胸膛,不过你还是受了重伤,师父的手破了那么大一个窟窿,我们当时都吓坏了,后来还是三五大哥机灵,马上联系了叶忘,叶忘立即联络了大医院把你们送过去,师父的手手术得及时,暂时没什么大碍,至于你……呃……”   青狐明白过来,苦笑道:“不要告诉我你们把我送进了兽医院。”   “没没没!”泰顺忙解释道:“是贵桦和隅溪帮了你,你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青狐惊讶地看向贵桦和隅溪,“你们……”   贵桦摆摆手,笑道:“不过是分了点东西给你,不用客气。”   青狐无奈,“多谢。”   陈霁摸摸青狐背上的毛,轻声说道:“我们马上就要到达南岭深处了。”   青狐点头,“好。”   陈霁微微笑,“你睡了很久。”   青狐也笑,“我做了个梦。”   陈霁笑问:“什么梦?”   青狐闭上眼,微微笑,“一个美梦。”    ☆、白胡子   第二十六章 白胡子   陈霁被前头的叶忘叫走了。   一般富商即使拥有私人飞机,大半也是喷气式的载人飞机,而非他们现在乘坐的这种明晃晃军用直升飞机,所以青狐在看向叶忘的时候已经带上了警惕,等到他从泰顺口里听到了陈霁与他分离后的这一天一夜的遭遇,眼里的阴郁越来越重。   一直坐在一旁堂而皇之偷听的叶三十五插嘴道:“诶,小个子,你忘记你中间昏迷了很久。”   青狐敏锐地听出叶三十五的话中有话,问道:“那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泰顺同样好奇道:“对啊,我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是怎么走出那栋宅子的?不管我怎么问,师父都不告诉我。”   叶三十五看向驾驶室后的陈霁,压低声对青狐说道:“青青和那个人做了买卖,他给青青时间来救你,相对应的,青青要在救完你后回到叶家,协助他进行改革。”   “改革?”青狐奇道:“改革什么?”   叶三十五正想解释,前头陈霁已经回来了。   “我们马上就到目的地了,底下不是密林就是岩石山,飞机没法降落,我们只能自己下去。”陈霁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和一条瘦瘦的水洗蓝牛仔裤,她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右手掌厚厚的纱布触目惊心,她却像浑然不觉般,淡然地望窗外看。   青狐看着陈霁,欲言又止。   王澹澹在角落里小声问道:“那我们怎么下去?”   陈霁淡淡答道:“等会儿会放下绳梯,我们慢慢爬下去。”   看过电影的人应该都见过这样的场景,从直升机上垂下长长的绳梯,绳梯在高空中被直升机螺旋桨划出的气流搅得扭曲成蛇,小小的蚂蚁一样的人紧紧抓着绳梯,一脚一脚往下踩。   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站在机身上往下望的时候,任谁都会胆寒一下。   贵桦最先下去,王澹澹即使胆战心惊,但在隅溪面前,还是咬牙爬下去了,等隅溪下去后,泰顺紧随其后。   最后只剩下没法变身的狐狸青狐和手掌受伤没法抓绳子的陈霁,以及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叶三十五。   叶三十五亮出汹涌澎湃的肱二头肌,说道:“青青,你把青狐放到包里背着,我背你们下去!”   陈霁没有推辞,该接受帮助时就该接受,扭扭捏捏只会耽误正事,更何况,她现在一点时间也不能浪费。   叶三十五说到做到,背着一人一狐稳稳当当从高空中爬下来,等他落了地,两个手掌上湿漉漉全是冷汗。   直升飞机载着叶忘离开了山头,陈霁背着来时的包,脚踩大地,环顾四周。   时间尚早,林子里还有消散不去的浓雾,树冠密集的地方甚至宛如黑夜,陈霁低声说道:“贵桦带路,隅溪殿后,大家不要走散,随时注意四周的幻境。”   泰顺原本走在左边,陈霁不动声色地绕到他左手边,把他和王澹澹挤进了中间,泰顺纳闷地看向陈霁,又看向前头的贵桦后头的隅溪,再看向右手边的叶三十五,低头笑了。   青狐看向前头默不作声带路的贵桦,疑惑地附到陈霁耳边,悄声问道:“你怎么说服他带我们去的?”   陈霁斜睨了它一眼,压低声笑道:“你也知道?”   青狐苦恼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肯指引我们来南岭已经很仗义了。”   陈霁点点头,却没再做声。   诚如青狐所想,贵桦确实一开始便知道如何联系上他所认识的兆族人,即使他瞒着不告诉他们,青狐和陈霁也不会有什么不满,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比许多事都更珍贵,就像青狐所说的,他能指引他们来到南岭,这已经是极大的情义。   一行人在雾霭重重的林地里走了许久,有贵桦的带路,日头还未过顶,他们已经穿出密林,爬上一条岩地,又朝下渡过一条溪流,终于在山道的某一处拐角,豁然开朗见到一方平地。   那是一个很小的山谷,山谷中央是一座茅草屋,草屋的四面有几片农地,夏日的正午,那些浓生着绿意和生机的植物欣欣向荣,合着山谷里时不时吹拂而过的花香清风,让汗流浃背的众人恍然如临仙境。   贵桦一路上除了引路都没有再开过口,这会儿到了地方,脸色越发冷峻起来,陈霁走到他身边,冲他点了下头,“没齿难忘……多谢。”   贵桦苦笑,“道谢还太早,先看看有没有人吧。”   “人肯定是有的,没闻到后院的米饭香吗?”隅溪从两个人中间穿过,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陈霁点点头,“那我们就去拜访主人家吧。”   院子的柴门大敞,正屋的大门上吊着个铜环,陈霁轻轻扣了两下,屋里传来一个老头子精神十足的应答声,“诶!来啦!”   木门吱呀一声,敞开一条缝,露出白胡子老头皱纹横生的半张脸,“谁呀?”   贵桦上前一步,礼貌说道:“大爷,这里是范小虎的家吗?”   白胡子老头迟疑片刻,点头道:“小虎是我儿子,他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贵桦眼看白发老人就要关门,立即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递给老人道:“我是来交还这个的!”   白胡子老头谨慎地接过皮夹,只看了一眼,眼眶立即红了,“这是我们小虎的……”   贵桦点点头。   白胡子老头打开一侧木门,闪身让他们进入。   一道侧门只容得下一人通过,他们一行人鱼贯而入,白胡子老头一直站在旁边,晶亮的一对虎目依次打量他们每个人,等到陈霁背着背包就要走进木门时,白胡子老头忽然拦下她,厉声问道:“你背包里的是什么?”   陈霁解开背包,抱出青狐,“是我的狐狸。”   白胡子老头视线在青狐身上一转,面色大变,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已经进入屋子的贵桦、王澹澹、泰顺与屋子外头的陈霁、青狐、隅溪、叶三十五被一扇门隔开了。   叶三十五拍门大叫:“喂!这是干什么?”   门板是贴着陈霁的鼻尖甩上的,她侧过脸,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泰顺的一声惨叫。   青狐也听到了那声音,它就要蹿下陈霁的怀抱,谁知它不过是挺了一下背,脑子里就一阵发晕,手脚也软了下来。   隅溪奔到大门旁边的一扇小窗底下,她刚刚拔起窗台的铁栓,窗缝里已经涌出一股白烟,她打开窗户,白烟涌出,呛得她不住咳嗽。   陈霁在门外大喊:“贵桦!开门!”   门里传来跌撞的声响,片刻后,贵桦狼狈地打开大门,白烟齐齐涌出,陈霁忙捂住青狐的嘴闪到一旁。   贵桦后面紧跟着泰顺和王澹澹,这两个人都被烟迷得泪流满面,根本说不出话,只有贵桦着急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突然就涌出这么多烟!”   陈霁心里一凉,把青狐塞进叶三十五怀中,直接冲进小屋。   小屋不大,通风却做得极好,白烟散得也快,陈霁捂着嘴鼻,在屋子里着急地来回寻找,却怎么也没看见那白胡子老头的身影。   其他人也跟了进来,一群人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还是没看到人。   “跑得这么快?”泰顺看着空空的屋子,奇道。   叶三十五在各个窗口望了一眼,回来说道:“咱们来回不到两分钟,这屋子建在平地上,那老头不管从哪个方向跑出去,都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的意思是……”陈霁看着眼前这个从事过追杀职业的男人,“他还在这里面?”   “不一定还在这里面,”叶三十五皱眉,“但是他要逃,也绝对不是明目张胆地逃。”   陈霁受了启发,立即趴到地上敲砖头,“有密道!”   密道是被王澹澹发现的,他学着陈霁的模样敲墙壁上的每一个砖头,结果在进门左侧的墙角摸到了一条光滑的石灰缝,他好奇地拿指头去戳,居然在缝隙里戳到一个凹槽,一摁,房间正中央的地板悄无声息地展开一个一平方米大的豁口。   陈霁就要往豁口里钻,叶三十五忽然喊她:“青青!你看青狐!”   从醒来后就一直没什么精神的青狐歪在叶三十五的臂弯里,人事不知。   陈霁摸了摸它的尖尖耳朵,轻声说道:“睡着了。”   隅溪走上前来,“再把我的生命力分点给它吧。”   陈霁摇摇头,“你们把它从鬼门关拉回来已经元气大伤,接下来就看我的了。”   叶三十五替陈霁解下背包,刚要把熟睡的青狐放进去,陈霁摆摆手,解下自己脖子上戴了二十年的长命锁,小心翼翼地戴到青狐脖子上。   叶三十五知道那个长命锁里锁着的不仅仅是青狐的一截肋骨,还是陈霁这一生的守护,他有些担心陈霁,可看着她的神情,万千劝阻的话便都咽下喉咙,不再提起。   陈霁重新背起青狐,想了想,又把背包移到胸前背着。   泰顺已经从柜子里找到了一个手电筒,这会儿正谨慎地朝洞里查看,“师父,下去吗?”   陈霁点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他不仅仅是我的爱人,还是我的亚父、兄长、知己,更是我的宝贝。 ☆、火   第二十七章火   叶三十五率先跳下密道,他身形魁梧,直直站立在地洞里时竟然还露出大半个胸膛,他附身用手电筒照了照,不满道:“这个地道是修给小矮人的吗?”   陈霁也跳下地洞,以她的身高,微微弯下头便能进入地道,“我进去没问题。”   叶三十五立即拒绝,“不行!要进去也是我先进去,青狐不在,我必须保护好你!”   隅溪插嘴道:“他哪里不在了?”   叶三十五撇嘴,“现在这个样子,没差!”   陈霁不想浪费时间,问道:“那你怎么进去?”   叶三十五看向地道,“我可以用半蹲!再不行,我用爬的!”   泰顺蹲在洞顶边沿举高手,小声说道:“可是我们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地道长什么样,如果它越来越窄,到时候你这么大块头卡在那边,我们不能越过你也就算了,万一遇到危险呢?我们怎么撤退?”   一番话说得叶三十五哑口无言,他瞪大眼看向陈霁。   陈霁点了下头,“你和澹澹还有泰顺留在外面……放心,我现在还不能有事。”   叶三十五垂头丧气地爬上地洞,泰顺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有隅溪和贵桦跟着,师父不会有事的。”   隅溪已经接走叶三十五手里的手电筒跳入地洞,贵桦曲着腿正要跳下去,陈霁忽然阻止道:“贵桦,你留在上面,他们三个人什么也不懂,需要有个妖怪留下来,万一我们有危险,你们也好接应。”   贵桦一愣,看向陈霁坦诚关怀的眼,淡淡笑了。   陈霁在前,隅溪在后,两个背影相似的年轻女人弯腰步行在黑暗幽深的狭窄地道里,四周的泥墙散发出诡异森冷的气息,整条地道里只能听到她们二人的脚步声。   陈霁一路没有说话,她的表情在手电筒光线里显现出僵硬冰冷的线条,就这样走了约莫十分钟,反倒是平日里冷漠自傲的隅溪先开口了。   “你很照顾贵桦的心情。”可能是受了环境的影响,隅溪的声音压得很低。   陈霁同样沉着声,“他为了一个朋友背叛了另一个朋友,这种自责已经会折磨他一生,相比之下,我能做的不过是让他尽量避开这些……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隅溪静默半晌,忽然上前抓住陈霁的手,陈霁吃了一惊,回身看她。   隅溪直勾勾看着陈霁,眼里有着倔强的光,“对不起。”   陈霁哑然失笑,“你不是已经打了自己一巴掌吗?”   隅溪点点头,放开陈霁的手,眼神已经移向别处。   陈霁刚想揶揄她这个人连道歉看上去都像是在约假,胸前的背包里忽然传来青狐的一声闷咳,陈霁立即紧张地照向背包。   青狐咳了两声却没有醒,依然睡得深沉。   陈霁没有叹气,而是更加坚定地往前走。   两个人又走了几分钟后,陈霁面前的地道忽然拐了个弯,她紧跟着转弯,手电筒光线一晃,眼前豁然开朗。   在陈霁面前是地道的尽头——一间很小的陋室。   陋室的最远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老妇人,她紧紧地佝着背,绞在一起的十指不停打颤,看上去格外害怕。   “您不要害怕,我……”陈霁刚踏出一步,身后的隅溪已经抓住她的后衣领用力后扯,她被扯得跌坐在地,同时,一把钢刀裹着风声劈向她原先脑袋的位置。   陈霁额上渗下冷汗。   隅溪单手伸出,她与钢刀明明隔着距离,可奇怪的是她不过伸出手便已握住刀背,指尖一用力,钢刀更是应声断成碎片,“乓乓”落在地上。   持刀的正是白胡子老头,他见钢刀断裂,立即从暗处蹿出,奔到角落的老妇人身边,紧紧抱住她,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那衣服从脖子垂到脚踝,看上去又厚又重,实在不像大夏天里会穿的衣服。   陈霁扶着墙壁站起身,在隅溪的眼神示意下慢慢走向密室,“你们……”   “我们绝对不会答应的!”白胡子老头抬头怒吼:“要么滚出我们的家再也不许踏进一步!要么我们俩立即死在你面前!”   陈霁脚下后退,“我并没有恶意……”   白胡子老头吹眉毛瞪眼,气道:“没恶意?你骗谁?你带着的那只狐狸不是就要死了吗?你敢说你带它来为的不是救它?”   陈霁脸色苍白,双臂紧紧抱住胸前的背包,眼神依然倔强不屈,“不,它不会死。”   白胡子老头气极反笑,“是啊!只要吃了我们老两口的肉,它自然还能活一阵!可是到时候,我们俩就死了!”   陈霁赶紧摇头,“不!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帮我拖延一阵!”   白胡子老头冷笑道:“拖延到什么时候?一年?两年?”   陈霁苦笑,“我也不知道,但大概我也活不了几年了,只要几年就好,等我死了,再看他自己愿不愿意活下去吧……这几年的时间,他一定能想到办法救他自己的。”   陈霁情真意切地说完这句话,原以为白胡子老头能通情达理施以援手,谁知那老头和那老妇人反倒更加惊恐地蜷缩在一起,看向陈霁的眼神仿佛看着恶鬼,陈霁惊愕地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老夫妻俩可能误以为她也想被救,这才这般惊惧,忙解释道:“我不是的!我不需要你们两位的帮助!我只求你们救救我的狐狸!它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它……是一只好狐狸……”   白胡子老头嗤之以鼻。   陈霁心里并不埋怨老夫妻,她明白要让别人牺牲自己的健康来拯救另外一个陌生的生命,这本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更何况,老夫妻有何立场来帮这个忙?   隅溪没有陈霁的好脾气,她冷冷一笑,说道:“老头,救不救,可不是你说了算!”   白胡子老头突然站起来,那一身奇奇怪怪的黑毛大衣随着他的站立而摆动出奇怪的弧度,他瞪着陈霁和隅溪,双手猛地掀开大衣,怒吼道:“你看不看是不是我说得算!”   老头子的大衣内里绑满了炸弹,一旦引爆,别说这对老夫妻尸骨无存,就连陈霁和隅溪能不能活着走出密室都成了难题。   陈霁急道:“您别急,有话好好说!”   “和你们没话可说!”白胡子老头气咻咻地喘着怒气,“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我们家小虎是不是也是被你们吃掉的?!要不然你们怎么会有他的皮夹!”   陈霁正要解释,身后狭长的密道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隅溪凝神一听,说道:“奇怪,是泰顺。”   来的人果然是泰顺,他喘着粗气跑到密室口,满脸急色,“师父!上头来了个妖怪!动不动就放火烧人,贵桦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们让我下来找你,你和隅溪快跑!”   “什么妖怪?”隅溪说着就要往回走,被泰顺一把扯了回来。   “姑奶奶!算我求你了!你们根本不是那家伙的对手!上去只有变成烤鱼的份!求你和师父快走吧!”泰顺是真的紧张,他一边说一边上下观察密室,希望能找出另外的通道,把陈霁他们送出去。   “火……火……”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妇人忽然抓住白胡子老头的胳膊,颤着声喜道:“老头子!今天是几号?”   白胡子老头莫名其妙地答道:“不是农历初六吗?”   “农历初六啊!”老妇人喜得直打颤,“是那位来了啊!是那位啊!”   白胡子老头恍然大悟,继而欣喜若狂,他指着陈霁的鼻子骂:“小姑娘!有本事就不要逃!想要让我们兆族人救你,还得问问上头那位答应不答应!”   原本已经被泰顺扯得转了身的陈霁猛然回头,两眼晶亮地看向白胡子老头,“你的意思是,只要上头那位同意救人,你们就愿意救我的狐狸?”   “哼!”白胡子万分嚣张地点了下脑袋。   陈霁二话不说,甩开泰顺的手,拔腿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师父!”泰顺急得直拉隅溪,“快去把她追回来!那上面去不得!”   没想到隅溪斜睨了泰顺一眼,反倒跟着跑了上去,气得泰顺原地跺脚,直骂:“冲动是魔鬼啊!”   陈霁背着青狐跑了一段路,渐渐感受到了一股闷热的气焰,她停下脚步仔细辨别声音,依稀听见地道上方传来的嚎叫声。   那是叶三十五的声音。   隅溪从背后赶过来,“不要紧,抓着我的手往前走。”   陈霁依言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一块软绵绵的冰,陈霁被她牵着,身边原本闷热的气焰顿时消散不少,她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山林野涧的清味,心里舒坦不少。   陈霁刚从地道钻出来,迎面看到的便是小屋子中央隆隆升起的大火,她迎着热浪正要往上爬,一双黑色军靴立在她的鼻子前,她仰起脑袋,在被热气扭曲的火光中,看到了一个高大健挺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也正低头看着陈霁,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很亮,眉尾直入发鬓的位置有一道淡色的疤,像岁月留给他的功勋章,低调而卓著。   陈霁仰头看着这个男人,“你是谁?”   男人蹲□,把一只宽厚的手掌摁在陈霁脑袋上,玩笑道:“小姑娘,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是谁?为什么来这?”   陈霁转着脑袋去找贵桦他们。   男人笑道:“你在找你的同伴?”   陈霁点头,“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一只鱼妖和两个男人,我能把他们怎么样?”男人无所谓地笑,“我既非杀人犯,也非同性恋,顶多就是把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控制起来,好问问同样的问题:一、你们是谁,二、你们为什么来这。小姑娘,同样的问题不要让我问第三遍。”   陈霁沉默了,她沉默不是因为她不知如何回答,而是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但他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比起陈霁先前所遇到的种种,都更加叫人惶恐不安,她拿不定主意,正犹豫着这人是善是恶,口里却已经不自觉回答出他的问题,“我是陈霁,我来这里是想寻求兆族人的帮助,请他们帮我救一个人。”   男人松开一直压在陈霁脑袋上的手,笑道:“你的名字挺耳熟的,现在外头的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取这样的名字?”   陈霁摇摇头,“我不知道。”   男人哈哈笑了,“你看起来不像贪心的人啊。”   陈霁认真地说道:“我很贪心,因为我想让我在意的人活下去。”   男人不笑了,“所以你来找我们?你以为我们一定会帮你的忙?”   陈霁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凡是可以救他的,我都要来试试。”   男人侧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抓住陈霁的后衣领,将她一把提出地洞。   陈霁站在热浪滚滚的屋子中央,浑身上下热汗直淌,一滴汗从额头滑入她的眼角,热辣辣地疼,但她却眨也不眨。   男人绕着陈霁走了一圈,忽然靠近她,用手掌比划了一下陈霁的身高,疑惑道:“我怎么瞧着你很像一个人,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陈霁摇头,“我不记得了。”   男人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再一弹指,房间里的火焰瞬间熄灭,那些被火焰包绕着烧了许久的木质家具居然完好无损,看得陈霁暗暗心惊,她刚一晃神,那男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戳着粗长的手指头,一个键一个键地摁下一通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男人对着电话笑道:“诶,你快过来,我这边遇上个人。”   陈霁听不见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但她可以感觉得出来,一直气定神闲居高临下的男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讲话时,整个面目表情都是柔和的,就连声音都情不自禁地放软许多。   陈霁忽然很羡慕他。   “嗯,那我在这里等你哦,你快点来,嗯嗯嗯。”男人挂了电话,嘴角还带着笑,“呵呵呵呵……”   陈霁忽然又觉得他这模样实在太傻气,不值得羡慕。   男人笑道:“等会儿,我老婆马上就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个问题想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很早之前有个读者朋友给我提了个意见,说排版的时候最好都空一行,这样在电脑上看的时候眼睛比较不会累,但是我用手机看的时候又发现这样很占篇幅。   所以想问问大家的意见,以后要不要空一行?   今天这个是没空行的排版。 ☆、那是我老婆   第二十八章那是我老婆   “你老婆?”陈霁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的老婆是不是比他本人还要厉害,于是她直接问道:“你老婆是不是和你一样会喷火?”   “胡扯,我老婆又不是小火鸡怎么会喷火?”男人一脸正经地说完上面那句话,又“嘿嘿”地笑了,眼角眉梢全是洋洋自得的骄傲,“我老婆比我厉害,她会吐水!”   陈霁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也学他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们夫妻是葫芦娃吗?火娃和水娃?”   男人愣了,“葫芦娃是什么?很厉害吗?”   陈霁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笑了,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我叫赵煜,火日立的煜。”   陈霁想起他挺立在火光中的伟岸身姿,笑了,“这名字起得真贴切。”   正说着话,屋子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凄长的鸟啸声,陈霁微一愣神,赵煜已经喜上眉梢地冲出大门。   陈霁只能一脸疑惑地跟上。   屋子外头蓝天白云,空气里夹杂着草香花香和泥土香,陈霁迎风抬头,立即瞧见天上盘旋的一只大鸟,她的眼被烈日刺得发疼,稍一眨眼,那只大鸟的轮廓已经清晰不少,陈霁甚至能看清它深蓝的双翅与优美的脖颈,它在蔚蓝的天际优雅翱翔,卷带走的是凡人对于自由的渴望与畅想。   陈霁长长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叹气还是艳羡。   赵煜将指头伸到嘴里,吹出长长的一声口哨,那只蓝羽的大鸟听到赵煜的口哨,立即俯冲下来,气势之凌厉,足以撼退一个历经风雨的战士。   在扬起的一片尘埃中,那只大鸟昂着高高的脖子,稳稳落了下来。   赵煜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老婆!”   从蓝鸟巨大的羽翼中间忽然露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青天白日的,任凭好视力的陈霁怎么找都找不到那颗脑袋上的五官,她还不明白赵煜的妻子是何方神圣,所以心里即使惊异,但面上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颗黑脑袋低头摸了一会儿,这才挺起腰背,露出完整的身形。   那是一个娇小的女人身体,虽然穿着黑衣黑裤,却也掩不住她玲珑的身线。   赵煜早已等在大鸟身下,上举着双臂笑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那颗黑面脑袋似是“看”了一眼陈霁,窘迫道:“不要啦……我自己能跳下去。”   赵煜嚷道:“那怎么行?要是不小心崴了怎么办?胳膊擦了怎么办?跳下来肚子痛了怎么办?”   陈霁嘴角一抽,无语。   那黑面脑袋可能也挺尴尬,不停地偷“看”陈霁,小声嘀咕道:“哪有这样的……”她抱怨归抱怨,但也还是扶着鸟翼跳到赵煜身上。   赵煜胳膊一搂,稳当地接住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老婆。   等那黑面脑袋从赵煜怀里下了地,这才走向陈霁,她一边走一边摸自己的脖子,纤细的五指翻了两下,竟然从脖子处朝上撕开一块黑胶似的东西,那黑胶不大不小,正好遮盖住她的整张脸,合着后头的齐脖黑短发,远远瞧上去就是一整粒的光滑黑豆,分不清正面背面。   撕掉黑胶后的女人淡笑着站定在陈霁面前。   陈霁这半年多来见过不少美人,艳如刺蘼,美如桃夭,妍如阿青,甚至秀如隅溪,但都没有一个女人是长成赵煜妻子这样的,她的脸说不上美,加上年纪的熏养,更称不上年轻,可是当她就那么微笑着站在你面前时,你会比面对任何人时都更感到由衷地舒服自然,好似她本来就该长成这样,无关美丑,那是你心里最喜欢的长相。   赵煜的妻子走到陈霁近前,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木潸,我丈夫他……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赵煜在后头跳脚,“我没有!”   陈霁忙握住木潸的手,“我是陈霁,是我给赵叔叔添麻烦了。”   “赵叔叔”三个字一出口,赵煜立即满意地摸下巴,“我就喜欢懂事礼貌的孩子!”   木潸莞尔一笑。   赵煜见妻子笑了,便也跟着笑,陈霁见他们俩笑得有趣,也忍不住笑了。   三个人笑了一会儿,赵煜忽然跳起来,指着陈霁对木潸说:“老婆!你觉不觉得她很眼熟!”   木潸上下看了个来回,点头道:“是挺眼熟,诶,姑娘,你家是哪的?父亲是谁?”   陈霁把自己老家的地址说了,也把陈曜嶙的大名给报了,结果那对夫妻齐齐摇头。   赵煜说道:“我怎么不记得哪家亲戚里有叫这个的。”   木潸也道:“我也不记得我们去过那个地方啊……”   陈霁沉默。   赵煜拍着她的肩膀笑道:“算啦算啦,即使咱们不沾亲带故,我也不会为难你和你的朋友,只要你们离开这……什么声音?”   陈霁低头看向背包,那里头的青狐又沉闷地咳了一声,她解开背包,把沉睡的青狐抱出来,小心地抱在怀里。   木潸凑近看了一眼,大惊失色,“青丘山的九尾狐狸!”   陈霁点点头。   木潸看着青狐,皱眉问道:“能幻化人形吗?”   陈霁苦笑,“以前能,现在不行了。”   “是啊,伤得太重了,能坚持到这已经不容易……呃?”木潸原本正盯着青狐的脸忽然抬起,紧张地瞪向陈霁,她看了陈霁半天,又低头去看青狐,脸上神色大变,“你母亲是不是姓叶?”   陈霁点点头。   木潸喜得就要冲上前拥抱陈霁,可碍于她怀里抱着狐狸,只能张着双臂在她身边兴奋地走来走去。   赵煜不明就里,只能搓着手跟在木潸后头,急得直问,“怎么啦?老婆你想起了什么?”   木潸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冲差点撞倒自己的赵煜笑道:“你忘记啦?几年前咱们在你老家作为女方亲眷参加了六六义姐的婚礼,这小女孩和这只老狐狸当年曾与我们同席,她就是叶老师的女儿啊!难怪咱们觉得眼熟了!她都长这么大了!”   “噢噢噢!”赵煜经过妻子的提醒,立即想起当年的事,“她是小林的老师的女儿!当年就是叶老师让花小莲和小崂山千里迢迢赶来救我们!大恩人啊!”   相比赵煜夫妻俩对楚迎那一场婚礼的陌生,陈霁记得更深,楚迎对他们俩夫妻只能说是关系匪浅的邻居,可对陈霁来说,楚迎可是她唯一的阿姨。   “……我虽然记不起来当时是不是与你们同席,但是我记得那场婚礼!”陈霁的脑子有点懵,她觉得此刻正在发生的事就像一场酣畅的美梦,梦里她与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兆族人竟然早已相识,她高兴地想笑,可又懊恼地想哭,如果她能早一点知道这些,是不是就不用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寻找他们?   这到底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能是陈霁脸上的表情太过复杂,一直在高声回忆过去的夫妻俩同时停下交谈,不解地看向陈霁。   木潸伸出手,将陈霁颊边的一缕散发温柔地别到她的耳后,轻声问道:“怎么了?”   陈霁用力抱紧青狐温暖的身体,深深地垂下脑袋。   赵煜紧张地看着陈霁,疑惑道:“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陈霁话刚出口,立即哽咽了一声,她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那种哭笑不得哀喜难辨的心情充斥堵涨在她的胸口,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吹到极致的气球,下一秒说不定就爆炸成碎片,“我……开心……”   赵煜哈哈一笑,大掌豪迈地拍向陈霁的后背,“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陈霁被拍了一掌,身体朝前趔趄一步。   木潸不满地去拧赵煜的胳膊,“人家是小姑娘!”   夫妻俩一致回头,正打算去扶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陈霁,谁知两个人的两只手刚刚伸出去,陈霁抱着青狐忽然蹲□,让他们俩的手同时落空。   木潸还没缩回收,赵煜已经蹲□挨近陈霁,“诶,伤到哪了吗?对不起啊,我太……咦?咦咦咦?有那么痛吗?”   木潸听到丈夫不成调的惊叹号,忙也蹲□。   陈霁蹲在地上,将脸埋在青狐的白毛里,压抑的啜泣声从微微耸动的肩膀里流泻出来。   赵煜和木潸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霁哭了一会儿,嘴里一直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什么,木潸凑近耳朵,终于听清她的话。   从懂事开始情绪就很少有过强烈波动的陈霁已经很久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了,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以自制地流泪,就像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有最好的捷径不走,却偏偏绕着弯路来找兆族人。   如果透过母亲来找兆族人,一定事倍功半,退而求其次,找到小林叔叔也一定能快速有效地找到他们,实在不行,哪怕能找到楚迎阿姨,他们都不需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谁也无法理解陈霁此刻的自责,唯一能理解她的人,此刻正安眠在她的怀里。   青狐,青狐,原来我们都是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向左走,向右走,不管我们绕了多远的路,只要命里有你,我们一定能相遇。 ☆、族长大人   第二十九章族长大人   哭过之后的陈霁心理上好像忽然小了几岁,她抱着青狐,喉头因哽咽而时不时发出几声别扭的“咯咯”声,身边有赵煜和木潸这两个不管心智还是能力都相当卓著的成年人在,她也有些丧气地放任自己的孩子气。   每个女孩的心底深处都有一个公主梦,她们讨厌责任和负担,渴望宠爱和甜蜜,在面对灾难时有人为她们遮风挡雨,在面对孤独寂寞时有人为她们温暖胸怀。   不是每个女孩生来都能像男人一样扛煤气罐修电灯座,更不是每个女孩生来都能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唯一不同的只是,有些女孩藏得深,有些女孩藏得浅。   木潸一直陪在陈霁身边,赵煜消失了一会儿才出现,等他重新出现后,不见了一阵子的贵桦等人也出现了。   叶三十五一见到陈霁就想冲过来,却被高大的赵煜一把拦住,赵煜说:“别过去,长话短说,我们要赶在日落前离开。”   叶三十五盯着陈霁嚷道:“青青去哪我就去哪!”   赵煜立即否决,“不行!外人不能踏足我们的领地!”   叶三十五还想说什么,可贵桦已经站出来沉声唤了一句,“青青?”   陈霁虽然红着眼,但因为不希望他们担心,还是抬起头正面对着贵桦,淡淡说道:“别担心,你们先回去和叶忘汇合,三五,那个花盆……帮我多照看着点。”   叶三十五是明白陈霁的性子的,这会儿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答应了。   王澹澹从刚才开始就没见到隅溪,见他们不说话了忙问道:“……隅溪呢?”   陈霁这才想起从自己钻出地洞开始就没再见过隅溪,正要问,赵煜已经笑道:“她和另一个小兄弟在屋子里呢。”   王澹澹立即往屋里跑,叶三十五怕他一个人遇到危险也跟了过去,贵桦落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陈霁,点点头,便也进了屋。   明晃晃的屋子里,隅溪和泰顺被绑在一根房柱子上,贵桦和王澹澹一起解绳子,边解边问:“那个老头呢?”   隅溪摇头,“被那个男人带走了。”   叶三十五想到什么,立即跑出屋,可屋外广阔的青山绿水间,一个人也没有。   陈霁和青狐已经走了。   叶三十五望着晴朗的天际,双目瞪得发红发涩。   贵桦从他背后走来,轻声说道:“那对老夫妻不会再回来了,走吧。”   叶三十五闷闷地“嗯”了一声,身体却一动不动。   贵桦无声叹气,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屋。   陈霁抱着青狐,双腿夹紧,她的身前是肩背伟岸的赵煜,身后是温柔和气的木潸,他们一前一后地夹着她,让陈霁不由自主想起小时候去农场骑马,也是这样被陈曜嶙和叶舟夹在中间慢腾腾往前走,这种被大人当成小孩的温暖感动已经消失许久,如今突然回忆起,让陈霁唏嘘不已。   青鸟飞得又稳又急,陈霁被夹在两个人中间,脑袋不容易转动,基本没法往下看,后头的木潸担心她摔下去,总提醒她小心,“以后教你飞,现在别乱看,咱们三个已经有点超载了。”   陈霁很乖地不再乱动,只是问道:“那对老夫妻呢?”   木潸笑道:“他们被送到别的地方了。”   陈霁犹豫了一下,说道:“……帮我转告他们,对不起……”   木潸微微笑,答应了一声。   赵煜说要在日落前赶回去,陈霁在起飞前便以为这地方应该不远,可当她坐上青鸟,立即就推翻了先前的猜测,即使是盛夏,坐在青鸟身上飞驰于高空,吹在身上的风又冷又硬,陈霁很快便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唯一能从赵煜肩膀上看到的,是天际渐渐烧起来的红云,在红云间,一轮落日用肉眼看得清的速度下沉,陈霁听到背后的木潸“哎哟”着嘀咕了一声。   赵煜的声音如洪钟响起,“老婆,你照顾好小姑娘。”   木潸笑道:“要你多嘴。”   陈霁忙道:“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不用麻烦。”   木潸笑了两声,没有说话,而是用两只胳膊环住了陈霁与青狐。   陈霁不解,却没有问话,她昂着脑袋从赵煜肩膀上望出去,惊讶地发现青鸟竟然直直朝着那团火似的红云冲去,等青鸟离得近了些,她忽然发现眼前那团红云正在簌簌上窜,随风而来的已经不再是高空上凛冽的寒风,而是她刚钻出地洞时感受到的灼热气浪。   陈霁惊骇地瞪大眼。   他们迎面冲去的哪里是霞云,而是燃烧在天际的真实的大火!   陈霁抱紧怀里的青狐。   “不要紧,”木潸的声音在她耳边悠然响起,“你可以睁开眼睛看看,是很美的风景哦。”   陈霁抬起头。   青鸟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双翅在极速扑打几下后舒展开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几乎要烧亮半片天空的火海之中。   陈霁骤然睁大眼。   触目所及全是烈烈升腾的火焰,它们像一支被赋予生命的军队,在茫茫望不见尽头的红色里执戟而战,陈霁以为自己会在瞬间被烧成灰烬,可当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肩膀时,她更加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上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清水,那水流在她身躯四周游走,像一双温柔清凉的手,给她带来沉静的安全感。   陈霁回头看向木潸,木潸回她一个微笑。   陈霁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还说你们不是葫芦娃……   在水火相融的世界里,陈霁低头看着青狐熟睡的脸,在走过这么长的路后,她第一次真正产生了心安的感觉。   厚厚的火云层在青鸟的冲刺下很快被突破,火烧云的背后是一片星空璀璨的夜幕,青鸟载着他们三人开始徐徐下降,木潸不再紧紧箍着陈霁的身体,而是扶着她的腰,鼓励地托着她微微站起身,她的笑声在明朗的夜空下格外清澈,“欢迎你来到桃花源。”   青鸟听到木潸的声音后欢快地扇了一下翅膀,陈霁无需低头便能看见远处地面上星星点点的烛光,那是非常微小却温暖的光芒,她凝视着那片融进夜幕星空的陆地,喃喃说道:“桃花源……”   青鸟很是欢喜地朝着一处燃烧的篝火徐徐落下,前头的赵煜探头瞥了一眼,立即猛拍自己的额头,“糟了!”   陈霁低头看去,只见用篝火围绕出标记的一块空地上,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小男孩双手环抱在胸前,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   青鸟一落地,赵煜立即跳下鸟背,冲那孩子边走边笑,“哎呀哎呀!哪阵风把赵大爷吹来了?”   被称为赵大爷的孩子一脚踹上赵煜的小腿,两边腮帮子气得圆滚滚,很是可爱,“你们俩又偷偷跑出去!”   赵煜嘻嘻笑着俯身抱起小孩,任凭那孩子怎么用力推搡依然顽强地凑过脸,撅嘴说道:“赵大爷给亲亲呗!”   “死流氓!臭不要脸!老无赖!”小孩将双掌撑在赵煜脸上,身体用力后仰,满脸嫌弃,最后见马上就要贞洁不保,果断扭头望向木潸,大嚷大叫道:“妈!妈!快来救我!”   木潸几步上前把小孩从赵煜怀里拖出,放在地上站好,“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在?你不是在睡觉吗?”   小孩仰头狡黠地笑,“我买通了门口的小翠鸟,它会给我通风报信。”   赵煜点点头,“哦,看来今晚的晚餐有着落了。”   小孩一脸惊恐地瞪向自己的父亲。   赵煜捏了把小孩的脸颊,笑道:“走,爸爸给你介绍个朋友,是位姐姐,你要好好招待人家哦。”   小孩从刚才就看见了陈霁,但他的注意力明显不在陈霁身上,“姐姐,你怀里的那只是狐狸吗?”   陈霁点点头,言语间有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骄傲自豪,“是一只九尾狐狸。”   小孩点点头,伸长手去摸青狐的脑袋,“真可惜,没有尾巴。”   陈霁落寞地苦笑。   小孩瞥了她一眼,问道:“姐姐是来求我们救它的吗?”   陈霁点头,满目哀祈,“可以吗?”   小孩转头,手指头直直指向木潸,笑道:“那你要问我妈了,她是族长,她说可以就可以。”   陈霁看向木潸。   木潸微笑着点点头。   小孩抱住双臂,故作老成地叹口气,“唉,连我妈都答应要救了,那我也只能救了。”   陈霁奇怪地看着小孩,迟疑问道:“……难道是你……救?”   小孩严肃地点点头,下一秒就被一只铁臂箍回,狠狠揉搓了一顿,铁臂的主人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教条,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我儿子像他大伯,嚣张惯了。”   陈霁讷讷地点头。   小孩在赵煜胳膊里挣扎骂道:“赵小煜!你再敢打我我就告诉赵大钰!”   “然后让你哥哥拔萝卜似的拔着你玩吗?”木潸笑道。   小孩像被定了符咒般,立即不说话了。   木潸制服了小鬼,转身牵住陈霁的手,笑道:“走吧,该是救他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火鸡和木兔子的儿子都能咬人了T T ☆、救命   第三十章救命   木潸没有耽误时间,让赵煜抱着儿子,自己领着陈霁往前走,青鸟没有跟来,它仰头咕叫了两声便颠颠地跑进黑暗的林子里,不知去了何处。   脚下的山路很黑很滑,木潸健步如飞,抱着小孩的赵煜更是左跳右蹦,显然都是对这山势地形极为熟悉的,只是苦了初来乍到的陈霁,脚下动不动就打滑,弄得她总是提着心眼,但又不愿开口让他们等自己,便只是咬牙往前。   在许久之前,在自己习惯性逞强的时候,那个人会趴在自己身前,温柔且强硬地让她爬上自己的背,如果她不答应,他就会抱住她,在长满衰草的山路上轻快地朝前走。   他常常抱怨说,青青你不能因为自己叫青青就长得像棵小草似的轻。   陈霁一般都不会反驳。   前头的赵大爷在爸爸怀里伸长脑袋笑,“姐姐!姐姐!明天要下雨啦!”   “嗯!”陈霁先前已经知道了赵大爷的真名叫做赵笑烨,那个气势汹涌倚老卖老的小名完全就是倚着真名的谐音取的。   等他们终于下了山,陈霁的一双帆布鞋已经沾满了泥浆,她瞥了眼赵煜和木潸的鞋,发现他们二人的鞋都干净得不像话,她立即想起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手,心里微微诧异。   山脚下是一座普通的村落,看起来尚未通上电,一旦入夜,整个村落除了零星的烛光和街道两侧的灯笼外,再没有其他人工照明物。   赵煜自觉地担任起导游,解说道:“这村子从不与外界相通,自给自足,你到了这里便只能像古人一样生活。”   陈霁问道:“那你的手机呢?”   赵煜微笑,“那东西到了这里就不能用了,没有信号,也没法充电。”   “噢。”陈霁点点头,没有再问。   他们一行人穿过窄道,拐了个弯,踏上一条宽阔的石板路,陈霁抬头,看到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高耸的黑石房,底下直直朝上铺了大概有百来级石阶,在月色中显得威严端重不怒自威。   赵笑烨在赵煜怀里昂起头,拍着手笑,“噢噢!回家啦!”   等到陈霁走到那栋黑石房脚下时,她才发现那石阶何止百来级,简直要近千了,等她抱着青狐终于爬上石阶上的平台,她也终于明白现代社会里为什么电梯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科技项目了。   木潸推开眼前的大门,领着陈霁往里走,穿过无数天井和石门,走过数条弯曲回旋的木廊,木潸终于打开一扇暗红色的房门,对陈霁说道:“你把它放到床上。”   陈霁依言照办。   木潸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医用的抽血设备递给赵煜,赵煜撕开包装纸,像一个专业护士般在木潸□的胳膊上绑上黄色的胶绳,又给她涂上碘酒消毒后,小声叮嘱了一句,“别看。”   木潸好笑,“多大的人了,怕这个?”   赵煜木着脸,不太高兴道:“让你别看你就别看。”   赵笑烨站在凳子上伸手去捂木潸的眼,“妈妈痛的话爸爸会哭的!”   木潸失笑地闭上眼。   赵煜低头将针头插进木潸的胳膊,兆族人的血顺着软管抽入底部的一个小血袋,陈霁站在床边静静地看,言语的苍白让她此刻根本找不到适合的词来道谢。   等血抽得差不多了,赵煜抽出一根棉签,赵笑烨立即自告奋勇地替木潸压着针孔,赵煜拿着血袋走向陈霁,面上的表情有些别扭,“你拿这个给它喝,全部喝完后,过一两天应该能好很多,我们到时候再视情况来决定接下来的治疗。”   陈霁点点头,低声叹息一般地说出谢谢。   木潸走过来笑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们再来。”   陈霁举着那袋鲜血,有点局促地点头。   木潸弯着手臂往外走,赵笑烨在屋内转了一圈,还想和陈霁说话,却被赵煜一把扛了出去,他们一家三口一走,屋子里立即安静下来,陈霁坐在床边,将血袋举高看了看,惊愕地发现那血的颜色比起他们常人的血要淡上许多,她不敢耽误,捏着袋子的小口,掰开青狐的嘴,小心翼翼地往它嘴里倒血。   一袋血很快喂光,陈霁倒尽最后一滴血后,将袋子放回桌上,这才转身侧卧在床上,盯着青狐毛茸茸的狐狸脸,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无梦无醒,是陈霁这一段时间以来睡得最踏实的,没有时间概念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知道她是被一双温暖熟悉的手掌摸醒的,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立即看到青狐那张被放大的脸就压在自己眼前不到一厘米外,距离之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里蔚蓝如晴天的笑意。   陈霁眨眨眼,身体被压得一动不能动,无奈道:“……青天白日的,你以为我会把这当成是鬼压床吗?”   青狐低下头,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用力蹭了蹭,“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我一睁开就看到你在我身边睡得像一头猪,就差打鼾而已。”   他似乎也是刚醒,声音里透着浓厚的鼻音,懒懒的,说出口的话也是叫人哭笑不得。   陈霁笑道:“我能煞一下风景吗?”   青狐蹭地抬起脑袋,张大眼瞪着陈霁,大有她敢乱说什么他就立即咬下来的架势。   可惜陈霁从小就被他宠惯了,对于他所有明里暗里的威胁,向来都是自动忽略的,“你的嘴好臭。”   你的嘴好臭。   你的嘴好臭。   你的嘴好臭。   青狐一个翻身从床上栽倒下去,蹲在床脚默默地抠床垫底下的一根小钢丝。   陈霁翻身,趴在床上转了个九十度的圈,将脑袋垂到青狐边上,她拉起垂落在床下的头发,笑道:“我的嘴也不香嘛。”   青狐抠抠抠,不理她。   陈霁嘿嘿笑了一声,伸长脖子,对着他的脸,“吧唧”一口。   青狐终于抬起头,微扬眉毛,“就这样?”   陈霁学他的模样,也扬起眉毛,“不嫌嘴臭?”   青狐笑得眉眼弯弯,“你婴儿时候不会擤鼻涕,还是我帮你抠出来的。”   陈霁笑得撑不住手,趴倒在床上笑得肩膀直颤。   青狐蹲在床脚,昂着脑袋,温柔地看着床上笑得说不出话的女孩。   陈霁笑了一会儿,终于不笑了,她抬起头,微笑地看着青狐,叹息道:“这样真好。”   青狐也笑,“嗯,真好。”   清晨的阳光早已穿过大敞的窗户,静悄悄地洒进这一间简朴的小房间,远处不知从哪传来的鸟叫声,叽叽喳喳了一会儿,又拿腔拿调地学人讲话。   “真好呀!真好呀!赵大爷最好了!赵大爷最厉害呀!”   陈霁“嗤”地笑出声。   青狐伸手捧住她的脸,笑道:“别走神。”   陈霁抿着嘴忍笑。   “宝宝最乖了。”青狐的气息越来越近,他喃喃说完,温热的双唇便覆上了陈霁稍显冰凉的唇。   窗户外头学舌的小鸟依旧聒噪,它一声一声地叫嚷,欢天喜地的模样,“赵大爷!赵大爷!老流氓来了!快跑呀!”   没隔几秒,门外的木廊上果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去!死麻雀!再吵今晚就拿你下酒!”   那麻雀也是不甘示弱地回嚷道:“你来呀!你来呀!”   陈霁推开青狐,坐回床上。   床底下的青狐舔了舔嘴唇,将目光投向大门。   赵煜敲了两声门,得到陈霁的答应后,这才推开大门,他一看进来,立即被床底下蹲着的年轻男人吓了一跳,“你是谁?”   青狐举起手,笑了笑,“我是青狐。”   赵煜恍然大悟,眼神在青狐和陈霁面上溜了一圈,桀桀怪笑道:“哦,原来你就是那只狐狸啊。”   木廊上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赵笑烨跟个火车头似的扎上赵煜的屁股,在他身后,木潸款款而来,“你们醒了,真是太好了。”   青狐站起身,走向那一家三口,诚恳道谢道:“多谢搭救。”   赵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是一家人。”   青狐不解。   赵煜掰着手指头算给青狐看,“你看啊,你们那小林叔叔是我哥哥的好兄弟,你们那楚迎阿姨又是我妹妹的好姐妹,怎么说呢,远亲不如近邻嘛!啊哈哈哈哈……”   木潸拍了一下丈夫的胳膊,笑看向青狐,“能麻烦你变回狐狸的模样吗?我才好知道你恢复到什么程度。”   青狐点点头,当着赵家一家三口的面恢复成狐狸的真身。   木潸蹲□,摸摸狐狸的屁股,满意地笑道:“尾骨重新长出来了,过两天,尾巴应该也能长回来,昨晚你喝的血是大补,现在开始,我每天给你喝药,你身体上的损伤很快就能痊愈,不过,你精气受损严重,几千年的修为,这就不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陈霁从床上走下来,“能够这样,已经很好了。”   “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伙子年纪轻轻的,不怕!”赵煜也笑。   木潸好笑地斜睨一眼丈夫,“就算是你家祖宗,只怕也只能与他称兄道弟,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赵煜哈哈大笑,“管他呢!诶!你们俩肚子饿不饿,走走,我们一起吃早饭去!顺便带你们四处逛逛。”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身处桃花源,那就该享受外界享受不到的安宁与平和。 ☆、桃花源   第三十一章桃花源   早饭是在另外一间房里吃的,桌上满满摆了一桌子,可惜全是素菜,青狐虽然是吃肉的,但是入乡随俗,即使不感兴趣,他也还是客气地把木潸夹过来的菜就着米饭吃了个精光。   陈霁吃饭吃得慢,等她放下碗筷,桌上只剩下赵笑烨还在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外挑葱花,赵煜让他吃快点,他却笑嘻嘻地甩了筷子,拉住陈霁的手,笑道:“姐姐,我带你们去玩好不好?”   赵煜脸一沉就要骂人,旁边的木潸却先他一步笑吟吟地答应了,赵笑烨冲他父亲吐舌,又被木潸敲了一脑子,这才乖乖走下凳子,可是没走两步,又恢复回那好动的脾性,连蹦带跳直催陈霁快些。   陈霁站在黑石屋外宽阔的平台上往下看,惊讶地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昨晚刚来那会儿时值深夜,陈霁心里又着急青狐的伤势,根本无暇他顾,这会儿放松了心情站在白日下的平台上往几千级的台阶下望过去,不得不赞叹人力与自然的神奇。   台阶下的石板路两侧,灰瓦白墙的一栋栋小院落都已经在晨光中安然苏醒,潮湿的白雾还未散尽,蚂蚁似的人在街道上走来走去,他们的身影延伸到这个乡村的各个角落,叫人看不真切。   在白雾中,看得最分明的是高耸入云的另外三座建筑物,它们同样由千级的台阶铺垫而成,成三角之势分别矗立在陈霁正面与左右的位置上,陈霁注意到,正对面那座高台是暗红色的,左右两侧分别是青色与白色。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回身凝望身后威严肃穆的黑石屋。   桃花源里自然没有电梯,陈霁和青狐跟着赵煜父子一步步往下走,越往下,凡世人烟的感觉越强烈,等到一个胖胖的灰衣奶奶提着一笼热腾腾的馒头迎上来,陈霁终于有种从道家仙境落回凡尘的踏实感。   那灰衣奶奶一张脸笑得找不到眼,“赵先生,要吃馒头吗?刚出笼的!”   赵煜笑着摇头,“奶奶,吃过了!”   赵笑烨拽着他爸爸的衣摆,学着大人的口气说:“吃过了!稀饭!”   灰衣奶奶大笑。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石板路两旁的院落大门都大敞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女孩从自家门里探出脑袋喊赵笑烨,“诶!下午要不要一起去采果子?”   赵笑烨摇头笑,“不去!我要陪我姐姐哥哥!”   小女孩迅速钻回门内,不知是跟谁说话去了。   一路上不断有人和赵煜父子打招呼,他们都尊敬地唤赵煜一声赵先生,就连赵笑烨这么小的孩子走出来,都格外地得了些好吃好玩的。   青狐笑道:“这里的人都很和气。”   赵煜也笑,“不仅和气,一个个其实都跟菩萨似的,我以前还不相信,在这里住了半年后我才真正了解什么是兆族,什么是兆族人……他们确实是神之后裔。”   陈霁走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霁,”赵煜忽然笑道:“你其实用错方法了。”   陈霁没明白过来,“什么?”   赵煜笑道:“如果你和青狐是昏倒在老范家门口,老范一定会救青狐,偏偏你们是那个架势冲进去,老范自然要和你们拼命……兆族人对人与兽的欲望认识得太深,也因此畏惧得太过。他们其实是我见过的最悲天悯人的一群人。”   陈霁立即想起住在南岭深处的那对老夫妻就是赵煜口中的老范。   青狐瞥了陈霁一眼,微微笑道:“我发现这附近好像都是老人和孩子。”   赵煜笑着点头,“没错,这里只有孩子和老人,每一个兆族的小孩,不管她在哪里出生,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回村里,所有的孩子都必须在这里接受学问和技能的教育,等到他们成年,他们才会被送出村,在外头的世界里像每个平凡人一样工作赚钱,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等他们年老,他们会回到村子里颐养天年,所以你们在这村子里,几乎看不见什么青年人。”   陈霁耳朵里听着赵煜的介绍,眼睛看向不远处的一个老大爷正推着一辆四轮小车拐出来,旁边不知是哪个孩子欢叫了一声,更多的孩子从每个门里涌出来,哗啦啦奔向那苍颜白发的老人家。   赵煜笑道:“是捏泥人的张师傅,他以前就靠着这手艺为生,现在老了闲不住,每天都推着小车在路口给孩子们捏泥人玩。”   路过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的张师傅时,那老人特地从孩子堆里抬起手,笑道:“赵先生!出门啊!”   “是啊。”赵煜笑了笑,也不多说,直接领着陈霁和青狐拐过石板路,走进另一条巷子。   陈霁注意到赵笑烨两道遗传自他父亲的浓眉忽然皱了起来。   没走多远,他们便听到朗朗读书声,赵煜指着高过他半个头的一堵灰墙,笑道:“这里面是孩子们的学校,校长是个非常凶的……诶?”他的话被卡在中间,眼神瞄向灰色墙头上的一只白嫩小手。   赵笑烨第一个反应过来,压低声怒道:“刘耘!你又逃课!”   墙头上翻出一张圆圆的小脸,被叫做刘耘的小姑娘半趴在墙上,笑嘻嘻地往下盯着赵笑烨气鼓鼓的脸,“你管不着我!”   赵笑烨气得张嘴就吼:“你看我管不管得着你!”   他喊得太大声,刘耘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手忙脚乱地从墙头翻下来,抓过赵笑烨的手拔腿就跑。   巷子里的一扇木门“嘎吱”推开,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伴随数声狗吠响彻整条巷子,“是谁逃课?”   陈霁犹自傻傻站着的时候,赵煜已经飞一样地朝自己儿子追了过去,青狐低低笑了一声,抓过陈霁的手,也飞奔而出。   眼前的巷子又窄又长,他们跑了许久依旧跑不出尽头,陈霁这一路上没命奔跑过无数次,可哪次都没有这次这般,尽管身体疲惫,心里却是雀跃的。   后头凶悍的教书先生已经被远远甩开,巷子前头的两个小朋友手拉手边笑边跑,中间的赵煜一路追,中途还随地起跳折下出墙的一支三角梅,陈霁被青狐紧紧拉住手跑在最后,她喘着气,却能听到青狐开怀的笑声。   巷子的尽头是一道葱绿的山坡,刘耘一跑到山坡上立即甩开了赵笑烨,独自跌坐在草地上呼呼喘气,赵笑烨虽然还想骂她,但是也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赵煜随手摘下两朵花,分别插在两个小朋友的耳朵上,笑道:“下次可不能再逃课了,再逃我告诉你们老师去。”   刘耘咧了嘴笑,“谢谢赵叔叔。”   赵笑烨气得扔掉耳朵上的花,“谁是你叔叔!”   陈霁的体力和两个兆族小孩差不多,她刚想坐下休息一会儿,青狐已经扶着她的腰半推半拉地带她走上坡顶,“你看。”   山坡底下竟然是一个很小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湖边的一排垂柳,绿意盎然,美不胜收。   赵煜也走上来,笑道:“这是听雪湖,等到了冬天,晴天落雪,湖面不冰,你若坐在湖边,就能听到雪花落入湖水的声音。”   “爸爸!”赵笑烨忽然出声说道:“南楼在找你。”   陈霁闻言抬头看向与黑石屋遥遥相对的那栋暗红高楼,果然,在楼顶上,一盏红灯明明灭灭,似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赵煜眉头微皱,对青狐说道:“我去看看,你们就在这儿呆着,两个小孩如果要去山上,千万不要带他们去。”说罢,这个高大的男人急匆匆走了。   陈霁走下山坡,挨着一棵垂柳坐下。   赵笑烨和刘耘两个小孩嘟哝说了几句话,莫名其妙又和好了,这会儿一起踩着湖边的石头在浅水区玩水。   陈霁耳朵里听着小孩的嬉笑声,和煦的微风拂过绿柳吹在脸上,丝丝点点的凉,让她忽然便犯上久违的春困,双目一闭,神思都恍惚起来,隐隐约约间,似乎有谁在摆弄她的手指,她倏地睁开眼,瞧见青狐明朗的笑脸,便也跟着笑,“你做什么?”   青狐举起手,手指尖得意洋洋地捏着个碧绿的草戒指。   陈霁抬起自己的手,果不其然,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已经被套上了同样的一个戒指,她想了想,笑问道:“这是什么?”   青狐一本正经地说:“戒指啊。”   陈霁笑道:“这不是小孩才玩的东西吗?”   青狐遥遥指向湖边戏水的两个孩子,笑问:“你说他们吗?”   陈霁举高手,盯着手指头上的草戒指发呆,那戒指编得并不仔细,草茎扎得不圆滑,偏偏还要在最顶上硬扎进一朵小小的粉嫩野花,她看向青狐的那枚,忍俊不禁,“为什么你的没有花?”   青狐举高自己的戒指,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是雄性嘛。”   陈霁“嗤”地笑出声。   青狐凑过来,将自己的那枚递给陈霁,笑道:“帮我戴上吧。”   陈霁取过那枚草戒指,捏着青狐的手指头往里套,戒指大小合适,她左右端详了一番后,满意说道:“行了。”   青狐坐到陈霁身边,用戴着草戒指的手去握她的右手,陈霁翻转手,与他十指相扣,两个人倚靠在柳树上,都闭上了眼。   青狐笑道:“青青,以后每年我都给你编个草戒指。”   陈霁微笑,“为什么不是钻石戒指?”   青狐眉眼弯弯,笑道:“因为你是青青啊,是河边的小草,不管春夏秋冬,不管东南西北,你会永远葱绿茂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陈霁没有说话,就在青狐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扬起嘴角,以轻微似春风的声音小声回应,“嗯。”   作者有话要说:幸好陈霁的小名不叫石头→ → ☆、解命   第三十二章解命   陈霁并没有睡着,手心里握着青狐温热的手掌,原先的那些困意早已烟消云散,她闭着眼感受湖边清新的空气,想着可以度过一个难得清静的早晨,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炸雷,她猛地睁开眼,立即瞧见天边明灭的火光,她吃了一惊,以为着火,再一细看,却发现那火是烧在半空中的。   那是赵煜的灭世大火!   天边不断传来晴天霹雳,脚下的大地像个蹒跚老人被绊了一跤似的晃荡出剧烈的幅度,陈霁从柳荫下蹦起,急吼道:“笑烨!回来!”   赵笑烨被雷声吓了一跳,回过神便往岸边跑,他身后的刘耘紧紧跟着他,却因为情急而被水底下的暗石绊倒,狠狠摔在了水中。   “刘耘!”赵笑烨回身去扶那女孩。   刘耘的小腿不知磕到了哪里,竟然划破一条长口,粉色的鲜血迅速被流水带走,染红一片水面。   天边的闷雷越来越响,一道黑影踏着翻滚的黑云如离弦之箭冲向波光粼粼的听雪湖,陈霁立即往两个孩子方向冲去,她刚跑出两步,身后疾风扑背,一只巨大的白狐跃然而出,几下奔到赵笑烨身边,低头咬住他的后衣背,头一甩,将这个满面惊慌的小男孩远远甩向陈霁大张开的双臂。   陈霁昂着脑袋接住赵笑烨,被他的冲力撞得后跌在草地上,可她连呼痛的时间都没有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配合默契地接住青狐再次扔过来的刘耘。   青狐那边刚刚扔完孩子,半空中的黑云已经到了近前,它后退一步,后脚深深扎进湖里,脖颈下沉的下一秒,那团黑云以千钧之势撞上它的身体。   青狐后脚处的湖水泛起混浊的涟漪。   陈霁心急如焚,却只能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死死瞪住前方胶着的两只巨兽。   没错,踏着黑云而来的正是一只模样古怪的巨兽,它长着牛的身体,头上分裂出数根铁杵似的牛角,白发垂荡的脑袋上只有一只眼睛,尾部摆动着一条鳞片森然的蛇尾。   怪牛力大无比,它拿那对铁角与青狐角力时,青狐几乎立即处于下风。   青狐重伤初愈,不敢再随便使用幻术耗费精力,即使被逼得节节败退也依然强撑着不放。   “青狐!”陈霁惊呼。   就在此时,湖面忽然无风而动,涟漪荡漾间,无数水柱从湖底激射而出,像数条投掷而出的长枪,准确刺入巨兽的身体,水柱一旦没入巨兽体内,立即消失,片刻寂静后,从巨兽身体里传出数声奇怪的“噗噗”声。   巨兽仰天哀嚎,下一秒栽倒在岸边,转瞬没了气息。   变故只发生在刹那,几乎是一招毙命。   青狐震惊地看向山坡上款款走来的妇人。   “妈妈!”赵笑烨从陈霁怀里挣脱出来,冲向木潸,眼里虽有尚未散去的惊惧,但面上还是极力做出镇定的表情。   木潸抱起儿子,走近陈霁时,点头致意,“谢谢你保护孩子们。”   陈霁被木潸杀敌的威力震慑到,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木潸见他们俩都有些怔忪,以为是被骤然出现的巨牛吓到,忙笑着宽慰道:“这些异兽总想着突破屏障进到村子来,刚才就是他们使了调虎离山的计谋,把赵煜骗走,我接到消息马上就赶过来了,放心吧,村子里的人都还有些本事,即使是这俩孩子,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被抓到。”   陈霁敛起心神,问道:“你们时常受到攻击吗?这只妖怪是什么?”   “它不是妖怪,它是异兽,叫做蜚。”木潸笑道。   陈霁有些迷茫,“有什么不同吗?”   “异兽和妖是两种不同的生命体,异兽是从远古神话里一直延续下来的物种,他们像人类一样通过血脉繁衍,而妖怪则是通过万物的自身修养突破轮回生死而产生的新物种,简单来说,青狐在变成妖怪之前,他只是一只普通的青丘九尾狐狸,它们保有兽的生活习性,却不能直接幻化成人,只能采取寄宿人体的方式控制人类,当然,妖怪也办得到这些……哎呀,这些要解释起来没个三天三夜说不完,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木潸笑着转身,目光遥视远处的南楼,“我们去找赵煜吧,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陈霁提着心与她结伴而行,“你的意思是你们这儿经常会受到各种妖魔鬼怪的攻击吗?”   木潸一手抱着赵笑烨,一手牵着刘耘,边走边笑道:“是啊,隔三差五就会来一两只,所以我和赵煜都不能离村子太远。”   陈霁与她走回小巷,耳边渐渐传来的读书声让她恍惚,“……我以为桃花源里是没有危险的……”   木潸忽然停下脚步,笑着看向陈霁与她身后已经变回人形的青狐,“这个世道,有哪里是真正连一点纷争都没有的呢?”   陈霁没有说话,眼里有着迷惘。   木潸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抬头望了眼远处高耸入云的火红南楼,自言自语般笑道:“太远了啊……”   青狐忽然一把拽过陈霁。   就在陈霁刚刚站着的位置,一阵疾风旋转着从地面升起,飞沙走石间,一只黑色的大鸟陡然伸展开双翼,嚎鸣着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只鸟比先前的青鸟要小一些,但眼神看上去却更为凶悍,它的脑袋顶端有奇怪的花纹,鸟喙是白色的,两只脚却又是深红色的。   木潸摸摸那只鸟的头,笑道:“女娃,麻烦你了。”   那只鸟点点头,双翅舒展,两爪抓住赵笑烨和刘耘的衣服,将这两个孩子腾空带走。   巷子里只剩下木潸、陈霁和青狐。   陈霁不解地看着木潸。   木潸微微一笑,身后疾风骤起,又一只乌鸟从她身后的高空俯冲而下,在接近的瞬间,木潸抓住鸟脖上的羽毛翻身跃起,不过一瞬,她已经乘着大鸟翱翔于天际。   “啧。”青狐感叹了一声,扶着木潸爬上不知何时停在他们身后的第三只鸟。   木潸说要带他们俩去找赵煜,可是他们飞翔的方向却不是朝着南楼而去,而是朝向遥远天变熊熊燃烧的大火。   火的气浪大老远就喷薄到陈霁的脸上,她眨眨眼,看向滔天火光被四只木潸所说的蜚兽围攻的赵煜,心里突突直跳。   木潸坐在乌鸟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却不加入战局。   陈霁奇怪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帮忙?”   木潸微微笑,“我不能去,我去了只会帮倒忙。”   陈霁并不明白,倒是她身后的青狐忽然变了脸色,看向木潸与赵煜的神情古怪而别扭。   赵煜虽然一时落于下风,可明眼人一眼便能看清,他不过是借了弱势将那四只蜚兽引到下风处,果不其然,下一秒,赵煜催动巨火,刹那间将那四只蜚兽烧成灰烬,而他自己却驾着青鸟缓缓飞出火海,慢悠悠停在陈霁等人面前。   他身上还残留着火焰的炙热之气,陈霁受不住这种热,不自觉后退,仰靠入青狐怀里。   赵煜笑道:“底下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那笨儿子,多谢你们相救。”   青狐没有回复他的道谢,反倒轻声问道:“你们俩莫非……”   木潸笑而不语,赵煜抹掉下巴上的一点血迹,疑惑道:“莫非什么?”   青狐看着木潸,忽然挺起腰背,言辞恳求,语声朗朗,“既然贵为四相神,能否替我改命?”   “改命?”木潸转过头,“改谁的命?”   陈霁看向青狐严肃的脸,不自觉瞪大眼。   青狐迎向木潸的目光,“青青的命。”   木潸看向陈霁,摇头叹道:“我们兆族人只能替你们治疗身外之伤,命格上的事,恕我们无能为力。”   青狐急道:“如果是普通的兆族人自然没有办法,可你不同!你是……”   他的话被木潸轻轻打断,“嘘……”   青狐怔住。   木潸微笑,“解铃还须系铃人。”   青狐的伤恢复得很快,到了第二天,它的尾巴基本已经长全,木潸摸着它毛茸茸的尾巴扇,夸它是得天独厚的九尾妖狐。   陈霁按照木潸的吩咐,一天三餐地喂青狐喝药,她没有见过那些药引,但是看着木潸一天天短下来的头发,她心里多少了然。   青狐从那天以后再没有向木潸提过替陈霁改命的事,他只是安静地养伤,偶尔带赵笑烨在门廊下折折纸,那个叫刘耘的女孩来探望过青狐两次,每次都带来不一样的点心,说是她外婆亲手做的。   陈霁曾经问过青狐接下来该怎么办,青狐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的掌心里放上一枚新鲜的碧绿草戒指。   桃花源的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好像天边的流云才刚刚舒展一半,大地上的日升月落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   夏末临近,躁蝉不再。   是时候离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来了,不管是撑同志反歧视的蛇年春晚,还是我的第一次异乡春节,时间总会过去,我们最终将迎来的是自己的成熟与看开。   新年快乐,这一年谢谢你们的陪伴,13年希望我们能继续坚持,然后一起去迎接我的本命年→ → ☆、女儿红   第三十三章女儿红   青狐向赵煜夫妇表明了自己的去向后,赵煜说要为青狐与陈霁办一桌离别酒席,位置就定在北楼黑石屋的院子里,由木潸亲手下厨。   木潸的厨艺已然精湛到即使是素菜也能烹调出肉食的滋味,青狐大为感动,狼吞虎咽地吃下两碗饭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赵笑烨一听说陈霁和青狐要走,伤心得连食欲都减退了,只拿着把银汤匙搅着苦瓜羹低头做闷闷不乐状。   饭后,赵煜陪两位客人在院子里乘凉聊天,一会儿后,木潸一手牵着赵笑烨,一手抱着酒坛走到院里,笑道:“临行怎么能没有酒?”   赵煜一看那酒坛子上封的红布,立即喝了一声彩,“你终于舍得把它挖出来了!”   木潸替他们布上酒杯,笑意盎然道:“这酒你一个人不舍得喝,难得有青狐陪你……酒逢知己千杯少,自然要喝好酒。”   赵煜已经给青狐满上一杯,笑着解释道:“这是木潸陪嫁的酒,是她太奶奶在她小时候埋下的,绍兴的女儿红,只在女儿出嫁时才能挖出来喝的酒!”   木潸入座,边笑边瞥向陈霁,“可惜今夜没有女儿要出嫁。”   青狐低头,馥郁绵软的酒香扑鼻而来,他微抬眉眼,在醺然酒气中看见一旁的陈霁莫名红了脸。   他轻笑,喝下一口女儿红,醇厚甘鲜,回味无穷。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家吗?”赵煜没察觉出那俩人的别扭,一脸认真地问陈霁。   陈霁摇头,“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赵煜问出口了才察觉这个问题有些触人隐晦,忙招呼青狐喝酒,“诶,喝酒喝酒!酿在桃花源里的女儿红,可非凡品!”   陈霁微微笑,酒杯旋转,带动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来回悬荡。   青狐忽然放下酒杯,手掌轻拍桌面,笑道:“越女作酒酒如雨,不重生男重生女。女儿家住东湖东,春糟夜滴珍珠红。”   赵煜哈哈大笑,“真没看出来啊!”   青狐也笑,看向陈霁的眼炯炯有神,“这是她妈妈喜欢的,念了几年,我也就记住了。”   木潸笑着替他们斟酒,“在南方,听说女儿被夫家的人接出大门后,母亲要亲手狠狠甩上大门,我时常想,外头吹吹打打热闹非凡,甩上大门的母亲一个人站在门后时,是什么心情?”   赵笑烨忽然扯住木潸的袖子,认真说道:“妈妈,你以后不要甩门,我哪里都不去。”   赵煜失笑,“你是男孩子,以后是要迎娶新娘子进屋的,妈妈为什么要甩你的门?”   “哦,”赵笑烨若有所思地点了下脑袋,看向陈霁,问道:“那姐姐你呢?你怎么办?”   陈霁愣了一下,身边的青狐已经给赵笑烨夹了一粒花生,笑道:“姐姐她也哪里都不去,她的妈妈不会失去她。”   赵笑烨嚼着花生,苦恼道:“可是我看到姐姐被哥哥你戴上戒指了啊,戴戒指不就是要嫁人了吗?姐姐难道不会被哥哥带走吗?”   几个问题问得青狐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跟小孩解释那些行为都叫做情趣吧。   “啊哈哈哈哈……”孩子他妈跳出来替青狐倒酒,“喝酒喝酒!真是好酒啊!”   青狐举杯,眼角斜睨到陈霁窘迫发红的脸,蓦地笑了。   赵煜很久没有喝酒了,觥筹交错间,很快便红了脸,青狐心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整个人也是酒不离口,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很快便都有了几分醉意,赵笑烨早就觉得无趣,自个儿跑出去找别人玩了。   赵煜趴在桌子上,斜挑着眼看青狐,粗声粗气问道:“你做过噩梦吗?”   青狐没有回答。   赵煜捏着酒杯低下头,闷声说道:“我做过噩梦,梦见木潸他们被吃掉,我却无能为力……其实我很害怕,非常害怕……”   木潸坐到赵煜身边,拥着他的肩,轻轻拍他的手臂,“赵煜,你喝醉了。”   赵煜抬起头,酒气上涌的眼里透着迷茫,“我醉了?”   木潸温柔地点点头。   赵煜讷讷地盯着木潸看了一会儿,忽然伸臂拉下她的脖子,用力一口亲在她的嘴上。   木潸大窘,手忙脚乱地推开自己的丈夫,陈霁早已尴尬地转过脸,只有青狐厚着脸皮,竟然还笑出了声。   赵煜被木潸推开后,像座倒塌下来的小山,轰地趴倒在桌子上,呼呼打起了鼾。   木潸拉平自己的衣服,脸上微红,“咳,他醉了。”   青狐点点头,眼神晶亮地看向木潸,“……他怕什么?”   木潸低头看着丈夫酣睡的侧脸,柔柔笑道:“他怕我死。”   青狐皱眉。   木潸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以我们俩现在的能力,这世上只怕没有什么是能伤害到我的,可是就像这世上永远不可能存在真正的乐土外,我也不可能超越生死,妖魔鬼怪虽然杀不死我,但是还有自然,我是北系的直系,倘若哪天北方发生重大灾难,即使是我,说不听也难逃一死……你看。”她撩起额前的刘海,露出额头上深灰色的一块印记,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青狐和陈霁一起凑过来看,那块印记像胎记,却又像疤痕,最奇异的是,盯着那印记看得久了,竟恍惚觉得它是能移动的。   木潸放下刘海,淡淡地笑:“这是雾霭,笑烨的背上也有一小块,现在还只是这么一点,但是再过几年,可能就会扩散到全身。”   陈霁不解,却听得惊心,“什么意思?”   “兆族人承天之祸,担世之灾,”木潸微微笑,眼神清明,“这就是赵煜害怕的,他怕我死,而且这死,是他完全没办法阻止的。”   陈霁心里冷得像冰,“为什么?你是能救所有人的兆族人,这里是桃花源……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即使是神也有坠下神坛的一天,这个世界依存的是自然的法则,自然让你们存在,你们就有存在的必然性,不管是能治百病的兆族之血,还是能咒杀生命的咒术之血,很多时候,我们过于强调对抗,却忘记了顺从也是另一种力量,真正的强者不是能人所不能,而是能己所欲能,”木潸的声音很轻,轻地就像她身边常年潮湿的空气,“陈霁,自然给了你超乎常人的力量,你所肩负的责任,必然也是重于常人,得失之意,到底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去一探究竟呢?”   “可是你……”陈霁想起这个村子前不久受到的袭击,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总觉得,她似乎有些能够体会万妖冢里的妖怪无家可归后的寂寥心情。   那是一种对于美好的憧憬的幻灭。   是生生被人丢进现实后的无措与张皇。   木潸看着陈霁,似是明白她的想法般,笑道:“这里虽然不是一个彻底安全的地方,但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哪里是真实的仙境呢?真正的平静与安宁不在幻境,而在人心。”   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   而是心动。   陈霁似有所悟。   木潸扶着赵煜回房休息,陈霁也扶起青狐,幸好青狐并非大醉,虽然脚步趔趄,但还走得动,一靠近床铺,青狐自己便爬到床上仰面躺好,只拿红红的眼安安静静地追随陈霁。   陈霁关上门,靠在门上,一动不动。   青狐等了半晌,见她还是不动,便勾起手指,哑声说道:“过来。”   陈霁抬头看他,挪着脚步走到床边坐下,“青狐……呃!”   青狐搂住她的腰把她拖到怀里抱着,这才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笑道:“想什么呢?想到连我在身边都忘记了。”   陈霁趴在青狐胸膛上,微微撑开距离看他,“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青狐压下她的脑袋,酒气汹涌的热息喷在她脸侧,“你说。”   “别闹,”陈霁抬起头,面上有些惭愧,“我和叶忘做了一个约定,等你的伤一好,我就和他一起回叶家。”   青狐的脸慢慢僵硬起来,“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陈霁有些紧张,“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否则……”   青狐的脸突然凑过来,脸色有些阴暗,“……青青,我很生气。”   “嗯……”陈霁长这么大第一次在青狐面前心虚了,“我知道……呜……”   青狐的吻就像那一坛几十年的女儿红般,入口醇香,越往下却越感辛辣香厚,也不知道是青狐借酒行凶,还是陈霁心虚不敌,这个吻比起两人往常的吻,更带上了点缠绵的滋味。   陈霁被青狐嘴里的酒气熏得有些晕乎,两只手不自觉便攀上男人线条坚韧的背部,连自己牛仔裤上的铜扣什么时候被解开的都不知道。   唯一清晰的触感已经从唇上火热的研磨转换到那只烫人的手在自己后腰与臀部的摸索,陈霁颤抖着闭上眼,攀在青狐脖子上的手臂渐渐收紧。   她的主动更加刺激青狐,他睁开血丝遍布的眼,眼里的火光热得几乎要烫伤怀里的女孩,“宝宝……”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主题明明是人与自然,为什么写到后面就变成人与野兽了QAQ   ……让我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拉灯TAT ☆、翻身做主把歌唱   第三十四章 翻身做主把歌唱   青狐托着陈霁,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他的双手从她漂亮的肩胛骨滑到她线条圆润的后腰,又从那微凉沁滑的侧腰摸到她的耳下,他笑着喘了口气,附上她的耳,轻笑:“青青,你真好看。”   陈霁原本就红得烫人的脸越发灼热,她猛地推倒青狐,让自己坐在他胸口上,居高临下,眉目含春地瞪着他。   “这样也挺好。”青狐双手就要往陈霁大腿上摸,结果一把被扣住。   陈霁红着脸,一对水润润的眼无论如何也不敢看向青狐,只能别扭地逞强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青狐眼珠子一转,知道东窗事发,只能笑道:“哎呀,这叫情趣……诶诶诶!宝宝!要断了断了!”   陈霁忙松开手,嘴硬道:“哪里会断?”   青狐“哧”地一笑,甩着手指向被陈霁坐在屁股下的下腹部,哈哈笑道:“是这里会断……哎哟!”   陈霁一巴掌盖住青狐的双眼,那眼里的渴望她看得分明,那晚在巷子里堵住她的梦遗确确实实是青狐所化无疑……她都明白,可是,还不是时候。   青狐轻扬嘴角,抓下陈霁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亲了亲,笑道:“好啦,不玩了,我们说正事。”   陈霁点点头,抬起屁股小心翼翼地从青狐身上下来。   青狐忍不住又笑出声,立即遭到陈霁的一记似怒似嗔的白眼,他也坐起身,与陈霁并排靠在床上,双臂叠在脑后,晃荡着两条长腿,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叶忘的事?”   陈霁低声答道:“三五告诉我的。”   青狐实在想不起来叶三十五是怎么找着机会告诉陈霁的,但转念一想,叶三十五本来就向着陈霁的,告诉她也无可厚非,“那你还试探我,去,学坏了。”   陈霁被他口气里的佯怒逗笑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青狐嘿嘿笑着,身体慢慢滑到,半躺在床上,一双眼似闭非闭,看起来格外闲适,“青青,我能问你,你为什么想回到叶家吗?是因为木潸今晚说的那些话吗?”   陈霁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说不清理由,我只是想去找一个答案。”   叶忘曾经问她,你想过吗,你这一生的意义在哪里。   木潸也问她,得失之意,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不去一探究竟呢?   过去的二十年,她的身边有父亲母亲外婆,还有一个强大到无坚不摧的青狐,于是她可以任由自己陷入对命运的厌弃和妥协,可是当青狐无法再保护她时,她又该如何?   陈霁感觉得到自己在成长,她虽然不是弱小的孩子,但她同样不强悍,可是当她一次次站在危险面前,她忽然发现,她看开的原来不是那个从出生就被诅咒的命,而是作为一个人,她应该拼死去保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想要保护那些人的心情,只有身处其中,才能体会。   过去她想保护刺蘼,想保护桃夭,可是她们都不见了,后来她努力保护青狐,青狐终于活下来了,这一次,她想试试去保护更多的人。   她想试试木潸的话。   去寻找内心的平静之地。   “也好,反正我本来也是要去找他们的。”青狐睁开眼,指尖缠住陈霁的,眼下虽然有些青黑,却丝毫不妨碍他眼里的光彩夺目,“青青,我们一起去。”   陈霁微微笑,“嗯。”   离开桃花源的路径与赵煜送他们来时一致,骑着青鸟穿过那熊熊烈焰的包围后,青狐回头望向云雾深处的桃花源,心中有所悟,笑道:“赵煜,我有个不情之请。”   赵煜的笑声在辽阔的天幕下尽显豪迈,“你说!”   青狐笑了,“我有两位朋友,想借你这风水宝地修养一阵,你只管把他们仍在阳光雨露充足的地方让他们自生自灭,其他全都不用管。”   陈霁倚在青狐怀里蓦地睁大眼。   青狐继续说道:“当然,好处少不了你的,只要那位仁兄能醒过来,你这桃花源外的结界必定会更上一层楼,到那时候别说异兽,就连一只蚂蚁都爬不进你们的村子,你看如何?”   赵煜朗笑道:“你推荐的朋友我是相信的!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陈霁心跳得厉害,脸上的表情喜不自禁,青狐低头冲她眨眼,微微一笑。   陈霁大老远便看到叶忘那栋小洋楼的平台,她指点了方向,赵煜驱着青鸟徐徐下降,叶忘早已接到通知,已经带着贵桦等人立在平台上迎接他们。   陈霁一爬下青鸟就奔到叶三十五身边,抬头对他说了什么,叶三十五只能满脸疑惑地离开。   半晌后,叶三十五抱着那个花盆回来,小心谨慎地将花盆递给陈霁。   陈霁转头将花盆递给赵煜,临松手时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花盆,对赵煜苦笑道:“我的朋友……麻烦你和木潸了。”   赵煜只瞥了那花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他一手环抱花盆。一手轻拍陈霁的脑袋,笑道:“不要忘记你把你的朋友送去了哪里,一定没有问题的。”   青狐走到陈霁身边,搂住她的胳膊,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赵煜哈哈大笑,驾着他的青鸟扬长而去。   陈霁等到赵煜的鸟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看向身后的众人,莞尔一笑,“我回来了。”   青狐也笑,“还有我。”   陈霁与青狐不在的时日里,贵桦与叶忘他们是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叶忘很忙,忙到没空与自己的客人搭讪,而贵桦隅溪他们犹记得陈霁是躲着叶忘的,对叶忘总是防备多与亲近,唯独叶三十五夹在家族与朋友之间,心灵深处总是处处碰壁,加上陈霁的音讯全无,他这壮汉竟然也日渐消沉起来。   幸好陈霁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看起来健健康康的青狐。   群龙无首的局面一被打破,接下来就是谋划各自出路的时候了。   “青狐已经康复了,”陈霁站在客厅中央,向所有人说道:“我的旅程将告一段落,这段时间多谢各位的相助,接下来的事完全就是我陈霁的私事,我不希望各位再陪我一同冒险。”   贵桦斜靠在沙发上,嘿嘿笑了,“你先前千里救夫,难道就是公事?”   泰顺倒坐在一把椅子上,下巴搁在椅背上,嘻嘻地笑,“经都还没取回来,我怎么能离开师父?”   隅溪端坐在沙发上,言简意赅道:“我跟随我的主人。”   王澹澹立即附和着点头。   叶三十五站在窗边,头也不回。   陈霁看向青狐,“怎么办?”   青狐刚要开口,他身边的贵桦忽然挺起身捂住他的嘴,笑道:“人多力量大,枪杆子底下出政权,这事我替你们做主了!”   陈霁哭笑不得,“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贵桦斜睨了眼楼梯边上静笑而来的叶忘,拍着胸脯笑道:“不就是在家门口闹革命的事吗?这种事我和隅溪有经验。”   青狐“哧”地一笑。   叶忘走进他们,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下,我刚刚接到我弟弟的消息,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回去,今晚还请大家好好休息。”   陈霁点点头,目送叶忘离开。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三十五终于回头,脸上的神情终究还是不好看,但说出口的话依然关怀备至,“青青,这几天我打听了很多情况,我想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陈霁点点头,“你说。”   “首先,叶忘会这么急着回去,是因为叶一大人此刻不在家中,就连叶二师父也不在,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叶三十五神色严峻,接着说道:“叶忘虽然不是咒术师,但是他是叶一大人收养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叶家明面上的大少爷,他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和叶一大人作对胜算到底有多少,我们谁也不知道。”   青狐忽然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c好像就是上一任的叶二吧?”   “没错,她确实是,”叶三十五的眼中现出恭敬的神色,“叶家的大家长是叶一,以叶一为首,底下各个师门分别从二到九,叶一本人从不教养弟子,所以实际上的大师父是叶二,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必定是整个叶家身手最厉害的人物,他手底下的徒弟也是师门里最棘手的人,三十八就是其中之一。”   一提到叶三十八,陈霁无可避免地回想起刺蘼的死。   叶三十五知她心中所想,愧疚地低声道:“叶一大人一共有四个养子,长子叶忘,二子叶海,三子叶静,四子叶贤,这四个兄弟的感情在外人眼里都是很好的,但是谁都不知道,这其中只有三子叶静是真正的咒术师,而且就是现任的叶二师父。”   青狐察觉到叶三十五话里的模糊点,不满道:“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到底想说什么?”   陈霁也想起一个问题,问道:“你说叶一和叶二此刻不在族内,那他们在哪?”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射向叶三十五。   “我只想告诉你们两点,一,叶忘是明面上的长公子,可他弟弟才是实际上的掌权者,他的居心到底为何谁也不知,”叶三十五深吸一口气,看向陈霁,缓缓说道:“二,他们此次行动兵分两路,一路是叶忘,负责追捕你,另一路是叶一大人和叶二师父,负责在青青的老家守株待兔,他们的目标是——你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会把几个配角的故事写一写,大家想看谁的故事?当然,你们不想看的我可能也会写→ → ☆、彼之家   第三十五章 彼之家   陈霁早在被叶忘摸索到行踪之时已经设想过这种最坏的情况——父母被抓,但是在此之前,所有这些都还只是猜测,是留有余地的一种希望,可如今希望破灭,她必须在绝境里重新找到希望。   “贵桦,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陈霁面对贵桦,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我刚才还在口口声声要求你们不要替我涉险,结果现在竟然又提出这样的要求……真不知道我这算不算厚脸皮……”   贵桦笑道:“按照你的‘私事’逻辑,唯独帮你是私事,既然如此,救你家人和救青狐都是一样的,都是公事,公事公办嘛!”   泰顺哈哈一笑,“你别取笑我师父啦!听听师父打算怎么办。”   “你能替我回一趟老家吗?”陈霁暗中瞥了眼二楼的阳台,压低声说道:“我必须跟叶忘一起回去,不管他到底出于什么居心。”   “你这是要兵分两路?”贵桦问道。   陈霁点头,“没错,我们虽然不清楚家里的局势,但是我对爸爸妈妈他们有信心,他们俩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加上c,至少也能拖一拖,我和他们分开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f市,想必也联系上了林叔叔,有林叔叔和陈霖表哥在,对方未必能讨到好处,我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人使出歪门邪道,如果有你和隅溪在,不管他们是否被俘,我都比较没有后顾之忧。”   她的一番话分析得格外理性,引得青狐和叶三十五连连点头,贵桦他们即使不认识陈霁口中的那些人,但从她的口中听来,似乎也颇有信心。   唯一提出反对意见的人竟然是泰顺,他说:“可是师父你身边难道不需要帮手吗?贵桦和隅溪总该留一个人在你身边……呃,我是说,青狐不是刚复原吗?”   贵桦与隅溪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陈霁笑了,“你们不明白我的身份,所以你们不知道,对我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来说,我的健全与平安是最重要的。”   隅溪对陈霁的身份一点也不敢兴趣,她唯一在意的是主人的命令,“我听你的。”   陈霁点头微笑,“谢谢。”   于是计划初步成形,陈霁、青狐、叶三十五和泰顺跟随叶忘而去,贵桦、隅溪和王澹澹朝陈霁老家出发。   陈霁忘记从前是听谁说起过,咒术起源于西南苗疆禁林深处,由蛊毒演化而来,后由于其先天优势而遭苗族人嫉恨,惨遭驱逐于川滇,最后流散至中原大地,咒术师沦为各方势力的走狗,直至秦始皇血腥屠杀,他们这才转入地下,成为俗世暗河里最具杀伤力的一股力量。   叶三十五告诉陈霁,咒术师有多个家族,分布在不同地域不同角落,可是不知为何,许久以来家族之间便被嫌隙左右,家族之间的纷争从未消失,咒术师彼此之间互相制约,势力的角逐也导致了家族们永远不可能团结一致。叶家作为曾经最大的脉系,却因为中心力量咒器的孱弱而失势,叶蔚城对陈霁的执着就像他当年对叶济申的期望,所有一切的渴望,最终会酿成何种结局,叶三十五只希望陈霁小心,小心,再小心。   陈霁一直将脑袋靠在飞机的窗户上往外看,窗外是蓝天白云,是遥远大地上的绿水青山和高楼大厦,是离她越来越远的家人与朋友。   青狐握住陈霁的手,轻柔地捏了捏。   陈霁看向他,无言地笑了笑。   叶三十五从登上飞机开始就一直闭着眼靠在位置上,一动未动,连招呼也没有一个,直到叶忘走到他们身边,他才睁开眼。   叶忘从始至终都很从容,“我们到了。”   直升飞机降落在一块草地上,卷起无数尘土与枯草,陈霁在强大的气流中摁住乱发走下飞机,她的长发肆意飞扬,在凌乱的黑中,她看到一片碧绿葱郁的竹林,以及竹林深处潺潺流出的一条小溪。   叶忘走到她身边,笑道:“沿着这条小溪走,穿过竹林,你就会看到一个曾经消失在记载中的古镇,在那里,居住着原本属于你的亲人。”   “我的亲人只有陪我长大的那些人,与这里的人这里的事无关。”陈霁淡淡说完,率先往竹林走去。   叶忘微微一笑,跟在她身后。   他们沿着小溪一路朝前,竹林比看上去得更加深邃广阔,越往深处走,陈霁鼻尖的腐气越浓烈,她分辨不出这样的气息是来自堆积百年的腐叶和湿土还是密林附近随处可见的动物尸体,但是她明白,这样的竹林往往暗藏凶机。   她警惕地四处张望,每踏出一步都要凝神细听。   “青青。”青狐忽然下蹲,一手抬起陈霁刚要迈下的腿,另一手扶住陈霁的腰,让她站稳。   陈霁低头,看见脚下的竹叶里竟然匍匐着一条青色的细蛇,那蛇头呈三角形,瞳孔垂直呈红色,鲜绿色的全身只有尾端是触目惊心的焦红色。   叶三十五皱眉,“竹叶青。”   青狐向陈霁使了个眼色,放缓动作将她小心地抱离地面。   那蛇伏□,蜿蜒而去。   “还要走多远?”青狐问道。   叶忘尚未开口,叶三十五已经指向竹林顶端露出的一处尖塔,低声说道:“快到了。”   那是一个只能看见顶端的尖塔,从陈霁他们的方向看过去,塔下斜突着三个朱红色的尖角,每个尖角上都置放着一个看不清形状的雕塑。   那是……”青狐问道。   “八角宝楼。”回答的不是叶三十五,而是陈霁。   八角宝楼,囚禁了一代又一代的咒器,埋葬了一代又一代的咒术师,它的存在就像咒术师体内流淌的血液,生生不息,永不消失。   看到了八角宝楼,再往前走一些时便看到了城镇的入口,同样都是隐匿在荒野之地,咒术师的领地比起兆族人的居所,小镇的大门被长长望不到头的砖墙阻隔,衬着墨绿的竹,少了点仙风道骨,多了层迷幻深重,门前坐着一位编织竹筐的白发奶奶,她的手指灵活穿梭在竹片中,头也未抬。   待看清那位奶奶的真容,叶三十五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霁压低声问道:“他是谁?”   叶三十五不敢怠慢,上前一步,鞠躬道:“八师父。”   陈霁惊讶地看向那个坐在矮凳上静静编竹筐的白发奶奶。   “您好,”叶忘脸上的笑容称得上恭敬有礼,“许久不见,您还是这么健朗。”   白发奶奶依旧垂着头,自顾自编着竹筐,一语未发。   气氛越来越沉重,叶三十五再次鞠躬,“徒儿三十五,请八师父放行。”   白发奶奶还是没有动。   青狐拉住叶忘的胳膊,冷笑道:“你回自己家办事情,事先都不和你家人打声招呼的吗?难不成这家门口,我们都进不去?”   叶忘的表情也有些暗沉,他看向白发奶奶,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动,似乎正要打出一个暗号,那白发奶奶却忽然抬起头看向众人,在惊诧过后,她停下手中的工作,两臂上举,从双侧的耳朵里掏出两团黑色的东西。   青狐定睛一看,差点没昏过去。   那分明是两个耳机,还是无绳的!   无绳耳机一摘下来,喧嚣的音乐倾泻进空气,可想而知那两个小玩意儿塞进耳朵时音量是有多么震耳欲聋。   “啊哈哈!是叶忘先生来了啊!瞧我这曲子听得哟!都没听见你!”白发老奶奶边笑边来挽叶忘的手,老人家佝偻的身子在擦过陈霁时,忽然像泥鳅般滑走,以普通人根本没法反应过来的速度贴到了陈霁身后,一双枯柴般的手如鹰爪般往陈霁的脖子扣去。   可惜这里不全是普通人。   一只手斜□鹰爪与陈霁脖子指尖,反抓住老奶奶的手,借力一翻一托,竟然将整个老人重重推了出去。   老奶奶定住脚步,谨慎地盯住那只手的主人,“你是谁?”   青狐挡住陈霁,与老奶奶正面对视,“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别想对她下手!”   老奶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陈霁,桀桀怪笑道:“小姑娘,不管你是谁,在这世道上生存,没点本事可活不下去……永远别过多得指望别人,否则总有一天你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霁从青狐身后站出来,理了理自己耳边的乱发,淡笑道:“多谢指教。”   老奶奶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又迈着奇怪的步子往前走,“走吧,我带你们进去。”   叶忘和叶三十五一同跟在老奶奶身后,青狐拉着陈霁在后头小声问道:“她在干嘛?”   “没看出来吗?那是太空步。”陈霁冷笑一声,“这地方估计全是怪人,小心。”   青狐点头。   小心,小心,再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啊……说好了一会儿更新结果居然变成几小时哎哟太糟糕了TAT ☆、塔   第三十六章塔   这个城镇非常安静,安静到陈霁觉得整条笔直的街道上全是他们五人的脚步回音,她一路都在观察周围的房子,可惜户户门窗禁闭,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陈霁看向青狐,后者微微摇头,表示他也一无所获。   叶三十五走到他们身边,说道:“别找了,这个时间都不会有人,他们全都在气力堂里学习武艺,没有各自师父的准许,谁都出不来。”   “那这里岂不是成了空城?”陈霁问道。   叶三十五摇头答道:“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有许许多多暗哨盯着,叶家一共九个师父,除去叶一师父和叶二师父这两派,剩下的七个师门都要轮流守卫,今天他们没有来拦我们,是因为有八师父带路。”   陈霁问道:“她要带我们去哪?”   叶三十五望向前路,不确定道:“应该是驿管,这里的房子都是私人所有,这儿从不来客,即使是叶家的公子们来了,也只能暂住驿管。”   青狐看着前头双手背在腰后,整个人跟着音乐摇头晃脑的叶八,想起一事,问道:“三五,你师父呢?”   叶三十五来自咒术叶家,师从叶五师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如今替他们领路的是叶八,那么叶五自然不会远,如果发生突变,叶三十五的立场该摆在何处,他该何去何从?   不像陈霁和青狐担心的,叶三十五本人对这些倒是看得开,“我师父只怕不在气力堂,他老人家臭脾气惯了,未必会与咱们碰面。”   前头的叶八忽然停下脚步,她摘掉耳机,回头笑道:“你师父确实不在,他走了好几天了,谁都找不着他。”   叶三十五点点头,脸上却没有松一口气的安然。   叶忘指着他们面前的一栋建筑物,笑道:“我们到了。”   果然是驿馆。   叶八只是把他们领导驿馆,给他们安排了房间后就自顾离去,剩下他们一行四人坐在驿馆的小房间里,再无人搭理。   陈霁问叶忘,“现在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吧?”   “我只想先把你带到这里,让你见见这边的人,再听听你的想法。”叶忘镇定自若地笑,“我没有确定的计划。”   陈霁摇头,“你不像没有计划的人,你先前说的改革呢?”   叶忘微笑,“陈霁,你才是这把钥匙,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什么计划,那么我的计划只是把你这把钥匙插进这个锁眼,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   叶三十五冷笑,“真是巧舌如簧。”   叶忘微微笑,不置可否。   陈霁没有生气,她看着窗外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轻声问道:“能让我进入那座塔吗?”   叶三十五霍地站起身,满面地不赞同。   叶忘摇头,“那座塔是他们的圣地,底下两楼供奉着历代咒术师和咒器,像三十五这样的普通族人从小就要进入底层膜拜他们的先祖,从第三层开始便是禁地,没有我父亲的准许,谁也无法涉足。”   陈霁点头轻道:“我听说咒器都是居住在塔里的。”   “没错,与其说居住,不如说是囚禁,”叶忘说:“咒器从一出生便被囚禁在那座塔的塔顶。”   陈霁站在窗边遥望那座八角宝塔,塔顶在暮色中显现出深沉的红,像干涸的血块,硬邦邦沉甸甸,她没有说话,眼里却昭示着坚决。   “我带你去。”青狐站起身,“但是要等到天黑。”   “你们想闯进去?”叶三十五惊呼。   陈霁歪头笑道:“与其横着被关进去,我宁愿站着闯进去。”   叶三十五原地转了两圈,像只烦躁的兽,最后他停下脚步,面向陈霁与青狐,苦笑道:“我带你们去。”   黑夜的驿馆后门,三个人影贴墙而走,走在最前头的叶三十五不知踢到什么东西,疼得他嘶了一声。   走在中间的陈霁忙扶住他,嘀咕道:“小心点。”   垫底的青狐不满道:“喂,你到底认不认得路?你不是说你也没进过塔楼吗?”   “我虽然没进去过,但是我认得路啊。”叶三十五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确认前方无人后这才招手让陈霁过来,“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吗?”   青狐抬头仰望越来越近的八角宝楼,啧啧感叹道:“真是好大一头猪啊。”   那头“猪”在黑夜里越发显得深不可测,叶三十五带他们走的路曲曲折折,明明近在眼前却偏要绕过无数条狭缝,叶三十五解释这是为了避开巡夜的族人,他曾经担任过巡夜小分队队长,清楚他们各自的路线。   也是托了叶三十五的福,这一路上果然没遇到任何阻碍,他们三人非常顺利地来到八角宝楼的底层大门,大门已经上了锁,叶三十五绕到塔楼的后半部分,摸到一扇小木门,轻笑道:“这门果然还在。”   “这里面是什……呃?”陈霁话音未落,那扇小木门竟然已经从里打开,借着月光,陈霁分明看见小门里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那孩子看见陈霁,也是吓得张大嘴,他刚要喊,叶三十五已经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房间里。   青狐迅速把陈霁推进去,反手关好门,这才谨慎地看向被捂住嘴的孩子,问叶三十五道:“怎么回事?”   叶三十五不敢松开手,“是打扫卫生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没有离开。”   青狐上前一步,正要一掌将那孩子劈晕,狭窄房间的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连孩子都下手,不怕折寿吗?”   三人一起抬头。   只见小房间的顶上倒吊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叶三十五惊道:“九师父?”   青狐拉着陈霁后退,警惕地瞪向那倒吊影。   叶九的身影晃了晃,从顶上翻转下来,轻飘飘落在房间的正中央,借着房里的烛光,陈霁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年轻到似乎只有十五六岁。   陈霁惊愕道:“你是叶九?”   叶九穿着一件白衬衣,衬得他更显稚嫩,他左右看了一眼陈霁和青狐,目光定在叶三十五怀里的孩子,“嘿,三十五,放开那小鬼,你今晚干的这事,我就当不知道。”   叶三十五摇头,“九师父,我必须到塔上去。”   叶九神色一变,冷道:“找死。”   青狐最先出手,他掠过陈霁,一只手直取叶九心口,可他的手刚碰到叶九胸前的衣料,叶九的身影已经从他眼前消失,青狐猛回头,叶九的双腿已经从上踢下,青狐侧身偏头,叶九的足尖扫着风声擦过他的脸颊。   青狐暗骂一声,指尖刚凝聚一点蓝光,立即就被陈霁握住了。   陈霁摇头,眼里全是关切。   叶三十五早已趁着这时间找了绳子将小孩捆住,又捏了块碎布堵住小孩的嘴,这才扑向叶九,加入战局。   叶九之所以是叶九,是因为他有实力能够教导年轻一辈的咒术师,他的能力自然不容置疑,即使面对青狐和叶三十五的双重夹击,他也能从容前进。   青狐不愿意和他消耗时间,边闪边退,“三五!带青青往上!”   叶三十五拉住陈霁的手,在青狐制造的空隙里托着陈霁爬上房间内的一个小楼梯,楼梯又窄又长,转了两三圈后才看到另一扇门,门上挂着一个生锈的小锁,看上去不是很结实。   叶三十五拉开陈霁,用身体连撞了几下后,门锁没开,倒是钉在门上的锁片掉了,他拉住门把,眉头紧锁,“青青,我从没进去过,我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我知道你其实很害怕,”陈霁摁住叶三十五的手,稍一用力便推开那扇门,“但是我不能害怕。”   身后的叶九已经甩开青狐跟了上来,“你们不能进去!三五!你想违背祖训吗?”   叶三十五拉着陈霁的手冲进门内。   门内是一条长廊,长廊两壁上每隔一米便点着一盏灯,灯光密集而明亮,几乎把整条长廊照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每两盏灯之间的门。   陈霁走近一扇门,好奇地看向门上的名牌,“叶昀?”   叶三十五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每扇门上都写着一个叶家人名,“这些人名是怎么回事?”   “这里看上去很奇怪。”陈霁刚走到叶三十五身边,身后的小门那已经传来叶九的声音,她想也没想,抓过叶三十五的手,打开最近的一扇门,躲了进去。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一扇小窗户孤苦伶仃地汲取着外头的月光,陈霁和叶三十五贴着墙壁屏住呼吸,两人的手心里都渗出潮湿的汗。   房间里太安静,静到可以听到第三个人的呼吸。   沉闷的,不均匀的,微弱的呼吸。   声音来自于窗下的小床。   陈霁的身体刚动,叶三十五已经压住她的肩膀,他小心谨慎地摸索到床边,一直攥紧的拳头在看清床上的人时,骤然松开。   陈霁的心提到嗓眼上,她干涩地开口,“……怎么了?”   叶三十五站在床边,他的影子弯折着投射在墙壁上,显出无措的孤独,陈霁听到他的声音。   那是比月光还要惨淡的声音。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最后一天,祝大家新的一年工作顺利! ☆、名字   第三十七章名字   “师父?”叶三十五的声音困惑中带着不敢置信,他一步步靠近床头,一直习惯了捏紧的拳头竟然在这一刻遗忘了如何放松。   陈霁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床铺上的老人。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脑上缠着绷带,两只眼中仅剩下的左眼空洞地张望着头顶上虚无的黑暗与阴影。   叶三十五小山一样的身体缓缓下滑,他跪在床前,静静地握住那老汉的一只手。   陈霁脑海里回想起叶忘曾经说过的话,他平静地讲述他在八角宝楼里与一个22岁便油尽灯枯的女孩的告别,那一天一夜的守护是改变的开始。   任何时候,世界的改变,都是从人的改变开始,只可惜,人往往会忽略自己的力量。   叶忘说那一夜他开始思考咒术师存在的意义。   “师父……师父……”叶三十五低低地呼唤床铺上的老汉。   陈霁想,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老汉应该就是叶五,叶三十五的师父。   叶五仅剩的左眼眼瞳轻微地转动了两下。   叶三十五慌忙凑近,“师父,是我,三五啊!”   房门外的脚步声忽然停止,陈霁心头一沉,迅速退回到门后,手里举出叶忘给她的枪。   门锁转动,青狐谨慎踏进房间。   “青狐?”陈霁放下枪,问道:“叶九呢?”   青狐摇摇头,他看向床边的叶三十五,眼神困惑。   陈霁解释道:“这是叶五,三十五的师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这个样子……”   “青青,”青狐向陈霁招手,等陈霁走到他身边,他朝外瞄了一眼,低声问道:“你不觉得这里很像一个地方吗?”   “哪?”陈霁问道。   青狐脸色有些阴沉,“医院的重症病房,只不过这里少了那些繁琐的医疗器材。”   “被你这么一说……”陈霁走回长廊,推开隔壁的房门,果然见到另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她回头看向青狐,沉声道:“我觉得这里更像让他们等死的太平间。”   青狐一路朝前走,他推开每扇门,然后毫无悬念地在每扇门后见到一个活死人,“这地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病人,为什么都没有人来治疗他们?他们是被关在这里吗?”   陈霁跟在他身后,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应该都是咒术师,他们的身体因为长年累月地承受反噬,如今气数将尽,于是都被送到这个地方等待死亡,这个地方之所以会被列为咒术师的禁地,大概就是因为在这里,每个咒术师都能看到自己的未来……这太可怕了。”   青狐凑近门上的名牌,轻声念道:“叶如琛……这是他们的真名吗?”   陈霁推开这个叫做叶如琛的咒术师的房门,房间的病床上同样躺着一具骨瘦如柴的身体,她很瘦,□在被子外的脸颊深深凹陷,头上所剩不多的长发如枯草般干黄。   青狐探向她的鼻息,皱眉道:“还有呼吸,很微弱。”   “她看上去似乎没有外伤。”陈霁不自觉伸手摸向她的脸,指尖的触感粗糙且干涩,“她看上去就像一个一百五十岁的人,寿终正寝吗?”   “不会是寿终正寝,”青狐从床头柜上拿过一张卡片,将卡片上的字指给陈霁看,“你看出生日期,只比你大六岁。”   陈霁接过卡片,借着月光仔细看上面的字,卡片不大,但足以记叙完这个年轻女子短暂仓促的一生。   她的人生里似乎只有两件事,诅咒,不停地诅咒,然后接受反噬,没有尽头的反噬。   陈霁翻过卡片,发现卡片背后详细记录着这名叫做叶如琛的咒术师所诅咒过的人的名单,她数了数,发现从这女子十九岁第一次执行下咒任务到现在二十六岁,她一共只诅咒过六个人,六个诅咒中仅有一个是取人性命的。   “青狐,你看这个,”陈霁将卡片递还给青狐,“七年时间里只下了六道咒,换来的就是她现在的模样……”   青狐瞥了眼卡片上的内容,沉声道:“别忘了你妈妈当年下咒害你爸爸,你外公拼尽性命也不过替她承受了一半的反噬,虽说收回诅咒的代价本来就比较重,但是……唉,我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咒术师所承受的从来都不比他们给予给别人的伤害轻。”   陈霁看向床上气若游丝的女人,叹气,“这又是何苦呢?”   “砰!”长廊外忽然响起撞击声。   青狐立即拉住陈霁的手,将她推到这间房间的角落里,让她蹲下藏好,“我去看看,你在这里藏好。”   陈霁来不及反对,青狐已经猫着腰溜出房间,消失不见了。   青狐沿着长廊往叶五的房间跑去,他们离得不远,他可以清晰听到叶五房间里传来的各种打斗声。   叶九的声音稚嫩而凌厉,“三十五!你想背叛家族吗?”   叶三十五的声音透着股决绝的愤怒,“三更半夜出现在塔楼里,叶九师父!你不也违背了族规吗?”   青狐侧身从大敞的房门溜进去,一记拳头虎虎生威直取他面门,他匆忙躲过,与拳头的主人打了个照面,便俯身钻到叶九背后,与叶三十五前后夹击。   叶三十五无论怎么打,脚下绝不离床铺半米,“青狐!你敢误伤我师父试试!我和你没完!”   相比幻术,青狐的拳脚功夫毕竟不敌自幼修行的叶家师父,没一会儿便落了下风,“束手束脚的打法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   “我不管!我师父他……呜!”叶三十五稍一失神,便被叶九的一记扫堂腿撂倒,踉跄着后退摔在床上。   叶九全然不顾同族之情,直扑上来要扣叶三十五的喉咙。   叶三十五眼看避无可避,索性闭上眼。   预料之中的锁喉爪并没有抓上叶三十五脆弱的喉咙,他困惑地睁开眼,一眼瞧见面前一只枯瘦的手已然锁住叶九青筋凸起的手腕。   叶九冷笑,“叶五,你都快死的人了,为了徒弟,至于吗?”   床铺上赫然倾身制止叶九的人正是奄奄一息几乎没了气的叶五老汉,他的左眼突出眼眶,爆发出灰白的死气,可他的嘴却在笑,狞笑,“哧……叶九……我老五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动手!”   叶九脸上微微变色,陡然后退。   叶三十五扶着气喘吁吁的叶五坐起身,又喜又惊,“师父!您没事吧?”   叶五冲叶九冷冷一笑,“……小九……你半夜摸上这塔楼……为的是你姐姐吧?”   叶九惊怒,“你知道我姐姐在哪?”   叶五哂笑,“……你看我这样,难道还不知道你姐姐哪去了?”   叶九左右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听到叶五意有所指的话,脸上再也藏不住惊惶,转身夺门而出。   房间里只剩下叶五师徒和青狐二人。   叶三十五扶着叶五,眼眶通红,“师父,我没想到您会这么……这么……”   “这么快是吧?”叶五强撑的一口气用完,整个“咻咻”喘着气往下倒,“……三五啊……”   叶三十五托住他师父的半个身子,哽咽道:“我以为您只是和平时一样,出去执行任务了……”   “哧……你一走……我就被送过来了……”叶五面如死灰,眼看时间不多,“叶家没剩多少人了……三五……听师父的话,能逃就逃……不要……不要落得……和我……一样……”   “师父!”叶三十五双目尽红,语带哭腔,“师父!求求您别这样!”   叶五垂着脑袋死死瞪着叶三十五,喉咙里满满都是痰液阻碍的回响,“……气数已尽……我们叶家啊……”   一代老师父,再无生息。   “师父!”叶三十五抱紧叶五,痛声而悲。   青狐连“节哀”都来不及说,长廊外已经传来叶九疯狂的呼喝声。   “姐姐!姐姐!你出来!姐姐你在哪?”   不知是叶九的呼喊还是刚才的打斗声,亦或是楼下小童终于挣开绳索,总之,终于有人发现八角宝楼里的异动,于是,整个小镇都骚动起来。   青狐奔到窗边,塔楼下是纷乱的灯光,数不清的人影正从四面八方朝这边赶来,他转身摇动叶三十五,喝道:“他们来了!”   叶三十五恍然惊醒,他擦干脸上的泪痕,问道:“青青呢?”   “叶如琛,在那女孩的房间里!”青狐率先奔出门去,朝陈霁躲藏的房间冲去。   长廊的前头,叶九一间间疯魔般查看门上的名牌,他像头无路可去的困兽,嘶吼着孤独的灵魂,倔强地占领在长廊上。   青狐喝道:“叶九!你找谁呢?”   叶九头也没回,只是低声反复呢喃,“姐姐……我找姐姐……”   青狐又问道:“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名字……名字……”叶九缓缓转过头,亮如白昼的长廊里,他泪流满面地干嚎,“……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三十五的真名0 0 ☆、希望   第三十七章希望   陈霁从蹲着的角落站起身,警觉地听了听门外的声音。   不远的地方还能听见呼喝声,但一下子,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   陈霁原地转了一圈,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该出去还是留下。   窗外的月光朦朦胧胧,照得人心都软弱起来。   陈霁走近病床,静静地看着那个只有微弱呼吸的年轻女人,她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悄声问那女人,“……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那女人没有出声。   “姐姐!”   外头忽然炸响的猛烈呼喊吓了陈霁一跳,她骤然挺起身,动作太大,竟然带下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一连串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空旷而惊惧,陈霁背脊发麻,在房门被推开之前,她果断掀开年轻女人的被子,将自己藏了进去。   “砰!”房门被推开,叶九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口,在他身后,是紧紧跟着的青狐和叶三十五。   叶九只在床铺上扫了一眼,便摇头道:“不是我姐姐!”   青狐暗中扫了遍房间各个角落,压低声说道:“你连你姐姐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样找下去何时是个尽头?别忘了,楼下早已围满了人,再等一会儿,咱们连退路都没有。”   “我不管!找不到我姐姐,大家都要陪葬!”叶九俯身摸上床上女人的脸,黯然道:“我姐姐……是不是也变成了这样?”   叶三十五上前一步,苦涩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每个人最终都会变成这样!咒术用得越多,我们死得越快,你姐姐既然会被送到这里,那就只能说明她已经回天乏术了!”   “凭什么?我姐姐才二十九岁!她还没嫁人!还没生下孩子!”叶九的声音激烈执着,语气骇人。“她答应会给我生一个非常聪明的外甥!然后我会负责保护他!教他很多事!她怎么能消失?她不该消失!”   “下咒害人!这楼里的人哪个不该死?”青狐冷道:“可是追根究底,他们又哪一个该死?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人呢?他们又该死吗?”   叶九气急,“你!”   “你们这些咒术师,哪一个敢说自己是清白的?叶三十五!包括你!”青狐冷冷看向身后面色灰白的叶三十五,“我们刚遇见的时候,你说你拿人钱财□,于是你杀死了完全无辜的鬼婆婆,还有后来,你为了试探青青,也害死了一个平凡的流浪汉。关于你们咒术师,别怀疑,我从始至终都认为你们是罪有应得。”   叶九面色铁青,他捏紧拳头朝青狐挥去,却被叶三十五一把拦下,叶三十五捏住他的胳膊,沉声叹道:“难道不是吗?”   叶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瞪住叶三十五。   “看看躺在这座塔里的这些人吧。”叶三十五僵着脸,通红的双目里凝聚着哀伤、绝望和一种异样的渴望,“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叶九,你虽然小,但是你无论是资质还是才智,都比我聪明,我们一直引以为傲的家族已经陷入一场可怕的死循环,我们的年轻人为了维持家族的繁衍与荣耀,一个个从小接受训练,成年后被送出去完成本不该由他们面对的任务,然后承受远远超出他们承受范围外的反噬,渐渐的,他们会发现,他们正在失去他们短暂的甚至还来不及感受的健康、快乐、宁静和感情,最终,他们一个个被送回到这座塔内,以最可怕的方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们的孩子,他们还来不及长大就已经死亡,这样的一个家族,他有什么未来可言?”   “我们从小被教导以杀人谋财,从而谋生,师父们告诉我们,咒术在,咒术师便在,咒术一旦消失,我们咒术师也会消失,”叶九厉声反驳道:“咒术的存在就是为了伤人,如果不延续下去,我们这一族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青狐怒斥,“荒谬!以伤人寻找存在感,你们这是仗着有些能耐而肆意无知!”   “你这个外人懂什么?”叶九倔强地摇头,“我不管你怎么想怎么看,我只想找到我姐姐!我只要完成我该完成的使命就行了!”   叶三十五冷笑一声,“你连你姐姐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上哪去找她?”   叶九怔住。   叶三十五的表情很奇怪,看起来很哀伤,却又表达出十足的愤怒,那愤怒像冰,又像火,“你知道什么是名字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就该有一个名字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凭借名字就可以杀人吗?”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名字就是我,人人喊我们的名字,不管是愤怒地、喜欢地、敬仰地、鄙视地等等等等!名字因为呼唤而凝聚力量,因为凝聚力量而产生感情!当你喊出你喜欢的人的名字时,你的爱慕就会成为一种力量,同样,当你喊出你厌恶的人的名字时,你的憎恨也会成为一种力量,当这些力量积少成多到一定数量时,被呼唤的人就能感受到这种情感!可是叶九,你长这么大,有人喊过你的名字吗?你敢把你的名字告诉别人吗?你不敢!因为你害怕!你像这个家族里的每一个人一样不敢把名字说出去,尤其不敢告诉咒术师,即使你是弟弟,你姐姐也不敢把名字告诉你不是吗?”叶三十五顿了一下,忽然笑了,“那么你告诉我,你姐姐知道你的名字吗?”   “闭嘴!”叶九怒吼,“不是这样的!”   纷乱的脚步声忽然从这座塔的各个角落响起,像潮水般席卷而来。   房间里剑拔弩张的三个人集体没了声音,半晌后,叶三十五苦笑道:“看来他们忍不住了。”   长廊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青狐对这声音十分满意,因为就在今晚早些时候,他乍然见到隐藏在这座塔里的秘密时,也是这个反应。   砰砰砰,越来越多的房门被推开,人们难以置信的声音里夹杂着惊惧、绝望和愤怒。   但是没有人怀疑。   身为咒术师,大抵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的好结局。   有人认出了自己的家人、朋友、爱人,于是不知是哪个脆弱的灵魂哭出了第一声,低沉压抑的哭泣开始弥漫在整座塔里。   青狐恍惚觉得,他听到的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挣扎。   垂死挣扎。   看似勇敢,真相却是恐惧。   人们的身体在明亮的长廊里拥挤呼喝,倒影在房间的墙上,勾勒出黑暗的舞动的轮廓。   无数扭曲狰狞的面孔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都是咒器的错!如果我们有咒器,这一切都会改变!”   “咒器!咒器在哪里?”   “为什么我们没有咒器!”   “如果有咒器就好了!”   “都是咒器的错!”   “抓住咒器!”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人们像溺水的将亡者,你推我挤,喷发出最后一丝怒吼。   “果然是你们!”白发的叶八挤出人群,怒气冲冲地瞪着青狐,“你们到底是谁?”   叶八的声音引来人潮的注目,无数人涌进房间,这窄小的空间立即被挤得水泄不通,青狐甚至发现窗外也探进了数颗脑袋。   插翅难飞。   叶八皱巴巴的老脸气得颤抖,“我要杀了你们!”   被恐惧冲昏脑袋的人群爆发出气势恢宏的响应,“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青狐在一片叫嚣声中忽然注意到床上的被子起了动静,先是一只手,接着是一个头,然后,陈霁钻了出来,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站起,她显得很平静,平静到低头审视了遍自己的衣服,淡然拉平衣摆上的一点褶皱。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恍恍惚惚,缥缈地不像真人。   她的眼神扫过满室怔愣的众人,淡淡开口道:“你们不是找我吗?”   众人惊异。   叶三十五忍不住伸手去拉她,“青青……”   青狐站在人群前方,仰头看她。   “你们不是找我吗?”陈霁又重复了一遍,她的眼在人群中扫了遍,清冷冷地笑,“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咒器。”   叶八喃喃问道:“……你是谁?”   “我的名字你们都不认识,但是你们一定听说过这个名字——叶济申,他是我外公。”陈霁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他唯一的传人。”   满室寂然。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有人讷讷地问了一声,“真的吗?”   疑问声像蜂虫振翅般,嗡嗡传开,不断有人带着难以置信的口气开口询问。   “这是真的吗?”   消失了几十年的咒器,真的回来了吗?   陈霁站在不高的床铺上,她的脑袋上方是一个没有亮灯的灯泡,玻璃折射出皎洁的月光,在陈霁脸上落下隐隐错错的光,这光是那么的阴郁,以至于连她说出口的话,都带上了点复仇后意义不明的快感,“我就是咒器,如果我的存在能够让你们好过,那么,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急,千万不要急。 ☆、海螺姑娘   第三十九章海螺姑娘   陈霁被叶八亲手送到八角宝楼的顶层房间,这里的房间没有门,只有一道透明的玻璃墙,在叶八离开前,她问她:“这里是我外公曾经住过的地方吗?”   叶八点点头,看着陈霁的眼里有着复杂难辨的光,“自从叶济申离开后,这里再没住过人,自然也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陈霁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转身坐到房间中央的一张椅子上,低头沉思。   叶八与她也是无话可说,踟蹰了一会儿后,便拎着钥匙离开了。   整个寂静的顶层里只剩下陈霁一个人,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腰部僵硬,这才缓慢站起身,沿着房内的家具摆设,一点一点地走动。   几乎整个顶层都被拿来开辟成卧室,所以这间房格外大,也显得格外简朴,房内有一张上了年月的红木床,墙边靠着一整排的书柜,窗边有一套书桌椅,此外,房内的家具仅剩下中央那张方方正正的椅子。   空旷地有些孤单。   陈霁在床上坐下,伸手在床褥上摸了一遍,不出意外地干净整洁,她俯身嗅了嗅,发现床上也没有霉味,她有些好奇地掀起最上层的被子,又在枕头上检查了一遍,却连一点头皮屑都没有发现。   她有些奇怪,这房间看似无人居住,却又透着股古怪的人气,就像贤惠的海螺姑娘日日流连般。   窗外的夜色早已深沉,上半夜的月光也已暗淡,陈霁很累,但是她不敢入睡,她还有一大堆问题没弄明白,在这样的处境中,糊涂就等于不自由,不自由就等于死。   叶八离开前替陈霁拧亮了房间里唯一一盏吊灯,吊灯的照明范围有限,房间外围的许多地方都是昏暗一片,根本看不清。   就是在这种看不清中,陈霁听到了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青狐?”她小声询问,声音里充满狐疑。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重一轻的声响也逐渐清晰起来,在陈霁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会走出这样的声音。   那就是瘸腿的叶忘。   陈霁在床上坐直,隔着透明的玻璃墙,看向入口处的深色影子,“你果然来了。”   叶忘笑道:“你果然如我所想……或者说,你的勇敢已经超出你自己的预估了……青青。”   “首先,不要叫我青青,那不是你能叫的,”陈霁坐在床铺上,背后是暗红色的雕花床板,她的背挺得很直,“其次,我虽然被你算计了一次,但是不代表你一直能赢。”   叶忘笑道:“何出此言?我只是把你带到了这里,要上塔的是你,把自己暴露出来的也是你。”   “不,在我躲着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陈霁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玻璃墙上的身影,“你想要改变这个家族的命运,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摧毁他们已有的精神信仰,你必须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错的,是不应该出现的,要做到这点,让他们恐惧是最有效的方法,因此,八角宝楼里的秘密是你必须公开的第一件事,可惜碍于你的身份,你不能直接来做,你缺少的,只是一个能把这座塔公开的理由,于是你把我带来,你笃定了我一定会进入这座塔,就像你笃定了我一定会来。”   “没有谁是能准确猜到另一个人的心思的,”叶忘淡笑,“我只不过是留着你的朋友,好让你的犹豫变成确定而已。”   陈霁冷笑,“我们三个进来了,恰巧碰上叶九,事情越闹越大,正中你的下怀,于是你毫不费力地把所有人引过来,制造了那局面。”   叶忘笑道:“可是没有人逼你站出来,也没有人逼你坦白你的身份。”   陈霁也笑,“叶忘,我问你,当你唤醒一批因现实而绝望的人后,倘若你还想控制他们,那么你该给他们什么?”   叶忘没有说话。   陈霁冷笑,“没错,就是希望。”   叶忘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把他们带入绝境,前面是正在崩塌的山泥,后头是足以粉身碎骨的悬崖,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人们因清醒而绝望,因绝望而丧失生存的意志,这个时候,只要有人站出来为他们指出活路,所有人都会迫不及待地跟上。”陈霁说道:“叶忘,你根本不是让我来帮你的,你只是需要我出现在这里,因为我的出现,本身就是希望!”   陈霁其实还是没有回答叶忘的问题——为什么要自己站出来,为什么要自己公布身份?   其实陈霁自己也解释不清在那个时刻,她为什么要从被子里钻出来,又是为什么要承认那个她唯恐避之不及的身份,她想,这就像一潭淤泥,她早已深陷其中,越挣扎下陷得越厉害,唯有平静下来,顺着淤泥的浮力,或许还能求一生机。   玻璃墙后的叶忘忽然低低叹一口气,“陈霁,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陈霁并不接受他的赞美,她很平静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忘笑道:“你还愿意和我合作?”   “虽然我不想承认,”陈霁冷笑,“但是我们确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叶忘哈哈地笑开了,笑了半会儿,他说出一个字,“等。”   陈霁心领神会,“等叶一?”   “是。”叶忘承认,“等我父亲,和我弟弟。”   陈霁皱眉,半晌后无奈应道:“好吧。”   “谢谢。”叶忘的感谢听上去十分诚恳。   陈霁冷淡道:“各谋其利而已。”   那一晚,在叶忘离去后,陈霁睁眼直到天明,她没有告诉叶忘隅溪和贵桦的去向,所以她不认为叶一能这么快赶回来。   可是没想到两天后,叶一竟然真如叶忘所想,回来了。   那是陈霁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男人,他的年纪应该与她外婆差不多,可当陈霁透过晨光看到站在玻璃墙外的他时,竟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百岁老人。   “你就是陈霁?”叶一的声音很沉很稳,听上去像是正竭尽全力地压抑着什么,可转念一想,似乎又只是年纪所示,不足为奇。   陈霁彼时正坐在那张红色大床上慢慢编辫子,她穿着叶八送来的米白睡裙,两条茭白似的小腿荡在床沿,黑色的长发垂在身前,看上去就像一个刚过门的小新娘。   叶一初转过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他有些怔愣,随即脱口而出道:“你真像你外公。”   陈霁是没见过外公的,但是她知道,像他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岳白比我更像。”   “那孩子我见过,确实像,像得让我吃惊。” 叶一浑浊的眼紧紧盯着陈霁,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地惊喜与赞叹,“但是你不一样……有没有跟你说过,在你身上,我能看到叶济申的灵魂。”   “我在你身上也能看到我外公留下的印记,太深刻了,真叫人扎眼。”陈霁只是随口反刺,却不想竟在叶一衰老的脸上看到刹那的震惊。   叶一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佝着背缓慢地踱到陈霁面前,与她一同坐在大红雕床的床沿,“这里还住得惯吗?”   陈霁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滑稽,她注意到叶一的手正缓慢地抚上被褥,动作轻柔如抚摸爱人光滑的背脊。   没有人说话,直到叶一忽然俯身咳嗽,那咳声惊天动地,仿若要把所有的内脏一并咳出喉咙,陈霁听得心头直跳,不由自主便轻拍上他的背,帮他顺气,“你没事吧?”   “没、没事……”叶一喘着气放开捂住嘴的手,手心里是一小滩骇人的血痰,血呈暗红偏黑,足尖病情之重。   陈霁忽然想起这几日在咒术家族里所见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老人除了像叶八叶五这样的师父外几乎没有,而叶一,大抵就是活得最久的了,一想到这,心头被那口血痰催生而出的一点怜悯消失殆尽,陈霁冷冷问道:“我家里人怎么样了?”   叶一掏出一条手帕擦干净手心,抿着苍白干涩的唇笑道:“他们都很好,你可以相信我。”   陈霁点点头。   叶一扶着床柱站起身,步履缓慢地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中间的抽屉,取出一本黑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   陈霁赤着脚走到他身后,看到他又拉开左边的抽屉,熟练地取出一张小砂纸和一块小橡皮,开始保养起那本看起来有些年月的黑皮笔记本。   叶一的手很干净,是那种绝对没有做过家务和粗活的手,即使年老,那指尖的每一点薄皮依然彰显出他的尊贵身份,如果不是知道他便是叶一,谁都只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年迈老人,鳏寡孤独,人生寂寞罢了。   陈霁看着他一点一滴擦去书皮上最细微的污痕,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那个一直暗中住在这间房里的人,难道就是叶一?   作者有话要说:叶家的故事是几年前写过的文,今天开了个坑,让他们重见天日,但是因为是耽美文,所以不放链接,也请大家慎重,小心被雷。 ☆、一天的等待   第四十章一天的等待   陈霁带着犹豫开口,“你……”   叶一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时间,他截了她的话,语调平和中自有不容置疑地笃定,“你过来。”   陈霁依言走到书桌旁。   叶一将保养好的笔记本递给陈霁,年老的脸上浮现出温柔慈祥的笑意,“这是你外公的东西,现在交给你。”   “外公的?”陈霁一愣,继而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本。   厚厚的笔记本里并没有写下太多的文字与心情,反倒是许许多多用钢笔描画出的小图案充盈在纸页的每个角落,陈霁翻过几页,突然被其中一副图画吸引。   画面中是一扇窗户,窗下是一张简单的硬木书桌,桌面上停着一只小鸟,那小鸟微微侧着脑袋,圆圆的眼好奇地看向画面外的陈霁,十分灵动可爱。   陈霁合上笔记本,眼神落在现实里的窗外,忽然失了言语。   画里小鸟所见的,是自己,还是几十年前的外公?   叶一轻轻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它交给你吗?”   陈霁嘲讽地笑,“你让我继承外公在这里的东西,你是以为你能像囚禁我外公那样囚禁我吗?”   叶一摇头,“我年轻的时候都关不住他,更何况现在,对象又是你。”   陈霁抿紧唇。   叶一又问:“你知道我摸着那本本子时是什么心情吗?”   陈霁没有回答,她不喜欢揣度人的心思,就像她不喜欢别人揣测她一样。   叶一微笑道:“这几年,虽然我一直记得要来这里看看,但大部分时候的心情就像刚才一样平静,我越来越平静了,这也意味着我已经快忘记叶济申这个人了……关于他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全部忘记,这就是咒器的命运,这就是……”他忽然顿住,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陈霁,见她并无怪处,这才转了话锋,接着说道:“咒器会消失,不管是照片录像,还是人的记忆,他们都会消失,唯独这些东西会保存下来,他们看过的书,用过的本子,睡过的床,住过的房间……”   陈霁忍不住回道:“可是原本记着他的人都忘记他了,这些东西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睹物思人也该有人的存在,没有人,所有这些,不过是死物。”   叶一一怔,继而失笑,他的笑声由低低的轻笑逐渐高昂起来,笑得酣畅淋漓,笑得几乎又要咳出几口老血。   陈霁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笑点。   叶一笑够了,这才安静下来,他坐着看了会儿窗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起身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坐回书桌前,静静地翻阅。   陈霁盯着他看了半天,心里觉得奇怪,问道:“你打算在这边看一天的书吗?”   叶一没有回头,理所当然道:“是啊。”   陈霁顿觉不舒服,“我能请你出去吗?”   叶一拒绝,“不行,这里你说得不算。”   陈霁冷冷一笑,转身上床,被子一盖,倒头就睡。   她原本并不想睡,只是不想面对叶一,便闭着眼思考接下来的计划,可她躺着躺着,脑子越来越沉,到最后更是困倦地连眼都睁不开。   盛夏的近午,本来就是熏熏然正好眠的。   陈霁干脆闭上眼,真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陈霁恍惚感觉到有人在握她的手,她的眼皮微动,睫毛轻颤,一双眼刚要睁开,床边忽然响起深沉如雾的一声喟叹。   “别动,别看我……”是叶一,“……就让我这样看看你……”   陈霁皱眉,却也没有睁开眼,“我常常被人认错为另一个人。”   叶一轻笑,“是吗?那就让我也认错一次吧。”   陈霁有些疑惑,她觉得她今日见到的这个老男人一点都不像她想象中的叶一。   她想象中的叶一应该是一个寡情凉薄的男人,心里仅存利益,对人,对事,他必定总是客观的,就连他的长相也应该是清淡中不见余温,凉得令人心悸。   可是他不是。   她见到的叶一不是这样的,他苍老平和、深情感性、眼皮松弛的眸子里不遮不露地透着属于自己的情感,当他静静地站在你面前时,你仿佛能听到一首连空气都会跟着哼的老歌。   陈霁听到自己轻声问他,“我外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叶一轻笑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他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   陈霁并不生气,她很平静,“怎么说?”   叶一没有回答陈霁的问题,他松松地握着她的手,粗糙的拇指指腹在她的虎口处缓缓摩挲,这种自然的亲昵就好像他们俩不是敌人,而是一对感情深厚的祖孙。“你知不知道你母亲的能力很惊人?”叶一停了停,意味不明地笑,“咒器生下来的孩子,果然是最好的。”   陈霁冷哼一声后开口,“我妈妈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是外公教导她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善良是人的品格,远比能力重要。”   叶一忍俊不禁,握着陈霁的手紧了紧,“你表面看上去像一只冷冰冰的兔子,吃着自己的草,住着自己的窝,与世无争,可实际上你就是只小狮子,倘若有人侵犯你的领地,你必定拼死反击,直到将对方驱逐。”   陈霁嘴角微扬,“你错了,我既不是兔子也不是狮子。”   叶一轻笑,“哦?”   陈霁笑道:“我就是陈霁,只是陈霁而已。”   叶一哈哈笑,“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从这里出去,你会做什么?”   陈霁不假思索地回答:“打败你,让这个家里的人都能像个正常人生活,人生苦短,何必急着去死?”   “为什么不直接逃走?”叶一微感惊讶,“以你家人和朋友的能力,你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外公逃走了,但是事实证明,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途径。”陈霁说:“我的母亲并不知道咒术的存在,也绝不想借这能力得到什么,却依然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每一种能力都有它们存在的必然,真正需要被改变的是执掌这种能力的人,改变人,才能改变命运。”   “那你打算怎么改变这里的人的命运?”叶一颇感兴趣,“让所有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我不知道,”陈霁坦白道:“我也很迷茫,我只是不想让这座塔里的悲剧再延续下去,更不希望这里的悲剧扩散到外界,不管是被诅咒的人,咒术师,还是咒器,我还是那句话,人生苦短,何必急着去死。”   叶一握紧陈霁的手,忽然说道:“谢谢你,陈霁。”   陈霁没有问他谢自己什么,因为下一刻,叶一已经松开了自己的手,她猛地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叶一转身离开的背影,“叶一!”   叶一回头。   陈霁终于问道:“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什么?”   叶一的脸上浮起淡到无形的笑容,“我在等一个人。”   陈霁问道:“谁?”   叶一转头看向窗外,“一个一定会来救你的人。”   陈霁一直以为叶一指的是青狐和叶三十五他们,但是等到入夜,她才醒悟过来,青狐与叶三十五并不是值得叶一等待一天的人。   叶一这辈子最牵挂在意的人应该只有两个,一个是逃离八角宝塔的天才咒器叶济申,另一个就是会被他带领进入宝塔目睹叶济申的好友——叶二。   也就是c。   陈霁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蹲在书桌上拿小石子丢自己的女人,是真的被惊到了的,“c?”   C一身夜行装,压低声招手道:“快过来,我带你离开这。”   陈霁迅速滑下床,“你怎么会在这?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都很好,”c拉住陈霁的胳膊,熟悉的脸上微笑道:“现在只要把你带出去,你们就能团圆了。”   “青狐呢?叶三十五呢?”陈霁追问:“他们怎么办?”   C一边探头往窗外望,一边安慰道:“有别人去接他们了……啧,现在的守卫比我当年还在的时候,逊了这么多!”   事出突然,陈霁跟在c的身后往房间外走去,虽然c是值得信任的人,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C带着陈霁往塔楼的楼梯口走去,楼梯铁门上的门锁犹在,c却不以为意,从身上掏了根铁丝,□锁眼来回拨弄,直到听见轻微声响,这才满意地笑了。   拉开铁门,底下就是直通向下的木质楼梯。   陈霁跟在c的身后,一脚一脚往前踏,楼下一层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c不作停留,拉着陈霁的手快步往下,直走到原本安放将死之人的第五楼,陈霁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走廊上的壁灯,问c道:“你觉得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C侧耳听了听,皱眉道:“太安静了。”   陈霁试探地走出一步,手指尖轻触走廊的墙壁,一阵奇寒骤然袭上她的身体,同时,她的指尖与墙壁黏连出一条细细的银丝。   C猛拉陈霁后退,怒吼道:“是寒胶!快跑!往楼上跑!”   陈霁拔腿便跑。   在她身后,深长狭窄的走廊像一条蛇般蜿蜒蠕动起来。   陈霁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叶一用一天的时间来等待c的到来,又怎么会轻易让她离开。    ☆、月桂的迷惘   第四十一章月桂的迷惘   c拉着陈霁往楼上跑,陈霁边跑边喊:“上面没有出口!”   “往下跑我们还没出去就会被寒胶抓住!”c大叫:“你不知道雪崩吗?”   遇到雪崩的时候,不要往下跑,基本上没人跑得过雪崩的速度,最好的方法是向旁边跑,往高处跑。   他们一口气爬到囚禁咒器的楼层,可身后的寒胶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倒因为到了更宽阔的地方而显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c跳上窗前的桌子,朝陈霁招手,“快爬上去!”   陈霁爬上桌,抓着c的手站到狭窄的窗沿上,她攀住上房斜伸出的一点屋檐,脚下被c用力一托,几乎踉跄着爬上了八角宝楼的塔尖,夏末的晚风呼呼吹在身上,刮得她险些站不住脚,只能蹲□,小心地抓住脚边凸起的檐角。   底下的c一手抓着屋檐,一条腿用力勾起窗户,“砰”地一声锁上了窗。   陈霁担心地直往下探头,“你快上来。”   “别急。”c的手抓住屋檐,身子一用力,竟然轻轻松松翻了上来,她安稳地站在弧度较陡的塔顶上,正要俯身来拉陈霁的手,身子却忽然重新挺得笔直,两眼直勾勾盯向塔顶的另一面。   陈霁扭过头,在月光的笼罩下,看清了对面站着的人。   叶一。   “你还是来了……”叶一似乎叹了一口湮灭在风声里的气,“其实你可以不来的,我在那边都没抓到你,你为什么还要来?”   C冷道:“我答应了这孩子的母亲,一定要来救她。”   叶一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也冷淡下来,“你是答应了她母亲,还是答应了叶济言?”   “与你无关!”c严厉反驳,下一秒,却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是这是我和叶济申的约定,你会不会好受些?”   “住口!”叶一怒斥。   C没有再说话,只是警惕地瞪着他。   陈霁一直蹲在c的身旁,她看不清楚叶一的表情,却能清晰看见身侧c颤抖的双拳。   良久之后,叶一长叹一声,怅惘道:“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C一怔,苦涩道:“多年前的人,多年前的事,如今只剩你我,何必再提?”   叶一苦笑,“我的记性已经大不如从前,叶二,叶济申和叶济言都死了,除了你,我再找不到第二个能陪我想起他们的人了……”   C出声打断叶一,“你老了。”   叶一怔忪,继而微笑,“可是你还年轻。”   C摸摸自己的脸,笑道:“你忘了我和你同岁吗?”   叶一哈哈笑,“可是你看上去就像我的女儿。”   “不要占我便宜啊。”c笑道:“叶济言那死丫头生前不给我安宁,只有死后才愿意静静陪我,我们在湖边住了几十年,吃斋念佛,偶尔一起回去偷偷看一眼叶济申的老婆孩子,心情太平静了,以至于连我身上的时间都舍不得多走一些而已,倒是你,看起来这些年过得不如我。”   叶一微微笑,“因为你太狠了,你一下子从我身边夺走两个我最在乎的人,我怎么可能过得好?那场同归于尽的戏码,你们俩演得真好。”   “其实仔细想想,那场戏有太多破绽,但是要拿来瞒你却绰绰有余,”c的口气听不上不知是落寞还是得意,“你太重视叶济申了,以至于根本不能理性对待他的死,那个时候你的身边又没有敢对你质疑的人,于是这件事似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完成了。”   叶一点点头,若有所悟地笑,“原来如此。”   他们俩由初见面时的剑拔弩张到此刻的平静温和,陈霁说不上是该伤感还是警惕,她的脑海里忽然跳出叶一今早对她说的那句话。   叶济申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一个聪明的人之所以能骗过另一个聪明的人,不过是仗着他信任自己而已。   C说道:“我不能再和你叙旧了,我要带青青回到她父母身边。”   叶一点点头,“可以,只要你能离开,只是你记住,这次,我不会再对你们心慈手软。”   他的话音刚落,以八角宝楼为中心的整个古镇刹那间亮起攒动的火把,这些火红的精灵里三层外三层,从高处看,竟像一朵被放大数倍的花,这朵花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在一片火光中,一个高瘦的身影鬼魅般跃上塔顶,站到了叶一的身后。   叶一点头道:“这是我的老三,也是现任的叶二。”   C的手臂倏然绷紧。   那个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出阴影,站在了月光下,他看上去像个还在念书的孩子,一张圆润的娃娃脸,笑着打招呼的时候,一对月牙似的眼堪与天上明月争辉,“你好。”   C骤然出手,她的影子还残留在陈霁身旁,可她的身体却已经与那男孩近在咫尺,她的手上无任何武器,却在迫近的下一秒,在男孩阻挡的手臂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口,但她还是没有停止,她的脚步太快,快到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动作。   陈霁还来不及惊叹,被c锁在狭窄圈子里的男孩终于有所动作,他猛然抬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那匕首上掠过一抹寒光,惊心动魄地割向c的咽喉。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繁复的包围圈里找到c唯一的一处破绽,并且突围成功的。   陈霁不知道这些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为c提心吊胆,竟忘记了叶一的存在。   “陈霁,”叶一在陈霁身边忽然出声,吓了她一大跳,“你不能离开这。”   陈霁惊愕地仰头看着如履平地的叶一,“为什么?”   “如果我说你还什么都没有做,你说的那些改变并未完成,所以你不能离开,那么你会留下来吗?”叶一的表情很奇怪,带着一种陈霁看不透的祈求。   陈霁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叶一微笑,“因为我的大儿子希望改变我和他弟弟的命运,他见过真相,所以不希望真相发生在我们俩身上。”   陈霁微微有些吃惊,她此前一直不敢供出叶忘,就是怕给他带来麻烦,可如今看来,叶一是早已知道叶忘的心思的,“不,我会来这里,是因为我想知道自己到底能改变什么。”   “那么留下来。”叶一俯□,他的一头白发被晚风吹乱,染上了月色的凄寒,“历代咒器之所以能将能力发挥到最大,就是因为我们有方法帮助他们适当消化反噬,你只有留在我身边,你的性命才能得到延长,否则你必死无疑,呐,是你自己说的,人生苦短,何必急着去死?是不是?”   陈霁没有回答,她看向另一边的c,被岁月和反噬侵袭过度的c早已力不从心,对付常人还行,可对方是咒术家族的下一任叶二,年轻力壮,天赋异禀,无论如何,c都是吃亏的。   “青青,留下来。”叶一还在循循善诱,“只要你留下来,所有的改变才能开始,你的父母不会再受到牵连,他们会过上正常的生活,你的朋友也会平安,你想想,你能逃走是因为你有青狐,可是岳白呢?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可他也是咒器,虽然他只是个残次品,但这并不妨碍……”他停顿了一下,“……你留下来,叶三十五就不会死,还有更多的年轻人能活下去,最重要的是,你能多陪青狐几年,倘若离开,你将什么也得不到。”   陈霁缓缓站起身,她面向古镇里摇曳的火光,眼神迷惘。   空气里飘来一阵馥郁的桂花香。   整个古镇的咒术师们都仰起脸看向高塔顶上穿着白色睡裙长发飞扬的女孩。   叶一微微笑,“青青,你为什么想离开这里呢?”   陈霁恍惚摇头,“……青狐……”   “可是青狐他是长生不老的妖怪啊!以你现在的情况,恐怕活不过几年,到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你不能陪他白首,你又如何要求他钟情一生?”叶一的声音很轻很淡,看透尘世一般,“青青,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会一直不变的,人会老,心会淡,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被忘记在尘埃里的……”   塔顶上的风吹得陈霁头昏脑胀,她盯着底下燃烧的红花,只觉得脑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搭上陈霁的肩,将她从混沌的思维中勉强拉回现实,她缓慢地转过头,却在看清手的主人时,吓得差点滑倒。   那是一个身体畸形面貌丑陋的男人,他开合的嘴里有死鱼曝晒后弥漫而出的腥味死气,他枯井般的眼紧紧瞪着陈霁,细瘦的食指直直指向陈霁的脑子。   是那只梦遗。   叶一轻声唤陈霁,面带微笑,“青青?怎么了?”   陈霁突然蹲□,抓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嚎叫,“啊啊啊啊啊!”   叶一快步走向陈霁,却在一米开外看到陈霁骤然扬起的脸。   陈霁的嚎叫戛然而止,她微笑,素白的脸在散乱的发里显得狰狞恐怖,瞪大的眼里却流下两行热泪,“……你想控制我……”   叶一皱眉。   “我告诉你,我生是自由的!死也是自由的!我不姓叶,我姓陈!”陈霁忽然站起身,面对塔下黑压压的咒术师,怒吼道:“你们这些不敢走出困境的懦夫!你们这群连名字都不敢大声说出来的胆小鬼!你们杀人!却畏惧死亡!你们敢做不敢担!你们根本不明白即使是爱也要付出代价!我曾想过要改变你们,可是我发现我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你们到死还想要用这可笑的术法迷惑我!你们是这世间最丑陋贪婪自私可怕的人!你们不配活着!你们只该被丢到下水道里自生自灭!等到你们的尸体腐烂发臭,也不会有人记着你们是谁!知道你们存在的人不是雇佣你们杀人就是被你们所杀!就连你们同族的人都不会为你祈祷!因为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们他妈到底是谁?!”   陈霁声嘶力竭地怒吼,哭泣,哀嚎。   整个古镇鸦雀无声。   “乓!”   叶二的匕首被c打飞,旋转着落到陈霁脚边,这才打破这个世界最荒无人烟的一次寂静。   陈霁擦干脸上的泪,一手握住匕首,一手抓住自己的头发。   她站在八层高的宝塔顶部,俯视底下芸芸众生,手中的匕首慢慢划过她的发,纷飞的黑丝随风散落在天涯,她的声音沙哑,却自有其清淡透彻,她慢慢说道:“我姓陈,我只有一个名字,霁……雨过天晴的那个霁!我叫做陈霁,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有很爱我的父母,我有相爱的恋人,我有两肋插刀的朋友,人们会记得,有一天,我死于咒术之手。”   叶一大惊失色。   陈霁的眼里透着疯狂的执着,“陈霁,会在我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   遥远的夜色中传来一声悲嚎,“青青!”   陈霁的眼里闪过迷茫,但并没有阻止她继续往下说:“猝……呃!”   阻止她的是一声枪响。   一声穿透她胸膛的枪响。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微博上承诺过不虐了,所以我思考了许久怎么样才能尽量不虐,最后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一箭双雕的办法,就像当初终于想到让桃夭和白狐HE的方法时,我也很满意【啊,他们的HE我会在番外里写0 0   其实写成这样我也很怕大家受虐,可是青青的寿命以及她和青狐的人妖恋是一个巨大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是一场大手术,我总不能给片小药丸就把问题解决了吧,那这样我当初写得那么严重不是略坑爹吗TAT   总之,如果觉得我食言了的,尽情骂我吧,我绝对不还口!以及,对不起! ☆、画皮   第四十二章画皮   “喂?你醒了吗?”   “小媳妇?你醒了没?”   这个深沉厚重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嗡嗡作响了太久,陈霁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扯着嗓子想叫他闭嘴,冲口而出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像是渴了许多天一般。   一只强壮的胳膊从后头扶起陈霁的肩背,将她稳稳托起。   陈霁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唇上沾了点湿意,她虽模糊却本能地张开口,贪婪地吞咽下清凉的救命之水。   “慢点喝……还有呢……”   那个声音在陈霁耳边渐渐清晰起来,隐隐约约可以辨认出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陈霁喝够了水,终于有了重生之感,她睁开眼,看向身后的男人,只一眼,她却恨不得自己重新昏过去。   在她的身后根本没有人,有的只是一颗巨大的狼头和一副魁梧的身躯,就连举在陈霁前头的手臂上都布满了灰黑色的长毛,长毛下的五指粗壮坚硬,指盖凸起外翻,末端尖利吓人。   陈霁哑着声问道:“你是谁?”   那狼人嘿嘿笑了两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在陈霁面前展开来。   竟然是一枚小小的布艺发卡。   陈霁又惊又喜,“大叔!是你!”   狼人收回发卡,笑道:“你只见过我人和狼的模样,我变成这样你就认不出来了,真叫我伤心。”   陈霁一只手支在地上,微一使力,身上便疼得厉害,尤其左胸口,那里像是破了个血窟窿,透风,冷得厉害,陈霁使劲回忆早些时候的事,可脑子前额那抽搐似的疼,让她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我在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狼人扶着陈霁让她重新躺下,他则屈下两条健硕的大腿蹲在陈霁身边,笑着说道:“你最好不要乱动,你胸口上有个枪洞,我可不敢保证能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陈霁经他提醒,昏迷前的事惊涛骇浪般卷过她疲乏的脑子,那朵用火把拼接而成的花,空气里浓郁的桂花香,宝塔底下黑压压的人群,身后拼死相搏的c,循循善诱要她归顺的叶一,还有看不见身影却能听到声音的青狐……   “发生了什么事?”陈霁平躺在地上,蹙眉看向狼人。   狼人蹲着的身体前后摇了摇,笑道:“你还记得你被枪射中了吗?”   陈霁点点头。   狼人停下摇晃,低头盯着陈霁,笑道:“你被枪射中后,整个人就跌到塔下了,八层楼高的塔啊,幸好我就在你两楼下的窗户边,跳出窗口就接住你了,然后c在上头让我带你先走,我就把你带到这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陈霁却听得惊心动魄,“……我为什么会被枪射中,是谁射的我?”   “看样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年轻人。”狼人问她,“你还记得那花吗?你看到的花。”   陈霁知道他说的是那火把花,便点了点头。   狼人又问:“那你知道那是什么花吗?”   陈霁想了想,说道:“桂花?”   狼人满意地点头,“是月桂,月桂的花语是迷惘,这花是那个叫叶一的人摆出来的,他对你施法是想要蛊惑你的心智,你也确实被他蛊惑到了……”狼人脸上露出揶揄的笑,“你还记得你摔下来前骂的那些话吗?”   陈霁略微回忆片刻后,苦笑道:“记得,真他妈解气。”   狼人哈哈大笑,“你啊!也是因为当时脑子不正常了才会被逼着说出那些大实话!居然还丧心病狂到要自尽?我可知道你,小媳妇一个!哪里舍得你那老狐狸精!”   陈霁被他的笑声感染得心情渐渐舒畅起来,“大叔你怎么会来的?”   “我一直在你家附近等你回来,可是我没等到你却等到了你家人,谁知我还来不及出现,就又有一拨人跑出来,然后我就趁乱救了个女人走,也就是那个叫c的老家伙。”狼人边笑边道:“之后c说要来救你,我就和她一起来了。”   “哦……”陈霁问道:“那c呢?青狐呢?叶三十五呢?他们在哪?”   狼人干脆地摇头,“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三夜了。”   “什么?”陈霁惊叫一声,身体随之弹起,骤发的动作牵动身上的伤,疼得她像条死鱼般跌回地面,面色苍白地抽气。   狼人大叔忙摁住她的肩膀,“你别乱动啊!”   陈霁呼呼喘着气,待到气息终于平静下来,她感受着起伏的血窟窿胸膛,想起另外一件事,脑门上嘶嘶渗出冰凉的汗,“我就这样躺了两天三夜?我为什么还没有死?这枪到底射中哪了?子弹呢?不会失血过多吗?”   狼人嘿嘿笑了起来,“射中你心脏了,把你整个心脏都击穿了。”   陈霁惊得张大嘴。   狼人笑眯眯地盯着她。   陈霁吞了口唾沫,惊疑问道:“那我现在……为什么还没有死……”   “你等等哦……”狼人转身,扒拉开背后的一摞碎草堆,从里头捧出一样东西,递到陈霁面前,献宝般笑道:“你看!”   陈霁一看,差点晕过去。   那颗躺在狼人粗糙大掌里的血红之心,心上还有一个黑乎乎的弹孔,伤口附近的血肉早已呈现出暗色的死气,陈霁盯着尚在跳动的心脏,涩着声音嗫嚅道:“这不会就是我的心脏吧……”   狼人哈哈笑,掂着那团血肉上下抛了抛,“没错,这就是你的心。”   陈霁的眼随着狼人抛接的动作而迷花起来,她赶紧甩甩脑袋,叫道:“停停!你把我的心挖出来就是为了当球扔吗?”   狼人果然停了动作,把那颗心放到陈霁的胸膛上笑道:“如果不是我及时把你的心挖出来,你这会儿早就死了。”   “可是没有心,我也活不下去,”陈霁说道:“你能救我两天三夜,却救不了我一辈子。”   狼人低笑,深色狭长的狼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谁说我不能救你一辈子?我不仅能救你两天三夜,还能救你下一个二十年,更能救你无数个千年。”   陈霁惊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狼人卖了个关子,拎着那颗血淋淋的心抖了抖,笑道:“咱们来交换彼此的人生吧。”   陈霁大惊失色,半晌后小声问道:“……你以为这是《画皮2》吗?”   “去!”狼人翻了个白眼,笑道:“艺术源于生活,你懂个屁!”   陈霁笑了,“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换心?”   狼人点点头,脸上带着笑。   陈霁认真说道:“你也看到了,我的心基本不能用了,还有我的命,也是条霉运重重的烂命,你真要和我交换的话,损失太大了。”   狼人笑着低下头,“你的口气听上去也不是很想拒绝啊。”   陈霁苦笑,“是啊,因为我还不想死啊。”   狼人哈哈大笑。   陈霁问他:“你为什么要和我交换?”   “因为这个……”狼人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发卡,笑了笑,“我以前记性不好,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手工,其实只是想做出最好的一枚,送给一个人。”   陈霁问道:“送给谁?”   狼人摇摇头,“送给一个坏人……”他神秘地眨眨眼,“大坏人!”   陈霁笑笑,然后摇头,“虽然我想活,但是我不能让你替我去死。”   “谁告诉你我要替你去死了?”狼人神秘兮兮地说:“我要你装上我的心,代替我活着,只要你活着一天,真正的我就自由了,然后我就可以偷偷去找那个大坏人,把我的礼物送给她。”   陈霁听得不是很明白,“可是……”   “哎哟哪里来的那么多可是不可是啊,”狼人凑近脸,长长的鼻子抵在陈霁的鼻子上,一对狼眼欣喜莫名,“咱们这是等价交换,你装上我的心,你也算半妖了,人的命格拿你没办法,你就可以和你的老狐狸精长相厮守快活赛神仙,而我呢,我也终于可以跑到那个家伙面前,告诉她别人可以的事我也行,总之!今天你帮是帮,不帮也得帮!”   陈霁躺在地上,被狼人的话轰得晕头转向,她睡了两天三夜,破裂的胸腔里少了块跳动的血肉,她无论怎么努力,也跟不上狼人跳跃的思维,她想或许她可以再睡睡,等睡醒了再来讨论这一场离奇荒诞的交易可不可行。   可狼人似乎着急得狠,他好不容易等到她苏醒过来,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自己的想法,他嚷着嗓子直催她,“诶!你想好了没有?”   “……我能说我没想好……”陈霁嘟哝着转开头,想要闭上眼重新睡一觉,可身边的狼人不答应,他未等陈霁说完便大喝一声,一只狼爪带着戾气破釜沉舟般击向陈霁空空的胸膛。   陈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整个人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了。    ☆、人狼   第四十三章人狼   陈霁长到二十岁,这一生虽然都在家人和青狐的呵护下,但其实她没少受过伤。   小时候和青狐在匪山上上蹿下跳,偷鸡摸狗的事做了不少,偶尔跌个跤都能在身上擦出一两道伤口,长大后开始帮助妖怪们完成心愿,这份特殊的工作需要出入危险的场合,于是常常旧伤未愈新伤便来,再往后,离开熟悉的匪山来到外面,她受得伤一次比一次严重,从手掌被击穿到现在心脏被射中。   陈霁想,她怎么还能如此顽强的活着呢?   很多次受伤的时候,她也会觉得疼,可是她只要一想到青狐这些年为她受的苦,她就一点也不觉得身上的痛是多大一回事了,往心里更深处,她希望自己受的伤能像青狐一样,她想和他一起承受同样的苦痛。   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是值得被青狐疼爱的。   可这次,她真的是太痛了,痛到她觉得连自己的意识都要被烧成灰烬,可下一秒,她的身体又如坠冰窟,冷到几乎要咬断舌头。   人想变成妖,妖想变成人。   梦遗的桀桀怪笑犹然在耳。   陈霁忽然想起许久以前青狐告诉自己,父亲在被母亲找到前曾被冰冻在雪山深处长达十七年,而母亲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这才救出父亲。   好像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必须经历一场风波浩劫才能终成眷属。   那么这一次,是不是已经到了最后?   痛苦的折磨会把时间无限拉长,陈霁想起了许多事许多人,青狐、爸爸、妈妈、外婆、陈净隐、林岳白、刺蘼、桃夭、阿青、狼叔……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抑或她其实一直都醒着,可是在她灼热的大脑里,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就像当她终于撑起双臂让自己站起来时,她也找不到自己的双臂到底在哪里。   总之,她站起来了。   然后踉踉跄跄歪七扭八地往前走。   在摔倒无数次后,陈霁终于找到一条小溪,她冲倒在小溪边上,俯□猛喝两大口水,继而怔怔发呆。   溪面在荡开数个涟漪后,渐渐恢复平静。   陈霁伸长脖子,在如镜的水面上,终于看清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灰狼的脸,凶悍、野性,唯独眼里带着怯懦与惊惶。   陈霁害怕地逃离小溪,脚步凌乱地朝前奔跑。   找到那个古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镇子的大门没有关,陈霁一走出树林,便奇异地感觉到空气中的紧肃感,她望着与她相隔百米远的古镇大门,脚下踟蹰,但最终还是努力走过去。   她闻得到青狐的气味,青狐就在这里面。   古镇大门里忽然涌出十几个年轻男人,他们手上都拿着刀枪棍棒,古镇门墙上也哗哗架起数支长枪。   陈霁被男人们包围在中央,她开口想解释自己的来路,可话一出口,却变成野兽般的嘶吼声。   “是狼人!”   “快杀了它!不能让它到镇子里去!”   “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出现狼人?”   “枪!狙击枪准备!”   男人们挥舞着刀枪在陈霁身边发出恐吓威胁的声音,更有勇气较足的男人持着长枪猛地刺向陈霁。   陈霁左肩中枪,她痛得长嚎一声,右爪抓住枪柄,将长枪连带那男人,一并甩飞。   这一自卫动作瞬间激起周围其他人同仇敌忾的决心,更多的武器朝陈霁猛力刺去。   陈霁仰天长啸,嘶声痛呼。   叶三十五钻过窗口,沿着狭窄的窗沿爬上八角宝楼的楼顶,那里还残留着七天前战斗留下的痕迹,屋檐斜起的角落里有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血迹边上坐着一个男人。   “青狐,”叶三十五走到那男人身边,说道:“已经第七天了,你打算怎么办。”   青狐一直盯着天变的明星,头也不回地说:“继续等。”   叶三十五站在他身边,“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c说她是被一只妖怪带走的,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会回来,青青那孩子从小和我在一起,对付妖怪远比对付人类有经验……”青狐淡淡说道:“我必须留在这里,我不希望当她千辛万苦回来,却找不到我。”   “可是她的心被射穿了,这我们都看到了……青青她再坚强,也只是个人类……”叶三十五低下头,双目刺痛地盯着屋檐上的那一滩血迹,声音里带着哽咽,“……更何况……青青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青狐没有说话。   古镇大门口忽然传来警铃声,叶三十五立即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青狐看也没看,只是嗅了嗅,便轻声说道:“是只小狼人,估计迷路了。”   叶三十五凝神望了会儿,便也不再留心,转过头来继续和青狐说话,“整个镇子的人都亲眼见到了青青的死,咒器在她这一脉算是彻底断了。”   “叶一呢?”青狐问。   叶三十五说道:“青青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起来,除了c以外,谁也不见,听c的口气,叶一师父似乎已经决定退位。”   青狐又问:“那叶忘呢?”   “他已经把全族里所有患了病的人都送到了疗养院接受治疗,剩下的人如果愿意跟随他,就必须放弃咒术拿起武器,而不愿意跟随他的人,可以到他那领一笔钱离开,只要踏出这个村子,以后生死不问。”叶三十五说到这,冷冷笑了,“这场纷争里,最大的赢家果然是他。”   青狐轻声问道:“狙击青青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叶忘当时就在宝塔里,不可能是他,”叶三十五蹙眉道:“这个镇子里会使用狙击枪并且在黑夜里依然百发百中的人,根本没有。”   青狐点点头,“一旦找到那个人,不要杀他,把他留给我。”   叶三十五点点头。   古镇大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狼啸,愤怒的、绝望的、渴求的。   青狐猛地站起身,惊疑不定地望向那边。   叶三十五被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青青回来了?”   青狐闭上眼仔细嗅了嗅,空气中除了浓稠的狼臭味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属于青青的味道。   “……不是她……”青狐转过身,落寞地往回走。   叶三十五失望地跟上去。   古镇大门口,有人架起枪,对着狼人的左腿扣动扳机。   空气里立即传来狼人气味慑人的血腥味。   青狐停下脚步,皱眉道:“不过是一只小狼人而已,驱逐就可,为什么要开枪?”   叶三十五回身远眺,“那狼人跑了。”   青狐也转过身,朝那只瘸腿奔跑的小狼人远远望去。   那狼人笨拙地朝树林逃窜,今夜满月,在皎洁的月光下,狼人脖子上的什么东西随着它奔跑的姿势而跳跃出璀璨的光。   “算了,跑了就好,我们回……呃?青狐?”叶三十五惊讶地来回张望。   月色下的八角宝楼顶端,哪里还找得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陈霁对枪伤尤为敏感,她腿上被射中,倒也看明白这些男人的决心,在心知赢不过他们的情况下,她果断转身离开。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陈霁朝来时的树林躲避,腿上的枪伤不断往外流血,每跑一步,她都能感觉到子弹摩擦血肉的痛苦,她需要找一个地方静静疗伤,好好适应一下自己的新身体,再作打算。   树林很大,陈霁没有认清方向,只是一味深入。   这样莽撞的下场就是,她不知不觉间踏入了一只成年黑熊的领地。   那是只体型异常庞大的成年黑熊,当它迈着厚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陈霁走来时,陈霁甚至能感受到大地在它脚下的瑟瑟颤抖。   陈霁想要后退避开黑熊的攻击范围,可她的脚不过刚刚移动,那头黑熊已如受到威胁般朝陈霁嘶吼着扑来。   成年黑熊站立起来的时候,身高几乎接近两米,它那力达千斤的巨掌狠狠朝陈霁脑袋拍过去的时候,陈霁甚至来不及扭头躲避。   轰地一声巨响,陈霁的身体被拍飞两米远,她跌倒在潮湿的草地上,头晕眼花,脑子疼得要死。   可现实并不容许她真正晕倒过去。   黑熊的下一掌又扫了过来,这回距离得比较远,陈霁晕头转向地滚了一圈,黑熊的爪子擦着她的脖子扫过,留下三道血红的指痕。   陈霁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伸手摸着火辣辣的脖子,心中连日来的委屈和疼痛化作愤怒蒸腾而起,她站起身,脑子一片空白,听从内心深处的渴望,仰天发出一声狼嚎。   狼嚎从林子里传出,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回荡开来。   片刻后,一声又一声的狼嚎在树林里接连响起。   黑熊后退一步,显然是被惊到了。   陈霁嚎完声后,状似心满意足地低下头,一对阴惨惨的狼眼诡谲地瞪向黑熊。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正文部分明天应该就能完结。 ☆、明月何时照我还   第四十四章明月何时照我还   狼是智商极高的动物,他们的奔跑速度极快,可达五十五公里左右,持久性也极好,是生物链中极关键的一节,狼群主要捕食中大型哺乳动物,曾有研究表示,狼是控制当地生态平衡的关键角色,它们唯一的天敌,就是人类。   所以当半妖的陈霁真正下定决心与黑熊一战时,单纯的兽类黑熊反倒是没有胜算的。   剩下的,便只有挨宰的份了。   当青狐一路狂飙突进地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一只成年黑熊被一只人狼压制在身下,人狼两只前掌的利爪深深抓进黑熊的胸口,它的尖利犬牙在已经没了气息的黑熊脖子上疯狂地撕扯,喉咙间时不时迸发出一两声恼火的咕哝声。   青狐小心地踏进,脚下踩中一截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匍匐在黑熊身上的狼人立即回头,朝青狐发出愤怒的咆哮。   青狐压压手,平声静气地说道:“不要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狼人早已杀红了眼,此时见到青狐,更是不管不顾地挺起身,朝他冲击过去。   青狐平地跃起,在狼人斜冲而来的身体上借力一踏,在半空中轻巧翻转,稳稳落在狼人的身后,他转过身,平静地看向狼人,开口问道:“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向你借看一样东西。”   狼人扑了个空,双目迷茫地看向青狐,嘴里发出咕咕的疑惑声。   青狐伸出一只手,指向狼人灰毛密集的脖颈间,温和地笑,“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长命锁,是哪里来的?”   月光静谧如水,温暖潮湿地漫延上这一片深色的密林。   “把你脖子上的项链给我,我保证不伤害你一丝一毫。”青狐的声音也像这林地上的月光,柔软清和,却自带凉薄。   狼人看着青狐,眼里嗜血的红渐渐退却,它眨眨眼,再眨眨眼,粗糙的眼下突然滑落一滴泪。   青狐盯着那滴泪,一双眼慢慢瞪大。   狼人低头拎起自己脖子上的那条项链,项链尾端上缀着一个小小的长命锁。   很久以前,有个男人把这项链套在她脖子上,告诉她,青青,你要长命百岁,和我一起。   树梢顶尖上的满月被乌云所遮蔽,暗色沉沦的林子深处,青狐难以置信地走向那只狼人。   狼人身上,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渐渐起了变化,那些长长坚硬的狼毛消失于无形,露出底下少女白皙滑润的肌肤,尖利的指甲慢慢缩回皮肉,恢复回先前齐整的人类指甲,她五指修长,两臂瘦弱,身材虽轻薄却匀称,一条大腿上还有一处枪伤,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那是一个在暗月下浑身赤T T裸的少女。   那是陈霁,是青青。   “……青……狐……”陈霁的手上握着那个小巧的长命锁,参差不齐的短发凌乱地垂在脖子上,她泪眼模糊地看向青狐,声音喑哑。   青狐几步上前,在陈霁不支倒地前将她稳稳抱入怀里。   陈霁的手里犹然紧握着长命锁,她沙哑地笑,边笑边哭。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   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能一起回家。   青狐脱下自己的衬衣,替陈霁穿好后,这才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   夜色深沉,刚刚经历巨大变革的咒术古镇寂静得荒无人烟,青狐没有往那个方向走,他抱着陈霁,寻了另一条山路下山。   直到东边天际泛出鱼肚白,陈霁才从沉睡中悠悠转醒,她梦呓似的喊了声青狐,然后像东边日出般,慢慢睁开眼。   青狐低头看她,分外温柔地答应了一声,“嗯?”   陈霁揉了下眼,她的瞳孔不再是深沉的黑,在蒙昧的晨光里显得有些幽蓝,莹莹地好像能泛出水光般,“你……看到我那模样了吗?”   “看来以后我再也不能对你用强了。”青狐笑了笑,安慰道:“其实也挺好的,贴近大自然,和我还是本家,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不至于变态得离谱。”   “呸。”陈霁也笑,波光流转,她问了自己离开后最担心的一个问题,“他们怎么样了?”   青狐把叶家后来的事大概介绍了一遍。   陈霁把她被灰狼大叔带走后的遭遇也简略地叙述了一遍,最后叹气道:“大叔说我只是帮了他一个忙,可我明白,是他救了我的命,我心里实在觉得惭愧。”   “青青,永远不要拿你人类的思维来揣测妖怪的喜怒哀乐,你们以为不值得的,说不定就是他们苦苦追求的,”青狐微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说不定真的是你帮了他一个大忙。”   陈霁虽然没有反驳,但脸上是明显的质疑。   青狐将她抱高,亲亲她的眼,笑道:“不管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陈霁搂着他的脖子,恬静地笑,“青狐,等一百年后,我们把这一年我们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好不好?”   “带着我们的孩子吗?”青狐促狭地笑。   陈霁笑笑,将额头抵上他的,“只要他不是怪胎。”   “怪胎我也喜欢。”青狐压下她的脑袋,笑着吻住她的唇。   不远处的山野小径上,早起的农村娃娃背着竹筐往前走,那孩子捧着本破旧的语文课本,在空旷无人的稀薄晨光下,在尚未隐退的圆月皎影下,专心致志地高声朗诵,“……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嫦娟……”   《有狐自家中来》正文完结   花匠先生 2013年2月27日 22:19   作者有话要说:  《狐》到这里,正文部分正式完结。   说实话,我是有遗憾的,因为我觉得这个结局太清淡,匹配不上他们二人前期经历的风风雨雨,也因为我删删减减,把原本一章四千字的字数减少到现在的不足两千,甚至打破了我每章必三千+的规矩。   那么,现在让我来告诉大家,我心中的原版结局是怎么样的。   陈霁中枪后被灰狼大叔带到很远的地方,灰狼大叔想要与她交换人生与妖生,陈霁答应后,经历了一段非常痛苦的适应期,而且由于灰狼大叔一交换好后就消失了,所以可以说陈霁是自己摸索着在一个完全崭新的命运里重新站起来。   狼本性凶残机智,陈霁一个人被丢到陌生的地方,因为人狼的外形,不能言,不能接近人类,不断地被人群躲避与驱逐,因为半妖的身份随时被恃强凌弱的小妖怪们欺负,陈霁虽然活下来了,但是活得很不容易。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只有承受痛,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当然,这不是一个正确的健康的价值观。   人狼陈霁心里一直有一个信念,她要回到古镇,回到青狐身边,所以她不停地往前走,凭借直觉寻找青狐。   半年后,陈霁还是没有回来,她离开得太久,久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   叶忘用一个晚上同时摧毁叶一和陈霁,也同时摧毁了叶家咒术师们的信仰与希望,整个家族在崩塌后重新组建,老年人被送走,年轻人跟随叶忘,这个曾经在黑暗中繁盛一时的家族终于陨落。   古镇变得萧条无人烟。   唯独青狐一直留在这个镇子上,他在等青青回来。   留在青狐身边的人只剩下叶三十五,可是到最后,就连叶三十五也劝青狐放弃,劝他回家找陈霁的父母。   然后理所当然的,陈霁终于回到古镇。   陈霁记忆里的青狐陪她度过整个九年义务教育,陪她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曾说过在他身上的时光是随着陈霁来走的。   青狐,那是一个即使被谈起,也总能带给人心一点温暖与感触的年轻男人。   可是当半年后陈霁跋山涉水回到古镇后,她看到的青狐却变成了一个耄耋老人。   那种老不是一夜白头,而是在一日一日的等待中,希望与绝望天人交战,最后在一无所获的时光里发现竟然只剩下了自己。   陈霁虽然死过一颗血肉之心,却也不曾忘记,她这个人就是青狐的那颗心。   最后的最后,陈霁自然被青狐认出来了。   于是故事happy ending。   说实话我更喜欢这个版本的结局,而且我也写了,可是越往后,我发现我越举步维艰。   矫情点来说,我越写越心痛。   我曾经说过,最适合这个故事的一句歌词应该是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明明想用近四十万字的故事来证明爱一个人到底可以爱到什么地步,像青狐对青青,像青青对青狐,可事实是到最后一刻,我放弃了。   我忽然不想去证明他们爱得到底有多刻骨铭心,我只希望青青快点回到青狐身边,快点,快点,再快点。   所以我把我写过的文字删除,我把青狐的白发染黑,我让青青的半年变成一星期。   因为我真的舍不得了。   曾经我以为自己并不是那么虐的,可现在我发现原来我真的很虐,所以在正文的最后,我想对那些被我弄哭过的朋友致谢并道歉。   谢谢你们这么呵护我最爱的小狐狸和他家小姑娘,也谢谢你们一直陪伴我理解我,我没有什么好报答你们的,只愿你们幸福平安。   最后,我们番外见。 ☆、桃夭   第一章谁是最厉害的人   天色入暮,桃夭提着个果篮从山上下来,一眼便望见赵笑烨提着个小酒壶站在自家篱笆矮墙外,正眼巴巴地朝山上望来。   桃夭莞尔一笑,加快步伐往家走去。   那少年老远已经看到她,一只长手挥了挥,待她来到近前,这才笑眯眯地唤了声,“桃姑姑。”   桃夭瞥了眼他的小酒壶,笑了,“你这个时间来,到底是找我喝酒还是陪我吃饭啊?”   赵笑烨这几年长得越发高大,和他父亲站在一起时竟然也分不出谁高谁低了,他的相貌多遗传他父亲的俊朗,只在眉眼间得了些他母亲的温柔,可就为这一点温柔,他整个人看上去英挺中带着多情,往往不自觉招惹少女芳心,被村子里的王六奶奶戏称为兆族一害。   桃夭已经推开了院门,赵笑烨熟门熟路地往里走,边走边笑,“桃姑姑,我过几天就要离开村子了,今天特地提了好酒来与你不醉不归。”   桃夭把果篮往桌上一放,轻轻嗅了两下,不客气地笑道:“你这梅酒味道不错,只可惜不敌我那桃花酒,就连李二爷的米酒都比你强。”   赵笑烨咧着嘴哈哈笑,这男孩的嘴角有明显的笑纹,眼里的亮光一闪一闪,开怀大笑的时候常常能夺了太阳的光辉去,叫人目眩神迷。   桃夭一掌拍过去,替他把那两排大白牙齿合上,微笑问道:“诶,你晚饭还没吃吧?要不要吃点什么?空腹喝酒容易醉,等会儿回去又要抱着马桶哭一晚上了。”   全村子的人都知道赵笑烨赵小爷爱笑爱闹,却不知道他一旦喝醉就爱哭,往往不哭到肝肠寸断不罢休。   “我哭那是因为我伤心!”赵笑烨不满地围着桃夭转,“我的初恋情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我难道还不能喝点酒哭会儿啊!”   “人家刘耘可没承认是你初恋情人啊!”桃夭一转身差点撞到赵笑烨,哭笑不得地推了他一把,“滚开点,长这么大只除了瞎占空间没一点实际用处!”   赵笑烨哈哈笑着趴上桃夭的背,差点没把她压趴在地上,桃夭气得捡了个苹果作势要砸他,可看他慌张往外逃的模样,又忍俊不禁道:“你这个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点?老这么天真无邪的,一出去就得被外头的人弄死。”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赵笑烨施施然走回屋里,大喇喇坐在木桌旁,漫不经心地替自己倒满一杯茶水,“桃姑姑你给我炒笋片吃吧?前不久我看到你在山上挖野笋来着。”   “那些是你爸爸央我找来的,你妈妈最近胃口不好……”桃夭瘪嘴,故作惊叹道:“你爸爸好大的力气!一刀掘下去能砍断三根竹子!指望你爸爸,你妈妈这辈子甭想吃到新鲜的野笋。”   “难怪那天爸爸回家气得拍碎了一张木桌,原来又挨你批评了。”赵笑烨坐在木桌边上,双臂搁在桌面上,脑袋高高仰着,神情愉快地看着桃夭,“诶,姑姑,我可跟你说啊,你别老这么气着我爸爸,你要真把我爸气坏了,看我妈哪天怎么收拾你呢!还有皎皎那个小混蛋,指不定又像小狗似的乱咬人了。”   桃夭正在剥一个橘子,恰好低头瞥了他一眼,看他像只大狗似的乐,简单直接,她一颗老心脏,忽然便柔软下来,“嘿,你这是在炫耀你们家人多力量大,而我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不要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吗?”   “哪能啊!我一定是帮姑姑的嘛!”赵笑烨摸了个橘子开始剥。   桃夭扔掉他手里的橘子,随手勾起桌上的酒壶绳子,径直朝外走,“走吧,咱们去喝酒。”   赵笑烨一愣,继而笑道:“我还没吃饭呢!”   桃夭头也不回,“不吃了!”   赵笑烨低头扑哧笑。   一走出屋子,天色已经深沉下来,树梢上挂着的月色温柔似水。   桃夭拎着酒壶走在前头,赵笑烨长手长脚地跟在后头,盛夏的山林里成群结队地围绕着蚊蝇,赵笑烨时不时伸手在桃夭脑袋上一挥。   “你干什么?”桃夭眼角余光看见他的动作,回头问道。   赵笑烨瞥向那些被驱散的蚊虫,笑道:“没事。”   桃夭不以为意,她拨开眼前的枝丫,一片宽阔的林中空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在空地中央,一株盛放的桃花树在皎洁的月色下显现出莹莹的粉色波光,在繁盛的花冠下,一块无名石碑矗立在草地上,苍凉而清静。   赵笑烨快步走到桃花树下,回头朝桃夭笑道:“桃姑姑,等我离开这里,我最怀念的一定是你的桃花树!”   桃夭缓缓走到桃花树下,仰头看那在月夜下显得晦暗的花冠,喃喃道:“你没见过这树开得最灿烂的时候……”   赵笑烨笑着接过话,“等我下次回家的时候,姑姑你还陪我在桃花树下喝酒吗?”   “哪能啊,到那个时候,就是另外一个女孩陪着你了……”桃夭笑笑,选了桃树下的一块草地席地而坐,拍开酒壶上的酒封,仰头灌下一口后,笑着递给赵笑烨,“味道果然差了。”   赵笑烨坐到她身边,也是一口灌下大半,然后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可惜偷不到妈妈的酒。”   桃夭接着喝口酒,“你出去了,有什么打算吗?”   赵笑烨立即答道:“先去找我大伯,然后再去找青狐和青青,再去看刘耘的小宝宝。”   “你这是出门生活呢,还是出去旅游探亲啊?”桃夭瘪着嘴笑,“你走了,你爸爸妈妈该寂寞了。”   赵笑烨嘻嘻笑道:“不会不会,爸爸妈妈还有木星和皎皎呢,哈哈,前两天皎皎那丫头还说这辈子非她二哥不嫁,可把我爸愁坏了。”   桃夭想起皎皎的牛脾气,也乐了,“木星那孩子确实不错,皎皎还蛮有眼光的。”   “那是!我的弟弟妹妹嘛!”赵笑烨鼻孔朝天,自鸣得意。   桃夭“呸”了一声,自顾自喝酒。   赵笑烨还在絮絮叨叨地讲他的事,“姑姑啊……我小时候总以为全族里最厉害的人是我妈妈,因为她是一族之长,所有人都要听她的,可是等我长大点后,我发现每次我犯错揍我的都是我爸,在我幼小的心灵上,我又觉得,原来家里最厉害的人是我爸爸。”   桃夭微笑着接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梦想着要超越我爸爸,我总以为,只要我能长到我爸爸那么高,我就一定能比他强,所以我拼命补钙运动,可是等我长到他那么大时,我又发现,原来我还是没法超过他……”赵笑烨幽怨地长叹一口气,“赵小煜这个男人啊……永远都是我妈妈心中最强的男人,他保护村子这么多年,也将永远都是村人心中最强的男人,我这辈子都没法超越他啦。”   桃夭哈哈大笑,“赵笑烨!不能喊你爸爸的小名你知道吗?”   赵笑烨嘻嘻笑着压低声,神秘说道:“赵火鸡!”   桃夭笑得拿不住酒壶,歪倒在桃花树干上,捂着肚子直笑。   赵笑烨也笑,他站起身,跳跃着抓住头顶上的桃花枝干,身体来回荡了几圈,高声笑道:“无奈生于世间,日子真不清闲,与其跟人纠结,不如与花缠绵!”   桃夭揪了丛青草砸向他,笑骂道:“又从哪里偷来的诗句!”   赵笑烨仍挂在树枝下,他的动作震飞枝干上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下雨一般,他笑,“我私塾老师逼我看《读者》看到的!”   桃夭一愣,继而笑得直打颤。   赵笑烨终于玩累了,松手跳回到桃夭身边,俯身捞了酒,仰头就是一大口灌下,“姑姑!过几天我就十八岁了!生日那天我要为你许一个愿望!”   桃夭捂着肚子哎哟笑,“你替我许了十多年的愿望,哪一次实现过?”   赵笑烨低下头,笑容明亮,“心诚则灵嘛!”   桃夭笑着没有说话。   “更何况,我的其中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啊!”赵笑烨将酒壶扔给桃夭,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您老现在不正好端端坐在这儿陪我喝酒吗?”   桃夭微微一笑,“也是。”   “哎呀哎呀,困了!”赵笑烨原地跳了两下,忽然眯起眼,嘟哝道:“这酒不上头,就是催眠。”   桃夭拍拍身边的草坪,赵笑烨跟只大狗似的,立即滚了过来躺好,闭上眼睛前好不忘讨好地蹭蹭桃夭的手,笑道:“姑姑,你就像我第二个妈妈。”   桃夭佯怒,骂道:“前阵子不还说我是姐姐吗?怎么又变成妈妈了?”   赵笑烨哈哈一笑,闭眼睡觉。   桃夭低头看着眼前这男孩,十三年的时间里他已经从初见面的小鬼长成如今这模样,时间在他身上唯独带不走的,好像就是那总也用不完的活力和快乐。   桃夭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觉得你这辈子都不能超越你爸爸?”   赵笑烨没有睁眼,只在唇角带着笑,“因为没有老子就不会有儿子,生下我,他已经完成了他生命中最了不起的成就,而这件事却是我穷极一生也不可能超越的。”   桃夭忍不住扇了他脑袋一掌,“赵笑烨!你屁股又欠揍了吧?”   赵笑烨嘻嘻笑,蜷了蜷身子,继续睡觉。   桃夭仰头望着夜空,淡淡地笑,“笑烨。”   “诶。”赵笑烨低低应了一声。   桃夭笑,“全村子里,我觉得最厉害的人不是你爸爸,也不是你妈妈,而是你。”   赵笑烨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惊诧道:“为什么?”   桃夭的视线从浩瀚辽阔的夜空转向桃花树下的小小石碑,淡淡笑道:“……因为我一直都记得,是你替我们浇了好几年的水,我的根才能重新生长出来。”   “哦,”赵笑烨不以为然地笑,“因为爸爸说你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桃花树,我当时的愿望就是想要看你开花,一个男人要实现自己的愿望,除了虔诚的许愿外,总要付出相应的努力嘛。”   桃夭“哧”地一笑,“包括一天洗五次澡,然后把所有的洗澡水拿去提炼,最后拎一小盆精华洗澡水来替我浇水吗?我记得你好几次差点把自己泡晕吧?”   “嘿嘿,其实我想直接撒尿来着,可是我怕你以后开出来的花有尿骚味……哎呀真没撒啊!”赵笑烨见桃夭不相信,掰开手指头来数,“我可是挨家挨户去搜集洗澡水的,哪里是五盆水的精华,明明是每天五十盆水的精华好吗?哎呀我去,现在想想,我的童年居然全耗费在抢人洗澡水里了,真没志气。”   桃夭盯着他笑,“虽然挺没志气的,但是也谢谢你啊,赵小爷。”   “客气客气,”赵笑烨重新闭上眼,“等那石碑底下的臭狐狸重新长出血肉来,你再来谢我也不迟。”   桃夭盯着那方寂寂的石碑,不再说话。   等那石碑底下的臭狐狸重新长出血肉来……   等那石碑底下的臭狐狸重新长出血肉来……   桃夭苦笑。   真有那个时候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那天数了数,番外很多,我会在标题上注明是谁的番外,如果不感兴趣的就不用买啦~ ☆、桃夭   第二章谁是最无聊的人   清风徐来,林波不兴。   桃夭坐在桃花树下,身前是白狐寂静的石碑,身边是赵笑烨安详的睡颜,她盯着他看了会儿,在这满坡的桃花香里闭上眼,意识渐沉,她恍然看到梦中的白衣男人正朝她缓步走来。   那人的唇角带着笑,眼角微挑,玩世不恭般,他开心的时候喊她桃夭,不开心的时候也喊她桃夭,桃夭桃夭桃夭,好像全天下只要这两个字便足以表达出他所有的情绪。   桃夭看着他走来,睁大眼,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地等他唤她。   “大哥!桃姑姑!”   一声急切的呼喊唤醒桃夭迷离的思绪,她骤然睁开眼,眼前除了月夜下的石碑和桃花外,什么也没有。   桃夭瞪着石碑,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   身侧的树林里钻出一个男孩,他一瞧见桃夭和赵笑烨,立即跑过来,神色间虽有惊慌,却也不忙乱,他大声问道:“姑姑!你见到皎皎了吗?”   赵笑烨已经醒了,他揉着眼看向来人,眼神迷茫,显然未清醒,“木星?”   那男孩正是赵笑烨的弟弟,今年十三岁的木星,如果说赵笑烨是十分之八的赵煜和十分之二的木潸集合体,那么木星便是十分之八的木潸加十分之二的赵煜,倒不是说这孩子长得多像他母亲,而是这孩子往任何地方一站,但凡认识木潸的人都能自发认出这孩子是她的骨肉。   那是种隐藏在血脉深处的联系,透过表层的皮肉,由内生发。   桃夭比赵笑烨先反应过来,“皎皎怎么了?”   木星显然也发现此处寻不到小妹皎皎,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她和爸爸吵架,生气跑掉了。”   赵笑烨终于清醒,他盘腿坐在地上,笑道:“那丫头跑不远,就那两条小短腿,指不定现在还躲在哪生闷气呢。”   桃夭问木星道:“你父母知道这事吗?”   “我已经托人告诉他们了,”木星的脸色有些古怪,“但是就在两个小时前,北边有异兽入侵,据说是两只成年穷奇,爸爸妈妈早早便过去了,这会儿不知道收到消息了没。”   两个小时前,正是赵笑烨和桃夭坐在桃花树下喝酒的时候。   桃夭觉察出木星的不安,问道:“怎么了?”   “姑姑……”木星是个聪明冷静的小孩,这样的小孩总是能够认清自己的弱小,从而真正寻求长辈的帮助,所以他不再看向大哥,而是转向在场唯一的成年人,“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皎皎出事了。”   桃夭与兆族人同住了十多年,她分外了解兆族人预知灾难的能力,这其中以族长木潸和木星最甚,她不敢怠慢,忙说道:“她有可能往哪跑?”   木星瞥了眼懵懂的赵笑烨,说道:“她吵着要和大哥一起走,爸爸不答应,她便跑了。”   赵笑烨惊讶,“那丫头不是最讨厌我吗?”   木星苦笑,“她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大哥你啊,只是大哥总不带她玩,她才会粘着我。”   赵笑烨傻愣在原地,“我怎么都不知道?”   “全村的人都知道王家小妹喜欢你十年,你不也不知道吗?”桃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指着赵笑烨的鼻子骂道:“你这种男人,放到外头也是个祸害!”   木星把桃夭的手从自家大哥的鼻梁骨前拉下来,“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皎皎。”   “回来再和你算账!”桃夭将木讷的赵笑烨推到木星身边,嘱咐道:“你们俩兄弟一道往镜湖那边找,木星你要跟紧你大哥,他这个人除了像他爸力气大能打外,没什么优点!我往这边的山上找!找到的人就鸣哨示意!”   木星点点头,拉着犹然不自觉的赵笑烨转身就跑。   桃夭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兄弟并肩跑远了,这才钻进树林朝山上爬去。   树林里很暗,桃夭是一株树,她比任何人都更能发现树林的细小变化,哪怕是一片落叶,一只蜜蜂,都能为她带来有效信息。   桃夭走了几步,从地上捞起一朵被踩烂的粉色小花,放在鼻尖轻嗅,继而皱眉。   烂出花汁的花瓣上残留着一种腐肉气息,可以想象踩坏这朵花的那只脚是如何成年累月地践踏在腐烂的死肉上的。   桃夭丢掉小花,微微俯身,小心谨慎地往前走。   兆族人隐居的这座山隐藏在苍茫天际,除了兆族人自己和一些上天入地的异兽外,普通的人类根本没有办法踏足,加上赵煜夫妻俩在村子外部设下的水火两重天结界,基本没有生命能够越过村境,但是,基本没有不代表彻底没有。   能越过结界进入村子附近的,那绝对是难缠的角色。   桃夭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深入到这片没有尽头的林海了,越往后走,那股潜藏在森林深处的不祥越发明显,桃夭想过转身离开,但是她心中有一个更加不敢面对的预想。   万一皎皎就在前面怎么办?   十三年前,桃夭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毁掉万妖冢,她的灵魂早在千年的等待中被万妖冢冷寂的气息所渗透,从而变得阴暗冷硬,她就像一个精神分裂的人类,即使是一个最微小的分叉,都会让她觉到了选择的痛苦与不堪,她明明深爱着那些人,却又对他们深恶痛绝,当她眼睁睁看着白狐的坟茔被掘开自己的桃花树被侵蚀毁灭,她的内心竟然产生了一丝揭开厚厚疮疤后的痛快。   尽管她也很痛。   但是起码在那一刻,她得到了满足,所以她愿意闭上眼,愿意就此死去,甚至说,她渴望就此死去。   可惜她碰到的是青狐,是从那只臭狐狸身上演化而来的另外一只狐狸,一样的让人难分难舍,一样的让人求死不得。   当木潸从风尘仆仆的丈夫怀里接过那个花盆,并亲手将仅存的一截桃花根种入后山时,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叫来赵笑烨,让赵笑烨从此来照顾这块土地,而她自己只是每个月来看望一次而已。   一个月后,桃花根没有动静。   两个月后,桃花根还是没有动静。   半年后,桃花根依然没有动静。   赵笑烨失望地投入木潸怀里,问他母亲为什么桃花不长出树苗,是不是自己不够细心,是不是桃花不想开放。   木潸只说了一句话,“儿子,如果你的愿望有十分的美好,那么你便需要付出二十分的努力。”   那天后,六岁的赵笑烨在草地附近搭了个草屋,日夜不分地守在草地边上,唯一有耐心来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小玩伴刘耘。   所有人都以为在桃花盛开前桃夭不会出现,就像没有人知道桃夭是天生幻象的九尾妖狐的嫡传弟子,当她不愿被人看见时,便没有人能够看见她。   桃夭其实一直都在。   她就那么坐在草地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穿着粉色的霞裙,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两个孩子,发呆。   桃夭发了整整一年的呆。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是顺了这两个小孩的心愿重新发芽开花好呢,还是就这样安静下来直至所有人都承认她已经死亡了好呢?   当她思考到第二年的时候,木星出生了。   那几天,赵笑烨忙着观察他新生的弟弟,再没来过那片草地,赵笑烨一走,刘耘也不再来了,没了两个小孩吵吵闹闹的声音,骤然而至的寂静像晴天里的一声霹雳,反倒震醒了桃夭。   她终于从那个石头上站起来,迈开几乎就要石化的两条腿,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同她的桃花根埋葬在一处的崭新墓冢。   简单的墓碑上什么字也没有,粗心的赵煜甚至忘记向青狐打听那具尸骨的名字。   桃夭站在空荡荡的草地上,四周的风肆意穿过树林,哗哗作响。   不远的地方传来飘渺的人声,那是兆族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声响,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桃夭在那个时刻,想起的既不是白狐,也不是青狐,更不是久未见面的赵笑烨,而是青青。   她忽然想起她的笑,那是很浅的笑,淡漠到好像能随风而去,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笑,却成了她的奢望。   就在桃夭几乎又要风干在石碑前时,她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一声欢天喜地的尖叫声。   是赵笑烨,那个好动好笑的小鬼,他一路没命地跑,穿过草地,穿过桃夭,最后蹲在空地的中间。   桃夭不解地看向他。   赵笑烨在笑,他伸出白白的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空地中央的一株绿苗苗。   那株绿苗,不知何时就从地底里破土而出,悄无声息的,竟然连桃夭自己都没察觉。   原来在桃夭思考出答案之前,大地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   不是心动,不是幡动,而是风动。   作者有话要说:想太多必然化魔,虑太甚迟早成劫。   不如放开。 第三章 谁是最可怜的 桃夭循着那丝腐气往前走,她走得很谨慎,每一脚都踩平地上,绝不发出一点声响。 所以,当她拂开枝叶看到那只异兽时,她没有一点惊讶,而那只异兽也不曾发现她。 正如桃夭所担心的,那只庞然大物的脚边果然趴着个沉睡的小女孩。 桃夭不敢出声唤她,她躲茂盛的树林后,藏匿气息,只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偷偷往外看。 那只异兽很大,足足有一间二十平米的房间大,它的体型像大象,脖子上的头却很小,尖尖地像一颗山羊脑袋,它的四只脚上分别缠绕着四条颜色各异的蛇,这些蛇无论何时总是朝向四个方向,眼神警惕地张望着。 羊象并不急着离开,它站林地里,像座小山般,神情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桃夭正踌躇着该如何救出皎皎,那边的一条红蛇忽然嘶嘶吐出信子,另外两条蛇也发出声响,可第四条蛇的声音比它们更响,林子里的蛇声此起彼伏,听上去像是吵架一样。 桃夭看向草地上的女孩,暗自祈祷着她平安无事。 那四条蛇吵了一会儿,竟然演变成互相撕咬,血红色的信子尖利的蛇牙里嚣张地来回吐伸,象身上的羊头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出一声怒吼。 “咩——” 桃夭差点跌倒。 那羊头的叫声虽然绵软,倒也具有威慑力,象腿上的四条蛇各自沉默了,林子里又恢复了片刻的寂静。 桃夭敏锐地注意到草地上的皎皎动了动,没过一会儿,她便撑着双臂想要站起来。 桃夭心中暗道不好。 皎皎一睁开眼便看到那只羊头象身的怪物,她怔了怔,眉头一皱,嘴角下瘪,“哇”地哭了起来。 哭声让四条蛇齐齐转过脑袋盯向皎皎,象身上的羊头盯着地上的小女孩看了半天,眼里贪婪的光芒越来越盛,弯曲的厚嘴唇下甚至流下腥涩的涎水。 桃夭暗暗运气,她一直紧盯着羊头的动静,所以当它微一点头,她的反应比那四条蛇更快,她扑进树林,准确地抱到皎皎的身体,带着她侧身一滚,避开离她最近的一条蛇的攻击。 但是进攻没有停止,剩下的三条蛇以象腿为支撑,从各个角度扑咬桃夭。 妖怪和异兽虽然不同种,也论不上具体谁强谁弱,但是桃夭的道行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尤其此刻身处林中,天时地利,桃夭倒也游刃有余地应对着。 只是那四条蛇见半晌咬不到桃夭,居然同一时刻停了下来。 被四对阴森森的蛇眼盯着,桃夭抱着哭个不停的皎皎,背上冷汗淌湿外衣。 皎皎从桃夭怀里抬起脑袋,哭道:“姑姑,怕……” 桃夭苦笑,“也怕啊皎皎。” 皎皎今年只有六岁,是赵煜夫妻俩意外所得,木潸怀她的时候已经四十,即使身为天怀异禀的兆族之首,高龄产妇就是高龄产妇,大小孩没少受罪,皎皎还娘胎里时就不安稳,早产后也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像只小老鼠似的,婴儿时又受到过惊吓,自此落下了心悸的毛病,情绪起伏较大,容易担惊受怕。 皎皎分辨出桃夭笑容里的不安,眼泪流得更凶了。 桃夭摸着这小女孩的头,默默叹了口气。 那四条蛇忽然又有了新的动作,它们绕着象腿一起爬上象背,又从象背蜿蜒蛇行到羊头,咕噜一下,竟然纷纷钻入羊头大张的口里。 桃夭看得目瞪口呆,她虽然不知道这不知名的异兽下一步会做什么,但直觉的驱动下,她已经抱着皎皎拔腿往前跑了。 身后的树林里,大象摧枯拉朽地追来,皎皎害怕地不敢回头看,只拼命地喊:“姑姑快跑!快跑!” 桃夭想起镜湖那边的赵笑烨和木星,立即喊道:“皎皎!脖子上的哨子!快吹哨让哥哥来救们!” 皎皎立即伸手去摸桃夭的胸口,她摸了片刻,终于抓到哨子的绳索,正要抓到自己嘴边时,身边的树梢上忽然射来一条蛇,那蛇一口咬上皎皎的虎口,疼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桃夭忽然发现,林子四面八方的位置上都蠕动着无数的蛇,千奇百怪,花色各异,她停下脚步,一把揪落右脸边上的一条花蛇,再抓住树梢,身体轻盈地一荡,立即落到更高的一截树枝上。 底下的蛇吐着信子朝她们爬来。 桃夭将皎皎放树干上,叮嘱她抱紧树干,自己则越到更高的树枝上,摸着粗糙的树皮,俯首低喃着旁听不懂的话。 有一条蛇已经爬到皎皎脚边,她不敢乱动,只是仰头求救地望向桃夭。 桃夭扶着树干,低低喝了声,“去!” 脚下的大树忽然连根拔起,迈着大步超前走去,茂盛的枝叶纷纷摆动,接连甩开树身上的好几条蛇。 皎皎灵魂未定地抱紧树干,树顶上的桃夭轻舒一口气,跃下树梢,蹲到了皎皎身边,“的手给看看!” 皎皎听话地伸出手,她的虎口已经成青黑色,蛇牙边上肿地像颗小核桃。 桃夭忙低头吸住她的伤口,手上也不停用力,直到吐出来的血不再透着黑为止。 六岁的皎皎手上又酸又麻,一点力气也没有,歪歪倒桃夭怀里,软软糯糯地喊“桃姑姑……” 这一声喊把桃夭的心都叫碎了,她抱紧皎皎,轻声安慰道:“皎皎乖,等们到家了就没事了。” 小女孩却想起另外一件事,“姑姑,大哥最听的话了,让他带上一起走好不好?” 桃夭为难道:“皎皎,还小,等长大,不用带都能自己离开。” “可是等长大还要很久……”皎皎伸出手指头,难过地说:“哥哥大十二岁,还要十二年才能像哥哥一样……” 桃夭叹气,“皎皎,十二年很快就过去了……” 皎皎瞪大如水的黑眸,奇道:“真的吗?” 桃夭点头微笑,声音很轻,“真的啊,十二年和二十年,两百年,一千二百年一样,一眨眼,就过了……” 皎皎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她眨眨眼,又困又累。 桃夭拍着她的背,刚想哄她睡觉,后方林子里忽然传来厚重急促的脚步声,桃夭猛回头,身子底下坐着的大树猛地一颤抖,继而直直朝前扑倒。 桃夭抱紧皎皎,大树落地前就地滚倒,避开了被粗壮树干撞裂脊椎的命运,她从密密叠叠的树枝间钻出来,立即看到将树撞倒的罪魁祸首。 那只异兽。 此刻它正踩踏着前肢,不耐烦地绕着桃夭和皎皎走了一圈,从它鼻孔里喷出的气息浑浊暗沉,隐隐缭绕着血色的颗粒。 桃夭匆忙扫了眼四周,发现没有一条蛇后,她惊疑地望向羊头。 异兽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林子里除了它踩断树枝后发出的咔嚓声,万籁俱寂。 桃夭抱着皎皎,警惕地张望着四周。 忽然,千百条蛇从四面八方利箭一样射向桃夭和皎皎,站林子中央的桃夭避无可避,几乎下意识的,她用自己的身体包住皎皎,同时低下头,绝望地等待万箭穿心的那一刻。 像是有一粒露珠落空气中,刹那荡漾开无尽的涟漪。 桃夭预料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她猛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成千只毒蛇像静止的画面般停留她周身外,离她最近的那只的毒牙甚至只差半寸就能咬到她的喉咙,她动了动,瞪圆的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些毒蛇。 “快离开那。” 一个遥远却又近咫尺的声音桃夭耳边响起,桃夭顾不上细想,抱着皎皎钻出蛇群,没命地狂奔。 空气里的涟漪倒退着缩回中心的那粒无形的露珠,时间流动,林子中央的群蛇噼里啪啦撞一起,只有羊头愤怒的嘶叫声传向远方。 “咩——” 象身的追逐凌厉而迅捷,桃夭抱着皎皎,两只手越来越酸,她只顾着往前看,脚下不慎被斜岔的树根绊倒,大小孩同时狠狠跌倒出去。 羊头象身的异兽已经追来,它悬起前腿,就要把桃夭踩得稀烂。 “轰!” 艳红的火焰凝聚成巨大的火球直冲异兽,烈烈的火光中,异兽的两条前腿登时灰飞烟灭,它哀嚎着后退,身体却因为没了一半的支撑而重重跌倒。 羊嘴大张,四条蛇见状不对,跐溜滑出,逃向四个不同的方向。 空气里的热浪积聚成海,四条蛇刚爬出几米远,就被烈浪烤熟,纷纷萎缩成焦黑的一团。 赵笑烨从火焰后头跑出来,俯身抱起皎皎,他身后,高大魁梧的赵煜踏步而出。 桃夭热得浑身是汗,忙叫道:“赵煜,要烧着了!” 赵煜笑道:“抱歉。” 他的话音刚落,林子里不管是火焰还是热气都骤然消失,快得好似他和他的火根本未曾出现过般。 桃夭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满是污泥的衣服,笑道:“什么时候有了让时间静止的本事?” 赵煜忙着查看皎皎的伤势,闷闷应道:“什么?” “先前被蛇群攻击,不是救了们吗?”桃夭奇道。 赵煜更是惊奇,“?刚到啊。” “诶?”桃夭惊奇地回头望向森林深处,“那刚才是谁救了们?” 作者有话要说:花匠的女主角不是被妖怪追就是被异兽咬,真可怜=。= 第四章 谁是最值得的人 桃夭站木制的长廊外,仰着脑袋望向高悬的日头,她眉心紧锁,嘴角微微下沉,看上去像是生气,又像是忧虑。 木星捧着碗水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桃姑姑,外头太阳这么大,不怕晒吗?” 桃夭接过他的水,一饮而尽,笑道:“不怕,喜欢太阳。” 木星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姑姑最喜欢大哥吗?” “诶?”桃夭不解。 木星笑着解释道:“因为哥哥就是太阳啊。” 桃夭哈哈一笑,“他倒确实是太阳。” 身后的房门“嘎吱”一声响,木潸从房内走出来,她看向桃夭,笑道:“睡了。” 桃夭点头,“那就好,吓坏她了。” “正好让她明白世事险恶,她一个小女孩,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年纪里就应该乖乖接受旁的保护。”木潸摸摸木星的脸,俯着身温柔地笑,“木星,去帮大哥收拾行李吧。” 木星点点头,往长廊的另一边走去,他的脚步沉稳安静,丝毫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浮躁与冲动。 桃夭盯着木星的背影,笑道:“这三个孩子里,最让省心的便是他。” “最省心的是他,最操心的也是他,”木潸苦笑,“他把自己藏得太深,不让任何接近,怕他压抑太过,容易积郁伤身。” 桃夭颇为赞同,“老大和老幺都像爸爸,唯独老二像……这族长之位,恐怕也是要传给他的吧?” 木潸站桃夭身边,与她一同望向刺目的正午骄阳,“……那孩子,心里比谁都清楚。” 桃夭叹气,又不知能说什么,便沉默下来。 木潸笑笑,拍着桃夭的肩膀笑道:“这次多亏了,谢谢。” 桃夭斜睨木潸一眼,笑道:“他们三个喊一声姑姑,又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这些年别的事都看开了,最讨厌的只剩下欠别情,而恰恰就欠着们天大的情,啧,真不爽。” 木潸被她的语气逗笑,“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桃夭瘪嘴,不以为然。 木潸笑了会儿,正色道:“听说们林子里被陌生搭救了?” “没看清楚,”桃夭“嗤”地一笑,“况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呐。” 漫山遍野的荒林,无意间碰上的东西,妖、魔、鬼、怪,都有可能。 桃夭说道:“要回去了。” 木潸点头笑道:“明晚给笑烨过生日,记得要来。” 桃夭摆摆手,一袭粉霞似的长裙干燥的长廊上划了个圈,头也不回地走了。 正午的小山坡上阳光明媚,照得熏熏然欲睡,桃夭折腾了一宿,这会儿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她拉开院子的篱笆门,拖着脚步推开从来没上过锁的大门,几步晃到卧室里,倒头就睡。 这样的天气最适宜午睡,桃夭几乎是一闭上眼,立即便睡了过去。 桃夭是一只桃花妖,但凡是妖,只要不好斗喜凶,不去招惹危险,便都能长生不死,与那些真正年迈的老妖精相比,桃夭其实还很年轻,可她静了太久,等了太久,岁月她身上好似成倍地拉长,又好似一夜之间缩短,她忍受着这种水深火热的煎熬,不知不觉间倒好像老了许久许久。 心态上的苍老,连带着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般,一点点负荷,都能压得她喘不过气。 桃夭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这样温暖的一场午睡,她又侧着身,被压到的一边嘴微微张着,晶莹的口水不知不觉便流了下来,晕湿青草香的健康枕。 她做了个梦,梦见不知几年前,青狐带着青青来看她,也是那片小树林里,她正坐彼时正孱弱的桃花树下发呆,青狐未到声已至,他远远地招着手,用一种十年不遇老乡的情怀大声喊她的名字。 他的身后,青青慢慢地跟着,她总是慢慢地,好像从来也没什么事能让她着急,但桃夭知道,一旦有事发生,她也能变得非常快,甚至比青狐还快。 青狐的到来炸翻了所有小朋友的心,尤其当他显出原形,更是立即被围得水泄不通,只剩下青青一陪桃夭身边,两个女一道沉默,竟也过了一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木潸驾着精卫鸟来请所有上北楼吃晚饭,青青终于打破沉静,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桃夭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一天,青狐和赵煜喝了很多酒,桃夭帮青青把酒鬼青狐架回房间里后,青狐忽然醒了,他用神志不清的一对眼死死盯着桃夭,半晌后叹气地说:“桃夭,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说完这句话,青狐眼皮一撩,咕噜咂着嘴睡了,留下青青和桃夭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窗外忽然响起闷雷,轰地一声,吓得桃夭从梦境里立时苏醒,她迷蒙地望着窗外,低头瞥见枕头上的湿迹,忙拿手背去抹嘴角。 嘴角干干的,没有任何口水的痕迹。 桃夭舔舔嘴唇,浑不意地起身关窗。 窗外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雨水已经打湿窗下的小桌子,她探身去够窗沿,一不留神,脸上和前襟都被打了个湿透。 “砰!”狠狠甩上窗户,桃夭抹开湿漉漉的额发,屋内光线昏暗,她揉着眼,恍然觉得卧室门外有道白影一闪而逝。 桃夭惊觉,赶紧冲出卧室门外。 可门外除了那一套简单家具外,哪里有什么影。 桃夭站空荡荡的客厅里,心里莫名一凉。 “鬼?”木潸弯着腰从水盆里捞出一大把青菜,面带惊诧地看向蹲水盆边上的小女儿,“哪里来的鬼?” 皎皎的手上包着纱布,小小一团蹲木潸脚边时,看起来格外乖巧可爱,她瞪圆眼,粉嫩的小嘴撅得老高,一脸严肃道:“姑姑家有鬼,听大哥和二哥说的,白色的鬼,会飞,走路有声,但是看不到。” 木潸抱着还滴水的青菜往厨房走,皎皎站起身,小步地跟妈妈身后,用力强调,“真的!” 厨房的大婶接过青菜,朝皎皎嘴里塞了一粒脆花生,皎皎嘎嘣嘎嘣地咬,头一歪,看到门外的桃夭,立即笑了,“桃姑姑!” 正切菜的大婶微笑道:“桃姑娘,来得早啦!还没开饭呢!” 桃夭走近厨房,笑了笑,“来帮忙。” 皎皎吞下了花生,学大婶喊桃夭,“桃姑娘!” 木潸乐了,“没大没小!” 桃夭卷起袖子,笑道:“没事,她多叫几声就不叫了,越不让她叫她越爱叫。。” 赵煜木潸的三个小孩都喊桃夭姑姑,这自然不是因为她和赵煜有什么亲属关系,而是赵笑烨小时候也学别喊桃夭姑娘,被赵煜揍了一顿后终于答应改口,可是他小孩脾气,到最后也只是自鸣得意地改了一个字,变成喊她姑姑,老大这样喊,剩下的老二老三自然依样画葫芦,这期间谁也没想过要纠正他们,于是“姑姑”这两个字不自觉也就唤了十多年。 木潸想起皎皎刚才说的话,忙问桃夭道:“那屋子的‘鬼’是怎么回事?” 桃夭满脸的不自,低声笑道:“没事,应该是的幻觉。” 木潸瞥了眼脚边仰着头满脸好奇的皎皎,笑着转移了话题,“诶,晚上就留这边休息吧。” 桃夭抿着唇笑,并没答应。 因为是大小孩赵笑烨的成年生日,厅堂里早早便挤满了,男女老少什么样的都有,不得不说赵笑烨的缘确实好,他除了对女孩子的心思太迟钝外,对的义气和热情从来都是发自肺腑的,当年赵煜给他取名笑烨,便是希望他能一辈子笑得堪比阳光灿烂。 他也确实做到了。 生日晚宴足足摆了五大桌,村民们热热闹闹地挨一起,时不时爆发出快乐的笑声。 木潸看着被群拥中央罚酒的赵笑烨,眼眶忽然便泛红了。 桃夭坐木潸身边,对她的神情看得分明,便替她满上一杯酒,安慰道:“孩子们看到会心疼的。” 木潸吸气,喝下桃夭倒的酒,笑道:“看了他十八年,想过终有一天要分离,却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天,居然这么舍不得。” 桃夭看向被灌得红了脸的赵笑烨,悠悠然叹口气,“别说,连都有点舍不得。” 木潸转向桃夭,笑道:“这些年,真不知道如何谢。” 桃夭微微睁大眼,“谢什么?” “谢无暇顾及他们的时候,帮照顾他们。”木潸诚恳地举杯,“村子里的小孩都喜欢,他们看得分明,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还说不是刀子嘴豆腐心,连小孩都骗不过。” “那是他们太傻太天真。”桃夭一干为尽,她知道木潸还有话要说。 果然木潸又说道:“是一族之长,的小孩会是将来的族长,和他们,现和未来都要背负上整个家族的命运,再加上兆族命运本就不堪,北方一场大火,说不定们就没了,一旦误信他,说不定就要死于非命,兆族对于别或许是万能的,但对自己,永远都是不能的。”木潸的手指轻抚酒杯,眼神迷离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有畏惧,有不舍,有希望,也有凄凉,“看着这些孩子一天天长大,想到他们的命运,心里就会难过,可不管怎么样,他们始终是大自然赐给们的神迹……每一个小孩,都是神迹。” 桃夭喝下一口醇香的女儿红,她知道这酒原本是木潸的陪嫁,如今却成全了她儿子的饯别。 木潸抹了抹眼角,她的眼尾有着淡淡的皱纹,这是自然的衰亡,她像每一个兆族般,从不隐藏,“和小煜总有一天会比孩子们先走一步,到那个时候,桃夭,能真正成为他们的姑姑,替照顾他们吗?哪怕他们都已经成为大,哪怕他们……”木潸忽然说不下去了,她难过地闭上眼。 桃夭叹一口气,紧紧握住木潸的手。 兆族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被送到村子里扶养,他们像古老的兽类实行家族式集中抚育后代,孩子们的父母却要外工作,一年中见不上几次面,等到孩子长大,这些孩子便被送往世界各地,有的会回到父母身边,有的独自闯荡。 分离是为了生存,无计可施。 大部分父母会选择陪初离村落的孩子身边,以保障他们的安全,可木潸和赵煜不行,他们的肩上压着的是整个家族。 这种可怕的不安全感才是最折磨木潸这个母亲的。 桃夭没有母亲,她孕育于自然,又是被一只性格古怪的老狐狸带大,这辈子估计也不会成为母亲,她承认她不懂木潸,但她愿意理解并接纳她的恐惧与不安,就像很多时候,她也希望有能替她承担自己的孤独与绝望。 赵笑烨十八岁生日的那一晚,大半个村子的都喝醉了,其中包括从来没醉过的桃夭,她醉醺醺地往家走,拉开篱笆门,推开木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踉跄着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五章 谁是最讨厌的人 事实证明,人在喝醉酒的情况下,神志不清兼之抵抗力弱,极容易被一小搓不法分子占便宜。 当天晚上,桃夭醉眼迷离地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挣扎着站起来,腿下一软,身子歪歪斜斜地又倒了下去,虽然身体不受控制,但是意识还是较清醒的,她眯着眼,努力想辨认清楚眼前的人,可室内太暗,她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清楚,“谁……你是谁……” 黑暗中有一个由白光勾勒出的人形正站在桃夭身前,那白光柔和清淡,在黑暗中像云雾一样,一点也不刺眼,却也叫人看不分明。一双手臂力劲十足地将桃夭架起,贴着她腰腹的手心炙热地像火,要烧着一般,桃夭身上本来就发烫,这会儿便下意识地躲开那热源,谁知她越躲那手越不识相地贴近,最后几乎不避嫌地直覆盖在她的腹部上。 桃夭用力扭了扭,见扭不开,便怒了,“你这不要脸的混蛋!敢趁我喝醉酒对我动手动脚!你不要命了!” 有一道比那手心还要灼热的呼吸乍然吹在桃夭热乎乎的耳边,她半个身体酥软,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始作俑者低低地笑,将水一样的桃夭打横抱起,放到卧室柔软的床铺上。 桃夭迷蒙着双眼,眼前的人影隐隐错错,时而近在眼前,时而远在天边,她不安分地坐着,迷糊地伸出手,在摸了个空后,喃喃问道:“你是我出现的幻觉对不对?” 那个白影没有说话。 桃夭又说:“你在我屋子里游荡了两天……以前从没有的……你到底是谁?” 白影忽然伸手挡住桃夭的眼。 桃夭没有挣扎,只是低低地问:“你不希望被我看见?” 白影还是没有说话,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 桃夭突然笑了,她勾着嘴角,瘦瘦的下巴微微仰起,脸颊两侧透着红,像初春的桃花般,嫩得喜人。 白影像是受了那春日精灵的蛊惑,做梦似的俯□,轻轻柔柔地吻住她的唇。 花瓣一样的唇,透着醇厚的酒香,勾人摄魄。 桃夭紧紧抿着唇,不管对方如何试图撬开她的嘴,她都拒不妥协,那白影反反复复舔着她的唇,到最后似乎也是被她誓死不从的精神逗乐了,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她的肩窝处,嗤嗤地笑。 桃夭软软糯糯地骂道:“笑屁啊!” 白影笑得更开心,他爬上床,从后头将桃夭拥入怀里,贴着心窝抱住。 桃夭的视线已经重获自由,但她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问,“你不知道我已经名花有主了吗?” 白影贴着她,点点头。 桃夭静默了半晌,忽然反手捏住身后白影的两只手腕,尖尖的指甲不要命地往下掐,那白影叹了口气松开手,桃夭立即从他怀里滑出,只可惜她醉得头晕眼花,脚下不稳,转瞬便摔在地上,额头“邦”地一声撞到坚硬的床角,疼得她“哎哟”大叫。 白影忙跳下来扶她,可桃夭不知是被撞傻了还是喝酒误事,居然把腿一盘,如来佛一般坐在地上开始掉眼泪。 她常常嘲笑赵笑烨酒后嚎哭像个傻子,可谁也想不到,当她这个千年妖怪喝醉酒,也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般拼命抹眼泪。 桃夭的哭一点也不激烈,甚至没有什么声音,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有眼泪像关不上的水龙头,哗啦啦往下淌。 白影一手搂着她,一手替她揉着额头上的肿包,沉沉地叹气。 桃夭抹掉脸上新一轮的眼泪鼻涕,抽噎道:“谁、谁允许你……你抱着我了?!” 白影哭笑不得,凑过去在她湿漉漉的脸上亲了一口,谁知桃夭甩手就是一巴掌,“啪”地好大一声响,嘹亮地像军歌。 桃夭气得浑身颤抖,“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啊!你怎么这么讨厌啊!你欠揍啊!” 她一边骂一边往外冒着晶莹的鼻涕,那白影便一边听她骂一边伸手给她擦着鼻涕,桃夭得了纵容,越骂越起劲,最后更是得寸进尺地在白影肩膀上狠狠咬下一口。 白影任她咬着,一动不动。 桃夭呜呜地哭出声,“你是他多好啊……哪怕是鬼也没有关系,求求你来见我一面吧……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他……” 白影低头,轻轻摸着她的脸。 桃夭仰头看他,这次他不再遮着她的眼,她便努力地瞪大眼,可无论怎么看,她都没法在一片白光中辨认出那张脸,于是她失望地继续落泪,“……你……他……我……” 白影倏然伸手,将桃夭揽进怀里,用力抱着。 桃夭高高仰着头,泪眼婆娑地双目里闪烁着晶莹的光,“……你不知道……我们以前有多快活……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的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已经被腾空抱起,桃夭的视线在黑乎乎的天花板上转了一圈后,定格在大木床的床顶吊纱上。 再往后,她闭上眼,人事不知。 桃夭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呻→_→吟着醒过来,她觉得眼皮很重,薄被下的身体四处都酸疼地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扶着额头坐起身,薄被下滑,赤O_o裸的身体忽而外露,吓了她一跳。 什么情况? 桃夭花容失色,裹着被子爬下床,跌跌撞撞往屋里的大镜子前爬。 镜子里的女人虽然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却也丝毫不掩花妖的一代妍容,在这具乱七八糟的躯壳上,最叫桃夭五雷轰顶的是密布在她前胸和脖颈上的斑驳痕迹,那青青红红的一片,不是吻痕是什么? 甚至连手臂内里细滑白嫩的肌肤都没放过,啃成这样,那家伙对她得有多大的精力和耐力? 桃夭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镇定下来,她裹着被单坐在地上,用头痛欲裂的脑子使劲回想,片刻后,她霍地站起身,一头钻进自己的衣柜,翻找了半天后,又冲到厨房翻箱倒柜。 下午四点的时候,赵笑烨背着皎皎来推桃夭的门,门一开,客厅的大方椅上上笔挺坐着个年轻白脸的男人,那男人手边的桌面上横放着把大菜刀,远远一瞧,寒光劲射,煞气十足。 赵笑烨生生把已经迈进门槛的腿缩回来,躲到门后,仅露出颗天真无辜的大脑袋,讷讷问道:“桃姑姑……您这是要灭谁的九族呢?” 皎皎趴在哥哥的脑袋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姑姑在哪?” 赵笑烨伸高手把皎皎的脑袋摆正,“就在前面坐着啊。” 皎皎瞪大眼,“那不是个男人吗?” 赵笑烨一时不知道怎么和六岁的妹妹解释雌雄同体这种复杂的概念,便只是含糊说道:“呃……他是桃姑丈……” 皎皎果然不追问了,她睁大眼努力在屋子里寻找什么,“姑丈,鬼呢?” 皎皎不提还好,这么一提,屋子里尤以桃夭为中心的地界上骤然又低了两度的室温。 赵笑烨不怕死地问道:“姑姑,你为什么变成这模样?” 桃夭在炎炎盛夏穿着件高领毛衣,饶是妖怪,也被憋出满头满脸的汗,他冷冷哼道:“如今这世道,漂亮的女孩子一不留神就被人占了便宜,我得自保。” 赵笑烨张大嘴,半晌后又闭上嘴嘀咕道:“可是像你这么漂亮的男人也很危险啊……” 桃夭一个眼刀扫过,赵笑烨嘴角抽搐,扛着自己的小妹妹,忙不迭地要退出桃夭的房子。 “站住!”桃夭忽然厉声喊他。 赵笑烨果断停下,“您有什么吩咐?” 桃夭想了想,说道:“你这几天有没有去过后山的小树林……狐狸冢那边……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赵笑烨摇摇头,“没什么不一样的。” 桃夭的脸上掠过淡淡的失望,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赵笑烨缩着腿又要走。 桃夭又喊道:“回来!” 赵笑烨的脑门上渗出汗来,“诶!” 桃夭说:“关门出去后就当你们没来过我这,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知道吗?” 这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赵笑烨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爱玩爱笑爱热闹,而且人缘奇佳,这样的人普遍有个缺点,说好听点叫做单纯没有心机,说难听点叫做嘴大八卦好猎奇,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桃夭必须事先警告他,以免他下次再出门时全村子的人都知道他脑壳被门夹了自个儿在家玩变身。 赵笑烨最终还是走了,他临走的时候替桃夭关好了门,桃夭眼见着那扇慢慢合上的门,左眼皮跳得凶残。 果 然,恢复暗沉的大厅里不多时便水泻似的涌进一层白光,那白光比起她印象中初见时,似乎更白了。 桃夭深吸一口气,提起桌上的菜刀,森寒的刀锋直对准门口的白影,冷冷说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那白影笑了,笑声朗朗,只在说话的时候,语带沙哑,“做什么准备?” 桃夭咬牙切齿道:“……受死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刀下留人><!” “留屁啊!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皿=!” “( ⊙ o ⊙ )” “=皿=” “你这一刀切下去,你一定会后悔的→ →” “有什么好后悔的=皿=” “下半身的幸福没有了啊( ⊙ o ⊙ )!” “没有就没有=皿=!” “可是我会被骂啊TAT” “为什么=皿=?” “因为你的刀架在我的男主角的命根子上啊QAQ” …… …… 哎哟我去,心情这么好这不符合我的风格啊→ → 第六章 谁是最爱哭的人 那白影的声音很奇怪,笑的时候清朗地好像一个年轻朝气的男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又含着沙粒,磨磨蹭蹭,喑哑地难受,他调转那颗白光笼罩的灯泡似的脑袋,“看”向桃夭,用奇怪的嗓子说道:“除了我的命根子,我全身上下,你爱砍哪里砍哪里。” 桃夭皱眉,“你到底是谁?从哪来?叫什么名字?” 白影低头呵呵笑,“我怕我一说出来,你那刀立即就会砍向我。” 桃夭怀疑地看着他,“为什么?” 白影摇摇头,不答反问:“你不热吗?” 桃夭热得恨不得脱光衣服跳进镜湖泡上一天一夜,可他一想到衣服底下淫靡的淤痕,便气得只想拿菜刀劈开那颗闪着光的灯泡脑袋,“我热不热关你什么事?” 白影笑道:“当然与我有关,把你热坏了,我就不好办了。” 桃夭的菜刀滑下了点高度,“你到底是谁?” 白影自顾自地坐在客厅的饭桌边,抬头“笑”看面色不善的桃夭,“你希望我是谁?” 桃夭的脸渐渐阴沉下来,他的唇紧抿,眉心聚拢,脸颊的线条紧绷出肃穆的气息。 白影看了会儿,霍地站起身走近桃夭,泛着白光的手指触摸在他的眉心,轻声细语地问:“桃夭……我不敢……” 桃夭静静地看向白光深处,他的眼神迫切,眼底里带着克制的希冀。 白影“看”了他半晌,触摸在他眉心的手指慢慢收起。 “砰!”桃夭的木门外响起客气却有力的敲门声,这声响惊动了沉思中的二人,桃夭惊诧回头,语声不自觉地带上颤抖,“谁?!” 门外传来木星的呼喊,“姑姑!你有看到我大哥和妹妹吗?” 桃夭看向木桌边上的白影,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烦躁,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他们刚刚来过,不过已经离开了。” “姑……呃……丈……”木星原本焦急的脸在看到桃夭后怔了怔,不过他立即反应过来,顺畅地改口道:“姑丈,你看到他们往哪走了吗?” “没看清,”桃夭疑惑道:“那俩小混蛋又惹什么麻烦了?” 木星的眉头因忧虑而深深皱起,可怜他这个排行老二的老实人,从小到大总要追在自家大哥和小妹屁股后面替他们收拾麻烦,“大哥说要带皎皎溜出村子。” 桃夭一惊,继而大怒,“他那颗驴脑袋总有一天会被我拧下来!” 木星眼巴巴地看着桃夭。 桃夭想起屋子里的另一号大麻烦,急忙转身,可客厅里哪里还有那个白影的踪迹,他消失得悄无声息又毫无踪迹,桃夭心中陡然震动,但他仍存了点希望,问木星道:“你刚才有看到吗?我屋子里的白影。” 木星摇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啊。” 桃夭忙拉开房门推开木星,慌不迭地往后山的小树林跑。 “姑丈!”木星以为他真要去拧下赵笑烨的脑袋,忙跟上他的脚步。 桃夭一路冲开林间密密的枝丫,他跑得太快,在下坡的地段不慎俯身直直滑倒,下巴被磕破一块皮,火辣辣地疼。 “哎呀!”木星慌忙冲上来扶,“你没事吧?” 桃夭从干燥的草地上爬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拍就冲向前头微微隆起的土坟,他趴在石碑上,细细地喘着气,等到木星走近,他才拉着木星的手,压抑住内心的急躁,说道:“木星,你帮我看看,这个地方有没有哪里不对劲了?”他顿了顿,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有没有哪里……是何以前不一样的?” 木星绕着墓碑来来回回走了三圈,他甚至低头翻了翻草丛,却什么异处也没有看出来,他有些不敢面对桃夭失望的脸,“姑姑……” 桃夭已经从少年脸上的不解与惊慌中得到了答案,他怔忪半晌,苦苦一笑,“没事……不用担心我……” 木星很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什么也没发生……”桃夭喃喃自语完,冲木星虚弱一笑,“我们去找赵笑烨和皎皎吧。” 赵笑烨背着皎皎在桃夭屋子外头转了一圈后,哪里也没去,而是在镜湖边上捞了会儿小虾,又提着虾笼跑到山上放生,赵笑烨虽然爱玩爱闹,但是在大事情上还是懂得是非的,皎皎吵得太厉害,他才带着小孩出门玩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想到竟然让木星误会,平白添了惊吓,也让桃夭错过质问白影身份的大好时机。 在北楼审问赵笑烨的过程中,桃夭几乎没有生过气,谁都看得出来他没有什么精神,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像极了他刚刚苏醒那阵子,所以没人敢上前打扰,包括他的性别变化,即使人人好奇,也无人敢问。 因为赵笑烨第二天要正式踏上出行远路,这场“审讯”没有维持太久,为了第二天能早起,所有人都早早散了。 桃夭一个人走回家,鞋也没脱便爬上床,他侧着身睡觉,眼睛却睁得老大。 很快,一只白色的手臂从后头揽住他的腰,那手心的温度比起前一晚要凉上许多。 桃夭没有动,他低低地开口,万分疲惫,“如果你不是他,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我……不杀你。” 白影沉默地收紧胳膊。 桃夭没有挣扎,他闭上眼,“我不想和你说话,也请你不要再骚扰我,明天我还有事,现在不想和你纠缠。” 白影将桃夭搂进怀里,他的身体贴在他的后背,耳鬓厮磨,温柔深情,“我不闹你,你睡会儿。” 桃夭只将鼻孔撑了撑,却没有发出冷哼,他因疲惫而温顺,“……如果这是梦……” 白影叹气。 那么,他想不想醒呢? 第二天,整个兆族村落里最大的事便是替赵笑烨送行。 送行的人群拥挤在村口大道上,其中以泪流满面的少女居多,她们曾天真的将一颗芳心暗许在村子里最英俊潇洒也最没心没肺的男孩身上,所以她们注定要伤心,然后学会坚强的成长。 木潸替自己的儿子戴上帽子,又检查了一遍他的背包,却还是觉得不放心,她喃喃自语,“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赵煜这个做父亲的将小女儿抱到肩膀上,将她愤怒难过的脸掰向赵笑烨,说道:“快!皎皎!让哥哥亲一口,要不然接下来好久你都没机会了!” 皎皎誓死不从,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赵笑烨哈哈笑,伸长脖子在皎皎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笑道:“皎皎,等你长成大美女了,你就来找哥哥!” 皎皎的嘴瘪了瘪,最终还是要哭不哭地答应了一声。 木星站在木潸身边,替不安的母亲从头检查了一遍行李后,笑道:“妈妈,没有丢东西,该带的都带上了。” 赵笑烨背上自己的行李,拍拍木星的肩膀,笑道:“爸爸妈妈和妹妹就交给你啦!” 木星郑重地点点头,“哥哥保重!” 赵笑烨走到桃夭面前,嘻嘻笑着,“姑姑,你还是女孩的样子好看。” 桃夭今天一早醒过来,发现搂着自己睡了一晚的白影已经没了踪影,而自己的身体与容貌都不自觉恢复回了女儿身,对此她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简单洗漱一番后就到村口送赵笑烨来了。 她已经想明白了,那个白影可能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她太想那个家伙了,兆族人又给了她一个切实的希望,于是她便痴狂了。 白狐是耗尽精力而死的,他的一切只剩下那具白骨和她的记忆,这世间除了桃夭自己,她不相信还有第二个人能幻觉出如此接近的他,更何况,同样的条件下,桃夭的桃树也用了好几年时间才真正开花,要让白狐复活,又岂是这么容易称心如意的?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他的面目,即使不知长相如何,但她却觉得那就是他。 她像过去每一时刻一样,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他也总是惹她生气,然后恬不知耻地凑过来哄,乐此不疲,把这当成游戏般。 只可惜,桃夭不想将这游戏继续下去了,哪怕是她幻想出来的最接近他本人的幻觉,只要不是他,她就不要。 有骨气有底气的女人,就该对她不要的任何东西说不。 赵笑烨瞥了眼人群,忽然侧过身将桃夭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姑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桃夭斜睨他一眼,“什么秘密?” 赵笑烨伸手搭上桃夭的肩膀,他的手臂内侧有一处青青的淤痕,桃夭眼尖,一眼认出那是针孔,忙问道:“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嘘!”赵笑烨心虚地偷看赵煜,眼神贼溜溜地一点也不老实,“姑姑,我要走了,我等不到白狐从土里钻出来的时候了,为了弥补我的遗憾,我做了一件事。” 桃夭的左眼皮又危险地跳了起来,“你做了什么?” 赵笑烨将声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我抽了我自己的血,偷偷注入白狐的坟墓。” 桃夭的眼皮跳得快飞起来了,她强自镇定道:“你什么时候……” 赵笑烨掰着手指数了数,说道:“三天前。” 三天前,正是白影第一次出现在桃夭面前。 第七章 谁是最思念的人 桃夭的脑子嗡嗡作响,她连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明白了,“……那……” 她惊喜地想问他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臭狐狸已经出现了,可她又害怕问题一出口倘若得到否定的答案那该如何面对。 赵笑烨哪里想得到桃夭的心思,他只顾嘿嘿地笑,“虽然我还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是姑姑你要对我的血有信心,我可是每晚偷偷溜出去抽一管子血放下去,完全不参水,高浓度纯天然无污染的兆族之血啊!他就是剩下一捧灰,这会儿也该被我捏出颗小心脏的模样了吧?” 桃夭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么胆怯和狐疑的,她甚至纠结起了兆族人的能力,“……可是你们不是不能起死回生的么……” “那是对普通人,普通人就那么一条命,没了自然就没了,”赵笑烨不满地否决道:“可是白狐那是妖怪啊!还是妖怪里老王八那一级别的,你不是说青狐都是他弄出来的吗?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诶……姑姑……”赵笑烨的眼斜挑了起来,“你不对劲啊,以前不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狐狸的吗?这会儿……喂!你不会是移情别恋另有备胎了吧?” 桃夭一口气拧住赵笑烨的耳朵,沉着胳膊狠狠转了个圈,怒道:“胡说八道!” 赵笑烨哎哟哎哟唤着疼,嘴上却忍不住地笑。 赵笑烨和桃夭十几年的交情,桃夭对他来说,有时候是母亲,有时候是姐姐,有时候是好友,有时候又是妹妹,还有的时候,他们也是兄弟,作为跨越千年的一对忘年交,他们的感情太复杂,以至于赵笑烨在离别前,竟然不知道能和她说些什么,为他准备的离村青鸟高仰着脖子嘶鸣,赵煜催促道:“嘿,时间差不多了。” 桃夭赶紧松手,将火辣辣的耳朵还给赵笑烨,笑骂:“快滚快滚,晚一步我打死你!” 赵笑烨嬉笑着上前搂住桃夭,第一时间道出内心由衷的想法,“姑姑,你一定会很好的,很好很好!”他被催得急,反反复复竟然只会说那两个字。 桃夭的眼角有些湿。 赵笑烨放开桃夭,又去抱了下木潸,这才挥挥手,转身向青鸟奔去,他牵住青鸟脖子上垂下来的绳索,身子轻盈一荡,整个人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鸟背上,青鸟扇动翅膀,缓慢腾空而起,赵笑烨探出脑袋,大笑道:“大山外的人啊!赵小爷我来啦!” 青鸟在高空盘旋一圈后,载着嚣张天真的大男孩消失在天际。 木潸低下头,默默流泪,赵煜温柔地抱住妻子,扭头对桃夭笑道:“我怎么有种送我儿子出嫁的感觉……” 木潸破涕为笑,捏着拳头砸了赵煜胸口一拳。 桃夭微微笑。 这片天有多大,那个孩子将要经历的世界便有多大。 祝他好运。 桃夭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她已经不急着赶到后山的石碑那,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静。 她需要一个人静静。 可惜有些烦人的角色总没有此类自觉。 当她推开虚掩的房门时,一眼看到家中木桌边上翘着二郎腿的白影。 他身上的白光比起先前更加沉着,不再缥缥缈缈像雾气一样,透过白光,桃夭已经能够隐约看见那个人高挺俊朗的轮廓。 “翘着二郎腿容易得前列腺炎。”桃夭边说边往卧室里走,表情冷漠着带着痛快的嘲讽,“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又不是男人,哪里来的前列腺呢。” 事关男人的尊严,那白影霍然而起,直追着桃夭进了她的房间,“我哪里不是男人了?” 桃夭回头瞥他一眼,冷冷地笑。 白影被她笑得不爽,一把握了她的两只手,将她压到墙上,鼻息贴着鼻息,低沉地笑,“我对你做的事,哪一件不是男人才会做的事?” 桃夭被她压得胸口憋闷,冷道:“你不是我男人,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只能叫性骚扰!” “性骚扰”三个字压下来,桃夭一派正义凛然,白影的嘴在白光中先是张大,继而闷声失笑,他笑着的时候也不肯放开桃夭,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重得她张嘴就要咬他肩膀。 白影在她低头的刹那猛地抽身离去,桃夭避之不及,上下两排牙齿铿锵有力地咬在一起,静默的小房间里立即传来她的“呜呜”声。 那是给疼的。 桃夭的身体下滑,她蹲在地板上,捧着自己几乎要碎掉的腮帮子,愤怒地瞪向白影。 白影也蹲在她面前,笑着摸她的头,“小桃夭,你难道忘记了,这一招对我早就不管用了。” 桃夭蓦地瞪眼,“你终于承认了?” 白影摇头叹气道:“那你也承认我是你男人了吗?” 桃夭瞪着他看了足足两分钟,然后突兀地站起身,摔门而去。 白影跟在她身后,一步不敢离开。 桃夭一路疾走,出了院门不忘抓起地上的铁锹,面无表情却又气势汹汹地往前走,路上遇到正要去田地的孙爷爷,老爷子向她打招呼,“桃姑娘!你去哪呢?” 桃夭脚下不停,直接说道:“我去挖坟!” 挖坟的过程并不轻松,尤其石碑前还总是蹲着一个硕大的白影,既占地方又碍眼,所幸他还是配合工作的,让他上哪蹲着他就上哪蹲着,一点也不生疏。 “啊!”桃夭的铁锹挖到一块石头,她使的力气太大,手心立即被不算平滑的铁锹柄磨出小伤口。 白影从地上一跃而起,抢过桃夭的手要看,桃夭不让看,他哭笑不得地说:“你生气拿我出气就好,欺负你自己做什么?” 桃夭生气地嚷道:“谁说我在欺负自己?你没看到我正在挖尸体吗?挖出来了挫骨扬灰扔到太平洋里去!” 白影捏着她的手指头笑道:“你不舍得的。” “我不舍得?”桃夭又气又笑,“你看看我舍不舍得!让开!”说着,她又要去拿铁锹。 “放着我来!”白影抢过铁锹,一把插到土里,“你去你那树底下坐着好不好?等挖出来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好不好?” 桃夭自然不肯听话,她直挺挺站在坑边,双手虽然环胸,却耐不住脸上的好奇与惊动。 坑越挖越深,终于露出底下一小截白骨,桃夭忍不住着急,“你轻点!” 白影斜睨了她一眼,忍俊不禁,“还挫骨扬灰呢!” 桃夭瞪他,“关你屁事!” 白影举手投降,“行,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桃夭探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心满意足地笑了,“行了,重新埋起来吧。” “你挖了半天就为了看这么一眼?”白影有些不解。 桃夭笑睨了她一眼,春风一样,“看到这白骨,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哦?”白影笑道:“怎么回事?” 桃夭下巴微扬,“不告诉你!” “……桃夭……”白影撑着铁锹,意味深长地笑,“你……” 桃夭警觉,立刻大叫:“不许说!” 白影哈哈笑,“你真可爱!” 桃夭挖坟的事情当天下午便传到木潸耳里,这个一族之长立即放下所有事,提了裙角就冲向桃夭的小木屋。 木潸本来以为桃夭思念成疾才会对白狐的坟墓下手,可是当她在桃夭院子里看到被锁在大门外的白影时,她忽然便明白过来。 原来不是相思成疾,而是相思成真。 白影也注意到了木潸,他回过头,扬了扬手,当做招呼。 木潸被吓了一跳,走上前去讷讷问道:“你……是妖是鬼?” 白影面对木潸远远比面对桃夭时老实,他笑道,“是妖。” 木潸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浮上惊喜的笑容,“你是……白狐?” 白影,或者我们该改口称他为白狐,他身上的白光比起早上更薄,如果看得仔细,已经能看见他脸上五官的线条,他笑了笑,朝木潸伸出一只手,“我是白狐。” 木潸在民风淳朴简单的兆族村落里生活了几十年,旁人对她虽然爱戴,但也从没有人这般正式地与她握手,弄得她面对白狐的手,一时竟然恍惚起来。 白狐觉得有趣,也不催她。 木潸醒过神,赶紧握住白狐的手,“你好你好你好,我是木潸。” 白狐“噗嗤”一笑,“我知道。” 木潸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身前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侧,桃夭黑着脸站在门后,没好气地对她说道:“你别理他!他都是故意的!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木潸抱歉地看看白狐,在桃夭的虎视眈眈下踏进房门。 “ 砰!”房门在木潸身后重重关上。 “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都不说一声?”昏暗的房间里,木潸惊异地看着桃夭,“比我预期得快了太多,怎么回事?” 桃夭叹一口气,拉着木潸走进自己房间,与她一同坐在床上,“是赵笑烨,他怕赵煜生气,谁也不敢说,今早要走的时候偷偷告诉我的。” 木潸点点头,“那就难怪了。” 桃夭握住木潸的手,真心诚意地说:“木潸,我欠你们一家太多……” 木潸反握住她的手,眨眨眼,温柔地笑,“我们拿一点身外之物换你和白狐这两个好朋友,其实是我们赚了。” 桃夭微微笑,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够,有些感情心心相印便可。 木潸想到被关在门外的白影,奇怪道:“他好不容易回来,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你们吵架了?” 桃夭忿忿地说:“他让我生气!” 木潸忍俊不禁,“隔了千年,一见面就能吵架,你们俩真了不起。” 桃夭恼怒道:“是他不知好歹!” 木潸哈哈笑,“不管是不是他捉弄你,最重要的是他回来了,这就够了,不是吗?” 桃夭与木潸并肩坐在床上,她们两个,一个活了千年,一个已为人母,生活对于她们早已失去年少轻狂的张牙舞爪,她们看透过年月,时间在她们身上锻炼出来的不仅仅是容颜和内心上的皱纹,还有一种只属于成熟女性的爱与美。 桃夭站起身穿过卧室的门,站在客厅的大门后,“木潸,那家伙是真实存在的吧?” 木潸探头,她的视线一直跟随桃夭,听到她的问话,她笑了,“这一次的存在,一定是永远。” 桃夭也笑,她的笑像三月漫山的桃花,灼灼其华,照亮昏暗的前厅,也照亮她身前的所有路,“同样的错误,我怎么可能犯第二次?” 她打开门,门外的日光轰然涌入,在日光的中心里,那只她等候了千年的臭狐狸正笑吟吟地站在那。 她保证,她再也不会让他有机会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番外完全没有大纲的,都是些正文之余自己很想写却没机会写的零碎的片段和想法,觉得不耐烦的随时可以停止阅读~ 哈哈哈,我自己写得挺开心的~因为写番外真的没有压力的~~~ 124 泰顺【一】 第一章 泰顺山下的小旅馆里等了半个月,他每天天一亮就坐到旅馆大门口的小茶桌边上,一边陪旅馆老板八十八岁的老母亲聊天,一边等着他该等的。 八十八岁眼神不好但精神很足的老太太每天都要问他一遍,“小伙子,又等师父呐?” 通常这个时候泰顺都会摸出一包葵花子放老太太面前,笑着应一声,“是啊。” 然后他们俩便能对坐着磕上一天的瓜子。 今天唯独不一样的是,旅馆老板也跟出来凑热闹,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大汉,身板壮硕硬朗,蹲干瘪矮小的老母亲身边时就像一座小土包,他问泰顺,“学什么手艺?” 泰顺眨眨眼,笑道:“捉妖。” 旅馆老板惊叹地瞪着泰顺,“小小年纪看不出来啊!” 泰顺哈哈笑,“这种事不是看年纪的,是要看天分的!” 老太太用粗糙的手摁开葵花子,将里面的肉塞进干燥的嘴里,一边抿一边推挡住她的儿子,好不容易露出菊花似的一张脸,忙问道:“昨天跟说的那故事,后来怎么样了?再跟说说。” 旅馆老板好奇问道:“什么故事?” 老太太笑道:“一只狐狸和一个小女孩的故事!” 旅馆老板立即笑道:“不会是聊斋把?可别欺负妈妈没念过书!” 泰顺也笑,“哈哈,不是聊斋。” 老太太不满地推自己儿子,“别打岔!” 前头来了住宿的客,老板赶紧跟过去,大门口又只剩下讲故事的泰顺和听故事的老太太。 傍晚起了风,卷着小道上的落叶和碎纸呼啦啦的响,旅馆老板来接老太太回屋,回头冲泰顺笑道:“媳妇做了菜,一起来吃点?” 泰顺摇摇头,俯身收拾着茶桌上的瓜子壳,风一吹,垫着瓜子的报纸被刮远,泰顺急忙去追。 报纸转了几个圈落地上,泰顺弯下腰刚要捡,一双脚出现他视野里,他诧异地抬头,立即看到青狐怀里横抱着的少女。 那女孩紧紧闭着眼,离开前黑亮顺直的一头黑发已经被杂乱的短发取而代之。 “师父……”泰顺惊诧地扑到青狐面前,“师父怎么了?” 青狐的声音喑哑暗沉,“她没事……泰顺,我们需要休息。” “哦哦!”泰顺忙带路,“跟来!” 陈霁睡得很沉,这期间,青狐将发生咒术村里的事简单的告诉了泰顺,泰顺听到陈霁受蛊差点自尽却又被枪射中心脏时,既愤怒又难过,“师父的头发就是那时候割掉的吗?” 青狐点头,“嗯。” 泰顺长叹一口气,“希望这一切能够彻底结束……诶!他们知道师父没死吗?” 青狐微微笑,“如果叶忘还有一点点良心,他就会当青青是个死。” “那师父呢?她身体里的这颗狼心会给她带来什么?”泰顺的眉头始终忧虑地皱一起,“那只狼呢?他会回来找师父吗?” 青狐摇头,“不知道。” 泰顺看向床铺上睡得悄无声息的陈霁,烦躁地扒扒头发,“唉!” 青狐安慰道:“其实挺满足的,青青是半妖,虽然妖类里成不了大气候,但是想要长生不死却是没问题的,那只狼是彻底解救了青青的宿命,凭这一点,就会感激他一辈子了。” 泰顺点点头,“你们妖怪的事不懂,总之你们能活着回来就可以了!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叶三十五呢?” 青狐似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我们不能呆这边,虽说叶忘现掌了权,但是我们不能保证如果让叶一发现青青的行踪,他会再疯狂一次……更何况……连叶忘都不能信任。至于叶三十五,一走,他一定能猜到是青青有了线索,凭他的能力,他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行!”泰顺立即应道:“那们明天天一亮就走!” “嗯。”青狐看着就要出门去超市采购的泰顺,忽然笑了,“泰顺。” 泰顺捏着钱包回头,“嗯?” 青狐微微笑,“这一路上,谢谢你照顾青青。” 泰顺去了趟超市,提回来两大袋的物品,有食物也有衣物,把陈霁从老家一路背来的背包塞得鼓鼓囊囊,他甚至带回来一只鸡,借了老板家厨房亲手为青青和青狐炖了锅鸡汤,当他忙完一切,手端着两碗鸡汤回到房间里时,陈霁已经醒了,正站窗边静静地看着外头的夜色,听到他的声音,她回过头,原本黑亮幽深的眸子竟然变成莹莹的蓝。 泰顺一瞬间想起隔了两个店铺的宠物诊所里的那只哈士奇。 “想什么?”陈霁穿着一件灰色的无袖背心,露出的两边胳膊上青青紫紫地布满伤痕,她穿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裸露出来的一条大腿上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泰顺没有询问这些伤口,他放下鸡汤,邀功似的笑,“师父,喝鸡汤。” “鸡汤?!”窝角落单沙发上打瞌睡的青狐忽然睁开眼,“闻到鸡的味道了!” 窗边的陈霁低低笑了一声。 泰顺也笑。 青狐不管他们两个,他嗅着香味扑到桌边,开心地直咕噜,“鸡汤鸡汤!青青!好幸福啊!” 泰顺看着蹲矮桌旁兴高采烈的青狐,喉咙间忽然涌上一股想要叹气的冲动,这个样子的青狐是他没有见过的,他记忆里的青狐一直受伤,尽管也会卖萌耍赖,但是环境不允许他放松,以至于那种紧绷着的开心都像离弦之箭上的蚂蚁,渺茫得没有尽头,而现的青狐身上,尽管还是有压力,但心境上的放松所呈现出的笑容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比拟的。 是光芒便总会灿烂。 喝过鸡汤后,青狐平躺床上睡觉,泰顺边收拾餐具边和陈霁聊天,“师父,新心脏感觉怎么样?” 陈霁坐床边休息,听了他的问话,不由分说握住他的手,笑问道:“感觉怎么样?” 泰顺大吃一惊,不为陈霁的动作,而是她握着自己手臂的掌心竟然烫得像火,只不过被她握了一会儿,他手臂上的肌肤就有一种灼热的烫伤的痛。 陈霁松了手,转着手腕无奈地笑,“青狐说等的身体和这颗心真正融合以后,这热就会退掉,现除了忍耐外,什么也做不了。” 泰顺目瞪口呆地盯着陈霁,他想了半天,最后说道:“可真不容易啊……” 陈霁“扑哧”一笑,“哪有谁是容易的呢?诶,要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回家?回你们的家?”泰顺震惊地看着陈霁,“为什么?” 陈霁微笑,“要不然以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泰顺愕然。 是啊,天下之大,他们最终都是要回家的。 泰顺挠挠头发,笑道:“嗯,送你们回家。” 天一亮,泰顺就把陈霁和青狐唤醒了,他们要赶去汽车站搭乘最早的一班车前往市区,再到市区火车站买票回家。 从小县城到市区的大巴颠簸了两个小时,山地里的公路总是不停地绕圈,绕得一夜没睡好的泰顺恍恍惚惚像是吞了半瓶感冒药,整个晕得厉害。 陈霁身体状况上和泰顺一直都是难兄难妹,她虽然不至于没睡好,但是大巴里封闭的空调空间不但没让她体内的热气减散,反倒驱使它们更加嚣张地四处蹿动,她的背后不停地冒汗,刘海也湿漉漉地贴额头上,只能不停地拿纸巾擦干。 等到车子好不容易停车站,青狐一前一后把他们俩扶下车,让他们站阴凉的屋檐底下,自己去买票。 空旷的车站外阳光猛烈,许多行都往屋檐底下走过,泰顺护着陈霁往后退,没注意到身后结伴而来的一对小情侣,三个立即撞到一处。 泰顺晕头转向地站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 被撞的女孩摇摇头,“没事。” 那对小情侣拉着行李箱往前走,陈霁注意到地上的一样东西,唤泰顺道:“他们掉了手机。” 泰顺忙捡起手机,拿手里掂了掂,“应该是她……” 前头不过十米的距离外,那被泰顺的少女忽然尖叫,“我的手机没了!” 泰顺与那女孩对上眼,汽车站的阳光太耀眼,灿烂得让他眼花,于是他低下头,想等这一阵晕眩过去再把手机还回去。 反正已经找到了失主,不急。 可就泰顺低头的下一秒,那女孩的尖叫声喧闹的群里再次响起,她指着泰顺大喊:“抓小偷啊!” 一刹那,整个汽车站外的群全都将目光集中泰顺与陈霁身上。 连陈霁这般经历过风雨的,此刻都倍感荒唐地瞪圆了眼,她身边,泰顺手里的手机无声滑落水泥铺出来的坚硬地面上,那黑亮的屏幕“磅”地一声碎出丑陋巨大的裂缝。 就像那女孩瞬间扭曲的脸。 泰顺【二】 女孩尖叫着奔过来,一把捡起地上已经碎了屏幕的手机,眉心皱得像是丢了孩子,“我的手机!” 泰顺被她的哭腔吓到,讷讷地想要解释,“我……” 陈霁从泰顺背后站出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客观,“他只是捡到手机,没有偷,他本来就是要还给你的。” 泰顺连连点头。 女孩却像什么也没听到般,直直伸出手,怒道:“你偷我手机,被我看到居然还想毁尸灭迹!” 泰顺把人家手机摔了,自知理亏,但他坚决不承认偷窃的罪名,“我没偷你手机!就一个手机而已,我为什么要偷?” 女孩上上下下把泰顺打量了一遍,冷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手机吗?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 泰顺一路从大山里晕出来,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加上一件小县城路边摊上随便买的白T恤,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刚进城的乡下小年轻,难怪会被城市里用着高档手机的年轻女孩鄙视。 泰顺显然也察觉出自己受轻视的处境,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陈霁。 陈霁还想说些什么,那女孩人高马大的男友已经走过来揪住泰顺的衣领,恶声恶气地骂道:“你到底陪不陪?” 泰顺平白无故受了冤枉,又被人当街挑衅,这会儿也生气了,“摔坏了我可以陪,但是我真没偷!” 女孩从男友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嘟哝一边报警,“让你狡辩!” 泰顺伸手就要去抢她的手机,却被早有防备的男友拦住,他只能徒劳地说道:“别报警!” 女孩冷笑,“还说没偷!没偷你这么怕警察做什么?做贼心虚吧!” 泰顺急得额头上直渗汗,“别报警!” 女孩举高手机,冷笑道:“你怕什么?” 泰顺心急如焚,却又无言以对。 陈霁第一次看到这么慌张的泰顺,她突然想起挺久之前,他们两个人在广州的街头躲避叶忘的人马,当时泰顺便是用一种近乎舍生取义的表情问陈霁要不要躲到警察局。 陈霁终于意识到,泰顺害怕警察局,这种害怕不是普通人对于警察局的望而生畏,而是发自内心的躲避与畏惧。 女孩已经报警,围观的群众将这一块地围得密不透风,陈霁即使想挤出人群寻找青狐也没办法,她早已被当成同伙,自然不能离开。 警察们很快就赶来了,直到陈霁被推搡着送进了警察局,她才明白为什么警察们能来得这么迅速。 这边的警察局根本就在汽车站的隔壁。 陈霁从警察们露面开始就敏锐地察觉到泰顺的不对劲,他很紧张,紧张到连脸都不敢抬起。 给泰顺他们做笔录的是一个小警察,年轻的眉目间有着最坦诚的正义与热情,他甚至在那无脑男友打算再次揪住泰顺衣领前恼怒地制止了他。 事情本来就不复杂,谁也不能证明泰顺偷了那女孩的手机,但是泰顺确实摔坏了手机,所以赔偿是理所当然的,但不能为此宣判泰顺有罪。 女孩坐在椅子上,生气地指着泰顺,“这家伙是外乡人,在汽车站鬼鬼祟祟的,能是好人吗?一点诚意都没有!” 陈霁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信用卡,“砰”地拍在女孩面前,冷笑道:“小姐,既然如此我们双方都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如何?我拿五十倍的价格赔偿你,但也麻烦你现在就跟我去一趟本地最大的报社,现场登张照片向所有被你看不起的外乡人道歉,并附上联系方式居住地址公司单位,贵宝地报纸明天的头版我能买下一星期你信不信?我们家的人虽然没什么文化和涵养,但是架不住我们钱多啊,想要诚意,我卖给你,但你敢要吗?” 泰顺轻扯陈霁的衣摆,“师父……算了……” 陈霁却是气头上,她逼近女孩,俯身紧紧盯着她的眼,声音轻得像薄云,“……要不要我顺便把你这张欺善怕恶的嘴脸一起买了去喂狗?刀一割,就剩两个眼窟窿,也挺衬你的有眼无珠不是?” 她在笑,眼里却毫无笑意,青天白日的警察局里,那女孩却忽然间感受到了阴森恐怖的气息,她被迫看向陈霁的眼,刹那间却从她眼里看见一抹蓝到发黑的光。 “喂!你干什么?!”女孩的男友不满陈霁的嚣张,伸手来抓陈霁的后脖子。 陈霁头也没回地将手推到男人的腹部,谁也没看清她是怎么发力的,可是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已经摔在了两米后的另一张办公桌上,噼里啪啦,办公桌上的东西跌落一地。 半晌后,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盯向陈霁。 正在做笔录的小警察哗地站起身,“你们干什么?” 陈霁重新坐回位子上,淡淡地笑,“为师不才,既然带不好徒弟,那就只能好好护着他了。” 泰顺哑然,继而失笑。 在陈霁□裸的威胁下,那对情侣倒也没再为难,陈霁按照原价赔了钱,他们虽然骂骂咧咧,却也不敢再生事。 陈霁知道泰顺不喜欢警察局,一解决完事情便拉着他往外走,一路无人阻拦,直走到警察局的大门外,陈霁耳边听到泰顺不轻不重地松了口气,心里的疑惑更深,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带头往汽车站的方向拐去,“我们回去吧,青狐该等着急了。” 泰顺也只当自己虚惊一场,笑着跟上陈霁。 一辆警车停在警察局大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中年警察,其中一人瞥了眼泰顺,神情先是疑惑,继而大变,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的情况下,他竟然直接扑向泰顺,将他压倒在警车上。 泰顺拼命挣扎,眼里惊恐万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骤变,陈霁想也没想,脚下已经奔到泰顺身边,伸手就去抓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中年警察。 他们二人扭打的动静很快便惊来了局里更多的警察,陈霁想要拉扯开中年警察,可更多的警察压住了她的身体,她一甩开胳膊,立即就有一副手铐将她反手拷住,她越动,手腕上的铁器割着她的皮肉,越痛。 没了陈霁的帮忙,泰顺没两下就被反扣着手抓住了,那个最初与他撕打的警察“呸”地吐出一口唾沫,笑道:“看你怎么跑!” 先前给陈霁他们做笔录的小警察连忙钻出人群,问道:“怎么啦?他顶多也就是个盗窃嫌疑犯,至于这样吗?” “盗窃嫌疑犯?”抓人的中年警察瞪大一双牛眼,不可思议地笑道:“他哪里是什么盗窃嫌疑犯!他是去年被挂到联网里的全国通缉犯沈舜泰!逃了一年多的杀人犯!” 此话一出,包括陈霁在内,整个警察局大门口鸦雀无声。 陈霁坐在审问室的小木桌后头,她闭着眼睛,面对对面两名警察的询问全做不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泰顺怎么会是杀人犯? 那个年轻人一路追着自己下了动车,他说他叫泰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那晚在武夷山上,他说他只是一个大学生,父母双亡,妹妹自杀,然后他是出门来寻找生命的意义的。 她知道泰顺有着不愿为人知的秘密,她从未想过要去探究他的秘密,他们和泰顺一路同行,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秘密。 可如今,既然这秘密已经被发掘,不管是她和青狐,还是泰顺,都该主动面对。 警察见陈霁一直不配合,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小姑娘,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你只要告诉我们沈舜泰是怎么骗你的就行,你就可以回家了!你这样我们也帮……”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陈霁打断,她忽然开口,冷静问道:“他杀了什么人?” 她的眼神太冷太静,警察一愣,不自觉接口道:“是b城的一个大老板。” 陈霁皱眉,“我不知道这些。” 警察见她终于肯配合,忙摆了笑脸道:“我们知道你不知道……” 陈霁再次打断警察的话,“我能见他吗?” 警察摇摇头,“他是被通缉的杀人犯,已经被关起来了,等我们和b城公安局取得联系,他们就会过来押送他回b城判刑。” 陈霁忙问道:“他会被判什么刑?” 警察答道:“他那案子犯罪情节太严重,影响太坏,加上他又逃了一年,回去不是死刑就是终生监禁。” 陈霁点点头,没有再出声。 警察答了她的几个问题,见她又不肯配合了,气得直拍桌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看你年纪小才一直这么忍着你的啊!你……” 陈霁瞥了警察一眼,忽然笑了。 陈霁在还是个人时,面对陌生人很少笑,现在她成了半妖,其实也还是不爱笑,可当她笑起来时,她的胸口就会发烫。 是长命锁在发烫。 长命锁里有青狐的一截骨头,过去数次曾救陈霁险脱困境的骨头,在陈霁还是个人时,它已经能发挥些微力量,更不要说陈霁如今换了颗老狼心,狼心贴着狐骨,相得益彰,使得陈霁这只半狼妖也能发挥出九尾妖狐的力量。 陈霁不过冲警察微微一笑,那些警察便晕头转向地看着陈霁连连点头了,在离开警察局前,陈霁心想,想要把泰顺平安无事地弄出来,看来还是要靠那只真狐狸。 泰顺【三】 陈霁一脸严肃地走出警察局时,青狐正靠着局子大门外的停车栏上和一个年轻警察聊天,他笑得很轻巧,转头看向陈霁的时候眼里狡黠的光肆无忌惮地释放,整个人看上去明朗而富有力量。 陈霁径直走向他,“泰顺出事了。” “我知道,”青狐指向身边的小警察,笑道:“他把他知道的全告诉我了。” 陈霁惊讶地看向一直微笑的小警察,片刻后了悟——这也是着了狐狸道的无辜群众,“那你打算怎么办?” 青狐笑了,“还能怎么办?我就说那小子不简单吧,杀人犯!告诉贵桦他都不信!哎哟,蛋蛋那么老实巴交的一孩子,还不得吓死?” 那阳光小警察也笑了,“可不是吗?看上去那么文弱书生气的一个人,居然能杀人,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青狐满脸赞同,还想说些什么,身边陈霁已经不耐烦地踢了踢脚尖,他立即拉下脸,责怪那小警察道:“别闹了,这是能开玩笑的吗?” 小警察无辜的眨眨眼。 青狐收起不老实的嘴脸,对陈霁认真说道:“你别着急,这事根本不是难事,先不说泰顺是不是真的杀了人,即使他杀了,我也能把他弄出来。” 小警察立即插嘴道:“你们要劫狱?” 青狐挥挥手,“没你什么事了,把刚才的事全忘记,你进去吧。” 小警察讷讷应了声“哦”,转身直挺挺走进警察局大门,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陈霁看着警察局大门,脑海里全是泰顺被揭露罪行后面如死灰的表情,她想不明白,“他那样的人,不是被逼到绝境,怎么会杀人?” 青狐点头,不知回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深思起来,“现在想想,他在遇到我们之前,应该发生过不少事,否则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怎么会随随便便跟着我们到处乱跑?他就没有一个目的地吗?” 陈霁的视线凝聚在警察局正门的警徽上,“……他好像没有方向。” “没有方向?”青狐不解。 陈霁却没有多做解释,她不再看向警局正门,而是带着一种淡然的表情转身离开,她想她必须去做些什么才行。 泰顺迷迷糊糊睡了许久,他本来不想睡的,他觉得如果自己睡着了,那就太对不起那些因为捉获他而兴高采烈的警察了,所以他努力挺直背坐在小暗房里,在困得要睡着时就拿指甲在小腿肚上压出两个交叉的月牙印。 可等到腿上的第十一个月牙印消失后,他还是无可奈何地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警察抓住他时大声宣布的那一声“杀人犯”触动了他的神经,他做了一个很久没做过的梦。 梦里的他站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大道上,左边是火海,右边是汪洋,他赤着脚往前走,每踏出一步,脚下都是深深凹进去的积雪,他走着走着,忽觉脚下踩到异物,他便跪下来扒拉积雪,积雪触手即化,在融化的一滩积水中,他突然看到一张脸,一张深深埋藏在雪底下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秀美的脸,闭着的眼上睫毛卷翘,嫣红的双唇微微张开,神态安详恬静,像睡着一般。 泰顺呢喃着唤她的名字,“舜雨……” 那张叫做舜雨的脸一动不动,泰顺没有办法,只能更用力地扒开周边的积雪,果然,女孩的脸旁出现另外两张较为苍老的脸。 “爸爸……妈妈……”泰顺跪在湿漉漉的雪地上,他怔怔地低着头,不大的眼睛瞪到极致。他觉得自己在流泪,可是用手一抹,被冻得通红的指尖上全是血。 “……泰顺……”有个熟悉的声音从遥远暗沉的天际传来。 泰顺抬起头,“……师父?” “泰顺……”呼唤泰顺的人果然是陈霁,“醒醒,你在做噩梦。” 泰顺低头看向雪地下的三张脸,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这个梦他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在进入梦境的前一刻,便已经清醒。 “师父……”泰顺平静地睁开眼,眼前还是那间矮小遮敝的暗房,唯一不同的是,这么小的牢房里此刻多了个人,“你怎么来了?” 陈霁站在窄铁床前,她的身形在黑暗里显得越发消瘦,只有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静,“泰顺,后天b城的警察就会来,他们要把你带回去判刑。” 泰顺平躺在床上,“嗯,我知道。” “泰顺,还记得在小巷子里我和你说过的话吗?”陈霁轻声问他。 “什么话?”泰顺回想,“骂我那次吗?” 陈霁低低应道:“嗯。” 泰顺笑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你嚷嚷着徒弟要听师父话那句,那是你第一次承认我是你徒弟。” 陈霁没有搭理他的玩笑,“我问过了,你的犯罪情节比较严重,加上畏罪潜逃,不可能轻判。” “哦,”泰顺语气极轻地接道:“应该是要判死刑的。” 陈霁略略沉默,但还是问道:“泰顺,我一直没有过问你的事,不管你的过去如何,我只相信我所认识的现在的你,你很好,一直都很好,我唯独不满的只有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泰顺从床上坐起来“……自轻自贱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吗?” 陈霁点点头,“挺有自知之明,不至于没救。” 泰顺苦笑,“……师父,你有时候说话挺毒舌的。” 陈霁终于笑了,“无毒不师父嘛。” 泰顺“嗤”地一笑。 陈霁坐到泰顺身边,轻声叹一口气,“泰顺,你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他们俩叽里咕噜扯了许久,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个地方。 你为什么杀人? 泰顺坐在坚硬的铁板床上,他的背弓成虾形,两边胳膊僵硬地支撑在膝盖上,他一直很瘦,瘦瘦的脸颊上除了黑暗外,仅剩下两粒亮晶晶的眼珠子。 陈霁不想逼问他,便静静地歪着头看他。 泰顺忽然笑了,“青狐怎么没来?” 陈霁想也不想地回答道:“他有事忙去了。” 泰顺又笑,“师父,你跟我讲讲你家里的事吧?” “我家里的事?”陈霁微愣,但她还是想了想,说道:“我家的结构很简单,但我家每个人好像都不简单。我没见过我外公,但我对他一点也不陌生,他好像永远都存在在我们家人的生活里。我外婆脾气比较急,喜欢恐吓人,但每次家里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勇敢站出来面对,我妈妈说过,只要我外婆还在一天,她就永远都有安全感。” “我听青狐说过,你妈妈是个很有趣的人。”泰顺笑道:“有机会真想见见你父母。” 陈霁想起很久未见的父母,黑暗里的眼神也变得深远起来,“我爸爸和妈妈……他们是最好的人。” 泰顺静默半晌后,浅淡地笑了,“我爸妈也是很好的人。” 陈霁笑了笑。 泰顺笑着说道:“其实你上次说得都对,我确实是南方人,在我六岁的时候,我生父赌博欠下高利贷离家出走,我们家从那时起再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妈妈带着我逃跑了,我们一路搭乘火车,没命地远离故土逃向西北,在途中妈妈把身份证掉了,她本来就没什么学历,没了身份证更不可能找到稳定安全的工作,我们住在桥洞里,风餐露宿,妈妈只能去打短工做苦力,就是那种可以日结工资的工作,后来在工地,妈妈遇到了爸爸,哦,不是我生父,是我的继父。” 陈霁笑了笑,“然后呢?” “爸爸是工地上的水泥匠,他本来只是看妈妈可怜,做活的时候会帮一帮她,妈妈为了报答他,工地里每天发午饭时她都会排队帮他领最前头的餐盘,”泰顺轻轻地笑了声,“工地里僧多粥少,越前头的份量越足。” 陈霁点头表示明白。 泰顺继续说道:“他们俩这么一来二去,渐渐就有了感情,我妈妈没有身份证,又不敢回老家重新办,她没法和我爸爸结婚,尽管没有婚姻的名义,但是他们俩却是我见过的最恩爱的夫妻,我爸爸老实本分,有一技之长,我妈妈很勤俭持家,他们俩在一起,生活虽然清贫,但我也再没饿过一次肚子,两年后,我妹妹就出生了,她很可爱,从婴儿时就喜欢粘着我玩。” 陈霁想起泰顺曾经说过,他的父母都死了,而他妹妹承受不住打击,自杀了。 “再往后,生活其实很平静,我爸爸找了关系给我和妹妹办户口上学,我们俩都挺争气,我考上了隔壁省的重点大学,那个时候我要上大学,我妹妹上高中,家里开销比较大,加上爸爸常年从事体力工作身体不好,妈妈便又开始出去打零工,就在我快要毕业的那一年,有一晚,我妹妹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妈妈出事了,让我赶紧回家。” 陈霁立即察觉这是到了泰顺人生转折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研究新坑并且修改《桃花》的正文,所以番外写得很慢……而且我发现我的番外很有可能会很长……要写的人太多了……所以大家不要等在这,偶尔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惊喜→ → 泰顺【四】 果然,泰顺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回到家才知道,我妈妈在一家高档KTV当清洁工,在打扫洗手间时被那里的小姐诬陷偷了人家戒指,她一直辩解自己没偷,被几个喝醉酒的小姐拿酒瓶子砸了头,躺在医院里怎么也醒不过来,我妹妹年纪小,咽不下这口气,直接到那店里找领班的讨说法,可她根本没想到,我们一家的底细早被那群人渣查过了,他们知道我们只是最底层的普通百姓,就肆无忌惮起来,我妹妹什么都不懂就去了那家店,店里的客人看她年轻漂亮,就怂恿那群小姐给他们找乐子,那些人……那些人就给我妹妹喂了药,扔在店里给阔老板们……欺负了一晚上……” 陈霁震惊万分,她虽然在接受九年义务之后再也不愿被应试教育荼毒,宁愿在龟缩在家中过着简单的生活,但这不代表她不懂得人心险恶世道肮脏,但她想不到,这人心竟然能险恶到这个地步,这世道竟然能肮脏到这个程度。 泰顺的十指即使交握,也掩不住细微的颤抖。 陈霁默默握住他的手,无言。 “我妹妹第二天就自杀了,那个时候是冬天,她一个人跑到江边,替自己绑了块石头,就那么沉到江底里再也不去面对这个不堪的社会……”泰顺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是不是母女感应,我妹妹尸体被捞出来的当天,我妈妈就断气了,爸爸替她们俩办好葬礼后,带着我去报警,可是当地的警察根本不敢立案,我们没办法,只好带着所有材料和证据去省城,可是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我们刚到省城,就有一群人把我们俩抓走了,那些人摆明了就是为了杀人灭口。” 陈霁沉声说道:“……你们家看来是遇到灾星了。” 泰顺冷笑,“何止是灾星,简直就是阎罗王,那晚欺负我妹妹的那群人都是有权有势的,一旦这事给捅出来,他们难免乌纱不保,所以他们想尽办法也要阻止我们去报案,我和爸爸被关的那一晚,爸爸拼尽全力把我弄了出去,可他已经来不及跑了,他让我找警察过来救他,可是当我带着警察回到那个地方,我已经找不到我爸爸了,我蹲在省城警察局门口等了半个月,这期间完全没有我爸爸的消息,我心里明白,我应该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霁除了叹气,不知道能说什么。 泰顺却拍拍陈霁的手背,笑了,“后面的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一个人溜回老家,像只臭老鼠一样躲了三个月,最后终于找到机会溜进那家店,在他们最没防备的时候,用最残忍的手段把那些人全杀了。” “杀完之后呢?”陈霁突然问。 “呃?”泰顺一愣,继而苦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陈霁摇摇头,“我知道的只是警察告诉我的,他们说你逃跑,但是我不太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如果不逃跑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呢?”泰顺笑道。 陈霁还是摇头,“即使逃跑,你的初衷也绝对不是为了逃。” 泰顺怔怔地盯着陈霁看了会儿,低头无奈地摇头,“师父,我杀了人,我很害怕,但是我心里不后悔。” “我明白,只是……”陈霁在泰顺看不见的黑暗里皱眉,“泰顺,你到底……” 泰顺忽然打断陈霁的话,问道:“师父,我是杀人犯,我杀了十一个人,五个男人,六个女人,我杀的人说不定比许多穷凶恶极的杀人犯还多,你不怕我吗?” 陈霁在黑暗中转头直直地看向他,“青狐是妖,我是半妖,石妖本来要弄翻整列动车,螳螂妖差点杀了你,叶忘的那班人追了我们半个广州城,你怕过吗?” 泰顺摇头,“不怕。” 陈霁问他,“为什么不怕?” 泰顺想了想,顿时也觉得不可思议起来,“可能是因为你和青狐都是好人,所以跟着你们俩,即使遇到任何事,心里都不会觉得不安吧。” 陈霁点头,“没错,所以我也不怕。” “诶?”泰顺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我跟你们不一样啊。” 陈霁反问道:“哪里不一样?还是你已经看不起我们这些妖怪了?” “哪敢啊!”泰顺大声反驳。 “那就好。”陈霁蓦地站起身,“我要走了。” 泰顺惊愕地看着她,“诶?” 陈霁说走就走,连一句“再见”都不说,整个人的气息已经从这件逼仄的暗房里消失干净。 泰顺的眼早已适应黑乎乎的环境,他张着嘴在房里逛了一圈,终于确认陈霁是真的走了,“……这师父,本来就神神秘秘的,变成妖怪更吓人了……” 青狐等在路边的一盏黄灯下,灯光闪烁,他眯起眼在虚无的空气里随手一抓,再缩回手时,他的手里已经握着陈霁的手了。 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凭空出现的陈霁自然没有引起旁人不知所谓的尖叫,她的去与来,都自由得不像话。 “你已经渐渐适应你的新心脏了。”青狐如是评价。 陈霁的头发一直没有找到时间修剪,前头的额发还好,耳朵后头的发尾长短不一比野草还凌乱,她留了十多年的长发,却在一夕间被自己亲手割断,陈霁心里除了惋惜倒也没什么,只有青狐每次见到她的头发,都要长吁短叹一番。 “这头发什么时候才能长回来啊?”青狐伸手摸摸陈霁的头发,心疼地不得了,“给你编了这么多年的辫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陈霁由着他摸来摸去,兀自说道:“人真的是他杀的。” 青狐手上一顿,“为什么杀人?” 陈霁冷冷一笑,“该杀。” 青狐叹气,“算了,既然如此,明路走不动,只能来暗的了。” 陈霁忍俊不禁,“咱们什么时候策划过明路?” 青狐笑道:“有些事总得光明正大去做,有些事也得暗渡陈仓,看情况办呗。” 陈霁笑了两声,又不说话了。 青狐对陈霁的闷闷不乐感到不解,“我已经查到明天的押解路线,车子也弄到了,不管你明天想怎么救泰顺都不会有问题,你还担心什么呢?” 陈霁的眉始终皱着,“不知道……我总觉得……泰顺不想被救。”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青狐的眉也皱了起来,他是全世界最了解陈霁的人,他明白陈霁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什么,他信任她的感受,就像信任自己的眼睛一样,“泰顺他有说过什么吗?” “他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但是我就是有些地方想不明白……”陈霁认真地思考。 青狐陪着陈霁思考,“起码我弄明白了一件事。” 陈霁看向他,“什么事?” “我以前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泰顺可以无牵无挂地跟着我们,他在动车上得知危险时一点也没有惊慌,包括跟着我们去武夷山也是非常随意的决定,现在我明白了,一个亡命天涯的杀人犯,他本来就没有目的地。”青狐笑了,“我一直以为泰顺是我们身边最平凡普通的一个人类,没想到他才是深藏不露。” 陈霁勾着嘴角微笑,“澹澹呢?他也只是个平凡人啊。” 青狐瘪嘴笑道:“敢娶武夷九曲的隅溪大小姐,他注定不会平凡。” 陈霁想起隅溪澹澹和贵桦这三人的纠葛,低低笑了,“不知道他们三人怎么样了。” 他们俩在孤寂宽敞的大街上慢慢地边聊边走,两个人都没有着急回去的意思,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得斜长,并排的人,并排的影,好像即使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直到尽头,也能无悔。 “泰顺很害怕警察局,可是在广州被叶忘的人追得仓皇逃窜的时候,他曾建议我去警察局躲避那伙人,我想不明白,一个全国通缉犯,怎么会做出这种不经大脑的建议?而且他跟着我们在各个火车站汽车站奔波,这些地方难道不是人-。-流高峰期吗?他就一点都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吗?”陈霁对青狐说道:“在我还不知道他被通缉的事前,我骂他将生死置之度外未免看得太开,骂他不珍惜自己,可是等我知道他的身份后,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先前骂错了,他哪里是不珍惜自己,而是根本不要命。” 青狐沉吟片刻后,担心道:“他这一次不会再犯傻了吧?” 陈霁如梦初醒,“对啊!他以前还能瞒着自己的过去,现在一切都被揭露出来,他也是表面看起来豁达实际死脑筋的人!我差点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想被救!他想死!” “不是吧!”青狐猛然定住,“他难道真想替人偿命?” 陈霁没有说话。 青狐猛拍脑门,“这小子,即使救出了人,也得救出心才行啊!” 陈霁回头看向遥远街角的警察局大门,那里路灯昏暗,光线蒙昧,看得久了,连眼眶都忍不住酸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事情虽然是虚构,但未必不是真实。 泰顺【五】 “青青,”一直举着望远镜看向远方的青狐忽然开口,“你准备好了吗?” 天已微亮,笔直的荒僻国道尽头,一辆警车安静地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远远驶来。 陈霁眨了眨眼,她的视力变得极好,国道尽头的车辆也能一一看得清楚,她对这新能力感到好奇,问青狐道:“你不是也能看得很远吗?为什么还要望远镜?” 青狐微愣,他看了眼望远镜又看了眼陈霁,下一秒,那重金购来的军用望远镜已经被远远扔开,他笑,“习惯了人的生活方式,差点连自己是只妖都忘记了。” 陈霁淡淡一笑,想了想,伸手在青狐的耳朵上摸了摸,在他是只狐狸时,她最喜欢的便是摸它的耳朵,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传达些什么,只是在这一时刻,忽然就很想摸摸他的耳朵。 青狐被摸得极其自在,身体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陈霁低低笑了一声,手也缩回来,“车子来了,我们走吧。” “嗯。”青狐满脸欢喜地跟了上去。 他们俩就站在国道旁边的一栋废弃砖楼里,砖楼底下停着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敞篷跑车,青狐坐进驾驶室,等陈霁坐进副驾驶座,他犹豫着再次确认,“青青,你真的要自己去吗?我不放心。” “你知道我不会开车,”陈霁低头系安全带,“与其坐在车里等着被撞死,我宁愿变成狼的模样到处跑。” 青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嘀咕,“……那你还系什么安全带,反正等会儿也得解开。” “……不要拿你的被子理论来衡量一个作风严谨的人。”陈霁斜睨了他一眼,揶揄地笑。 国道上警车的闪烁灯已经近在眼前,青狐凝神细看,在警车从面前开过的一刹那驾驶着跑车从侧面掠上了国道。 在这一段靠近荒山的国道上,清晨九点的其他车几乎看不到两辆,在不短的时间内,整条国道上只有警车和跑车两辆车。 陈霁的一对利眼紧紧盯着警车。 青狐驾驶着的跑车很快赶上并超过了警车,他在警车前方百米外突然调转车头,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国道上刺耳响起,警车上的人已经看到他们的车影,也惊慌地紧急刹车起来。 青狐的车刚一停下,一头体型庞大的灰狼已经从敞篷跑车里一跃而出,火力全开地直直迎向警车奔去,它的速度太快,快得警车里的人都无法置信。 风刮着脸颊呼啸而去,跑车里的青狐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陈霁能够这么快适应这具崭新的身体,从小就让她亲近自然亲近妖怪的青狐功不可没。 “狼!是狼!”副驾驶上的警察大叫着掏出枪。 驾驶座上的警察惊讶地张大嘴,“为什么会有狼?!” 就在他们说话的瞬间,那头硕大的狼已经腾空跃上警车车盖,“砰”地一声巨响,警车盖已经凹下四角凹槽,直把车子里的五个人吓了一大跳。 泰顺仰着头,紧张地瞪着被踩塌的车顶一角。 “这不是在拍电影吧?”泰顺右手边较年轻的警察惊恐地朝窗外望出去,“怎么办?” 金属的车顶上传来一声刺耳的刮擦声,车内众人集体屏住呼吸,各自惊惧地瞪向车顶。 坚实的金属车顶竟然在这样的刮擦声中慢慢掀开一条裂缝,两只狼爪探进缝隙,尖锐的指甲弯曲着,勾起森冷的寒意,随着它指尖的不断用力,整个车顶在“嘎嘎”的声响中逐渐被掀开。 灰狼墨蓝色的眼珠子在车顶上冷冷扫过车内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泰顺仰起的脸上。 这是泰顺这一生第一次见到陈霁变成狼的模样,那双深蓝到发黑的眼从此再没移出过他的心,在往后的人生中,每当他回想起这对眼,心里总会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妖怪!”有个警察惊慌失措地举起枪,黑洞的枪口瞄向车顶上的灰狼。 “师父!”戴着手铐的泰顺猛地撞向身边的警察。 “砰!”子弹擦着灰狼的脸颊掠过。 泰顺心惊胆战地看向灰狼,“师父!” 灰狼弯下腰,一手抓着裂开的车顶,一手掌心朝上,伸向惊愕的泰顺。 泰顺愣愣地看着灰狼的眼。 那双沉静似暗夜之海的狼眼。 一只胳膊突然伸向泰顺的后脑,蓦地将他压倒在车位底下,泰顺的额头和下巴先后磕撞到硬物,嘴里涌起腥热的血气,麻得他一开口就吐出一颗门牙。 头顶上又响起两声枪响,泰顺急得想抬头,后脑勺却总被谁的皮鞋踩着,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上头发生的事。 不知是哪个胆小的警察被吓得喊破了喉咙,“他是杀人犯!我不让他走!” 泰顺一直在用力抬起的脑袋骤然一沉,连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一年多以前的那个血红之夜,能够支撑他将一把刀不断砍入一个与他相同的人类身体里的力量就是仇恨,他们杀了他的父母和妹妹,杀了人就该偿命,所以他来杀他们。 在当时,他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随着他逃亡的生活与日俱增,他见到了更多的人和更多的事,他忽然明白,他在为自己的家人报仇雪恨后,其实已经让自己陷入了与那些凶手相同的境地。 他曾经偷偷溜回去,被他杀死的一个陪酒小姐有一个年幼的儿子,据说刚刚上小学,在未婚先孕的母亲被杀后,他被送到了孤儿院,泰顺在孤儿院坍塌的外墙外蹲了一天,这才看到那个孩子。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他拎着把比他高上两倍的扫帚在院子里扫地,旁边踢着易拉罐的大孩子们嘻嘻哈哈一直指着他笑,那个孩子从头到尾不出一声地扫着地,连头都没有抬起。 等到所有孩子相拥离开院子,泰顺终于看到他抬头。 那么小的孩子,孤零零站在院子中央,脚下是一堆枯叶,他望着孩子群离开的方向,眼神冰冷,五指攥得死紧。 直到天黑,泰顺踉跄着离开那座孤儿院,在他年轻的心上,一夜之间刻上了风霜,这种极致的苍老不是父母妹妹惨死的现实带给他的,而是当他发现他给别人带来的痛苦与别人带给自己的痛苦竟然如此相似的时候。 一个正直善良的年轻人,一个对正义与道德抱有人性之初的期待的年轻人,有什么是比自我道德的审判更让人无法接受的? 憎恶他人和自我厌弃,谁的杀伤力更大? 泰顺的耳朵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听不见身边警察们的嘶喊,听不见灰狼的嚎叫,听不见子弹破空而出的声音,也听不见自己的牙齿在黑暗中咯咯作响。 一直踩在泰顺脑袋上的脚消失了,他抬起铁锤一般的脑袋,耳中一片死寂,目光空洞地望向依然如天神般站在车顶上的灰狼。 灰狼俯□,伸出的手就在泰顺面前。 泰顺盯着那不似人手的兽掌,慢慢地,讷讷地,摇了摇头。 灰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一直都在向前行驶的警车踩了个紧急刹车,车子在急剧摇摆中几乎甩飞车顶的灰狼,灰狼压低重心调整姿势的同时,歪倒在泰顺身边的一名警察忽然抬起头,手中的枪射向瞬间没了防备的灰狼。 避无可避的灰狼被射中胸口,它侧身跌下车顶,巨大的身体“砰”地一声消失在泰顺的视线里。 泰顺形神惊惧地扑到车窗边。 警车外,什么也没有。 有警察来拉泰顺的手,泰顺紧趴在窗上不肯离开,警察恼怒地去拽他脖子,一直没有说话的泰顺忽然发了疯地拉扯那名警察,用一种近似哭叫的声音吼道:“回去!快回去!我要找我师父!你射中她了!你射中她了!” 那警察也是劫后余生,火气不比泰顺小,他噌地将枪口对准泰顺的额头,骂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了!” 泰顺浑然不顾那还冒着硝烟味的枪口,“我们回去!找医生救她!你射中她了!” “疯子!”那警察冷冰冰地收起枪,一拳揍上泰顺的鼻子。 鼻血先是一点一点落下,很快那血势便不可收拾起来,汹涌澎湃的,就像拧不停的水龙头,可泰顺对此还是毫无知觉,他只知道抓紧那警察的衣袖,一连声地嚷,“你打到她了!混蛋!你打到我师父了!” “神经病!”更多的拳头落到泰顺的身上,他的脸和身体很快就被越来越多的鼻血染红,他就像一个血人,面目狰狞,眼神绝望,疯了一般要去开车门。 不知是哪一记重拳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泰顺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已经晕乎乎地趴在座位上。 被掀了车盖的警车一路向目的地疾驰而去,车内的警察不知是谁淡声骂了句,“你打他做什么?一送回去马上就要被枪决的人了。” 枪决…… 在失去知觉前,泰顺耳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泰顺【六】 陈霁从后车座上摇摇晃晃地探出头,摔得眼冒金星头皮发麻,她看着前头呼啸远去的警车,叹气问道:“跑了?” 青狐将车子停到路边,转身去摸陈霁的头,一脸严肃地教育道:“嘿,虽然你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但是也别随随便便舀摔车玩好吗?” 陈霁摸着后脑勺站直身,视线里已经没了那辆被掀了车盖顶的警车踪影。 青狐独自懊恼了一会儿,站起身陪她一起远眺,并安慰道:“你刚学会转变身体,一时不适应也是正常的,这次失败了没有关系,下次我去,一定能把泰顺那小子救出来。” 陈霁缓缓地摇摇头,她咬着唇,发出的声音低哑沉闷,像是不甘心,又像是早有预料,“不是的……是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青狐愣了一愣,但马上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他苦笑,心里既同情泰顺,又怜惜陈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霁用力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抱怨般说道:“人是要救的,只是这心……可真难救……” 青狐哈哈一笑,摸着陈霁的脑袋将她搂进怀里蹭了蹭,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别扭的女人本来就不好对付,别扭起来的男人只会比女人更难办,算了算了,谁让他是我们重要的朋友呢?” 陈霁瘪瘪嘴,受挫的心情可想而知。 青狐在陈霁长大后便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般委屈的表情,心里又是新鲜又是满足,忙趁着这劲头没过,越发黏腻地抱着她,心里甜地像蜜。 泰顺被押解回自己的故乡只用了两天的功夫,可当年他千里迢迢逃离这块故土时,却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如今重回故土却早已物是人非,泰顺坐在车子里,半晌缓不过神来。 车子停在警察局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周围的商铺差不多都关门了,但是他们那辆破损到一定程度的警车还是引起了群众的侧目,在人们的指指点点下,泰顺被罩上头套,他还来不及反抗,铐着手铐的手已经被人拽住,然后他就踉踉跄跄地下车了。 嘈杂的人声喧闹在耳旁,泰顺顾不上感叹脚下的故土,后背已经被人抵着推进了一间小房间。 “砰。” 泰顺的心被这关门声吓得一颤,他张皇地抬起头,在黑暗的视线里倾听周围的声音,但很快他便发现,房间里除了他的呼吸声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他紧张地挺直背,但直到自己的脖子僵得发酸,他还是没听到任何声音。 看来房间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这样的认知让泰顺松了一口气,他一会儿想到陈霁,不知道她是否安好,一会儿想到青狐,不知道他会不会生自己的气,过会儿又想到隅溪和贵桦,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在哪,他想啊想啊,就是不敢让自己的脑子有片刻的休息,更不敢让自己的脑子想起梦境雪景下的那三个人。 爸爸、妈妈和妹妹。 不知过了多久,泰顺只觉得自己浑身疲惫,脑子沉甸甸地直往下垂,沉重的眼皮什么时候合上的他也不知道。 “砰!”房门被人大力撞开,泰顺吓得猛抬头,脖子上“咔嚓”一声,他不自觉“哎哟”了一声。 “居然睡着了。”一个沉厚的男人的声音在泰顺脑袋上冷冷响起,他来不及抬头,在脑袋上罩了一晚上的布袋被人骤然揭开,光线就这么直直射进泰顺的眼睛,他痛苦地闭紧眼。 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就站在泰顺面前,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面目冷峻,看向泰顺的眼里冷淡至极,“这就是杀我父亲的人?” 在男人身后还跟着个警察,他听到男人的问话,连忙点头,“没错的,章先生,他就是那个凶手。” 姓章的男人点点头,将布袋扔进警察的怀里,“把他带到外头去吧。” 那警察立即蹿到泰顺身边,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外走。 泰顺急了,“你们要带我去哪?”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个姓章的男人自顾自走在长长的走廊前头,他的背影精干中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冷漠,叫人胆寒。 泰顺从他们刚才的对话里听出了自己是这男人的杀父仇人,联想起途中警察曾说过他一被送回来马上就执行枪决的话,心里突突直跳,这些人,不会是想要私自行刑吧? 事实很快便证明了泰顺的猜想,他被推进一间铜墙铁壁般的封闭房间里,警察转身关上门的瞬间,那姓章的男人也解开了自己的外套扣子。 泰顺回过头,惊诧地看着那男人和警察,讷讷问道:“……怎么回事?” 警察守在闭合的门边,一动不动,倒是姓章的男人脱掉了外套,卷着衬衫的袖子走到泰顺身前,俯身答道:“老章家的规矩,血债血偿,而且是要亲手报仇。” 泰顺惊愕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姓章的男人微微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泰顺,“……其实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杀了我那老子,要等到我自己动手,这位子恐怕也坐得名不正言不顺。” 泰顺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浑浑噩噩地抬头,不知所措地看着这面目英俊但眉眼里总藏着几分戾气的男人。 姓章的男人瞥了泰顺一眼,似是不愿多说,他挺直背,转身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手枪,他将枪口对准泰顺的太阳穴,淡声说道:“……带着我的谢意上天堂吧。” 泰顺蓦地睁大眼。 “砰!” 这是今晚的第三声巨响,响在泰顺的耳边,响在他的心里。 “死是什么感觉?”陈霁问青狐。 青狐摇摇头,“我没有死过,我不知道。” 陈霁拧开需泉水瓶,咕噜灌下两口。 青狐歪着脑袋,将手指向横躺在血泊中的男尸,说道:“你为什么不问他?” 陈霁旋回盖子,微微抬起头,看向漂浮在房间半空中的泰顺,真诚问道:“死是什么感觉?” 平躺在半空中的泰顺猛地抬起头,死而复生般大口喘着粗气,“我没死?” “你死了。”陈霁平淡说道:“如果你没死,他们在干什么,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又是谁?” 泰顺漂坐在半空中,目瞪口呆地看向地板上脑浆血液迸了一地的尸体,惊骇道:“我死了!” 陈霁点点头,“你不是一心求死吗?现在得偿所愿,不开心吗?” 泰顺畏惧地看向地板上的死尸,嗫嚅道:“那……我现在……” “是游魂,再过一会儿你就会消失,彻彻底底地消失。”青狐说道:“现在的你不过是地上那个你残存的一点意识,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自然所消化,成为空气或者灰尘。” 泰顺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我就这么死了吗?” 陈霁冷冷接了句,“要不然呢?” 泰顺又问:“杀我的那个人呢?” 青狐说道:“他杀完你就走了,那警察出去找人来清理你。” “哦……”泰顺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那……” 陈霁挥手打断他的话,带着点恼火的口气说道:“我们来迟了,很抱歉,事已至此,除了和你说再见,我无话可说。” 泰顺被她口气里的冷峻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陈霁,“师父……” 青狐却忽然抬起手指向泰顺,“你已经在消失了。” “呃?”泰顺低下头,果然,他的下半身正在逐渐透明化。 青狐仰着头,极其认真地说道:“泰顺,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不会反对,但是我很好奇,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泰顺木讷地看着青狐。 青狐叹气,“如果你以为死才是最可怕的,那么你错了,死只是一瞬间的事,真正可怕的是消亡的过程,就像你现在低头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消失,内心的挣扎会告诉你,生存才是你最真实的渴望,而不是你自以为的求死,可是即使你明白了你的内心又能如何,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你已经死了,这才是结果。” 泰顺支吾,“我……” “……你没有时间了。”陈霁忽然开口。 泰顺低头一眼,自己的身体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消失到了胸口,他莫名感到慌乱,求助般地看向陈霁,“师父……” 陈霁摇摇头,“我现在还记得你,可是百年之后,我未必会记得你,如果遇到的人多了,我说不定会更早的忘记你,遗忘是最可怕的事,你父亲当年拼死救你,可如今,连你也要被世人遗忘了。” 泰顺的上半身孤零零地漂浮在半空中,他无助地看向陈霁和青狐,“我……就要消失了吗?” 陈霁和青狐同时点了下脑袋,陈霁甚至已经转身要往外头走去了。 泰顺闭上眼,“……我……不想死……” 陈霁没有回头。 泰顺低声说道:“……我是杀人犯,我是凶手,我舀别人的命来还我家人的命,以命抵命,到现在也该是我偿还自己的时候了,可是我……那声枪响就响在我的耳边,轰然一下……我……我……” “你害怕了?”陈霁背对着泰顺,沉声问道。 泰顺点头答道:“嗯,害怕了。” 陈霁似乎低低嗤笑了一声。 青狐哈哈大笑,揽着陈霁的肩膀指着泰顺笑,“现在知道活着永远都是最可贵的事情了吗?” 泰顺咬着唇,点了下头。 青狐嘿地笑了一声,扳过陈霁的身体,笑道:“好啦好啦,你就原谅这个别扭的小孩了嘛!小孩嘛,难免会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时候嘛,想通了就好。” 泰顺倒是规规矩矩地冲陈霁低下头,诚恳道:“师父,对不起。” 陈霁看着泰顺,没有说话。 泰顺也没有说话。 半晌过后,陈霁叹了口气,“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泰顺点点头。 陈霁淡然说道:“这世间从来没有后悔药,泰顺,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点,你这一生,都要牢牢记住。” 泰顺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说了一句话,“我记住了,师父。” 那粒子弹确实射中了泰顺的太阳穴,只不过这一切都发生在章姓男人和警察的幻觉中,青狐在警察局外埋伏了半天,最终在章姓男人见到泰顺前,运用自己的幻觉,偷梁换柱,给这些人放映了一场血淋淋的真实电影。 而电影荧幕后的泰顺一直都完好无损地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那片皑皑白雪,只不过冰冻在积雪下的那三具尸体,早已消失无踪。 陈霁带走了泰顺,她对他说,与其平白无故地救你,不如让你失而复得,人嘛,总是对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东西最为珍惜。 命也如此。 130林岳白一 林岳白【一】 “岳白,”林教授半倚小儿子房间门口,轻声说道,“司机已经楼下等着了。” 正蘀儿子折一条牛仔裤的徐晓萌蓦然抬起头,冷淡中带着不耐烦地应了句,“让他再等等,催什么催?” 倒是同母亲一起坐床沿的林岳白出声安抚道:“爸爸,很快就好了。” “嗯,把想要的都带上。”林教授走进房间,示意妻子挪挪位置,可妻子横眉竖眼的,压根把他当透明,林教授只能插萝卜似的坐到林岳白身边,揽着他的肩膀,轻声叮嘱道:“儿子,到了老师家,要听话,千万不要给老师他们添麻烦知道吗?” 林岳白乖巧地点了下头。 林教授揉揉林岳白的头发,笑了,“真乖。” 一旁的徐晓萌从鼻孔里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嗤”声。 林教授哭笑不得地看向儿子,“不管真乖假乖,反正要乖,知道吗?” 林岳白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门外的走廊上响起缓慢熟悉的脚步声,林教授夫妇俩还未反应过来,林岳白已经跳起奔向房门口。 孙锦绣刚拐进林岳白的房门就被这个小孙子撞了个满怀,她哎哟哎哟地笑,搂着林岳白开心地直摸他的脑袋,“岳白啊!想不想奶奶啊?” 林岳白一直把脸贴孙锦绣怀里,听到奶奶的问话,直直仰起头来笑道:“奶奶,没和说会来!” 房间里和走廊外都亮着灯,明晃晃的光线下,孙锦绣看清了自己孙子的脸,她的表情先是惊愕,接着努力恢复平静,笑道:“奶奶亲自接去!那里是奶奶姐姐的家,那个地方,没敢欺负岳白。” 林岳白虽然年纪不大,但意外地早熟,他分明看清了孙锦绣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惶和焦虑,但他并不点破,就像这家里的每一个,每天都笑,可真实的情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天色不早,孙锦绣不愿耽误时间,徐晓萌也很快地收拾完了行李,林教授提过林岳白的行李箱,一行老少穿过走廊走下楼梯,走到一楼的客厅里。 客厅的宽大沙发边上,一个比林岳白高上半个头的男孩子站了起来,他戴着一副浅边眼镜,长手长脚,一张脸幼稚中透着股聪慧的成熟,看上去像极了他的父亲,“奶奶,爸爸妈妈……岳白……”他看向林岳白,犹豫地唤了声。 林岳白却看也不看那个男孩,径直走出客厅,站到了大门外。 林教授走到大儿子身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他心情不好。” 林岳白的双胞胎兄长林海墨点点头,笑道:“没事,明白……妈妈,岳白吃的那些钙片维生素什么的,都带上了吗?还有他晚上睡觉前都要喝一杯热牛奶的,爸爸老师家能帮忙蘀他准备吗?” 徐晓萌的神情无限落寞,“……毕竟不是自己家,怎么好意思呢?” “……也是,”林海墨迟疑片刻,悄声开口,“妈妈,要不然也一起转过去吧,和爸爸都离不开这里,可以过去照顾岳白,什么都能干,不会给老师家添麻烦的,岳白不喜欢,就不住那边,随便蘀附近租套房子,不会让他看到的。” 徐晓萌和林教授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孙锦绣摸摸林海墨的脸,笑道:“海墨,和岳白一样大,都还只是孩子……” “比他大!”林海墨认真说道:“比他早出生十五分钟,是哥哥,哥哥就应该照顾好弟弟。” 孙锦绣知道林海墨的脾气,她还想说些什么,客厅大门外的林岳白已经催了,“奶奶!走啦!” 孙锦绣为难地看着林海墨,最后叹一口气,转身要走。 “奶奶!”林海墨忽然上前一步,抓紧孙锦绣的手,他满脸焦急,眼神间流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压抑和难过,他喉间哽了一声,这才艰涩地说道:“奶奶,一定要告诉岳白,是他哥哥,学校里那些说的那些话,从来都不是的真实想法,…………希望有一天他能理解……不要再误会了……” 孙锦绣看着林海墨紧蹙的眉头,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过,她看向眼眶通红的徐晓萌和满脸落寞的林教授,郑重说道:“放心吧,岳白要去的地方,是一定可以帮助到他的地方。” 车子开得很平缓,天色早已暗沉,林岳白坐靠窗的位置,双眼一直看向窗外闪过的暗影,孙锦绣撕开一包零食,抽出一根巧克力棒,递给林岳白,“肚子饿不饿?” 林岳白接过巧克力棒,一点点地送进嘴里,咔嚓咔嚓。 “岳白,”孙锦绣斟酌着言辞,想问问他学校的事,可话到嘴边,又临时改成了另一个问题,“这零食都是妈妈给准备的吗?要没记错的话,这个牌子还没有进口到国内吧?” 林岳白扫了眼车子后座上的一大包零食,瘪嘴道:“同学家长送的。” “家长送的?”孙锦绣一愣,继而明白过来,“是借着讨好的名义讨好外公吧?” “哼!”林岳白冷笑。 孙锦绣失笑,低头从零食袋里翻出一张卡片,她拆开卡片,将卡片上的字读了出来,“亲爱的岳白,听说要转学了,很舍不得……” 林岳白一把抢过那卡片,随手撕成两半,扔座位底下。 孙锦绣皱眉,“怎么说也是同学的一片心意。” 林岳白冷笑,“什么心意?都是些虚情假意!明面上对好,暗地里不知道把说得多难听呢。” 孙锦绣虽然没有和林教授一家住一起,但也听说过这对双胞胎孙子学校里天差地别的经历,不由得有些生气,“怎么会呢?把别想得太坏了。” 林岳白隐忍了几天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他转过身,攥着拳头嚷道:“根本不是爸爸的孩子是不是?!为什么不肯带去做dna鉴定?!每个看的眼神都带着怀疑和嘲笑!这次也是,说什么为了给转换环境帮转学,根本就是不要了!爸爸妈妈身边从来都只要有林海墨那个家伙就好了!是谁?到底是谁的孩子?” 孙锦绣努力压住林岳白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不要听外胡说八道!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一直都是!这根本不值得怀疑!” 林岳白却不相信,“那为什么和林海墨明明是同卵双胞胎,可他长得完全像父亲,却不像这家族里的任何一个!” “这是有原因的啊!”孙锦绣也急了,林岳白的长相确实已经成为这个家族的一个隐痛,岳白的外公位高权重,母亲公安局里担当要职,父亲是大学里的知名教授,而自己的娘家和夫家商界里也算得上举足轻重,这样家庭背景下出生的岳白,他与家族格格不入的长相已经不仅仅是他个的心结,也成为外界对这个家族众多关注中的一大阴影,曾经有不入流的媒体甚至公开揣测岳白的隐秘身世,包括对他母亲徐晓萌的众多恶意污蔑,所有这些都成为这个年幼孩子心灵上的极大负担。 “什么原因?”林岳白反问。 孙锦绣瞠目结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岳白一直紧盯着孙锦绣的眼逐渐被失望染透,他慢慢低下头,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奶奶……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他们说不是爸爸妈妈的小孩,他们说好命,被爸爸妈妈捡了回家,说看起来像个少爷,但骨子里只是一条可怜虫,根本没什么好骄傲的。” 孙锦绣气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对?” “他们前对好,后从来不舀正眼看,可是他们对林海墨就不一样了,他们都说林海墨不仅长得像爸爸,连脑子都遗传了爸爸的,聪明又好学,特别能干,和一点都不像,又笨又懒,成绩从来都是年段倒数第一,只会打架闹事惹是生非,和他,一点都不像亲兄弟。”林岳白低着头,喃喃说道。 孙锦绣想起临走前林海墨的嘱托,忙劝慰道:“可是哥哥他不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呢?”林岳白依然没有抬头,声音也越来越飘忽,“……像他这样的,怎么可能看得起……” “岳白……”孙锦绣对自己的笨嘴笨舌既心急又惭愧,“要相信的家,而不是让自己的想法被外所左右!哥哥对怎么样,心里不清楚吗?” 林岳白没有吭声。 孙锦绣看着自己的小孙子,舌尖一阵苦,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侧过身将他搂进怀里,无声地安慰。 林岳白奶奶怀里静了许久,然后开口问道:“奶奶,爸爸老师家的……怎么样?他们好吗?” 孙锦绣终于笑了,“都是很好的,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哦。”林岳白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问道:“那……他们真的能帮吗?” “嗯!”孙锦绣这一次回答得又快又响,底气十足,“他们一定能告诉,为什么会长成这样,他们也一定能证明,确实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林岳白孙锦绣透着淡香的怀里慢慢闭上眼。 为什么会长成这样? 真的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吗? 如果他们能告诉答案…… 真的……可以吗?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后,林岳白孙锦绣的怀里渐渐睡着了,等到车子终于停下,孙锦绣摇醒林岳白,指着窗外的一栋黑乎乎的普通楼房说道:“岳白,先上去,四楼,奶奶要去接几个。” 林岳白仰头看了眼窗外,闷声说道:“……好像停电了。” 孙锦绣没听到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打电话。 林岳白瞥了眼忙碌的奶奶,推门下车,等到他摸黑爬上四楼的台阶站定那扇有些年月的大门外并摁响门铃时,他突然发现,对于这扇陌生房门里即将会发生的事,他其实是有些期待的。 “不是鬼,也不是妖怪,是们的客。”初来乍到的林岳白面对陈霁和青狐时,这样自介绍。 “山岳潜形,白露未晞。”黑暗中那个与自己有着相近命运的女孩这样说:“是林岳白,林小舅的儿子。” 只是这么一句话,林岳白没来由地便感到了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怀疑、嫉妒和热爱,这是我们岳白的过去。 向大家汇报一下我的近况,我考完试回来了,并且我已经攒够了我的梦想启动基金,等这一批的学生中考结束,我就会辞职去追求我真正想要的生活了,到那个时候,希望一直陪我走到现在的朋友们能多多鼓励我支持我,因为对于未知的前路,我即使矢志不渝,但也忐忑不安。 131刺蘼一 刺蘼【一】 “要下雨了。”蚁小姐伸出一只手,白嫩的掌心朝上,露出浅淡的纹路,她微微仰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边渐近的一片乌云。 蚁小姐身后的白石栏杆上,一只苍蝇来回跳跃一圈后,瓮声瓮气地抱怨,“肚子好饿啊!” 正午的县城大桥上,除了往来的车辆和少许行外,只剩下行道白石栏边上一身红裙的蚁小姐和一只不停振动翅膀的篮球大的鸀头苍蝇,可偏偏就是这么扎眼的一对奇异组合,陆陆续续从她们身边走过的路却看也没看一眼。 蚁小姐面容姣好,一身艳红的刺绣长裙更是衬得她肤白如雪,她的双目上绑着条明黄色的缎带,挺秀的鼻梁下,殷红的唇似笑非笑地抿着。 鸀头苍蝇从栏杆那头跳到这头,不满地直吆喝,“好饿啊好饿啊!快来两个愚蠢的类让填饱肚子吧!一妖吃饱全家不愁!” 蚁小姐依旧仰着头,直到一粒冰凉的雨滴落她的鼻尖上,她的唇角忽得绽放开一朵妍艳的笑容,鸀头苍蝇看得发怔,浑然忘记自己饱受的饥饿之苦。 “看!说要下雨了吧!”蚁小姐得意地叉腰大笑,不复刚才的端庄模样。 鸀头苍蝇唾弃她,“真身是一只白蚁,老天爷要不要下雨本来就清楚,更别说杵这儿盯着那乌云看了一下午!就是死都能跳起来证明天要下雨了!” “嗤!”蚁小姐红唇一努,转身蹬蹬地往桥下走。 “诶!去哪啊!”鸀头苍蝇来回转悠,急得大喊,“们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去看戏吗?广场剧院今晚放《铁道游击队》呢!突突突!很激烈的,最适合看了!” “不去不去,老娘心情不好,等会儿一个没忍住把《铁道游击队》变成《恶蚁传说》怎么办?”蚁小姐袖子一甩,态度甚是傲慢。 “!”鸀头苍蝇气得团团转,但也舀那个越走越远的骄傲背影没有办法。 谁让她是蚁小姐呢。 蚁小姐沿着左岸侧面的台阶往桥墩下走去,大桥横跨两头,两岸的地基上各留出宽阔的两处桥洞,桥洞两边就是沿河公园,不仅能避雨,风景也甚是不错。 蚁小姐一步一步拾级而下,拐了个身子,直直沿着桥洞中间的花坛走去,那是她平日里无所事事白日发呆的好去处。 可今天,那个地方却被抢占了。 蚁小姐直直站花坛两米开外的地方,双臂环胸,冷冷地看着霸占了她位置的那两个。 那是两个流浪,大的是个男,二十几岁,衣服破旧,难得的是一张脸和两只手都很干净,样貌看上去也很斯文俊秀,就是瘦了些,脖子下的锁骨能硌死,再看那个小的,竟然比大的还瘦,还是个小女孩,两眼紧闭着窝花坛的边沿上,枕着男的大腿正睡觉。 蚁小姐上下左右地评估了一下这两个流浪者的斤两,发现自己对吃他们实提不起什么兴趣,干脆走到他们面前,低头赶,“喂,这是的地盘,们快走开。” 那男微弓着背,一直低头轻抚小女孩熟睡的脸颊,对蚁小姐的话充耳不闻。 蚁小姐那男鼻尖面前动了动手指头,见他眼珠子动也不动,便好笑地挺起背,抱胸笑道:“少给老娘装睁眼瞎,能不能看得见老娘的,老娘还是分得出来的好吗?” 她话说完,那男果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不要吃妹妹,她还小。” 蚁小姐听他声音温和好听,心情好了大半,“不吃她。” 那男慢悠悠抬起头对上蚁小姐的眼,笑眯眯说道:“也不要吃,太老,硌牙。” 蚁小姐一愣,半晌后忍俊不禁,坐到男身边的花坛上拍着他肩膀哈哈大笑骂他不要脸。 桥洞外的天下着蒙蒙细雨,天色灰尘,坐桥洞里的蚁小姐能嗅得到灰土被雨水打湿的潮腐气味,她喜欢这样的气味,就像她喜欢这样的天气般。 那斯文男对蚁小姐说:“途经贵宝地,多有打扰了。” 蚁小姐端详着男的面孔,好奇问道:“的家呢?没有家吗?” 斯文男低头看向大腿上的小女孩,笑得温柔,“这是妹妹,也是唯一的家,至于家……们没有家。” “哦,”蚁小姐坐花坛上来回荡着腿,“那们要去哪里?” 斯文男摇摇头,“不知道,可能还要走很远的路,也可能这一生都不能停下。” “哦。”蚁小姐点点头,“不累吗?” 斯文男笑而不语。 蚁小姐不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洞外的细雨。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睡着的小女孩终于醒过来,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委屈地嘀咕道:“哥哥,饿。” “哎呀,那咱们去找点吃的吧。”斯文男小女孩面前蹲□,“走吧,哥哥背。” 小女孩细手细脚地爬上男的背,她将双手环哥哥的脖子上,亲昵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哥哥的耳朵。 男低低笑了两声,俯身收拾着他们俩简陋的行李。 蚁小姐也站起身,“也要走了。” 男点点头,笑道:“再见。” 蚁小姐也笑,“再见。” 蚁小姐走出桥洞不过一米远,身后的男背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小步追了上来,他手上举着一把虽破旧却也还勉强完整的黑伞,他将伞遮到蚁小姐和自己头上,笑道:“下雨呢,送去要去的地方吧。” 蚁小姐怔怔地看看头顶上的伞,又怔怔地看看那男,疑惑地说:“是妖怪,没关系的。” 男腼腆地笑了笑,说道:“可是不能假装自己看不到淋雨啊。” 蚁小姐傻子般杵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前进还是后退。 倒是男大大方方地笑问道:“去哪?” 蚁小姐呆呆地举起手,随便朝一个方向指去。 男点头,背着妹妹,撑着伞,这烟雨蒙蒙的午后,居然真的花了半个小时将蚁小姐送到她随手指过的那栋大楼,然后,他转身告辞。 这一次,蚁小姐没和他说再见,她小心翼翼地问他,喂,要不要留下来? “叶济申!动作快一点!慢慢吞吞的,是千年老王八吗?”蚁小姐如潮水般的群中扯着嗓子拼命吆喝,她身后不远处,叶济申牵着妹妹叶济言的手,一大一小两个几乎被淹没攒动的群中。 叶济言被撞了个踉跄,抱怨地问她哥哥,“为什么这么多?” 叶济申笑道:“听说演《*游记》的那谁谁今天会广场亮相,大家都是来看他的。” 叶济言皱眉,“那是讲什么的?” 叶济申笑着解释道:“师徒几一路降服妖怪西天取经的故事。” 叶济言惊讶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降服妖怪?他们会抓妖怪吗?” 叶济申点点头,“是啊。” 叶济言张大嘴,脑袋蓦地一转,朝前头的蚁小姐大喊道:“诶!快跑啊!他们等会儿要抓的啊!” 前头的蚁小姐一愣,失笑道:“不会啦!才不怕他们!”说完,她转身继续朝前跑,她个子不小,又穿着一身分外显眼的红,熙攘的潮里却来去自如,四周上百双眼,全都看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她就像一束灿烂的日光,灰暗的生中,唯独照亮他前进的方向。 叶济申看着她,心生感叹,忽的笑了。 叶济言抬头正好瞧见这笑,没来由地也跟着笑了,“哥哥,笑什么?” 叶济申低头她鼻尖上轻轻掐了一下,“又笑什么?” “笑蚁小姐,像个小孩。”叶济言笑嘻嘻地说道。 叶济申忍俊不禁,“自己不也是个小孩吗?” 叶济言刚想反驳,前头音乐响起,群爆发出热情的掌声和欢呼声,蚁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叶济言身后,拉住她的手开心地笑,“济言,咱们上前头去看!” 叶济言刚一点头,蚁小姐不知使了什么怪招,推挤的观众中带着她轻松朝前走,她回头,发现叶济申正举步追来,可惜他没有蚁小姐牵引,刚走一步便撞到了个,被那回头狠狠瞪着,他又连忙道歉。 蚁小姐果然带着叶济言挤到了群最前头,她得意地环顾周围,笑道:“怎么样?风景这边独好吧?” 叶济言也笑,“蚁小姐真有本事。” 蚁小姐鼻尖朝上,自鸣得意。 叶济言盯着她笑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诶,喜欢哥哥对吧?” 蚁小姐吓了一跳,绑着明黄缎带的眼不知所措地看向叶济言,紧张地直说:“嘘!不要告诉他!” 叶济言哈哈笑,伸出小指头和蚁小姐拉钩,“好的,不告诉他。” 另一头,叶济申挤过几个,一扭头,被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大汉撞得歪了身,他晕头转向地重新抬起头,眼前一明眸皓齿的女孩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吧?”那女孩扶着叶济言的胳膊,小心地瞧了瞧叶济言的脸色,认真提醒道:“不要乱挤,小心被打。” 叶济言点点头。 那女孩不放心地问道:“这里容易中暑,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喝水知道吗?” 叶济言又点点头。 女孩笑了笑。 群外有个高大的男孩冲这边喊了声,“唯心!快点!开始了!” “徐昌阳!看好绣锦!”女孩大声回应了句,摆摆手,叮嘱叶济言道:“自己小心点哦!再见!”说完,已经轻快地朝同伴方向跑去。 叶济言瞥了眼那女孩消失的位置,也朝蚁小姐和叶济申所的位置挤去。 海茫茫,台上降魔除怪的英雄正和一蜘蛛精打扮的演员来回切磋,乒乒乓乓咚咙锵,台下真正的妖怪蚁小姐和真正能降魔除怪的叶济言并肩坐一起,时不时拍手叫好并附上热情喝彩,叶济申好不容易挤到她们俩身边时,台上的假妖怪已经被英雄撂倒地。 底下掌声如雷,其中叫好叫得最大声的是一个女孩子,叶济申好奇地探头去看,发现正是刚才扶了自己一把的女孩,他好笑地摇摇头,低头抚顺妹妹鬓角的乱发,满目疼惜。 台上的卖力演出,台下的卖力鼓掌,谁也想不到就此十年过去后,当初的早已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谁比谁惆怅。 132灰狼【一】 灰狼【一】 泰顺要离开了。 在火车站,那个瘦瘦的男孩子从排队买票的人群中挤出来,冲到陈霁和青狐面前,扬着车票,笑道:“一个半小时后的火车,我打算到候车厅里吃碗面,你们呢?” 青狐搂着陈霁的肩膀乐不可支地笑,“我给你的钱难倒只够你吃碗面?” 泰顺抓抓头发,笑道:“你们给我的钱我会留着,等到我从西藏回来,我就去南方的小县城开一家沙县小吃,哈哈哈!” 青狐笑道:“你个北方人开什么沙县小吃?为什么不是莆田卤面?它的分号一样多啊,别人吃不出真假的。” 泰顺嘻嘻笑道:“因为拌面和扁肉比较快嘛。” 青狐笑骂他没有出息,连开个小吃店都专挑简单的开。 泰顺摸摸脑袋,看向陈霁,腆然微笑道:“师父,我要走了。” 陈霁点点头,“路上小心。” 泰顺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一看到陈霁沉静的脸,他忽然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自嘲地笑笑,向着陈霁张开双臂。 陈霁微微笑,与他拥抱,她拍拍他的背,轻声叹道:“不管将来遇到什么,记着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泰顺,这一路上,谢谢你。” 泰顺用力抱了下陈霁,再松开手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他笑着挥挥手,头也不回地扎进人群。 青狐站在陈霁身边,嘀咕道:“臭小子……” 陈霁低头轻笑,垂在身侧的手指勾住一旁青狐的手指,笑道:“我们也回去吧。” 青狐扭头看她,笑道:“嗯,回家。” 火车坐了十多个小时才在第二天凌晨五点多到达p市的火车站,陈霁从卧铺上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往下爬,在她的下铺,青狐已经站直身,正扶着她的腰让她下来。 “走吧……”陈霁的肚子有些饿,她和青狐都没有行李,两个人结伴往外走的时候,除了要避开拥挤的人群,还要避开他们更为拥挤的行李。 凌晨的火车站透着点森然的味道。 陈霁下了火车,拉着青狐沿电梯往下进入乘客出站通道,青狐被她拉着走,脖子却伸得老长,不停地在人群中张望。 陈霁问他:“找什么?” 青狐皱眉道:“这附近有妖怪,可是气息太弱……而且这味道,怎么闻着都像你。” 陈霁也警觉起来,瞪大了眼在疲惫匆忙的人群里仔细搜索。 然后她便看到了他。 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他穿着件牛仔蓝的长袖衬衫,衬衫下摆没有扎进黑色的休闲长裤,摇摇荡荡地垂在腰际,在地下通道冷风的吹拂下,显现出极其瘦削的腰部线条,他个子很高,骨架很大,却瘦得不像话,背有些驼,走起路来微微摇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般。 青狐也看到了那男人,他握紧陈霁的手,想要带着她放慢脚步,远离那个男人,可陈霁却突然想起什么般,猛然甩开青狐的手,朝那个男人冲去。 青狐大惊,喊道:“青青!回来!” 陈霁撞开人群,从后头一把握住那蓝衣男人的手臂,“等等!” 蓝衣男人转过头,那是一张全然陌生却又熟悉万分的脸,他看着陈霁,眨眨眼,薄薄的嘴唇往上扬,轻笑道:“青青。” 陈霁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动了动唇,艰涩地唤道:“……大叔……” “这样你都能认出我啊。”蓝衣男人笑道:“我还以为我身上的气息已经所剩无几了。” 青狐已经靠了过来,他抱着胳膊笑道:“你这味道放在别处确实不容易被认出来,但是你别忘记了,你身体里的那颗心,原本就属于她,但凡是她的,化成灰烬我都认得。” 蓝衣男人斜睨他一眼,揶揄道:“说得倒是煞有其事,可刚才也不见你冲过来抓我啊。” 青狐瘪嘴道:“你把自己弄得这么落魄,总得让我想明白你要干什么吧?” 蓝衣男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三人一直站在通道里说话,周围往来的旅客都纷纷投以诧异好奇的眼神,陈霁不喜欢被人盯着看,说道:“我们出去说。” 火车站外是半条街的二十四小时店铺,有吃有喝有住还有玩,尽管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多,却一点也不妨碍他们三人在最近的麦当劳里要了三份早餐。 青狐将餐盘端到靠窗的位置,在陈霁身边坐下,对面的位置上,蓝衣男人,也就是原本的灰狼大叔正歪歪斜斜地靠在位置上,起先在火车站通道内没看清,如今在明亮的店里,青狐一眼便看到灰狼那双黄浊老眼底下的无神,以及他全身上下异常突出的骨骼。 再瘦,也不能瘦成这么副皮包骨的模样吧? 青狐看向陈霁,她的眼里也有着隐忧,但是他们俩都没出声,彼此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陈霁拿起一个汉堡,看着窗外大街上流动的人和车,时不时瞥一眼对面的灰狼,偶尔也会低声和青狐交谈一两句。 青狐便向灰狼讲述起他与陈霁换心后的事情。 灰狼隔了半晌才伸手拿起桌上的食物,凑到嘴边细细地嚼,他吃得很慢,看样子很是认真地听着青狐的讲述,他也会笑,也会插上一两句话。 但是陈霁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青狐讲到他们给泰顺制造幻象的事,灰狼大叔笑了笑,他刚刚咽下一口汉堡,眉心不知为何忽然皱起。 陈霁刚要将饮料递过去,灰狼“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那血迎着陈霁而去,溅得她满脸满身的血沫子,桌上的餐盘全都染了血,邻座的客人呜哇一声跳起,整个餐厅一瞬间陷入死寂。 灰狼大叔擦擦嘴,脸色灰白惨淡,但他还是笑,“没事没事,这就和你们女人来月事一样,把不干净的东西吐出去,才能促进身体循环,重新制造出好用的东西来。” “闭嘴!”青狐早已变了脸色,他一把抓起灰狼大叔的手腕,厉声质问道:“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灰狼大叔抿紧唇,没有说话。 早班的服务员是个矮矮胖胖的年轻男人,他战战兢兢地送来纸巾,嗫嚅问道:“客客客人……你们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青狐回头瞥了那年轻男人一眼,眼神犀利凌厉,直瞪得他倒退两步,踉跄着坐倒在旁边的位置上。 陈霁站起身,绕过桌子在灰狼大叔身边蹲下,细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心脏?” 灰狼大叔笑着摇头,可他摇着摇着,一条细小的血痕又从鼻孔里慢慢流了下来,他自己没有察觉,陈霁已经皱紧眉头,伸手替他抹去。 满手的血,温热黏腻。 青狐想也没想,在灰狼大叔身前蹲下,抓住他的两条胳膊,将他拉到自己背上,陈霁站起身,小心地扶住灰狼的背。 青狐在众人的注目下,背着灰狼快步往外走。 回到p市就相当于回到家中,青狐和陈霁对这一带都相当熟悉,尤其是那些高耸在城市建筑群背后的连绵群山,那里曾经是他们的童年,也差点成为他们青年的坟墓。 青狐背着灰狼,哪里也没去,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朝山上走去。 蜿蜒的山林小路上,青狐沉默前行,陈霁紧随其后,唯有灰狼时不时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将垂到近前的树枝折断。 最后,青狐实在忍不住了,问他道:“你在干嘛?” 灰狼喘着气笑道:“我在沿途做记号,这样等你们俩要下山的时候,才不会忘记路。” “不用做记号,我在这片山林里游荡了千年,怎么会迷路?”青狐的心有些凉,有些沉,但他还是开着玩笑般说道。 灰狼也笑,“可是我在这片山林里游荡的时间比你还要多上几千年,我照样找不着方向啊……是了,因为我在万妖冢里被关了太久……太久……久到我已经不知道自由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了……” 陈霁站在他身后,淡声说道:“天空是最善变也是最永恒的存在,即使我们全都消失了,天空也不会消失。” 灰狼回头看她,笑道:“青青,你还是这么冷静啊。我还以为你得了我的狼心,至少也该热血冲动一些。” 陈霁苦笑道:“我当日就告诉过你,与我换心,对你实在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起码,”灰狼望向前头苍郁茂盛的树林,笑道:“我都走到这里了,她还没有发现我,不是吗?” 陈霁想起他先前也说过换心之后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就在这附近吗?”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灰狼笑着笑着,鼻血又流了出来,他靠在青狐背上,将鼻血蹭了他满肩,“我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我连她在哪都想不起来了……” 陈霁将手扶在他的腰背上,手心底下的这句躯壳,又冷又硬,完全不像活物,她心头抑郁,咬牙道:“没有关系,我帮你找,我一定会把你送到她身边的。” 133灰狼【二】 灰狼【二】 太阳渐渐升到头顶上,炙热的阳光穿透细密的枝叶,星星点点落在脚下的林间小路上,温度渐高,青狐浑身是汗,背上的灰狼渐渐没了声音,他的身体越来越沉,几乎要压得青狐喘不过气来。 前头的林子里出现一座荒废的茅草亭,青狐背着灰狼走到亭子里,在陈霁的搀扶下,将他放到亭子的长椅上。 灰狼的脸色灰败如纸,他的鼻下是已经干涸的血迹,他睁开眼,困惑且迷茫地望向青狐,“这是哪?” 青狐奇怪道:“我们还在山上啊。” 灰狼点点头,良久才冒出一句,“哦。” 陈霁问灰狼道:“你饿不饿?” 灰狼摇摇头,没有说话。 陈霁看向青狐。 青狐微微摇头。 一行三人坐在亭子里,各怀心事。 灰狼忽然动了动,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陈霁面前,陈霁低头一看,眼角霎时刺痛。 那是一枚很小的布艺发卡,粉色碎花的布捏成了朵五瓣小花的模样,缀在发卡顶端。 “女孩子,就是要戴各种各样漂亮的发卡和首饰,长长的辫子垂在身后,不开心要走的时候,连辫子也会跟着不高兴地甩开……”灰狼眯着眼,余光似是瞥着露在亭子棚顶外的天空。 陈霁接过那发卡,小心地别在自己乱乱的前额上。 青狐静默片刻后,出声问道:“灰狼,你要找的人,是谁?” “我要找的人,是个女人。”灰狼眼里暗淡的光像火柴棍上的余烬,小小地热烈了一秒,他微微笑道:“是个漂亮的坏女人。” 青狐又问:“怎么个漂亮?怎么个坏法?” 灰狼仔细地思考青狐的问题,可想了许久,他还是没想出答案,于是他苦恼地闭上眼,“……漂亮的……” 青狐俯□,将耳朵凑到灰狼嘴前。 突变只发生在一瞬间,灰狼忽然张开嘴,狠狠咬住青狐的耳朵,其用力之猛,显然不将青狐的耳朵咬下来誓不罢休。 陈霁大惊失色,扑过去捏住灰狼的双颊,逼迫他重新张开嘴。 可灰狼的嘴像是生了锈的铁钳,怎么也撬不开。 青狐的血顺着灰狼的下巴滑到他尖锐凸起的锁骨上。 “放开!”陈霁又怒又痛,原本还留了五分情面的手用上全力,“咔嚓”一声,转瞬废了灰狼的下巴, 灰狼下巴脱臼,上下排牙齿松松垮垮合不上,口水合着血水流出,濡湿前襟。 陈霁跳到青狐身边,慌忙查看他的耳朵。 那可怜兮兮的耳朵已经惨不忍睹,耳廓上一排深深的血色牙印,耳垂几乎被咬掉,鲜血积在耳蜗里,一碰就疼。 “青青,好疼啊!”青狐歪着脑袋,一张英俊的脸皱成颗青绿色的流星包菜。 陈霁撕掉自己的棉布衣服给他止血,荒山野岭的,连个止血药都没有,她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心急道:“怎么会这样?” 青狐看向长椅上破布般瘫躺着的灰狼,叹气道:“我当年在万妖冢里第一次遇见他时,便觉得他有些不正常,他被关得太久,心里又压着事,可能是疯魔了吧?” “疯魔了吗?”陈霁若有所思,“他会和我换心,总觉得就是魔怔了。” 青狐就着陈霁给自己处理伤口的亲近姿态,趁机将她搂进怀里,轻声说道:“说我自私也好,如今躺在那里的不是你,我比谁都要感谢上苍,和他。” 陈霁任由他抱着,心中既满足又悲凉,是一种道不清言不明的情绪。 青狐耳朵上的伤口看上去很深,但他毕竟不是肉体凡胎,血流得虽然多,但还是被止住了,他们俩等了一会儿,见灰狼已经闭上眼陷入昏睡,这才由青狐出手,将他的下巴重新接回去。 即使是这样大的动静,也没能惊醒熟睡中的灰狼。 青狐蹲□,看着灰狼惨淡的一张瘦脸,喃喃说道:“你只说你要找的她就在山上,可关于那家伙长什么样,住在哪里,你什么都没说。” 陈霁同他蹲在一起,说道:“这山太大,懂奇能异术也不少,你想想看,能和灰狼扯上关系的有些谁?” 青狐苦恼道:“这个范围就太大了,毕竟我和这家伙本质上不是熟人,况且他是做了发卡要去送人的,在万妖冢里他便不停地做头花,他要送的对象,要么是在他进冢前就认识的,要么就是在万妖冢里认识的其他妖怪,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不认识……如果桃夭在就好了,万妖冢的事,她比我清楚。” 难道现在他们俩只能干瞪眼吗? “总之,在这山上找找看吧,”青狐无奈道:“或者等这家伙醒了,就能问个清楚了。” 也只能这样了,陈霁点点头,和青狐一起坐在地上。 两个人靠在一起休息了会儿,陈霁轻声问道:“这里的山,和老家后头的山是连着的吧?” 青狐笑道:“是啊,如果一路走下去,说不定就能看到咱们家的祖宅,然后朝山脚下走去,走过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走到马路上,没过多久,就能看到咱们家里。” 陈霁将头靠在青狐的肩膀上,喃喃问道:“我们多久没回家了?” 青狐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口,低笑道:“好像已经一生没回去了。” 一死一生,人生已经轮回一世,他们俩离家的时候,一个奄奄一息只剩下一□气,一个虽然活着却命不久矣,如今他们坐在离家那般近的山林里,一个已经恢复回过去千年九尾狐的常态,一个用狼心破了自己的命格注定与他一起长生,这样的结局美好地已经突破了他的想象,一死一生间,他们俩都不再是过去的青狐和陈霁。 未来,也必定是全新的。 “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陈霁闷声问着,继而又笑道:“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想象到我们所经历的。” 青狐笑道:“你爸爸妈妈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同样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们家啊,当真是虎母无犬女。” 陈霁微微笑。 林间的清风拂面而来,驾着夏日正午的一点热浪,吹得陈霁昏昏欲睡,青狐见她困倦,拍拍自己的腿,笑着让她躺下睡觉,陈霁不与青狐客气,身体往下挪了挪,枕在他大腿上,安详地睡起林间午觉。 茅草亭子水泥板砌出来的地面硬得让人连躺着都觉得骨头生疼,陈霁一开始还能感受到青狐轻轻缓缓拍在自己背上的温热手掌,慢慢的,她的意识漂浮起来,整个人半睡半醒,只觉得又累又困又不舒坦。 也不知道就这么睡了多久,陈霁最终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惊醒,她弹簧般从青狐腿上跳起,睁大眼看向对面长椅上的灰狼。 灰狼已经撑着手臂半坐起身,他驼着背,胸膛因咳嗽而剧烈震动,每咳一声,一口暗色的血就会从暗紫的唇里喷出,他的前胸和身前的地板上都已经染满红血。 陈霁急道:“他会咳死的!救救他!” 青狐站起身,无奈道:“没有用的,他的这具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陈霁看着眼前仿佛连最后一口气都要从胸肺间咳出的灰狼,眼里的针扎感越来越强烈,那种刺痛,深植于她过去二十年对死亡的恐惧与无奈。 她的心,她的身体,将死之时竟然是这个样子。 青狐抚上她的肩头,沉声说道:“本来不至于这么快的,你在咒术村里被射中的那一枪,直接打穿了你的心,才会加速这一切的发生。” 陈霁咽下喉咙间的各种不适,艰涩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明知会死,还是要换我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青狐闭目,叹息道:“因为他有他宁死也要完成的心愿啊。” 陈霁咬牙,猛然冲到亭外。 漫山遍野的绿。 上哪去找灰狼的她? 亭子里的青狐走到灰狼身前,待他终于不再咳血后,伸手抹掉他唇边的深沉血迹,黯然道:“如果你还听得到我说话,那么就用你拼搏到此的最后一点信念,坚持到我们找到那个人为止。” 灰狼微微抬起松弛的眼皮,昏黄暗浊的眼底里,薄薄的微光一闪而逝。 青狐点点头,转身将他重新背回背上,他站直身,唤道:“青青!” 亭子外的陈霁转过头来。 青狐扬起下巴,淡笑道:“走吧,我们去找她。” 陈霁怔在原地,眉间蹙着深深的忧虑,“怎么找?” 青狐走出亭子,走到陈霁面前,说道:“我刚想起来了,灰狼一定要和你换心的原因是原本的他只要一靠近那个人就会被发现,既然如此,现在用着他的心的你就是最好的诱饵。” 陈霁恍然大悟。 134灰狼【三】 灰狼【三】 说是要让陈霁当诱饵,可这骤然而至的诱饵又该上哪去钓鱼呢? 他们三人徒步穿梭在茂盛的林子里,陈霁还好,青狐背上驮着个骨骼比他还要庞大的灰狼,虽然灰狼如今已瘦得不像样,但好歹还是个壮年汉子,青狐上半天还好,下半天每往前踏出一步,都要像条累坏了的狗般狠喘两口气。 青狐是妖,陈霁是半妖,灰狼也算是半妖,但他们没有一个能施术直接往前飞的,更别提露出真身之前横冲直撞而去,原因无他,青狐和陈霁至今不知道灰狼的那个“她”是人是妖,抑或是怪,如果草率行过,生生将人忽略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越往大山深处行走,陈霁越觉得不对,这座山脉群她虽然不及青狐熟悉,但也是从小在老家那面玩惯了的,从前在这座山脉里游荡时,她可从没有像今天这般,感受到如此浓重的敌意与违和感,陈霁不希望出现什么差错,便低声对青狐说道:“你觉不觉得这座山其实并不欢迎我们?” 青狐低声笑道:“这座山压着个万妖冢,万妖冢被破坏之前,我是这片山群的霸主,可如今万妖冢被毁,成千上万的老妖怪流窜出来,他们不找我们麻烦便罢了,欢迎不欢迎的,哪里是他们说的算。” 陈霁想起万妖冢被毁那一日,老家的大雨里全是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他们一家被迫离开,自己一心一意想要去救青狐,在万妖冢里,若不是得了灰狼的帮助,他们俩只怕就是做了万妖冢的两具无名白骨,也不会有人能找到他们,而且事后也是得了灰狼的指点,自己这才西行寻找兆族人。 说来,灰狼救了她与青狐不下两次。 青狐见陈霁眉眼深思,以为她在忧虑万妖冢的妖怪,便笑道:“放心吧,那些妖怪即使出了万妖冢,也未必能出得了这座山,被关了千年的老妖怪,如若老实本分,自然无害,如若为恶,自然有人来收拾它们。” 陈霁点点头,没有接话。 因为没有方向,他们便一路朝着老家的方向,也就是当初万妖冢的入口走去,当天夜里,一无所获的三人决定就地露营,等睡上一觉,第二天一早再前行。 灰狼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比起白天,他似乎安静地有些过头了,既不说话,也不咳嗽,青狐将他放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后,他便仰面朝天地躺着,眼睛微闭,如果不是他那染了血的蓝色衬衫,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睡着了的正常人。 陈霁靠在一棵树上,屈着膝盖,木木地瞧着灰狼发呆。 青狐傍晚时候抓了只野鸡,这会儿背着陈霁拔了毛去了内脏,也不知道他从哪个小山精洞府里抢出了油盐辣椒,架起火堆后,喷香喷香地烤着鸡肉。 黑暗的山林里只有他们这一处灿烂的火光,陈霁可以感受得到,周围的黑暗里,有无数双好奇的眼正垂涎欲滴地盯着青狐手里的那只野鸡。 青狐倒是怡然自得,等野鸡烤熟了,便扯下油腻腻的鸡腿,小心翼翼地递给陈霁,“快吃吧,吃饱了睡一觉,我看着他。” 陈霁刚咬下第一口鸡肉,便看到她倚着的大叔背后,有一只火柴棍粗的小细手臂正颤巍巍地伸了出来,那手臂前头只有三根手指,指尖泛着粉红的微光。 陈霁盯着那手臂看了会儿,撕咬下另一口鸡腿肉,递给它。 那三指手臂准确地抢走鸡肉,消失了。 陈霁不以为意,继续吃晚饭。 没一会儿,陈霁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衣摆,她回过头,果然看见那三指手臂,那手臂虽然细,但生的白白嫩嫩,倒也不难看。 陈霁并未觉得不耐烦,又咬了块更大的肉,递给那手臂。 这一回,那手臂同样快速抢过,也是消失不见。 陈霁刚想转到树后查看,原先一直蹲在前头烤鸡的青狐比她更快地闪到树后,陈霁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毛茸茸的小男孩便被他提了出来。 陈霁皱眉。 那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半米高,□的身体上布满灰黄卷曲的毛发,唯独两只手白嫩似婴儿,他被青狐倒提出来,手忙脚乱挣扎之际,还不忘看向陈霁,尖叫着笑道:“老狼!你的鸡真好吃!” 陈霁一愣,答道:“我不是老狼。” “你就是老狼嘛!”小毛男孩转而抬头怒瞪青狐,“臭狐狸精,你到底放不放开我?” 青狐冷笑道:“你吃了我烤的鸡,还要骂我是臭狐狸精,我还有什么理由放了你?” 小毛男孩伸长两只细细白白的手,向陈霁求救道:“老狼,你救救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陈霁摇头道:“我不是老狼,躺在那边的才是灰狼。” 小毛男孩顺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望去,惊得张大了嘴,片刻之后才干嚎道:“你们连只疯了的老狼都不放过!太丧心病狂了!” 青狐双目微眯,问道:“你认识他?” 小毛男孩使劲用脚蹬着青狐的手腕,怒道:“我当然认得他!在万妖冢里,我们还是亲戚呢!” 青狐与陈霁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青狐问道:“那你知道他做的那些手工发卡是要送给谁的吗?” 小毛男孩忽然停止了所有挣扎,他垂头丧气道:“他还不死心啊。” 陈霁立即走上去,半蹲着身,与小毛男孩对视道:“他要找的人,是谁?” 小毛男孩满面狰狞,“呸!他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好见的?” 陈霁怒道:“就是因为他马上要死了,所以我必须让他见到她!” 小毛男孩脾气也不小,立即吼道:“见到又能怎么样?让她的后人将他重新关进一个永无天日的万妖冢吗?” 陈霁怔道:“什么意思?” 小毛男孩怒道:“老狼他心心念念的家伙,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当年不就是她骗了老狼,让老狼放出假消息,我们这些妖怪才会上当受骗中了人类的诡计吗?但凡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看起来柔弱无能,实际上心肠最坏的就是他们!” 青狐扔掉小毛男孩,拍拍手,走到躺着的灰狼面前,蹲□去拉他的手。 小毛男孩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爬起来,怒道:“你干什么?” 青狐理都没理他,只是对着陈霁说道:“走吧,我知道该上哪里找那个人了。” 陈霁沉着脸走到他身旁,帮着他再次背起气息奄奄的灰狼。 小毛男孩在地上追了两步,惊怒道:“你们去哪呀?” 没有人回答他。 P市一半是山,一半朝海,青狐他们原先的路线是朝自己老家走去,如今改了方向,朝着面对大海的方向走去。 他与陈霁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对那个“她”的身份都有了心照不宣的猜测,只是谁都没有道破。 几千年前,南蛮荒地上的人类与妖怪还没有分化出明显的地界,在漫长的岁月里,人类与妖怪定下协议,他们约好将这片土地一分为二,丘陵归妖怪所有,人类进驻平川,就在妖怪齐齐涌入山间时,聪明的人类却在山林设下陷阱,将妖怪们一网打尽埋入万妖冢。 当年提出此番计划的人类,必定会成为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代英雄,这样的人物,口口相传,代代相颂,除了成为人类歌功颂德的大功臣外,别无他想。 而放眼整个p市,古代神话传说中最不可小觑的女英雄只有一位,那就是屹立于大海之畔的海神。 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青狐和陈霁的脚程加快,天微微亮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来到山顶,透过重重云雾,在天光之间,陈霁看到了隔着半座城市之外的,遥远的大海。 他们就站在树林边沿,身后的幽暗林子里,山风迎着遥远的飘渺海风吹击在一起,旋着陈霁的短发,几乎要将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掏空。 “青青,你看。”青狐指向云雾深处的一个暗影,说道。 陈霁望过去,太阳从海上升起,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那个暗影的轮廓。 陈霁的眼立即被刺痛。 那是一尊巨大的海神像,一个女子伫立在大海边上,遥望无边无际的大海,神态安详从容。 “还记得吗?”青狐沉声说道:“咱们小时候去海边玩的时候,导游告诉我们的故事。” 陈霁点点头,“记得,海神其实是山里的孩子,她死后吩咐子孙将她葬在海边,不许自己的尸骨回到生养她的土地里,是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她永世伫立在海边,面朝大海,不敢回头,因为在身后的崇山峻岭间,有着她一生都无法面对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早上好啊0 0 135灰狼【四】 灰狼【四】 站在山上的青狐和陈霁,距离海边的女神像,隔着遥远的半个城市。 “我们去海边吧。”陈霁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踏出一步,可是就在她脚跟着地的下一秒,远处先前还平静无波的大海忽然涌起大浪,浪头虽然是朝着海岸而去,但直面着大海的陈霁与青狐却立时感受到潮湿的海风迎面打来,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陈霁缩回脚,疑惑道:“那海不愿意让我们过去吗?” “不是不愿意让我们过去,”青狐的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肃然,“她是不愿意让灰狼过去。” 陈霁想起灰狼之所以与她换心,为的就是变成人类,从而接近她。 青狐转头看向陈霁,说道:“我送灰狼过去,你留在这里等我。” 陈霁知道这时候去争论要不要一起去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她静静地点头,找了块阴凉的草地,径直坐了下来。 青狐看着她,忽然笑了,“青青,不管是人类时候的你,还是现在半妖的你,我都觉得,能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太幸运了。” 陈霁抬起头看他,眼神温柔似蓝天。 人类与妖怪,那不单单是跨越种族的爱情,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复杂因素太多,而最可怕的,便是时间。 鬼婆婆与松妖,海神和灰狼,即使有爱,他们最终都敌不过社会与时间。 爱情是灵智生命里最伟大的奇迹之一,也是最孱弱的情感之一,他们随时可以摧毁人生,也随时会被人生所摧毁。 陈霁看着被灰狼压得背脊弯沉的青狐,心里苦涩又甜蜜,绝望,又充满了希望。 青狐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着她从小看到大的笑,轻轻一跃,不见了身影。 陈霁坐在草地上,抬头望向头顶上一半的浓绿树冠和一半的蔚蓝晴天,心下怅然。 她的视野自从妖化后就变得极好,只要她愿意,一目千里不是问题,她甚至可以追随青狐的背影,看他穿梭在云层间,距离那片拒绝她的海,越来越近。 陈霁不自觉摸上额发间夹着的发卡。 为什么明知道她在海的那一边,灰狼却要在山里摸索攀爬呢?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灰狼疯了吗? 陈霁站起身,扶着树干回头望向树林。 那里头凉风习习,绿意盎然。 陈霁骤然蹿出,在百米外的一堆灌木丛里揪出一个小人,啪地甩向身后的草地。 “你干什么?”小毛孩子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腰怒吼道:“别以为你现在是半个老狼就会怕你!你只不过是只半妖,你懂什么叫做尊老爱幼吗?” 陈霁走向它,漠然说道:“带我去。” “去哪?”小毛孩子被她眼神中的冷意震慑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陈霁冷冷说道:“去灰狼想去的地方。” 小毛孩子吞了口口水,干涩道:“那只狐狸精不是带他去了吗?” “不对。”陈霁说道:“女海神是山里人,她即使成了海神,也改变不了她来自大山的事实,无土之木无源之水都不可能长久,更别提她在那么远的海边就能阻止我前进,灰狼心心念念要在这山上找到她,他就算是疯了,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出错。” 小毛孩子的脸越来越白。 陈霁冷笑道:“所以,这山上必定还藏着那女人的东西,是什么?” 小毛孩子惊恐地后退一步,它刚想逃跑,陈霁已经出手抓住了它的后脖子,像提小猫般将它提起。 小毛孩子拼命蹬腿,见实在躲不开陈霁的五指,脸上神情一变,忽然“叱”地放了个屁。 巨臭无比的屁。 陈霁退开好几步,捂着鼻子差点将昨夜的鸡呕吐出来。 变回真身的小毛孩子,也就是黄鼠狼,已经一溜烟逃进灌木丛了。 陈霁大怒,发狠劲,也追了上去。 虽然陈霁只是个半妖,但这半妖的身体里好歹有着老灰狼的心,当她奋起直追时,区区一只黄鼠狼又如何逃得掉。 黄鼠狼被陈霁重新抓回手上时,已经欲哭无泪了,它垂头丧气地伸长身体,叹道:“好吧,我带你去。” 黄鼠狼带陈霁去的地方就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时值清晨,村子里的人都早早出了门,或者上学或者上工或者务农,黄鼠狼直等到狭窄的山道上没了人影,这才带着陈霁快步蹿进一户院子里。 陈霁抬头一看,发现这竟然是村子山神庙的院子,心中了然,便跟着它走了进去。 黄鼠狼指着院子正中央的红漆木门,说道:“喏,就在里面了,你自己进去吧。” 陈霁抬手要推门,指尖刚碰到红漆剥落的古旧木门,浑身上下如遭电击,她迅速抽手,可已经来不及了,从木门底下的小缝里涌出无数浓烟,烟味刺眼呛鼻,眨眼之间就将陈霁团团围住。 黄鼠狼见状不对,立即跑了。 陈霁被浓烟围困,视野和嗅觉都丧失了能力,她不敢妄然出手,便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浓烟深处,有个女人轻声唤她:“林郎!” 陈霁蓦地抬头,心中因这一声呼唤而悚然惊跳。 那声音不再出现,浓烟深处一片寂静。 陈霁哑着声,问道:“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 陈霁往前踏出一步,这一次,没有东西再阻挠她。 眼前浓雾散尽,一对半米高的龙凤红烛点亮了狭窄的空间,陈霁睁大眼,看向红烛后头的喜床上,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静静地坐在床沿,一个同样身着大红新郎喜袍的男人正慢慢走向新娘。 “……狼?”陈霁只觉得喉间堵塞,她张了半天嘴,最后只讷讷地说出几个字,“……林郎?” 那个新郎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温暖欢喜,虽然长得不一样,但陈霁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那只患上失心疯的老灰狼。 陈霁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对龙凤红烛还在袅袅娜娜地燃着光,陈霁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心口因为眼前的场景,疼得几乎窒息。 她眼睁睁看着那男人走到那女人面前,挑开她的红盖头,两人相视一笑,女子温婉,男子清和。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陈霁再也受不住,她猛然蹲□,浑身颤抖地怒吼道:“灰狼!你这个傻子!” 浓烟骤然散开,阻拦在陈霁面前的,还是那扇红漆剥落的古旧木门。 院子外走进一个背脊弯曲的瘦小老头,他诧异地看着蹲在山神庙前的陈霁,小心地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陈霁抬起头,半晌后,她问道:“我能进去上个香吗?” 老头笑道:“当然可以咯,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难过的事才要来烧香啊?我告诉你哦,只要你心灵,山神爷爷会保佑你的。”老头一边说一边推开大门。 陈霁跨进寺庙高高的门槛,仰头看向供桌上高高在上的山神。 老头给陈霁递了香烛过来,又嘱咐了遍心诚则灵,便转身进了内堂。 陈霁并没有执香叩拜,她看着眼前的山神像,心里五味杂陈。 老头又从内堂转了出来,见陈霁痴痴凝望着山神像怀里托着的木盒,笑道:“你知道山神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吗?” 陈霁摇摇头,“不知道。” 老头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笑道:“是一颗心,一颗人心。” 陈霁瞪大眼。 老头哈哈笑道:“相传山神恋上凡人,宁愿舍弃神职也要陪着凡人生老病死,玉帝动了天怒,在山神与妻子大婚之日,将山神的妻子驱赶至海边,让他们永世遥遥相望却不得一见,山神原本养着一头狼妖,狼妖怒不可遏,要去天庭找玉帝说理,却被哮天犬咬去一条腿,狼妖落在海边,山神妻子悲痛欲绝,在海边挖掉了自己的心,让狼妖带回给山神,说是纵使这一生都不复相见,以我心换你心,心心相印,白头偕老。” 陈霁听得目瞪口呆,最后嗫嚅问道:“这是真的吗?” 老头哈哈大笑,“神话传说而已,谁能去考证真假?就像这传说说了上千年,也没一人敢爬到山神怀里去看那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陈霁沉默良久。 老头不知何时慢腾腾跨出门槛,离开了。 陈霁盯着那木盒看了许久,最后下定决心,转身将庙门一关,爬上供桌,站到山神怀里,去抓他手上的木盒。 木盒很沉很旧很脏,却一点也没有损坏,陈霁带着木盒跃下供桌,站在山神像面前,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有。 陈霁冷笑,带着木盒重新爬回供桌,将木盒放回到山神的怀里。 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吗? 她到底在期望什么呢? 陈霁站在供桌边上,回头望向山神的脸。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是在浓烟深处,红烛映衬下,喜气洋洋的,灰狼的脸。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能为你找回些什么。 陈霁这样想着,眼前却是一黑,身体不由自主从供桌上栽倒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轻易相信什么,也不要轻易否定什么,对待神灵,还是要心怀敬畏的,像青青这样随便爬人家供桌的行为,大家千万不要模仿- - 136灰狼【五】 ☆、灰狼【五】   灰狼【五】   陈霁是被人拖醒的,她缓缓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晴朗如蓝缎般的的天空,身下的触感很热,带着滚动的细小粗糙感,让她不适。   “呃……”陈霁喑哑的发出一声干涩的声响,引得前头的细小身影回头朝她看来。   是一个小男孩,十多岁的模样。   陈霁认出他是黄鼠狼,便挣扎着抬起头,这才发现那小男孩正拖着自己的一条腿,拉着自己在广阔无人的沙滩上,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这一惊非同小可,陈霁立即蹬开那小孩,匆忙爬起身,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黄鼠狼挠着头发生气道:“你以为我爱救你?要不是看在你胸腔里那颗心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呢!你差点死在山神庙里你知道吗?”   陈霁用力回想自己晕倒前的事,可无论怎么想,记忆都是一片空白,她看向黄鼠狼,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黄鼠狼翻白眼道:“不过我猜你一定是打开了山神手里的盒子,然后又发现里头什么也没有,对不对?”   陈霁点点头。   黄鼠狼诡笑道:“其实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本来有,但是早没了。”   陈霁问道:“你的意思是,那里头本来真的有一颗心,但是现在没有了?”   黄鼠狼点头道:“是啊,本来是真的有一颗心的,但是人类的血肉之心又能残存多久呢?早就化为乌有了。”   陈霁急道:“也就是说,灰狼的妻子当时真的把自己的心送给灰狼了?那海边的女海神呢?后来的万妖冢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黄鼠狼叹气道:“把你所知道的事情拼接在一起,去掉后人添加上去的传说,就是当年的真相了啊。”   关于万妖冢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人类与妖怪之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和平。”黄鼠狼说道:“人类是造物的宠儿,他们不停地繁衍,他们的数量越多,需要的土地也就越多,那些原本不适合他们居住的沼泽和林地也渐渐被他们所侵占,可是妖怪又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双方的矛盾一触即发,灰狼是老资历了,大家公推了他去与人类谈判,谁知灰狼竟然就此爱上了人类,他变成人,与那个女人成亲,一心一意想让人类与妖怪和平共处,所谓的和平协定也是在那女人的唆使下,由灰狼来谈判的,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人类耍了诡计,在林子里布下陷阱,把所有的妖怪全都埋到万妖冢下,人类占据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可笑的是,灰狼的人形在他们的传说里成了推动此事成功的大功臣,他的身份慢慢地,居然就变成了守护这座山的山神。”   陈霁黯然道:“再往后,灰狼的妻子因为承受不起内心的愧疚,自动离开了山林,去往海边,便成了现在的女海神吗?”   黄鼠狼点点头,孩童的脸庞上浮起一抹讥讽的恶笑,“她大概也是真心爱着灰狼的吧,所以才会在死之前,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让人送到山神像的手中,祈盼能够真的永世同心,可是她怎么会不明白,山神庙里的那尊泥塑不过是人类幻想出来的灰狼,真正与她结发的灰狼,早已被她亲手埋进永不见天日的万妖冢内……能成为神的女人,大概都像她这样,既能对自己残忍,也能对别人决绝。”   陈霁沉默不语。   黄鼠狼瞥了她一眼,笑道:“还好你不像那个女人。”   陈霁看着眼前的孩子,没有应答。   “青青!”沙滩前头,青狐招着手,一路跑步过来。   黄鼠狼看向青狐,笑道:“我说错了,你们和他们没有可比性,每个生灵心中都有信仰,坚信自己的信仰,不盲从,不执拗,我是妖怪,我认为她错了,可是她毕竟是人类,你看看现在的人类社会,有时候再去想想,她也不过是完成了她身为人类的责任,孰对孰错,还真不好分辨。”   陈霁看着黄鼠狼,“你还真是看得开。”   “这就是矛盾。”黄鼠狼摊开手,无奈地笑道:“人类与妖怪的矛盾,自然与发展的矛盾,成长与快乐的矛盾,而你,大概就是这一切矛盾的中心,人还是妖,等到哪天你取得了平衡,你再来看今天的一切,一定会得到不一样的感受。”   陈霁若有所思。   前头青狐已经跑了过来,他站定在陈霁面前,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在山上等着吗?”   陈霁经他一提醒,方才想起自己之前还不能往海边踏进一步,如今居然又能靠近了,她想转头去问身边的黄鼠狼,可一转身,黄鼠狼已经不见了。   青狐恶狠狠说道:“别找了,一看到我来就跑了,我可看见了,他刚才欺负你了,居然拖着你在地上走,可别让我遇见他,见一次打一次!”   陈霁仰着脑袋,看着身前青狐活气的脸,心里泛上一股安定的满足,她走前一步,环臂抱住青狐的腰,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胸口。   噗通,噗通。   那是他的心跳声,稳健有力,安稳地叫人忍不住红了眼。   青狐抱紧陈霁,下巴枕在她的发顶,微微笑,“怎么了?”   陈霁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闷声说道:“青狐,我们回家吧,现在就回去。”   没了牵绊,没了阻碍,回家的路,一路顺风。   还是那条小巷,还是那栋自建的民居,四楼的阳台上,花花草草摆了一堆,一到台风天,叶舟便忙不迭地召唤着人去搬花盆,然后郑老太太就摇着蒲扇出来警告她以后不许在阳台上养花养草。   巷子口的大黄狗一看到青狐就吓得夹起尾巴四处逃窜,青狐呵呵笑,牵着陈霁的手,走上自家门口的小路。   对面楼的邻居婶婶正在阳台上晒被单,瞧见他们俩,笑道:“诶,你们俩回来啦?去的可够久的啊!你们外婆说你们俩去参加夏令营了,我还想着这么大的孩子参加什么夏令营,结果你妈说有一种夏令营叫做仅限成人,少儿不宜,可把我乐得哟!”   青狐是街坊邻居里出了名的妇女之友,这会儿仰着头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婶婶!你别听青青妈妈瞎说,我们其实是出国考察去了,项目的名称就叫做探讨宇宙之源,论述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自家四楼阳台上乒乒乓乓一阵响,然后,叶舟的半个身子探出来,还未说话,四十多岁的妇女已经红了眼,半晌后,她嗷嗷叫唤道:“我的老天爷,你们可回来了!”   客厅的玻璃窗哗啦被推开,郑老太太单独霸占了一个窗,怒道:“怎么才回来!是不是顺道去哪玩得乐不思蜀了?”   老太太隔壁的窗口上,陈净隐和林岳白推推搡搡地挤在一处,两张年轻的脸激动地变了形,一个嚷着姑姑姑姑,一个叫着姐姐姐姐,吵得人耳朵疼。   陈霁的家门钥匙早不知道丢哪去了,她还在想怎么都没有人给下楼开个门的时候,一楼的铁门咕噜咕噜被推开。   陈曜嶙站在门内,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历练归来的女儿和……呃,女婿,笑道:“午饭已经做好了,有鸡肉,但是没有鸡汤,你们是要先吃饭,还是要先讲故事?”   陈霁与青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笑道:“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有狐》后记   我写完了这个故事,或者应该说,青青和青狐的故事,结束了。   从2012年7月21日到2013年6月21日,差一个月整整一年,将近四十五万字……说出来,满满的都是泪啊TAT   嗯哼,进入正题,来谈谈人生。   去年夏天,我的职业生涯进入转折,我升职了,我以为我要迎来我的新人生,可是我渐渐发现,所有的转变并不一定都是朝着前进的方向,它也有可能是后退,虽然我的工资确实涨了,但是我的生活,却渐渐跌入一个我至今不敢回想的谷底。   去年入秋以后,我开始莫名其妙的生各种病,发各种炎症,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地方是舒坦的,可是去医院体检,医生又说你健康得完全不需要来医院。   然后我发现,我应该去看的可能是心理医生。   那段时间不管是工作、家庭还是爱情,都面临着很多可怕的挑战,我一度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深夜独自走在街头站在红绿灯下嚎啕大哭的记忆,想想就觉得可怕。   也就是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我写着青青和青狐的故事。   迷惘、矛盾、不知何去何从,他们时时都在冲破命运,却又总是深感力不从心,谁不想得到幸福人生呢?可事实是,我们大部分时间里并不是在享受生命,而是在应对生命,而且越往后,越疲于应对。   学业压力、经济压力、人情压力、家庭压力,不同的我们有着各自不同的压力,有些隐秘晦涩的心事我们甚至找不到倾诉的对象,便只能积压在心里,最终成为吞噬自己的黑洞。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绝对积极快乐的人,就像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绝对消极痛苦的人,很多时候,我们只是缺少了选择的自由。   身不由己大概是现代社会里稍微有点自由意识的人都会感受到的痛苦吧?   很多时候,如果能够自由选择,那该多好。   最近翻了本书,书名叫做《亲爱的安德烈》,是龙应台和她儿子安德烈的书信集,里头有封龙应台写给儿子的信,叫做《给河马刷牙》。   “对我最重要的,安德烈,不是你有否成就,而是你是否快乐。而在现代的生活架构里,什么样的工作比较可能给你快乐?第一,它给你意义;第二,它给你时间。你的工作是你觉得有意义的,你的工作不绑架你使你成为工作的俘虏,容许你去充分体验生活,你就比较可能是快乐的。至于金钱和名声,哪里是快乐的核心元素呢?假定说,横在你眼前的选择是到华尔街做银行经理或者到动物园做照顾狮子河马的管理员,而你是一个喜欢动物研究的人,我就完全不认为银行经理比较有成就,或者狮子河马的管理员‘平庸’。每天为钱的数字起伏而紧张而斗争,很可能不如每天给大象洗澡,给河马刷牙。”   这是龙应台对她儿子说的话。   我很庆幸,我是在辞职之后才看到这段文字,因为这样,当我在看到这段文字时,我感受到的就不是痛苦和茫然,而是快乐和满足。   人都是在成长的,就像青青,从过去的消极茫然到如今能够坚定地面对一切,她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小说和人一样,他们也是有灵魂,也需要自我浇灌成长。   有一天早上,我睁开眼,习惯性用手机看微博,然后就看到有一个陌生人给我留言,那女孩说《猫》让她感动,那个故事让她在兵荒马乱的生活里被治愈了,所以想要谢谢我,谢谢我在言情之外写出那些让人感觉幸福的友谊、青春、梦想、坚持、信任与希望。在留言最后,她祝我顺利,祝我人生广阔自由。   我躺在床上,想起自己曾经的迷茫,想起自己的初衷,想起那些祝福我的朋友,忽然发现,原来我是一个如此富有的人。   感谢所有一路陪伴我的朋友们。   感谢你们接受《猫》里稚嫩的我,感谢你们接受《桃花》里努力成长的我,感谢你们接受《良性》里试图改变的我,感谢你们接受《狐》里难过的我,真的相当感谢你们,是你们给了我勇气去改变自己泥淖般的人生现状,走出充满勇气的一步,我会努力成功,然后鼓励更多的人,告诉她们,梦想和自由,绝不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东西。   现在,我要在《有狐自家中来》里跟大家告别了,但是我们会在《千春隔流水》里重逢。   再见,我亲爱的朋友们。   —————————————————————花匠写于2013年6月21日下午两点56分,夏至,我家的猫都在睡觉,各位午安。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n.com/